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偏安江南(3) 柳惠在禁宫多年,宫里的规矩她不会不知道。无论是内侍宫娥,还是外役使女, 只要入了禁宫,那几乎就是一辈子了。除非老迈病残,极少有半途出宫的。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袭上萧皇后的心头,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又问:“柳惠,说 实话,你是不是想离开皇宫,离开哀家?” “皇后,我,我不想……” 萧皇后摆了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她不想呆在宫中,还是不愿与皇后分离? 为什么非要她说出来不可?就是说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呢?萧皇后在心中暗暗反 问自己:掏心窝地说,你想在这深宫里呆一辈子直到老死吗?不想,又有什么办法 呢?这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羡慕的、垂涎的、梦寐以求的,而且感到神秘、神圣、 至高无上的皇宫啊! “唉!”萧皇后长叹一声,说:“柳惠呀,有时候哀家想,假如九岁那年哀家 未被选作晋王妃,还在舅舅家的那个小村子里一直过到今天,会是个什么样?” “嗨,皇后,这还用想吗!那种穷日子、苦日子你也不是没经过,哪能比得上 王妃、皇宫的荣华富贵舒服!” “真的吗?”萧皇后笑着问。 “那自……我是说……”柳惠一时语塞,她不知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脑子里在 乱想些什么。 “是啊,”萧皇后自语道,“荣华有了,富贵也享了,到头来得到了什么?绫 罗绸缎、金银珠宝,还是荣华富贵!除此而外,空无一物……” 柳惠哧地一声笑了,“哎,皇后,有金银珠宝就行了呗,怎么是空无一物呢! 你看那乡间百姓,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到老还是穷得叮当响,那才是空 无一物哩!” “至少,人是自由自在的,而且一夫一妻的,是真心相待!”萧皇后说。 听了这话,柳惠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劝道:“皇后,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呀!” 萧皇后笑着问:“哀家不说,还有谁说?谁说出这话来都得杀头!” 柳惠嘟囔道:“可不是吗?朝廷的规制就是这样嘛!” “就是这样?”萧皇后收敛了微笑,“既然就是这样,又何必设那三省六部, 弄那么多文官武将?那些大臣们也是活该,明知不该说,说了也无用,却偏要说, 自讨苦吃!” 柳惠觉得萧皇后的话越说越离谱了,吓得不敢再接话茬儿,她忽然想到了皇后 的忿懑,可能与萧瑀大人最近的遭贬有关。 萧瑀是萧皇后的弟弟,早在炀帝身为太子的时候他就在东宫当差谋事,大业初 年,迁至内史侍部。萧瑀性情刚正,敢于直陈谏言,因而常惹得炀帝反感,但碍于 萧皇后的面子,也就再三容忍了。 炀帝从雁门脱险回到洛阳不久,萧瑀就同几位朝臣一起,奏请皇上兑现奖赏力 守雁门有功将士的诺言。这就跟皇上的意愿相悖了。炀帝自从雁门脱险,就不再提 及此事。可是几位朝臣奏议,他又不便直接反悔,于是采用变法,重新改定戎秩: 建节尉为正六品,以下依次是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 每尉依次递降一级。也就是说,即使得了这个官职,也比过去同等官职的级别低得 多了。即使这样,在一万五千名有动官兵中又层层筛选,最后只有一千五百人得以 授衔,而且只是晋级,并无赏赐。 萧瑀认为皇上此举大为不妥,身为天子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背弃前言, 失信于天下。于是再谏皇上,应按当初的承诺论功行赏。这一次炀帝真是忍无可忍 了,怒斥萧瑀哗众取宠,蛊惑人心,意在利已,遂将他贬为河池郡守,并命即刻启 程赴任! 河池是边地小郡,遭贬出那里为官,跟发配流徙差不多。既然如此,临行前跟 萧皇后见面告别的事就连想也别想了。 柳惠想到这些,就说:“皇后,也不知道萧瑀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萧皇后心里也正想着此事,听柳惠提起,就忿忿地说:“他呀,更是活该!天 底下甜言蜜语堆积如山,遍地都是,随便从哪里捡来就够用一辈子的,可他偏偏… …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柳惠抬眼望着萧皇后,品味着她的怨恨,怯怯地说:“皇后,我也说句不该说 的话吧,我觉得,这几年不光是皇上变了,皇后你也好像变了……” 萧皇后看着柳惠,会心地笑了。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 年)七月,炀帝颁下诏令,为省察民情,镇抚盗寇,御 驾将由运河水路南下,再次巡幸扬州,这是皇上三下江南了。 新造的龙舟及随驾的船只全部停靠在洛水河道里。所有船只的宽窄长短,高矮 大小,与皇上第一次游幸江南时的船队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皇上的龙舟水殿里, 与杨玄感叛军烧掉的那艘相比,装璜修饰得更加豪华气派。还有一点与前不同,皇 上第一回巡幸江南时,曾敕令各地官员,不得阻挡百姓前来观瞻龙舟船队,为的就 是让天下人都看看皇帝出巡的仪仗阵容,以示国威。而现在,龙舟船队停靠的河段 两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绝不许闲散人等靠近。间或还有持刀持枪 的骑兵,来来往往,昼夜巡逻。 炀帝离开西苑的时候,十六院的夫人姑娘们出门相送,还有不少抽抽嗒嗒地抹 开了眼泪。炀帝感到心烦,他知道这些女人都想随驾巡游,但是怎么可能都带去呢! 他只带了一名叫秀凤的姑娘,这是因为秀凤会造鲜花香露。炀帝还觉得晦气,以前 两次去扬州,她们这些女人也出来送别,却没有这样痛心伤悲,哭天抹泪的。今天 这是怎么啦! 炀帝坐在车驾上,挥挥手说:“好了,各回各院吧。朕因国事所急,省察江南, 也不会勾留太久,很快就回来了!” 跪在地上的夫人,姑娘们都没有起身的,抽泣声比刚才更响了。 炀帝说:“怎么,还信不过朕么?来人!” 一名内待闻声来到驾前,炀帝从怀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说:“这是朕昨夜作的 一首诗,留给她们吧!” 内待接过皇上的诗稿,念道: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内待那尖声细气的朗读,伴着皇上的车驾隆隆远去……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