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连日江南淫雨靡靡,落花片片,杜鹃啼血,春光渐渐老去。在这迷漫的烟雨中, 给人一种阴郁伤春之感。 离花锦芳行后两个月,李丽兰又相继赴港。她受程科长的启发,极力怂恿沈子 良设法谋得亚东银行香港分行经理一职,并由沈家抽调大量资金到香港经营工商业。 狡兔三窟,可进可退,明为家业前途打算,实际为本身安全着想,一举两得,计出 两全。沈于良一向钦佩李丽兰,总是言听计从,于是极力去进行。 待各方面筹备就绪,沈子良马上电请李丽兰立即赴港,共商扩展之事,在这关 键的时刻,李丽兰不得不行。 昨晚,她与程科长竟夜不眠,两情缱绻,依恋难舍,相约归期两个月,自当会 见。 今晨,程科长往明故宫机场送她上机,看到百花凋零,触景伤情,深深感到春 尽江南离断肠! 送走了李丽兰,程科长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到四区警察局。当他刚跨进科长室, 杨玉琼、柳素贞就跟着进来。 柳素贞一见面就说:“科长,早上黎丽丽的姑母在这里等你好久,刚刚才走。 她说,黎丽丽前天晚上服了大量安眠药自杀,还好发现得早,马上送到城南医院急 救,侥幸脱险。想不到她又于昨晚更深夜静时,偷偷地把被单撕下两条,结成布带, 企图上吊,想第二度自杀。 幸好被巡房护士发觉,自尽未遂。她这样坚决寻死,至今她的姑母还不知道她 究竟是为何因。 一再追问,她总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真情。老人家哭哭啼啼,孤立无援,十 分可怜,就跑来请求科长,请你行行好事,调查内情,救她一命,成全到底。“ 柳、杨两人对黎丽丽的处境十分同情,她们极力怂恿程科长要马上设法挽救。 听到黎丽丽要自杀,程科长马上联想到林映雪的惨死,内心感到隐隐发痛。这 时杨玉琼靠近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记不记得当年林映雪!”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痛了程科长的心,他的脸上立即罩上了愁云惨雾。 杨玉琼又说:“这真奇怪,难道红颜薄命真是天注定的?她这样坚决觅死,又 不留遗书,连她最亲的姑母都不告诉,这里面肯定有难言的苦衷。也许她认为没有 人能解决她的问题,只好把这悲苦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科长,我想你一个人去,她 肯定会把衷情相告。” “不,像她那样性格刚烈的人,一旦思想形成,很容易走上极端的,她宁可牺 牲性命,不肯吐露真情。恐怕她对科长也未必会说。”柳素贞使用激将法,想激程 科长上阵。 程科长见她俩如此热心,也深受感动。便从桌上拿起礼帽,说:“好!我马上 就去,证实一下,你们两位的推测究竟谁正确!”说着,匆匆地离开了科长办公室。 他坐上吉普车,朝着城南方向驶去。在车上,程科长的心情异常焦躁不安。其 实,他对黎丽丽的安全比杨、柳两人更为关切。转眼间,林映雪离开尘世已经几年 了,在这漫长的日子单,他一直想念着她。自从看到黎丽丽,在他心灵深处,得到 一种特殊的安慰。 远在马歇尔失车案件发生之后,他带着同案犯林鹤鸣到凤凰餐厅等候刘振亮的 第一天晚上,他第一次看到台上唱歌的黎丽丽,几疑是林映雪复活,给他一种不可 思议的惊喜。所以在马歇尔失车案件处理中,他对黎丽丽网开一面,没有牵连到她 身上。这是程科长始终没有泄露的秘密。至于飞贼王存金一案,他已经是第二次挽 救了她。他骗玉琼是审讯时乍见黎丽丽很像林映雪,爱屋及乌,才萌起挽救念头。 王存金案件结束之后,黎丽丽在凤凰餐厅重登歌坛,由于她人美歌甜,因此声 名鹊噪。 这段时间,是她一生中事业达到最高峰的黄金时代。因此凤凰餐厅的生意特别 好,每晚座无虚设。 程科长在公事空暇、心情舒畅的时候,经常来到这里饮酒听唱,一向都是包坐 西南角的一个固定桌位,这里靠着圆柱旁边,不大显眼。 他来时,都是一个人独据一席,茶余之后,继之以酒,单斟独酌,重温旧梦。 他看着黎丽丽的脸型、姿态、表情、动作,愈着愈像映雪,他就联想翩翩,飞翔的 思想把他带进当年号称“潇湘馆”的四楼那间温馨的暖室里。把他带到中秋之夜月 色清幽的落凤窝……凡是当年与林映雪留连缱绻的情景,都借着台上的歌声,杯中 的酒,而再现脑际,自我陶醉,给他心灵上无可奈何的补偿。他怕逼真的幻梦破灭, 所以不愿和黎丽丽接触。每次当歌场未散的时候,他就悄然引退,独自驾着小吉普 或是摩托车,乘着酒兴,奔向归途,让甜蜜的余韵在夜色苍茫中随风飘荡。这样以 假乱真的慰藉,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少的一环。 最近他由于公私两方面的困扰,有一个星期没有到过凤凰餐厅了。在私的方面, 因为李丽兰正酝酿着出港,双方难舍难分,所以连日来他的心情总是不愉快的。在 公的方面,最近南京明故宫机场,破获了一起贩毒大案件、贩毒罪犯利用由重庆直 飞南京的民航班机载运鸦片,下机时,警方当场逮捕运毒犯三名。搜出最上等的云 南鸦片烟土“云土”一百五十市斤。 因此他忙得不可开交。 经过初步隔离审讯,三犯异口同声供认,他们三人来往于重庆至南京这条航线, 已非一日。经常把南京、上海的吗啡、海洛因运往重庆,再把云南、四川的烟土运 到京沪。他们是受人指使,干这走私的勾当,全属于附属性质的。 此案牵涉面广,主犯是王明康、王仲钦父子两人。王明康是南京市的参议员, 在城南太平路至夫子庙,一带开了几家大店铺,生意兴隆,收入可观,是市商会的 常务理事;南京市内的房地产很多,兼营江南康记管造厂;他交际手腕灵活,善于 交官结吏,又是帮会的头子,徒子徒孙遍布城南,地方的潜在势力极大。他既是豪 绅,又是政客;既是资本家,又是帮会头子。像他这样地势俱备、长袖善舞的人, 自然而然成为城南一霸。 他的儿子王仲钦,今年二十五岁,已经大学毕业了。在学期间,他就已经参与 帮会和黑社会的活动,由于他父亲在帮会里的地位,造成他的优越条件,虽然年纪 很轻,但是在帮会里的辈数却很高,稳稳成为他父亲特定的继承人。他承受父亲的 及钵,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据三个同案犯供认,整个走私运毒一案,具体的负责人还是王仲钦。三凶在隔 离下所供的材料与事实完全一致,一口咬定主犯就是王家父子两人。 由于王家显赫的身份和地位,首都警厅在办理此案时,自然不敢轻率从事,对 该案的处理过程都十分慎重。警厅根据三犯所供的材料,认为此案铁定无疑是王家 父子干的了,怕走漏风声,所以采取了断然的措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 王明康、王仲钦父子两人。 同时双管齐下,对他家里进行彻底搜查。 在预审阶段,王家父子矢口否认有指使运毒的罪行。各方满有把握地把三犯陆 续提出,双方当堂对证,想不到三犯全部翻供,声称当时是在严刑拷打之下,只好 按照审讯人员的意图乱招供的。同时,搜查人员回来报告,搜查王家结果,没有得 到一点罪证。 三犯的翻供,这完全出于警厅的意料之外。这时,王家亲属扬言,警厅逼供诬 陷,不按法律程序,随便扣压民意代表,任意搜查议员住宅,破坏法制,践踏民主, 严重侵犯人身自由,要向最高法院上控。案情急转直下,警厅由主动变成了被动, 这对警厅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厅长为了此案,亲自召开紧急会议,首先研究三犯串供的问题,认为这 是家神通了外鬼,进行内外勾结,因此当场撤换了全部看守人员。一面抽调精干的 刑侦人员充实破案力量。 虽然南北地区不同,程科长也在抽调之列。他曾参加王家的第二次搜查,结果 又告失败,一无所获。不过他对于王家房屋建筑和内部结构都十分注意,将地板、 墙壁怀疑之处,都绘下草图,以备研究。因为他属于帮办性质,不是主办人员,责 任不大,压力较轻。而且奉命参加破案,不过两天。而目由于李丽兰要赴港,依恋 之情分散了他的破案注意力。又听到黎玉丽要自杀的消息,逼使他不得不在奉命期 间,悄悄地去干这义不容辞的事。 他正陷入沉思之际,吉普车不觉嘎然停住。他定神一看,车已停在城南医院的 大门口,他嘱咐司机稍等片刻,就匆匆走进医院,按照丽丽姑母所留下的病房号码, 径登二楼病房,挨号寻找。 只见一位护士,站在走廊当中,全白的装扮,给人圣洁、雅素的感觉。程科长 便走到她的面前,很有礼貌的悄声问:“请问小姐,黎丽丽小姐住在这个病区吗?” 她含笑点头,微微示意。一双智慧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程科长,忽然 好奇地问:“是不是程慈航科长?” “对!你怎么认得我?”程科长感到奇怪,含笑反问。 “你是传奇式的人物,大名鼎鼎,我在报纸上经常看到你破案的事迹和你的相 片,我依稀辨认得出,看来我的眼力还不错嘛!多少人都希望能看到你,我这一面 之缘,也可算是三生有幸!” “小姐,你太过奖了!”程科长谦虚地回答,报之一笑。他接着问:“请问, 丽丽小姐的情况如何?” “黎小姐前天晚上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幸好发现较早,抢救及时,对她的身体 没有什么影响,昨天晚上,她又偷偷地把被单撕下,企图上吊自尽,没有成功。今 天早晨,我到她病房替她挂瓶,把手术盘放在她病床旁边,她趁我正在工作的时候, 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暗中偷走盘里的剪刀。还好我警惕性很高,临走时检查工具, 发现少了一把剪刀,便马上翻开她的被子,不出所料这把剪刀正牢牢握在她的手里。 我对她软哄苦劝,好说歹说,才把剪刀还我。她一而再、再而三企图自杀,像她这 样视死如归,我还是第一次才见到的。因为责任重大,我不得不把这个情况报告院 长。院长本来对她就十分关心,不惜一切代价,亲自出马,废寝忘食地抢救她。但 他对其他病人,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当他知道黎丽丽第三次企图自杀后,他特别 加派护士,轮流值班。” 程科长觉得护士的话有点蹊跷,不禁问道:“院长跟她有亲戚关系吗?” “没有,他们一无亲,二无故。你要知道,人有一技特长,到处都会吃香。她 是‘金陵歌后’,‘秦淮之花’,不知使多少听众神魂颠倒。我们这里的医生、护 士,谁不爱听她的歌声?我们这位院长,是凤凰歌厅的常客,他对黎丽丽小姐十分 欣赏。” 这位护士,口齿伶俐爽直活泼,说话毫无顾忌。她问程科长:“你是她的朋友 吗?” “不,我跟你们院长一样,也是凤凰餐厅的常客,对黎丽丽小姐也很景仰。” “不,你不只是她的听众,而天是她的好朋友,你到这里是为了你的职责。” 程科长感兴趣地笑道:“你根据什么?” “这很容易,因为干你这一行的,对于一个陌生的人,从来不会说实话,我就 是根据这种规律判断出来的。你一上楼,我就十分注意你,你那无比关切的神情, 就可肯定你不是她的寻常朋友。她几次坚决自杀,这里不无原因,你这位名侦探, 对自己的好友,难道还会袖手旁观吗?” 程科长以赞赏的眼光看着她,默认她判断得正确。 他们边讲边走,忽然护士站住了,指着一间病房对程科长说:“我不敢耽搁你 的时间,黎小姐就住在这个病房,你进去吧!需要我的时候,按下床头的电铃,我 马上就会到来。” 他道声谢谢,便走向黎丽丽的病房。房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门进去。这个特 等的病房,明窗净几,非常恬静,又有一张弹簧病床。床前一张四方桌柜,旁边一 套沙发椅。 黎丽丽躺在床上,松散的黑发,衬着苍白的脸庞,眉黛紧锁,星眸含着无限的 幽怨,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润湿。眼睛哭得红红的,枕边湿了一大片。 猛然看到程科长,她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正想挣扎起床,程科长一个 箭步,走近床前,握住她的双臂,把她轻轻按住,亲昵地坐在床沿,从西装的口袋 里拿出手帕,替她揩于眼泪,毫不做作。 黎丽丽柔顺地接受他的温存,但那雪白的脸颊已经泛起了红晕。看到黎丽丽脸 红,他才醒悟到她不是映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唐突,所坐的地方也不合“法定” 的位置,似有越轨的行为,感到局促不安。 聪明的黎丽丽已经看出程科长的窘态,故意把身体向床后挪了一下,示意他再 向里面靠紧些,以消除对方尴尬的局面。 她感激地对程科长说:“想不到你会到这里来,看到你,我死也瞑目了!” “我始终不知道这件事。我刚从上海回来,杨、柳两位警官就告诉我,你姑妈 到警局找我,说你要轻生。我听了好像晴天打了个大霹雳,立即驾车来到这里。黎 小姐,你不要难过,就是天大的事情,有我在,没有不能解决的。你名冠歌坛,大 有前途,为什么要走此末路呢? 谁欺负你,可告诉我吗?“ “不!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程科长原以为黎丽丽肯 定会向他投诉的,不料她如此回答,使他大失所望。 “那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我感到人生乏味,所以想离开这个苦难的人间!”黎丽丽只好用厌世来搪塞。 “悲观弃世,而萌起自杀的念头,这样的事也经常发生;但是被救之后,不该 接二连三坚决觅死。这说明你有问题不能解决,所以非走绝路不可。你同意我的推 断吗?” 黎丽丽的目光回避着程科长,沉默不语。 程科长并不灰心,谆谆开导说:“黎小姐,你有唱歌的天才,而且干着自己所 喜爱的职业,数年来独步歌坛,获得了‘秦淮之花’的光荣称号,多少人向往你, 尊敬你,爱慕你。 你年华正茂,前途似锦,这正是你的黄金时代。你何苦倒行逆施,自暴自弃, 与死神结成不解之缘呢?我实在为你惋惜!“ 黎丽丽听了,感慨不已,微微叹一口气说:“从表面看来,的确有很多人都羡 慕我,其实这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也许由于我的个性不合时代潮流,因此受到一 系列的挫折。这方面的情况,丝毫瞒不了你,假使没有你两度对我施以援手,我早 已身败名裂。想不到我的一生,沿途荆棘,磨劫重重,也许就是这个‘秦推之花’ 的称号不祥,而招惹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啊! 本来这歌女生涯,整天处在灯红酒绿的环境里,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 大多数人作风放荡,生活糜烂,最终都得不到好收场。我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所以 我的私生活一般说来还是十分检点的。但是今天这个社会是权势逼人、金钱万能, 我是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够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呢?哎,树欲静而凤不止! 自从刘振亮、王存金案件结束之后,我好像做了一场恶梦。当恶梦醒来的时候, 我庆幸自己已经得到了新生、感谢你为我保存了名誉,在歌坛上仍然得以发挥我的 特长。万想不到这个时候,有一个蓄谋已久的巨大魔爪在黑暗中向我攫来,这是股 难以抗拒的力量,我深恨这个卑鄙毒辣的家伙!我不甘心他的阴谋得逞,所以宁为 玉碎,不为瓦全。“ 程科长言辞恳切,再三动员她把内情说出来。 黎丽丽的答复只有斩钉截铁的一个字:“不!” “为什么?”程科长看着倔强的丽丽,心里打了一个疙瘩。 “我想来想去,无计可施,迫不得已才选择这条路以求大解脱!”说时声调凄 楚,哽噎抽泣。 “黎小姐,你不要难过,你听我说,人生的途程,祸福无常,变幻莫测。它好 像下棋一样,里面的奥妙变化无穷。不会下棋的人,每见自己棋子输多了,望着残 局,心慌意乱。觉得穷途末路,败局已定,无可挽回。在这关键的时刻,假使有一 个善于下棋的人站在他背后,看个真切,轻轻地推了一步,再看棋局,全盘改观, 转败为胜。这叫做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是象棋、围棋的高手,此 中道理,你一定体会很深。所以说,人生的途程是战斗的途程,战斗必须讲究艺术。 你太纯洁了,涉世未深,不会巧妙利用权变,临事无法应付,悲观丧志,不到终局, 就把棋盘推了,这怎么行呢?” 程科长苦口婆心地开导她,希望她能够说出自杀的原因。结果呢?又失败了! 黎丽丽仍然缄口不答。 程科长又用激将法来激她开口。他深深地回一口气,说:“哎我估计错了,我 没有分清恩怨,你对我没有友情,只有敌意,因为我破获了刘振亮和王存金案件, 使你在精神上和经济上受到了难以补偿的损失,你怨我!恨我!你对于我只有仇恨, 没有共同的语言,怎么会对我吐露真情呢?” 这一激,黎丽丽忍不住哭了,抽噎地说:“你的话太伤我的心了!其实我完全 为你的利害着想。不愿你卷入这个不幸的旋涡,所以宁愿自我牺牲。对方来头非同 小可,势力极大,手腕阴狠毒辣。他处心积虑,早对我存凯觎之心,对我过去的事 情了如指掌,还进一步制造一种极其卑鄙的材料,对我进行威胁,欲得我而甘心。 除非我妥协了,屈服了,嫁给他,没有别的办法!像他这样品质极端恶劣的小人, 我嫁给他,就等于毁了自己。与其将来在精神上长期忍受折磨,不如于今天干脆离 开这个苦难的尘世!” “你有没有把我的力量估计在内?” “我唯一希望你能够体谅我的苦衷!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也卷进这个危险的旋涡。 即使你胜利了,他还会暗害你。对你只有坏处,对我也无济于事。就因为我不愿牵 连你,不愿苟且偷生,所以下定决心走自尽的道路。你要想从我的嘴里知道内情, 完全不可能,千万请你原谅!” 黎丽丽的话已经说绝了,程科长深知她的性格。看来在她身上无法探到实情, 为争取时间,另找途径,他非常恳切地向黎丽丽提出一个要求:“丽丽小姐,请你 信赖我,我一定以最大的努力,圆满解决你的问题。希望你用你的人格向我保证, 在三天之内,不要再萌自杀的念头,静候我的好消息。”为了安慰黎丽丽的心,他 只得夸下海口,这是权宜之计。 黎丽丽感激他的热情,微微地点点头。她意识到程科长马上就要离开她了,这 时她感到空虚和依恋。真挚的友情,酸楚的心事;温暖的慰藉,冷却的心灵;生的 欲望,死的召唤,在她矛盾的心湖里泛起了漪涟,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异样的感 受。 程科长抚慰再三,然后向她辞别,相约三天之内再见。 黎丽丽想挣扎起床相送,被程科长劝阻住了。他乘机在床头接了电铃,那位护 士笑盈盈地推门进来。程科长先向地道谢,请她细心看护。 临行,护士告诉他,院长已在门外恭候他多时。 这位院长,姓刘名郁,江苏真如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由于保养得好, 虽然鬓发斑白,却红光满面,看来已有六十高龄。他穿着深灰色白条纹英国华叽西 装,温文尔雅,十足的学者风度。 一见程科长出来,刘院长马上迎上去,跟他热烈握手,邀请他到私人会客室攀 谈。会客室里早已准备好名烟、名酒、香茶款待他。 交谈之间,程科长知道他与黎丽丽的关系十分密切,是黎丽丽敬重的知音。他 对黎丽丽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他说:“丽丽是歌坛上的奇葩,唱歌的艺术造诣很 深,有唱歌的天赋,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质圆润、纯净、音量宽宏、丰满,音色妙 不可言。她袅娜多姿,明眸传情,举手投足,造型优美,都能动人心弦。我见过许 多歌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她的歌,唱出人们的喜怒哀乐,唱出人们的心声, 给人以启发,以鼓舞。这就是她对社会的贡献。她热爱自己的职业,经常搜集中西 文唱片,吸取中外歌星的特长,熔于一炉,力求突破。数年来她活跃歌坛,曾在苏 州、杭州、上海等地登台演唱,往来不同的歌厅、剧院和夜总会。皇天不负苦心人, 她终于在南京发红了,被誉为‘秦淮之花’,”金陵歌后‘,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华。 成为一代红星。 “我是她的歌迷 也喜欢音乐,所以跟她很谈得来。这个女孩子作风正派,态 度端庄,一向不听无聊的新闻,不理别人的是非,自重自爱,因此也令人尊重。 “往常,她有什么心事,一般都会向我倾吐,可是这次再三求死,我屡问原因, 她总是守口如瓶,长嘘短叹。看来其中必有苦哀。哎!她天生丽质,天分太高,成 熟过早,精华泄尽,只怕不得克保天年!” 说到这里,刘院长悲戚地摇摇头。 程科长心事重重,也沉默不语。 良久,院长打破了寂静,转悲为喜说:“刚才听到赵护土的报告,知道科长特 来丽丽病房探视,我想你一定是为解决她的问题而来的,非常高兴。我虽然未睹尊 颜,但久仰大名,十分钦佩,我庆贺丽丽有了救星,相信科长一定能为她解脱困厄。” “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挽救她!”程科长安慰道。 接着,程科长也把与黎丽丽对话的情况如实告诉刘院长。 他对刘院长叹道:“黎丽丽寻死心决,坚不吐实,我不愿意十分勉强她,只好 另寻线索,侧面调查。我希望刘院长能跟我配合,在三天之内,特别要注意她的安 全,对于她自杀新闻,要严嘱院方为其守密。” “这两桩事情,我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布置得十分周密,请你放心。” 程科长赞扬说:“你想得真周到!她的房间里至今还没有一束礼花,这就证明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否则歌迷们闻风而来,一簇簇的鲜花,早已堆积如山了!” 程科长站起来,正要向刘院长告辞时,丽丽的姑母匆匆地走进来,她后面跟随 着一个小姑娘,年约十三、四岁。 丽丽的姑母见到程科长,悲喜交集,老泪纵横。她对程科长说:我见你还没来 医院,心神不宁,又到四区警局。杨、柳两位警官告诉我,科长一回警局,听到这 个不幸的消息,马上就到医院去了。所以我又坐车回来。“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说 :”科长,你是我家大恩人,我的女儿白天晚上都叨念着你,请你行行好事,救人 救到底。假使这次丽丽得救,今后,我定天天早晚念一百遍‘灶君经’,庇佑你步 步高升!“ 程科长告诉她:“我已经到病房探望过黎小姐,谈了很久。但是,她避而不说。 现在要想解决她的问题,非得找出自杀原因不可。否则,就无法对症下药。现在唯 一的办法,希望你要跟我紧密合作!” “好!好!你要我怎么办,我就听你的。” “第一,关于黎小姐最近一个星期来的生活动态,有啥反常现象,请你详细告 诉我。” “很对不起,刚好前星期我到苏州我妹妹家里做客,回来的当天晚上,她就吞 服安眠药自杀。那天她的情绪很不好,我曾问过她是否身体不舒服,她点头默认。 我以为只要睡一个晚上就好了,所以我也不大留意。”丽丽姑妈感到很抱歉,她想 了一下,手指身边的那个小姑娘说:“她叫小梅,是丽丽的使女,一直都在丽丽身 边服侍,丽丽的事,她一般都知道,这个女孩子很聪明,你可详细问她。” 程科长看那小梅,乖巧伶俐,逗人喜爱,好像当年的小兰,心里很高兴。 接着,他向丽丽姑妈提出第二个要求,要到现场详细观察。 “现场?”丽丽的姑妈困惑不解。 程科长立即解释说:“所谓现场,我指的是黎小姐的房间和周围的环境。黎小 姐守口如瓶,无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现在除非到她房间,着看有否留下遗书、 遗物,检查来往信件,以及一些可供参考的材料。希望能够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一 点线索,然后顺藤摸瓜,对症下药,挽救她的生命。不过我不敢冒昧,所以要征求 你的同意,才可进行。” 丽丽的姑妈忙说:“程科长,你太客气了!你怎么办就怎么好!”说完,她从 皮包里拿出一大串钥匙,亲手交给程科长,又拍拍小梅的肩膀说:“为了争取时间, 小梅先带你去,房间里的情况,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先到丽丽病房一下,因为 当时她坚决不肯通知你,今天你来了,她也许会埋怨我。我得去安慰她一下,随后 就来。” 程科长迟疑一手说:“房间里有贵重的东西,你不来怎么行呢?没有一个亲人 在场,我觉得有些不便……” “程科长,你三番两次搭救我的女儿,我们都把你当作亲人,有什么信任不过 呢?一一你先去吧!”说完,把程科长的手臂推了一下。 这时,刘院长也从旁极力怂恿。他也不再拘泥了,笑着向刘院长和丽丽的姑妈 告别,带着小梅,乘吉普车直到“苏庐”。 黎丽丽的房间,不在原来的楼下,已经搬到二楼。这是中西式结合的房间,十 分宽敞,东南两面临窗,空气新鲜,光线充足。墙壁和天花板油漆成天蓝色,色彩 调和爽目,壁上挂着古代名人字画。室内全套桃花心木家具和沙发床椅,正北床上 锦被绣枕,旁边放着一张床头柜,柜上放着一架漂亮的台式电话机。床左边排着一 个大型圆镜梳妆台,圆镜直径约一米二。是真正的比利时玻璃砖。梳妆台上面陈列 着欧美各种名牌化妆品,琳琅满目,光彩耀人。 床右边。排着一架新式的全身镜橱,镜旁边有一架特制的书橱,图书满架。靠 东背窗,有一架大型钢琴,还有一架落地式收音机。房中间排着一张大理石圆桌, 四张大理石圆椅,看来为着下棋而设。西面排着一套花色沙发,正南临窗放着一张 大型写字桌,整块厚厚的玻璃板盖住桌面,深绿色的绒面上面,镶着丽丽在不同场 合、不同姿式的影照。桌前放着一张沙发靠背自动椅。 房里最引注目的是,压在玻璃板正中的那张黎丽丽的放大彩色玉照,妩媚动人, 散发出酥人骨髓的魅力。程科长几次怀疑是林映雪的照片,因此联想翩翩,木立好 久。 小梅沏了一怀香茗,端到他的面前,很有礼貌地对他说:“程科长,请喝茶!” 小梅的叹声把他的灵魂从回忆中招回来。他一边接过香茗,一边向小梅微笑, 随手拉着小梅,坐在沙发上。 小梅天真无邪地对程科长说:“看来你很喜欢我家小姐,但是你为什么过去都 没来这里?” 程科长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家小姐?” “因为你站在小姐的照片面前,望得出神。不过到这个楼上的客人,不论是老 的、少的,都会被这张相片吸引住的。但是,他们所得到的代价都没有你大。” “代价,什么叫代价?”小孩子讲大人话,程科长不禁笑起来,他满有兴趣地 逗说。 小梅没有回答,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起到书橱前面,打开玻璃橱门,蹲下去, 拉出橱下面的抽屉,拿出厚厚一大本精装相簿。捧着它,走到程科长面前,两脚并 拢,双手递上,稚气地笑说:“喏,这是我家小姐的心血,你一看就明白了。” 程科长接在手里,端详一下,这是一本最新型的大相簿,外表十分美观,厚度 两英寸,价值两钱金子。 他怀着好奇心,立即翻开它,想不到扉页上竟贴着他的一张最得意的四寸美术 照片。他怔住了:“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到她手里?到底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真是 不可思议!他一直翻下去,里面贴的不是相片,整本却贴着他几年来破案事迹的文 章,是从各种报刊杂志和画报里面的集而来的,内容十分丰富,比他自己剪集的还 要完整得多,而且贴的技巧很艺术性。 要搜集这许多材料,实在不容易啊!他掩卷惊叹,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小梅在旁边插嘴说:“为了收集这本材料,我家小姐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时间, 她好像集邮的爱好者一样,为了一张珍爱的邮票,千方百计,到处寻求。看来她对 你十分好感!” 程科长报之一笑。 他很想进一步了解黎丽丽近年来的社交情况,便趁这个机会,探索她内心深处 的奥秘。 因此,对于她来往的信件,检查得十分认真。这些信,多是歌迷写给她的,信 的内容。几乎都是赞美和向往,没有一封能够达到所谓“情书”的资格,可见她还 没有“恋人”。还有几大束信件用绳子捆着。放在柜子里,看来已经被归档了。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程科长开始坐下来和小梅做轻松的漫谈。谈话中,他了解 到小梅的身世。她原籍无锡,迁居南京不久,父亲是个小职员,母亲没有工作,兄 弟姐妹很多,她念到初中一年级,就无力上学了,由一个亲戚介绍,到黎丽丽家中 当佣人。黎丽丽待她很好,平常教她读书,她今年才十四岁,已经有初中三年级的 程度了。她长得很可爱,一对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影映出她内心的纯洁和灵气,虽 然她童心未泯,但是对主人却耿耿忠心。 关于黎丽丽的情况,她说得很清楚。黎小姐性情柔和,喜欢恬静。她对唱歌职 业很感兴趣,每天清早起来练嗓子,经常对着镜子不厌其烦地纠正自己的姿势、动 作,一举一动,一招一笑,都融进歌中。 平常来访的人很多,多半被拒于门外,婉言谢绝,凡是接见年轻的客人,她都 要小梅相陪,寸步不离。她很爱清谈,与她交谈的多是社会上德高望重、有才学的 长者。她还有一种嗜好,很高兴到处游览,南京附近的名胜古迹,一般都游过。前 三个月,因为到清凉山扫叶楼游玩,险些发生了意外。从此之后,她怕了,任何僻 静的地方,她都不敢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呢?小梅不明底细,无法奉告。 她的生活很有规律,平常情绪一向很好,不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想不到最近 一个星期,突然来了一个人,他自称是报社记者,跟丽丽小姐单独谈了很久,最后 拿出一张相片给她看,她看后脸色遽变。这个记者走后,她就开始心神不定,不思 茶饭了!终于在前天晚上了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 “这个记者长得怎么样?”程科长打断小梅的叙述,显然,这个记者引起了他 极大的注意。 “这个记者讨厌死了!年龄在四十左右,矮矮瘦瘦的,穿着一套灰色的崭新西 装,脑袋尖削,有点秃顶,眉头稀疏,眉毛较浓,形成八字,一对三角眼露着凶光, 老鼠耳,鹰钩鼻,两顿瘦削无肉,嘴唇又薄又尖,阴阳怪气,令人可憎!”小梅对 这个记者的印象特别坏! 程科长见她形容得惟妙惟肖,不禁笑起来,逗问:“真有这么丑恶?” “还不止呢!满脸奸相!”小梅一脸正经地回答。说着,走到写字桌旁边,打 开边屉,在名片盒子里,捡出一张,递给程科长,悻悻地说:“那天来访的就是这 个人!” 程科长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新都晚报》记者林一鹄”。 小梅补充说:“这个人说话很轻,当时,我离他们太远,听不清楚他讲些什么, 那张相片也看不到,真可惜!” 程科长知道,这《新都晚报》是南京一家小报,该报专门采访黄色花边新闻, 内容特别丰富,迎合许多有闲阶级的兴趣,因此订户很多,销路不错。不论哪个人 家,发生桃色风流案件,要是被他们知道,就会尽情渲染,扩大事实,公诸于世。 一般人对该报记者都感头痛,因此这批记者在社会上被绰号为“红头金苍蝇”,他 们的副业就是敲诈勒索。 程科长认识该报汤总编辑,因为业务上的关系,搞得很熟。他立即在黎丽丽的 房间里,打个电话给他,查问该报有没有林一鹄这个记者。对方答复说,没有这个 人,连特约记者中也没有这个名字。 电话放下后,程科长断定林一鹄这张名片是假的,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想利用 《新都晚报》的性质,威胁丽丽。但是,这个魔鬼到哪里去了呢?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脑海里不断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到窗前。他百无聊赖地 临窗眺望,“苏庐”花园全景尽收眼底。他的精神不免一振,哇!多么美丽的花园! 上次捕捉飞贼王存金由于是在晚上,而且精神异常紧张,因此没有机会领略到它美 好的风光。 这个花园虽然不大,但幽雅宜人,假山鱼池,错落自然;石隙种兰,碧草如茵, 小桥流水,垂柳拂波;翠竹挺拔,曲径通幽;繁花似锦,绿树成荫;虽春燕秋鸦, 夕阳疏雨,无所不宜。一阵微风吹来,程科长感到心旷神怡。 他俯瞰楼下,在近楼处一从芭蕉旁边,有一张有青石卷书长椅,椅面和靠背磨 得光滑如镜,椅面上有许多白玉的碎片,在青石衬托下,特别显眼。不协调的现象 引起他的疑窦,他眼望玉片陷入沉思。他想,这堆白玉片洁白如雪,光滑如脂,是 玉中珍品。必定有人在愤怒之际将其狠狠摔下,以泄心中之气。奇怪的是,在这显 眼的地方,为什么不把这难碎玉收拾干净。 他转身招呼小梅过来,经过详细查问,才知道这堆碎玉是羊脂白玉蝴蝶杯的碎 片。这怀子是黎丽丽的女朋友史朝云送给她的,此杯透剔玲珑,皎白光润,黎丽丽 十分喜欢它。想不到在黎丽丽自杀的那天晚上九点左右,她突然抓起玉杯,从楼上 使劲地砸下去,当时天已黑了,黎丽丽不肯让小梅下楼收拾。不料睡觉前她就服下 大量安眠药。以后小梅多半在医院里,更没有时间和闲情去收拾这堆碎玉。 史朝云是黎丽丽中学时的同学,过去她们都没有来往过,她们最近接触的时间 只有半年。 不过在这半年时间里,来往十分密切,而且两人的感情非常要好。她家住在胭 脂井七号,近一个星期,她就没有来过。 程科长听完小梅这些话,眼前闪过一线光芒,精神特别振奋。他想,这可是全 案的一个缺口,要知道黎丽丽为什么自杀,全在史朝云这个人身上! 他立即在黎丽丽的房间里打个电活到四区警察局,要柳素贞听电话。他把调查 的情况,简略地向柳素贞叙述一遍。特别指明黎丽丽的自杀,史朝云最低限底是一 个知情者。他要柳素贞马上通知马化民、江天表、李昆、赵明四人分头侦查史朝云 的家庭情况和她在中学、大学期间及其毕业后参加工作的情况,了解她的为人、性 格、爱好与她交往的朋友。总之,要查得愈细愈好。嘱咐柳素贞要分别对马、江、 李、赵四人介绍案情,不要事先让他们互相通气,充分发挥他们的才智,通过不同 关系,不同途径调查史朝云的材料,约定下午五点在科长室向他汇报。 电话挂断后,刚好黎丽丽的姑妈回来了,程科长对老人家安慰一番,嘱她和小 梅千万不要把他来这里的消息告诉黎丽丽。对凤凰餐厅,只说黎丽丽到上海去,向 餐厅经理请假一星期。对外面的人要绝对保守秘密,交代完毕,他就匆匆地走了。 他为了明故宫机场运毒一案,不得不先到警厅去继续进行他的侦查工作。 这宗运毒案件,由于三犯的翻供,加上到王家搜查又得不到真现实据,案情毫 无进展。 警厅今天抽五个干员,充实力量,又逮捕了两个同犯,但审讯一整天,毫无结 果。此案攻不下,放不能,对方一再施加压力,案情十分棘手。 当天下午五点,程科长抽空回到四区警察局,召集马、江、李、赵四人来汇报 调查史朝云的情况,叫柳素贞、杨玉琼担任记录。 在科长办公室里,除杨、柳两人坐在办公桌边作记录外,程科长他们五人围绕 长几在沙发上坐下。 程科长看大家一眼说:“我现在想听听各位的汇报。” 四人都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 程科长对马化民笑笑,说:“化民兄,请你先把调查的情况介绍一下。” 马化民翻开笔记本稍看一下,说:“史朝云,今年二十四岁,她的老家苏州丁 家巷,抗战胜利后,迁来南京,现在胭脂井七号。全家六口人:母亲、哥哥、嫂嫂、 弟弟、妹妹和她。 母亲今年六十二岁,在家料理家务。她和兄、弟、妹都有了工作,家庭生活很 好。她哥在商业上很有办法,是家庭经济的支柱。兄妹哥嫂之间的感情很好。迁居 南京后,史朝云就从苏州大学转学到金陵女子大学,刚刚毕业不久,现在留校当助 教。“ 马化民说完后,程科长微笑地向江天表仰仰下巴颏儿。 江天表接着说:“化民兄说过的,我就不重复,我只作补充报告。史朝云的哥 哥史朝义,原是一个汽车司机。当苏州沦陷时,他同一个同事弃家投奔内地,到重 庆去。不久史朝云的父亲死了,当时史朝云还在初中念书,弟妹年纪很小,全靠母 亲做女工维持,四口之家生活十分艰苦。她考入高中后,就半工半读,帮助家庭闯 过经济难关。当时她在社会上很活跃,收入也不错,到底做什么工作,至今尚未查 清。 “抗战胜利后,她在重庆的哥哥发了一笔大财,带了一个漂亮的嫂嫂来了,家 庭经济突然大好转。为了她哥哥商业上的方便,全家从苏州搬到南京来,住在胭脂 井七号,房屋很大,排设很讲究,家里装有电话。史朝云是金陵女子大学历史系的 高材生,校方很赏识她,毕业后被留校当助教。” 江天表说完,李昆补充说:“史朝义,抗日战争一开始,就一直在抗战的大后 方川、康、滇、黔之间驾驶运输汽车。正当日本侵略缅甸的时候,他开着一辆大卡 车到缅甸腊戍,替缅甸大商家运输物资,刚装好货物,突然,腊戍遭到大批日本飞 机的轰炸,遍地火海,居民死伤惨重,全市秩序大乱,人们放弃一切,争相逃命。 他驾驶着这部卡车,乘乱冲出东门,越过萨尔温江大铁桥。过桥不到三分钟,这座 通往中国的桥梁就被炸断了。腊戍也被日军占领了。他回到祖国的云南昆明市,车 上满载着西药和电器材料。这时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西药、电料顿时涨价百倍, 他因此发了一笔国难财。 史朝云为人聪明态度大方,很会交际,性格开朗,谈笑风生。然而在学校或在 家里,都没有看到一个特别亲密的男朋友。最近一个星期,她因胃病请假在家,几 乎没有出门。看来她不像有病,胃病的证明书,是一个和她很要好的医生开的。这 几天,她都是愁眉不展,心绪不宁。“ 赵明抽着烟,他把烟蒂往烟灰盅里一捺,最后接口说:“不错,从学校和她家 里的角度调查,她似乎没有一个亲密的男朋友。其实,她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暗 中已结识了一个男朋友。这个人当时在中央大学读四年级,比她高一年,现在这个 男的已毕业了。两年来,他们两人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关系,是特务式的爱情,来往 神秘,极少双双公开露面。这个男的,就是现任南京市参议员王明康的独生子,叫 王仲钦。” 听到“王仲钦”三个字,程科长的心房突然震了一下,心血直冲脑门!他心想 赵组长真有一手,竟会勾出这个人来,不禁惊讶地重复道:“王仲钦?” 赵明得意地向程科长笑道:“对,就是他!就是这个城南一霸、帮会头子、色 中饿鬼,外号叫‘采花峰’的王仲钦!我真不理解,像史朝云这个一个有头脑、有 知识的大学生。为什么会跟他鬼混在一起呢?听说王仲钦最近经常留连于凤凰餐厅, 也是黎丽丽的歌迷。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垂涎的肯定是‘秦淮之花’黎丽丽, 黎丽丽是史朝云的好友,史朝云是王仲钦的情人,黎、史、王三者凑合,此中大有 文章。黎丽丽自杀之前,把心爱的玉杯摔碎。 说明她对史朝云恨之入骨。这篇奇文,只要史朝云肯开口朗诵,全案就会骼然 开朗。程科长,你看如何?“ 程科长兴奋得站起来,重重地拍一下赵明的肩膀说:“好小赵,你真行!” 这时大家都为赵明的深入调查、成功分析而叫好!房间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接着,大家又开始讨论第二个步骤,如何深人穷追…… ------ 旧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