第二节 寄养乡间(2) 那一年,宇文泰率领将士们在深山里大围猎。兵阵已经布置就绪。杨忠站在宇 文泰的一侧,只等猎物一出来,主将一声号令即可率兵冲锋陷阵。驱赶猎物的队伍 已经出发很久了。这支队伍是在排兵列阵的时候就派出去的,自左右两翼出发迂回 到前方二三十里的地方,然后或鸣锣击鼓,或摇旗呐喊,把藏匿在荒草乱石和树林 丛中的那些野兽飞禽驱逐出来。受到惊吓的动物会争先恐后地把这些锣鼓声、呐喊 声远远地抛在身后,以求能逃脱性命,殊不知在它们前面,有数以千计的弓弩手正 搭箭张弓,等待着它们的到来。这时,宇文泰和杨忠率的部下正在等特着面前将要 出现的这种壮观场面。 就在这时,一声长长的、震撼山野的吼啸声从他们的身后响起。众人一惊,忙 回头一看,只见从不远处一座被树木掩映的乱石岗下,窜出一只斑斓猛虎,直向宇 文泰猛扑过来。弓箭手们一时乱了阵脚,蜂涌而至地围了上来拉开弓箭就要向奔跑 着的老虎射去。 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只听得杨忠大喊一声:“休得莽撞,伤了将军!”身 随声到,杨忠已跃至老虎前方。待老虎扑过来,他侧身一避,同是抬起左臂往虎背 上一揽,从腰部将老虎紧紧箍住。老虎猛地摇摆了一下腰身,却未能挣脱,于是调 转头来朝着杨忠张开了血盆的大口,杨忠的右手“嗖”地一下插进了老虎的嘴里, 随而听得他奋力一声:“嗨———”只见从老虎嘴里扑地迸射出一注鲜血,杨忠将 老虎的舌头从它嘴里连根拔了出来。 还没等疼痛至极的老虎再发淫威,杨忠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铁钳样的手 指死死地扼住了它的咽喉,丝纹不动,越陷越深。不大一会,这山林兽中之王腰身 被牢牢箍住了,咽喉被深深陷死,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但它那只钢鞭似的尾巴却仍 然在不断的凶狠地抽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直搅得尘土碎石飞扬,待尘 埃落定之时,只见杨忠正用一把泥土擦搓着手上的鲜血,嘴里还不停地“扑噗扑噗” 向外吐着细沙和草叶。那只斑斓猛虎瘫卧在他的脚下,早已没有气息了。 这一场人虎恶战把宇文泰及部卒们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对于驰骋沙场骁 悍的杨忠,他们早已熟悉了,而从未能想到他与猛兽的格斗也如此英武。宇文泰在 惊叹之余,既有感激,又有欣喜,像杨忠这样的忠勇之士实在不可多得。于是,宇 文泰当即给杨忠赐字“掩于”。所谓掩于,在鲜卑语中就是猛虎的意思。赐姓、赐 名、赐字乃鲜卑君王和贵族给予下属汉旗将官的崇高荣誉。杨忠得赐掩于,更是声 名大振。 时隔不久,北周取代了西魏。杨忠自然是北周的开国元勋,地位日隆,官至柱 国大将军、大司马,爵封隋国公。 北周武帝天和四年,杨忠去世。时任随州制史,年仅二十八岁的杨坚承袭了父 亲的爵位。 正是由于这样的身世,杨坚在武帝宇文邕朝中也颇得赏识和重用。在为皇太子 选妃的时候,武帝选定了杨坚的长女杨丽华。倍受宠信的功臣,又成了皇亲国戚。 对这种恩宠有加的荣耀待遇,杨坚不敢有一时忘怀。他时时提醒自己,当尽心竭力 辅佐君王,以图国家社稷安宁昌达,乃至千秋万代。因而对朝政国事,杨坚始终兢 兢业业,不辞劳苦,更得武帝信赖。每次武帝巡幸外出,宫中之事都全权委托给杨 坚。然而,好景不长,武帝在北伐突厥途中驾崩,幼主登基,这幼主本来是自己的 女婿,若是一位英明君主,那自然是依然如故,可偏偏这女婿却是一位荒淫无度的 昏君。 杨坚不到四十岁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国丈,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太了 解这位皇帝女婿了。自他即位以来,杨坚几乎天天都在提心着这位女婿皇帝给社稷 带来的灾乱,并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采取补救措施。可谁知这宇文贇没做几天皇帝, 便传位给八岁的儿子静帝,自己则做起逍遥自在天元皇帝,一门心思吃喝玩乐去了。 一次,他竟当着先朝几位老臣的面说:“有众爱卿辅佐静帝,朕也就放心了。 所谓国家社稷的安定与否,实际上就是一个皇权、皇位的问题。只要坐在皇位上的 人是宇文氏,那么天下仍然是朕的天下,国家也还是朕的国家。江山不改,社稷不 移。至于国家能否繁荣昌盛,朕还没有设想过。不过照此下去,我想也不会败坏到 难以收拾的地步吧?” 听了宣帝的这一番话,在座的诸位老臣无不痛心疾首,这哪里像一个君主说的 话!自称天元皇帝的宇文贇整日里不是在宫里与妃嫔使女嘻笑取乐,就是高宴群臣, 放纵豪饮,这国家还成什么体统?天子如此,身为国家重臣的杨坚怎能不郁郁寡欢 呢! 天元皇帝此时正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在众王公大臣的欢笑声中,在璀璨华丽 的灯光照耀下,饮美酒、听华乐,已是微醺了。此时的灯光有些过于明亮,映衬得 他的目光有点朦胧浑浊。这朦胧浑浊的眼睛,除了在尽情欣赏那翩然起舞的俊美宫 女,还在不停地搜寻着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注意的不是王公大臣对他此举的态 度,而是在注意随他们来宴乐的女人。惟在此时,他才品尝到了做一个皇帝的真正 滋味。 天元皇帝的心中无比惬意。他慢慢地举起杯送到嘴边,轻轻地呷了一口,缓缓 地咽了下去,接着又猛一张开,喷出一股酒气,然后又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嘴里细细 地嚼着,脑袋微微地摇动,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隙,似醉非醉的样子。 骤然间,他的头停止了摇动,双眼忽地一下睁开了,原本有些浑浊的散漫的目 光立刻聚集成一束,虽算不上有神,却极为尖锐。因为他看到,在自己左方几乎靠 近大殿门口的地方,坐着一位极其标志的少妇。虽然离得很远,但他也能雾里看花 般地洞察她的年轻貌美,玉骨冰肌,在蜡光灯影的摇曳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在今晚 席间数百名贵妇之中,她艳压群芳,无人与之媲美。天元皇帝定了定神,将举了半 晌的酒杯放下,然后向身旁的一位内侍招了招手,那内侍急步上前,天元皇帝以下 颌往那边少妇的方向探了探,并配以眼神问道:“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其实,这名内侍早把天元皇帝的神色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猜到了这位风流天子 的心中想着什么,他也知道天元皇帝问的那位夫人是谁,但他仍然按照天元皇帝所 指的方向,伸长脖颈看了一眼,然后躬身答道:“回陛下,那位是西阳公宇文温的 新婚夫人,复姓尉迟氏。” “哦。”天元皇帝微微颔首,“这么说,她是杞国公宇文亮的儿媳了?” “正是。”内侍答道。 天元皇帝开始冥思苦想。良久,他终于眉头舒展,想出了一条妙计。于是遣内 侍唤来两名心腹宫女,伏在耳畔如此这般地一番面授机宜。两宫女频频点头,领旨 转身而去,旋即来到尉迟氏的桌前。她们先是在自己脸上显露出一片惊羡不已的神 色,然后开启她们那如簧的朱唇,一会称赞尉迟氏的娇美容颜、天生丽质,一会儿 又称赞尉迟氏的身段如何如何婀娜窈窕,简直就是举世无双。赞美之间,两宫女端 起酒杯轮番劝酒。 本来尉迟氏身为贵妇,又出自名门,且在新婚燕尔之际,本有几分新娘子的腼 腆与羞涩。况且,这一次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皇宫,第一次参加皇帝举办的盛 宴,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场面,自然免不了有一些局促拘谨。她也在不断地告戒 自己,无论言谈举止、走姿坐态,处处都要小心谨慎,惟恐有越礼之处坏了规矩, 贻笑大方,以致紧张得额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的香汗珠来。这时又见两位宫女走到 自己跟前,听说这两名女子竟是天元皇帝的贴身随侍,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然而惊 魂未定,两名宫女那极尽夸张的称颂赞美之辞又将她抛向云雾之中,立刻便昏昏然 飘飘然了。看到二名宫女把持酒壶,端着酒杯,你来我往地向自己轮番敬酒,她也 想极力推辞,但经不住两名宫女的一再开导劝说,待她发现自己已不胜酒力时,却 为时已晚。 没过多久,可怜那尉迟氏的眼里,面前的两名宫妇已变成了四个人,旋即又幻 化成了八个,整个皇宫都旋转起来……终于,尉迟氏支撑不住了,头向前倾,趴伏 在桌上,直到宴席散去,也没能抬起头来。 众王公大臣纷纷退去,西阳公宇文温也急于偕妻子回府,怎奈尉迟氏酒醉不醒, 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一位宫女对宇文温说:“夫人多饮了几杯,只是行动不便而 已,并无大碍。不过此时出宫,恐受外面寒风侵袭,就很难保证不生病恙。依奴婢 二人之见,西阳公不如自己先回府,将夫人交给奴婢二人搀扶至后宫休息。有奴婢 二人尽心侍侯,西阳公尽管放心,待明日夫人酒醒,再遣人接夫人回府,岂不更好?” 听得宫女一片盛情,西阳公宇文温也觉得在理,内心深处尽管有许多不情愿, 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谢过宫女,并再三叮嘱务必细心照料,便退出大殿 回府去了。 待宇文温一走,两名宫女便搀抚起尉迟氏,匆匆走出大殿来到后宫,这里早有 一间准备好了的房间,两名宫女将尉迟氏搀扶到床榻之上,为她脱去衣裳,拉过一 条锦衾盖在身上,然后掩上房门悄悄地走了出来,转身匆匆地向天元皇帝的寝宫奔 去。在那里,天元皇帝有丰厚的赏赐在等待着她们。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