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静 红衣少女张了张嘴:“我叫……”但她立刻回过神来,脸色一沉,“这关你什 么事?”“真不关我的事?”李惜儿见红衣少女美得惊人,而文雕脸上那副似笑非 笑的神态又已出现,心知他的机伶劲又回来了,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本待劝劝 红衣少女,但那柄血淋淋的长剑着实令人发怵,她欲言又止,只好静静呆在一边。 京尘十姐妹中,唯有她一人知道文雕武功非凡,几乎打他不死,但她答应过文 雕不对其他人讲,所以她悠闲地看着这一幕。 红衣少女知道今日之事非但同他有关,而且关系大着呢。但她岂是认输之人, 当下哼了一声,扭头看着远处金黄色的稻田。 李惜儿心头暗自乐了:真是小姑娘,这下你可中计了。 果然,文雕暗暗一笑,立刻道:“好,既然不关我的事,那在下不敢打扰了。 船老大,换侧帆,准备开船!”船老大应了一声,命船夫取出备用的船帆前去更换。 文雕从船夫手中要过船帆, 转身向侧桅走去,不再理会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眼见文雕要亲自挂帆,不禁大奇:他不 是中了我一剑吗? 提剑看看,剑刃上的鲜血尚未凝固,在夕阳中闪着莹红的光晕。 她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李惜儿一直在暗中打量着她,深深为她的清灵之美叹服。此刻见了她的情状, 不 由得暗自笑骂道:“死文雕!”然而其她女人一方面关心文雕的伤势,一方面 也确实怕了红衣少女,竟一窝蜂 跟在文雕身后,向侧桅走去。 冰可儿悄悄拉了位他的衣角:“文相公,你的伤?”文雕对她一笑:“没事。” 然后背着数十斤重的船帆,双手夹住桅杆, 噌噌几下爬到桅顶,将旧帆取下,系 上新帆,“哧溜”一下从桅杆顶上滑下,“哗啦”一声响,新帆迎风展开,吃紧了 风,成弧形鼓起,十分好看。 “升主帆!”文雕上船才数日便学会了基本的航行知识。 “是,升主帆。”船夫见文雕如此麻利地换上侧帆,自己吃这碗饭的也绝难做 到,对他不禁极为敬服起来。 但刚才打斗之事甚为奇怪,此刻那漂亮的小姑娘还提剑站在船头,却不知文雕 为何会视而不见?但船夫们自然是不会多问的。 游船乘风南下,速度放快了不少。 文雕一拍手,向观景台爬去,同时吩咐 送酒来。 文雕此次出游,专门重金礼聘了几位京城大厨师上船,这几名厨师手艺果真不 错,为了报答文雕的知遇之恩,使出浑身解数,将南北菜系中的精品之味一一做出, 就连京尘十姐妹这等大吃家也赞口不绝,大快朵颐。 美中不足的是船上的酒库及不上皇宫中的,文雕曾想潜回内宫一趟,但念及新 近出事,宫内一定戒备森严,再者纵是偷出酒来,没有冰块也一样难于尽善尽美, 是以才死了心,但却花了不少银子,将市面上的好酒搜罗了不少到船上。 女子们见文雕如此作派,心中多少有此同情那小美人,但转念一想,谁叫她这 么凶呢,让文相公教训一下也好。 当下各怀暗笑,随文雕爬上了观景台,只有李惜儿悠哉悠哉地靠在船弦上, 看着前方在秋日下泛着耀眼光波的水面,暗自出神。 这艘船原叫“海国”号,是明成祖征高丽时建造的海上战舰,非常坚固,后来 为了给皇亲国戚们乘船游览,作了很大的改建以便适应运河水位,并撤出了炮台, 极大地减轻了吨位,又将原先用来了望敌情的了望台改装成极为舒适的观景台,一 次可供近二十人观光。 “海国”号历经苍桑,几经易手,文雕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从静海公手中买下, 又花了二十多万两银子修茸一新,命名为“温柔”号游船。此刻“温柔”二字已被 红衣少女炸得一塌胡涂,惨不忍睹。 文雕似乎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在九名佳丽的扶持下包扎了伤口,更换血衣之后, 往太师椅里一躺,接过老五白露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蝉翼儿,可否来上一曲, 慰劳慰劳在下的救火之功?”“贱妾遵命!”蝉翼儿在京尘十姐妹中排行老八,以 色艺双全见长,因她肤色白而薄如蝉翼,显得纤美动人,便称她为蝉翼儿。 蝉翼儿取过琵琶,在文雕侧面坐了:“公子想听什么曲儿?”文雕迷着眼,望 了一眼展现在视野中的满目金黄:“也没什么讲究,沾个秋字便行。”“那贱妾就 给公子弹一曲史达祖的《秋霁》吧──”她低首默想须臾,右手一挥,五指轻拂琴 弦,一串流畅优美的旋律奏出,但听她唱道: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 废阁先凉,古帘空暮,雁程最嫌风力。 故国信息,爱渠入眼南山碧。 念上国,谁是 鲈江汉未归客? 还又岁晚,瘦骨临风,夜闻秋声,吹动岑寂。 露苍悲,清灯冷屋,翻书愁上鬓毛白。 年少俊游浑断得。 但可怜处,无奈苒苒魂惊,采香南浦,翦梅烟驿。 ……“词意奇秀清逸,更加蝉翼儿嗓音清越,听来使人神思缈缈,似真还梦。 红衣少女待此曲唱罢,在众人的称赞声中局促不安地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 李惜儿只作未见,但却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红衣少女为难地站在当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显得有些灰溜溜;不走,在这干什么,追上去再刺一剑?可人家已经被刺 了一剑,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 她的身材苗条却不失丰满,此刻胸脯急剧起伏,显得非常气恼,美丽的脸颊胀 得通红,晶莹的泪珠在清亮的眼眶中欲滴未滴,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别理他。”李惜儿叹了口气:“你要是跟他较真,准能气死。”“可是他… …”红衣少女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此刻还有人愿意搭理她,特别是李惜儿这样一 位风华绝代的美丽女人,那豆大的泪珠立刻“叭叭叭”滴落,完全不计较对方是妓 女,而将她看成一位善解人意的大姐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哭。”“可是……他……他欺负人……我……我……”红衣 少女确实没有哭出声,她也知道此刻若是让文雕听到自己的哭声,恐怕的确有些不 妙。她一时间并没有完全明白文雕的用意,抽抽噎噎地说出了这句话。 李惜儿就象对一位受委屈的小妹说话:“文雕正在等待你的哭声, 只要一听 到你的哭声,你立刻就会伸出头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指了指了望 台,学着文雕的样子和腔调:“谁?这小姑娘是谁?哭哭啼啼的干什么,谁有糖送 她一颗把她哄息了?”“呸!谁要吃他的糖,谁要他哄了?”语未说完,她已经笑 起来了,长长的眼捷毛上兀自带有残泪,晶莹剔透。 “是呀,你如果既不想吃糖又不想被人哄,那你最好还是赶紧擦干眼泪,别让 人瞧见,然后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看到底谁气谁呀?”李惜儿边说边递给她 一块手巾,红衣少女往前走了几步,接过她的手巾,擦了擦眼睛:“他是什么人呀?” 眼泪拭尽,她自自然然地看着李惜儿,就象刚才跟本未哭过,未被人气过一样,并 且充满信任地站在李惜儿对面,毫无防备之心。 李惜儿虽是女流,但胸臆之中爱伶横生,深深喜欢上了这位红衣女孩:“他是 一个无赖、厚脸皮、自高自大的家伙。”“那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我?”李 惜儿被问住了,想了想说:“我想我是上当了……”“那我替你报……”红衣女孩 大怒,紧了紧手中剑柄,似乎就要冲上去找文雕算帐,替李异惜儿出气,但她想起 文雕那副大咧咧的神态,心头立刻怯了,悄悄睃了一眼了望台,终于没敢将那“仇” 字说出来。 李惜儿何等聪明之人,已然看出了女孩的心思,此刻已经喜欢上了她,便决不 会让她有丝毫的尴尬,当即岔话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但她立刻惊觉失言, 疾忙道:“其实,文雕并不坏。”红衣少女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他 还不坏?!”“你看,”李惜儿被她的神态逗乐了,但她没笑:“我们的一位同伴 因为同你开玩笑而无意中得罪了你──我保证她绝对不是有意的──而你就差点烧 了我们的船并刺了文雕一剑,可文雕并未真正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 他……他不理我!”说起文雕,红衣少女依然又恨又怕又有些感兴趣。李惜儿笑了 :“是他不理你,还是你不许他理你?”红衣少女低头想想,然后天真地问:“这 么说,全是我不对?”“话不能这样说,首先是我们无意中得罪了你,要是你能听 我们解释并且接受我们的道歉,事情就好办得多。不过你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自 然还有其它原因。”“我听说……”李惜儿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指指她的眼睛 友善地说:“要用眼睛,然后再用脑子去想──”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所谓' 耳 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好人。”红衣少女信赖地说:“我相信你是好人。” 言下之意是除了李惜儿,这满船的人全是坏种。 李惜儿笑了:“这话应该这么说,' 你不是一个坏人'.我充其量也就是这样了。” “不是坏人,当然是好人了。”“不,还有一种人不好也不坏。”红衣少女沉呤良 久:“真的,世上真有一种人不好也不坏。不过,你说文雕是好人,可我觉得他最 多也就只能算一个不好也不坏的人,再不能高了。”李惜儿想了想:“怎么说呢, 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比如今天的事情,首先,得罪你的并不是文雕。第二,文雕 曾向你道过歉。第三,文雕一直忙于救火护船,并且默不作声地挨了你一剑。如果 非说他今天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他不理你这件事,但这又是你自己要求他做的。 你说他今天做错了什么事?”“今天没有。”“你以前认识他吗?”“我怎么会认 识他?”她惊讶地问。 “好,那么你凭什么认为他是坏人,并且该杀?”“我在江湖中听说他……他 率领一群……这个女人……”总算看在李惜儿的面子上她没说出“妓女”二字,李 惜儿平静地微笑着,“妓女,别人都这么叫。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红衣少女不相信地看着她:“你真是……?”“是的,我是妓女。”这是李惜儿平 生第一次这样承认,并且公开对别人说出这句话,她的内心深处被狠狠地刺痛了, 但她却神色平静地看着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吃了一惊:“你是被迫的?”“开头是。”“后来呢?”“后来就身 不由已了。”红衣少女恍然大悟:“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李惜儿不禁莞尔: “是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互相之间肯定不这样称呼的?”“朋友间 从不这样。”“那我也不说那个字眼。”“谢谢你。”李惜儿有些感动:“我叫李 惜儿。”红衣少女有些为难:“你能不能不问我的名字?”李惜儿觉得有些奇怪: “当然可以。可为什么呢?”她解释道:“因为我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真名,可 我又不能欺骗朋友, 所以能不能请你暂时别问?”红衣少女紧接着又严肃地道: “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我发誓。”李惜儿笑道:“我相信你。可 是总觉得不方便,我总不能老叫你' 喂──' 吧?”红衣少女满脸歉意,不好意思 地说:“我有一个化名……”“成啊,化名也成,这样反而更有趣了。只是你这么 漂亮,名字也要相配才行。”“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取笑。”“怎么?”“我哪有 你美?”李惜儿失笑,但随即正色道:“你确实很美,我跟你相比不过是一个丑老 太婆而已。真的,你确实美得惊人,但你必须爱惜自己,懂吗?”红衣少女被她的 慎重打动了,似懂非懂但却严肃地点点头。 “现在──”李惜儿把她拉到身边,靠在船弦上:“告诉我你的代号叫什么?” 她脸红了:“火静。”“火静?”“怎么,你不喜欢?”她抬头担心地问。 “不,我很喜欢。我想起了纹火,她是那么文静而不失温柔,是你自己取的吗?” “是的。”“你真聪明,能给自己取这么美的名字。”红衣少女──火静此刻自然 多了:“不过文雕带着你们这样还是不好。”李惜儿见她总是下意识地将话题扯到 文雕身上,沉吟良久道:“我现在能告诉 你的就是,以文雕的本性,他决不会这 样做。”“可他做了。”“那么他一定另有目的?”“什么目的?”“我不知道。” 火静紧皱着秀美的眉头,坚决地说:“不行,我得留下来。”李惜儿一怔,却听她 解释道:“如果文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哼,我可饶不了他!”她之所以留下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李惜儿,但她没说。 她看出李惜儿确实不会武功。 李惜儿看着她:“你如果真想留下来,可以住在我的船仓中。”“谢谢你。不 过文雕会生气吗?”“你怕他吗?”李惜儿逗她。 “嘿,谁怕他?!”说归说,心里终归不大踏实:“他的武功很高吗?”“尽 管我不懂武功,但我想,文雕的武功确实很高。你刚才刺他一剑,他不当没事一般?” “是呀──”火静回想道:“他的武功有些邪门,哼,肯定不是正道!”李惜儿指 指她的剑:“火静,能收起来么?没关系,你用这块手帕擦好了。”火静用李惜儿 的手帕擦去剑上血迹,“呛”地一声回剑入鞘:“我洗干净后还你好吗?”“不, 还是我来。”李惜儿接过手帕:“你的轻功很好,竟能跳那么高。”她是指火静刚 才从血汗马背上跃到船上之事,她羡慕地看着火静。 火静微笑,露出洁白的玉齿:“我从小就练武。”“练武一定很苦?”“也不 怎么觉得,很好玩的。”“你练武作什么呢?”“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比如 文雕?”“是的。”她又笑了,很文静优雅:“只要他敢做坏事。”“要是他做好 事呢?”“那还用说,我当然帮他。”“可他不是气过你吗?”火静耐心地解释道 :“江湖中人当以大义为重,不能拘泥于个人恩怨。”李惜儿见她说得认真,微笑 道:“下辈子我也做一个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女侠,那该有多风光呀?”“这就 不对了,”她严肃地说:“行侠仗义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应该施恩而不图报,有时 得忍受委屈,有时又得隐名埋姓,不求闻达。怎么能说风光呢?”李惜儿见她时而 天真单纯,时而老成持重,倒也不觉得好笑,反而感到很轻松愉快:“那是我想错 了。那么,你化名火静便是这个意思了?”“这倒不是。”她老老实实地说:“我 只是不想让父母知道我的行踪而已。”“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嗯。我要去找 我哥哥,他已经三年没回家,并且毫无音讯了。”说到这里,一丝淡淡的忧愁笼罩 在她清纯明亮的眼中,看得出,她很爱她的哥哥,并且很为他担心。 李惜儿道:“可是这样一来,你父母不是更着急吗?”提起父母,火静狡黠地 一笑:“我已经跑过很多次了,每次回去都没怎么说我,反而给我弄很多好吃的。” “你真是个调皮鬼!”就在这时,文雕来到二人身前:“李姑娘,能不能替在下引 见一下你的这位朋友?”文雕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李惜儿侧头看着火静,似乎在 征询她的意见。 火静大方地对文雕点点头:“我叫火静。”说完,她悄悄捅了捅李惜儿的腰, 并侧头对她眨眨眼,意思是:假的。 李惜儿也在暗中拉了拉她的手:知道。 “什么,伙计?”文雕是真没听清楚,不过他再笨也不难想象到,一个漂亮的 女孩是绝不会叫什么“伙计”的。 火静并没生气,心平气和地说:“是烈火的火,静悄悄的静。”“火静?” “嗯。”“这是名字吗?”“文雕这东西也未见得高明。”火静毫不客气,反唇相 讥。 文雕果然上当:“文雕可不是什么东西。”“我们知道。”她转头看着李惜 儿,两人相视而笑:“文雕可不是什么东西。”文雕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火静: “看不出,你还伶牙利齿的。”“不敢,彼此彼此。”李惜儿莞儿一笑,文雕讪讪 然:“你这口利齿是否需要用食物来打磨打磨?我听 见你的肚子在叫了。”火静 没好气地道:“你才叫呢……”话没说完,肚子突然“咕──”地一响,火静不禁 满脸彤红,无地自容。 李惜儿同火静聊得投机,时间易过,四下一打量,笑道:“哎哟,真是该吃晚 饭了。”此刻日薄西天,残阳如血,满天彩霞,遍地金黄,令人心旷神怡,火静一 转身见文雕对着自己怪笑,当即挽起李惜儿的手臂道:“走,不吃白不吃。”两人 向楼梯走去,却听文雕冷不丁冒出一句:“吃了也白吃。”火静回头抛出一句: “白吃还是要吃!”文雕双手上举:“我认输。”“乖──”文雕苦笑:“喂,你 的血汗马还在河中。”火静边爬楼梯边说:“对了,你把她弄上来罢。”口气象吩 咐小厮一般。 文雕又好气又好笑:“它会喝酒吃肉吗?”火静听他问得古怪,停在楼梯上: “马怎么会喝酒吃肉?”“在下这条船上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马料。”“那你说 怎么办?”文雕气结,但无可奈何,一指后边:“后面那条船也是我们的,上面有 马厩和马料。”“那就这样办吧。”火静大咧咧地说完便一头钻进了望台,李惜儿 回头对气结败坏的文雕道:“快干吧,你!”李惜儿忍住笑,顺着排行将京尘十姐 妹逐一介绍给火静:“这是大姐秋心,二姐寒水石,三姐飞英,四姐忍冬,五姐白 露,六姐雪冬冬,七姐娇娇,八姐蝉翼儿,十妹冰可儿,我排行老九。”火静大大 方方,每人都叫了一声甜甜的姐姐。京尘十姐妹见火静容貌确实惊人, 色压群芳 但又执礼甚恭,内心都喜爱于她,但对她腰间的长剑犹有三分惧意,特别是对那威 力惊人的霹雳弹记意犹新,此刻虽想亲近于她,又怕不知何时得罪了,那 可不是 玩,岂不说掏出一颗霹雳弹来摔在桌子上,纵是一剑刺来也抵挡不住。 是以她们虽然客气,内心却有些忌惮。火静坐下后见了众人神情不禁一愣: “众位姐姐还恨我吗?”“不不不……”“哪有的事……”众人一致否认。火静看 着娇娇,还记得她排行第七:“七姐,你很喜欢血汗马吗?” 今日之事可说全由 娇娇一人引起,此刻见火静定定地看着自己,原本红润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喜 ……喜欢……”“你会骑马吗?”“不……不会……”“那改天我教你。”“不不 不……”“没关系,血儿很听话的。”“血儿”想必就是血汗马,娇娇此刻从火静 平和友好的脸上看出她的真诚,这 才知道这位小美人不是要找自己算帐,惊魂初 定,急忙连声道谢。 众人见火静连娇娇都不计较了,这才定下心来,好奇地问这问那。火静倒也是 好脾气,有问必答,气氛开始融洽起来。 这样过得半盏茶时分,火静望着满桌美味佳肴不禁嘴馋,初时还耐心等候,未 了终于按耐不住:“咱们非得等文雕吗?”在她心里,文雕是大可不必等的。众人 一愣,均想文雕是此间主人,怎好不等,于是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 娇娇承蒙火静既往不究,并且答应日后教她骑马,大有绝处逢生之感,一拍桌 子道:“今日姐妹初次识得火女侠,理当开怀畅饮,就破例一次吧?”飞英适才也 有不少言语得罪了火静,见火静已然饶了娇娇,唯恐她日后将账全算到自己头上, 当下亦道:“就是,应当为火女侠干杯!”娇娇同飞英一口一个女侠,弄得火静坐 不住了:“各位姐姐若看得起小妹,还是叫我火静吧。”众女纷纷应了,然后一齐 看着大姐秋心。秋心虽身为大姐,其实年纪也仅二十出头,但因她相貌端庄典雅, 为人稳重,言行举止堪称楷模,平时里对众人照拂甚多,故而被公推为大姐。 秋心见众人向着火静,众意难拂,再者文雕也不是一个拘小节的人,当下便举 杯道:“来,我们为火姑娘干杯。”众人举杯相邀,火静倒也爽快,一口干了。酒 是陈年老酒,味纯劲绵。众女道声好,全部翻杯亮底,冰可儿替众人重又斟满了酒, 娇娇提起筷子:“火姑娘,请──”火静不再客气,夹了一筷爆炒松茸,大大方方 地吃将起来。 娇娇同飞英夹了喜爱的菜陪着火静,李惜儿象征性地动了一下筷子便即放下, 其余女子手持酒杯,嘴上客气地应酬着,偶而喝一口酒,菜却不动。 酒过三巡,文雕从头到脚湿漉漉地进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河水的泥土清香味, 径直走到自己的座前,在秋心和冰可儿中间坐了。 众女见状掩嘴失笑,但看他神情忿忿,便竭力忍住,脸上神情无不怪怪。 秋心担心地道:“公子,快把湿衣换下,当心着凉。”文雕一言不发,接过冰 可儿斟来的酒干了,闷头吃菜,旁若无人。 他也许真饿了。 船夫们无法让血汗马上船,无奈,文雕只得跳入河中。血汗马见了他似乎很听 话,顺服地从船夫们伸出的木板上上了后面那条船。 火静坐在文雕斜对面,只作未见,坦然而斯文地吃着,末了放下筷子,静静地 看着他:“你以后行事得小心些。”文雕猛然一怔,停止了叽嚼,定定地看着她。 “你如果违背江湖道义,”她看了一眼众人,“或者欺负了她们,我一定不饶 你。”文雕愣愣地看着她。停了停火静又补充道:“那怕我武功不及你。”众女面 面相觑,怪怪地看着文雕。 他愣了很长时间,将食物囫囵咽下,喝了一口酒,陷入沉思中。 良久。 文雕突然放声大笑,正想说什么时,忽听得运河两岸蹄声杂踏而至,人声喧沸, 一个粗大宏亮的嗓音叫道:“停船,快停船,否则放箭了!”文雕皱了皱眉头,转 头看去。 暮色四合,运河两岸各有十多骑骏马,马上乘者均身佩兵刃,左手握缰,右手 高举火把,大声吼叫着。 文雕放下酒杯:“敢问各位尊姓大名?”“废话少说,赶快停船靠岸!”轰叫 声中“倏”地射出一箭,“夺”地一声射在窗口旁,娇娇失声惊叫起来,文雕沉喝 道:“快爬下!”京尘十姐妹不待吩咐完毕便全部爬在窗下,唯有火静依然坐在座 上。 李惜儿焦急地道:“火静,快爬下!”火静对她笑笑,走到窗口将那支箭拔下, 就在这时,一箭倏然向她门面射来,文雕正欲出声示警,却见火静脑袋微侧,右手 一挥已将长箭抄在手里。 火静见两箭箭端都绑着油脂、硫磺等易燃物,脱口道:“火箭!”文雕好奇地 看着她。 火静转头看着他:“他们并未点然火箭,这只是警告。”“是吗?”文雕看着 她问。 “夜里风高,我看你还是靠岸吧。”“是。”文雕应了一声,随即大声吩咐道 :“船家,靠岸停船!”两岸的人也听到了文雕的命令,当即静下声来,一人道: “靠右边停。”岸上不再放箭,一众女子惊魂初定,颤颤惊惊地爬起身来,但依然 不敢站在窗口旁,只有李惜儿显得稍微镇静些,走到火静身旁,偏头向外面看去。 岸上十六七个人手举火把,正中一人身形高大,年约四旬,四方国字脸,身披 黑色大麾,左手捏着两枚铁蛋,冷冷看着了望台。 李惜儿失笑:“白露,快看谁来了?”火静奇道:“怎么,你认识他们?”李 惜儿边笑边摇头:“这是白露的老相好,' 双胆' 张昌盛张大爷。”白露伸头一看 果真是他,心下到奇了:“他来做什么?”“想你呀。”“吃醋呗。”“剥你这蹄 子的皮来了。”“……”众女子知道是双胆张昌盛来了,全都放下心来,挤到窗前 :“张大爷,您来了!”“张大爷,怎地在此相会,哎哟,真是太巧了?”“那儿 的话,人家张大爷是来接白露的,关你什么事!”双胆张昌盛只黑着脸,冷冷地瞧 着,一言不发。他既有个“双胆”的绰号,这说明他的胆子很大,常人不只有一个 胆子吗? 娇娇见了双胆张昌盛的阴脸,暗中伸伸舌头,回头对白露道:“小蹄子,这回 有你好瞧的。”白露也开始担心起来,脸色煞白,却也很生气,哼了一声:“他敢 把我怎么样?”火静不太明白:“你们认识?”白露点点头,心头这才慢慢回想起 双胆张昌盛的可怕之处,当下不禁有些脚软,忽被一人扶住,回头看去,见是大姐 秋心。 秋心眉头紧锁,安慰她道:“没事!”文雕显得没事人一般,待船靠岸后,他 看着火静:“怎么办?”火静沉吟道:“既是朋友,自然当请他们上船,方不失为 待客之道。”文雕定定看她一眼,随即道:“船家,放下搭板,请双胆张昌盛张老 爷上船!”船家不知“双胆”张昌盛张老爷是什么来头,隐隐觉得放他们上船恐怕 不妥,但这船是文雕的,船夫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下搭板,然后率领五六名船夫立 刻躲到底仓去了。 火静对文雕道:“咱们下去吧?”文雕点头答应,两人下了了望台,来到船头 站定。京尘十姐妹亦尾随而至,静静站在两人身后。 场面一时间冷寂下来,双方对峙。 良久,张昌盛陡地一声暴喝:“臭婊子,还不快给老子滚下来!”白露羞愤万 状:“你……”众女大怒。 火静皱眉。 文雕若无其事。 “你什么?”张昌盛指着白露:“老子为你摆平了多少麻烦事?你婊子胆子不 小,竟敢耍弄起大爷来了?”白露急怒攻心,阵阵昏眩,疾忙伸手抓住船弦:“你 太过份了!”“过份?”张昌盛一瞪眼:“我告诉你,此番若不跟我回北京摆酒谢 罪,我让你这贱货死无葬身之地!”“张爷!”秋心不亢不卑地任袂作礼:“此番 姐妹出京游玩,本不是什么大事,故而均未知会众位大爷,若有得罪之处,尚请见 谅!”“闭上你的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张昌盛身旁一人厉声喝叱。 秋心一怔:“不敢请教这位爷的尊姓大名?”“怎么,想搬你的姘头么?告诉 你,老子姓元名东,人称鬼见愁!”鬼见愁元东年仅二十出头,浑身精瘦,贼眉鼠 眼,一副无赖相。 秋心心头有气:“元爷是江湖人物,我一个弱女子能把你怎么样?”“嘿嘿, 你的姘头不是很多并且本事也不小么?这不,身旁这小白脸不就是一个吗?”秋心 正色道:“文相公以礼待人,实乃谦谦君子,元爷别冤枉好人。”起哄声不绝于耳, 文雕笑眯眯地道:“这位元兄想必是说我了?”“怎么,不服么?”元东转脸对身 旁一人道:“你瞧,这小白脸竟然还佩着剑!”那人干笑几声:“这种人也佩佩剑, 那咱们也不用在江湖中混了,都到婊子堆里逞英雄去。”另一人接口:“这恐怕也 着实不易。”“怎讲?”“你不见这小子泡鼻子肿眼,下盘虚浮,显见得被掏得虚 空了吗?”众人放荡地哄笑,有人吼道:“小白脸,没有金刚钻,就别搅瓷器活, 性命要紧,快活倒还在其次。”文雕不愠不火,待他们笑够了这才道:“既然各位 有心开导地下,何不到船中一坐,也好对在下耳提面命一番?”众人陪同双胆张昌 盛追踪至此,名誉上是帮他追回白露, 实际上各有各的小算盘,小九九。 京尘十姐妹诺大的名头,纵是官府大爷也不是说见便能见,再加上她们卖艺不 卖 身,一干穷得叮铛响的江湖大爷们自不会用血汗钱去附庸风雅,更愿去下等妓 院中吆五喝六。 此次这帮色艺双全的娘们离开她们的保护人,再加上有双胆张出头,众人一下 子便生出了许多花花绿绿稀奇古怪的念头,一路紧追,巴巴地赶到此处。 眼见得文雕一介文弱书生之状,任众人调笑也不动怒,均道他怯了,虽然火把 光线微弱,不能将船上众女瞧得十分清楚, 但就是这等隐隐约约之中反而生出不 少的美来,早巴不得从搭板上一掠而过…… 双胆张昌盛原先多少有些顾虑,仅想惩戒白露一番,在江湖朋友中找回面子便 罢,此刻眼见文雕情状,心头再无所忌,当即翻身下马,掌中两枚铁胆直搓得“咯 咯”生响:“既如此,纵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龙潭虎穴”之说不过是遮 人耳目罢了,众人心头已经认准了这船上定是温柔之乡,于是纷纷争先恐后跳下马 来,紧跟在双胆张身后,举步向搭板走去。 一时间有些混乱,无人照管的坐骑立刻有几匹撒蹄便跑,消失在黑夜中去了。 没有人去理会走失的坐骑,心想这船上除了温柔之外,金银定然也不在少数,区区 一匹坐骑,自然不在话下。 “且慢!”双胆张一怔,沉脸看着文雕,右脚牢牢踏在搭板上:“怎样?”文 雕笑笑:“张兄既是此行领头人,却不知左岸那十多名同道该如何处置?” 张昌 盛打量着文雕:“这关你什么事?”“在下是为张兄作想,免得日后有人传言,说 张兄行事有失公允。”双胆张“哼”了一声,心想美色当前,倒也不得不顾及兄弟 情份,自己刚才确实猴急了点,险些坏了哥们义气,当下道:“老子也不怕你玩什 么花样!”随即回头对鬼见愁元东道:“把他们叫过来!”双胆张这么一说,好象 刚才所以不叫对岸之人过来是心存防备,此刻叫他们过 来是艺高人大胆,不怕文 雕捣鬼,将自己适才的私心巧妙遮掩过去。 自然有不少人看出了这点,自然也不会有人同他计较。 鬼见愁元东扯开嗓子向对岸喊道:“金海,叫朋友们全过来吧!”“怎么,点 子扎手么?”对岸问。 “没事,就等你们来喝酒了,快点!”众人乐了,跟着大声嚷嚷,其中自然免 不了江湖俚语,直听得火静愤怒难当, 伸手就去拔剑,却给一只大手按住:“好 戏在后头!”侧头一看,文雕诡秘地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火静哼了一声,心想你若同流合污,我连你一块杀了。当下将抽出二寸的宝剑 插回剑鞘,把文雕的手重重摔开,狠狠盯着岸上之人,一言不发。 京尘十姐妹中最轻松的就是李惜儿,她隐隐猜到文雕要做什么,兴奋地等待着。 她从未怀疑过文雕的武功。一个身中那么多暗器而不死的人,肯定非同寻常,傻瓜 也应该知道这点。 左岸的人听到鬼见愁元东的吆喝声,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与群分,纷纷来了劲 头,唯恐对方占先,霎时之间,杂七杂八的污言秽语在运河两岸你来我往,此起彼 伏,纵是京尘十姐妹这等久在烟尘中厮混的大行家也花容失色,羞愤难当,再看到 河中那奋勇当先的竟渡场面,越发令她们骇然心惊。 一众船夫早已龟缩底仓,用器物将仓门牢牢抵住,兀自瑟瑟发抖,一人颤颤惊 惊地问:“他们会不会烧船或者沉船?”众船夫大骇。 船老大惊怒交加,狠狠踹了那人一脚:“闭上你的臭嘴!”唯一能够淡然处之 的就只有李惜儿和文雕,火静美丽的眼中已泛出淡淡的杀气。 河中之人湿淋淋地爬上岸时,笑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好比在狂欢的小酒馆中一 般。 双胆张颇为不满地咳了一声,喧哗声这才慢慢停息,他狠狠地瞪众人一眼, 抬脚向甲板走去。 “慢着!”文雕笑眯眯地站在双胆张对面。 “怎么?!”“张兄,在下可算此间主人?”双胆张眼一横:“是又怎样?” “那么,张兄和这些弟兄算是在下的客人了?”双胆张心想这小子还挺要面子: “哼哼,这样说也无不可!”“那么,主人的规矩,客人们想必都会遵守的了?” “小子,什么规矩?我看你不说也罢。”“张兄此言差也!”文雕摇头晃脑,一付 十足的书呆子模样,弄得双胆张也不便胡乱撒野,必竟丽 人们在边上睢着,自己 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此言怎讲?”“今日也算得是风云际会,日后传扬江湖, 当是一桩美谈,若得宾主尽欢,定能为江湖留下一段佳话。不知张兄认为然否?” 双胆张也不是一味蛮撞的江湖豪客,否则,他也不会情有独钟,充当白露姑娘的保 护人了。须知这是花大价钱买来的雅士名头,若非此次白露不辞而别,自己受尽江 湖朋友嘲弄的话,以双胆张在京城的雅誉,断不会纠合江湖豪客作这等深夜挡船, 形同强盗的勾当。此刻能兵不血刃而又“宾主尽欢”,正是兵法上所云的“不战而 屈人之兵”,实为上上之策。 于是迅速调整心态,刹那间由兴师问罪的豪客转变成文质彬彬的京城雅士,脸 上也居然出现了一丝笑容:“哦──既然如此,阁下何不将这规矩说出来,也正好 让我等不致冒然失礼?”“此事说来话长,尚请张兄容在下罗嗦几句。”“哈哈哈, 文相公说哪儿的话,此刻正值月白风清之际,正是你我长谈的好时机,文相公但说 无防,但说无防。”众女子不明所以,李惜儿啼笑皆非,一群江湖朋友满头雾水, 莫名其妙地看着双胆张的背影。 文雕自嘲地一笑:“不瞒张兄说,在下最看不惯世间的繁文缛节,所谓正人君 子之流!”“哈哈哈哈──文相公此乃名士风度,正合我意,正合我意。”“是以 平生从不同正人君子们来往。”“哈哈哈哈哈──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文相公实 乃当世真人,当世真人呐。难得难得,实在难得!”“所以,”文雕为难地道: “朋友登门,本当不亦乐乎,但在下深恐这些朋友中混进几个正人君子来,岂不扫 兴得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老子活了四十多年,今日 算是交上朋友了!”双胆张喜形于色,几步走过搭桥,双臂前伸,抱住文雕双肩, 兴奋地道:“小兄弟,你放心,今日来的这般兄弟,嘿嘿,用正人君子们的话来说, 全都是十恶不赦之徒!”“真的?”文雕满脸不信,头摇得泼浪一般,后退一步, 脱出双胆张双臂,同时挡在火静 身前:“话虽如此说,咱们总得证明一下方才放 心。在下这全是为了今夜之会能够传扬武林,画蛇添足之处,尚请张兄海涵一二。” “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却不知公子要如何证明呢?”文雕一挥手,侃侃而谈: “张兄想必知道,当今世道,欺世盗名者太多?”“此话不假!”双胆张深恶痛绝。 “世人只道正人君子才有人冒充,岂不知,”文雕摇头惨笑两声:“为了一已 私利,纵是大奸巨恶之徒也有人冒充。”双胆张一愣,以为文雕说自己盗用“大奸 巨恶”之名,仔细一看,知他不过就事论事,当下喟然长叹道:“阁下见识果然超 凡脱俗,佩服,佩服。”“所以,光说自己是坏人还不足为信,还须有在场的人作 证方可。”双胆张心底并非没有一丝疑虑,但他实在瞧不出文雕有什么惊人之处, 不过一介寻常书生罢了,京尘十姐妹对武功一途自然狗屁不通,火静腰间的佩剑他 看到了,然而他更心惊的还是火静那清纯至极,吹弹可破的美丽,嘿嘿,他心头的 念头是死也值。 实际上,他知道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佩剑不过是玩儿罢了,纵是她会使得三招两 式,哈哈,岂不更为有趣? 双胆张一瞬间再次断定文雕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回头对鬼见愁元东一笑:“那 便请元老弟从老夫的那些陈年旧事中挑一两件说给文相公听听,看看我有没有资格 到文相公的船上喝杯酒?”说完,他自负地看着文雕,但却被俏脸含怒的火静吸引, 心头撞鹿,几乎难于自持。 鬼见愁元东拿不准双胆张是真是假:“张兄,真说?”双胆张不耐烦地道: “废话,快说!”打破头鬼见愁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见双胆张态度坚决,横下 心道:“文雕,你可知张兄的' 双胆' 之号是如何来的?”鬼见愁元东说到此处瞧 了瞧双胆张,见他面有得色,心里不禁叹口气:今儿怎么了,他的“双胆”之号来 历颇为不雅,张昌盛素来万分忌讳,今日却莫明其妙地显摆起来了。 文雕自然不知:“在下孤陋寡闻,正要请教元兄。” “张兄年轻时脾气火爆, 手头常紧,后来想了个法子,专门到赌场要钱,若是不给,张兄出手便砸便打,赌 场虽有打手,但怎经得住张兄打?赌客一轰而散,生意清淡自不必说,家什毁坏, 伙计被打伤也是常有的事,到得后来,赌场只要见到张兄,百而八十两银子那是常 事,上千上万也不稀奇。”元东停声,文雕听得皱眉:“就这点事?”双胆张一挥 手:“讲下去。”元东干咳一声:“当时京城有三大赌场,分别姓刘、李、洪,三 姓不仅经营赌场,每家还另开武馆,弟子均在百人以上。人们以为张兄不会去砸这 三大赌场了……”“是说' 不敢'.”双胆张面带得色,惬意地回想着年轻时的艰难 困苦,以及今日来之不易的成功。 “对对,大家都认为张兄不敢,但张兄还是砸了,并且是多次。你知道为什么 吗?”文雕猜测道:“张兄武功高强?”“咳咳──”元东尴尬地看看双胆张。 双胆张烦了:“照实说便行。”“是,是,当时张兄武功可没现在那么出神入化─ ─”“是吗?”文雕眨眼问。 “是这样。三大赌场的后台,张兄可说一人也斗不过。但张兄确实胆大。”说 到此处,元东深为佩服地咂咂嘴:“你猜怎么着?张兄照样混进赌场,不分青红皂 白,怀中掏出匕首,见胳膊腿就下,从不管对方是谁。当然,到楣的倒是赌客多一 些。一次、两次、三次,三大姓见生意不好,这才确实怕了张兄,只好满足他的要 求。这不,从那以后,双胆这号就叫开了:胆子大呗。”文雕问双胆张:“就这样?” “差不多吧!”“那么,张兄下过多少胳膊腿呢?”这倒把双胆张难住了,他为难 地道:“那时只顾卸,完了就没命逃,还真没去记。不过,为了这' 双胆' 的号, 少说也有百把十条胳膊腿吧?”“哪能这么少?”元东道:“只怕三四百条也打不 住。”文雕道:“大多是赌客的?”元东抢着道:“那自然,赌客吓跑了,张兄的 目的也就达到了。”文雕奇怪地问:“那么,刘、李、洪三个老板竟然抓不住张兄 吗?”元东瞪眼道:“咱北京就胡同串子多,张兄早摸熟了路径,三大赌场纵有心 防备,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实际上张兄得手两三次后就再没人敢上三大赌场去 了。三大老板急了,这不,相约在古楼设宴,四面八方的证人都来了,张兄也大摇 大摆 地去赴宴。各方讲妥条件,三大赌场的红利有张兄的一份,而张兄也就答应 不再去 剁胳膊剁腿。”文雕道:“这确实需要点胆子,张兄果真不愧为双胆之号。” 双胆张谦虚道:“年轻时确也猛恶了些。”文雕道:“张兄不必过谦,这算得上街 头恶霸兼无赖一类,在下恭请张兄上船。” 双胆张听到“无赖”二字时薄有微 怒,但下一句却安定了他的心,当下一拱手:“如此多谢文相公了。”文雕四下里 一看,不见了船夫和厨子们,情知他们怕事,早已躲起来,便对李惜儿道:“李姑 娘,烦你到底仓把一干人叫出来,该干吗干吗。”李惜儿深知文雕行事常常匪夷所 思,当下牵了火静的手:“咱俩一块去?”火静坚决地挣脱手并摇了摇头,狠狠盯 着文雕的背影对李惜儿道:“我要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李惜儿无奈,独自下底仓 叫船夫们出来,未了急道:“你们再不出来,惹恼了 那帮人,把船一沉,谁也活 不了!”软硬兼施好半天,一行人这才颤颤惊惊地出来,李惜儿安慰他们道:“别 怕,这些人都是文相公的朋友,你们到前仓准备酒宴去吧,完了文相公定然有赏。” 听说有赏,船夫厨子们这才惊魂稍定,自去忙话不提。 却说鬼见愁元东见双胆张获准上船,当下抢上一步:“该我了。”“慢着,慢 着,你先说清楚再上不迟。”文雕止住他,让他站在岸上。鬼见愁元东道:“在下 的事情,张兄一清二楚,便请张兄略说一二件怎么样?”文雕忙道:“不行不行, 除双胆张之外,人人都得自己说。”“说就说,在下原先绰号叫' 花见愁' ,鬼见 愁是后来江湖朋友们送的。”“哦?”鬼见愁见文雕来了兴趣,得意地道:“花见 愁的意思,那是因为在下练的内功有些特别,须要少女相助才行。”“这是什么内 功?”“采阴补阳。”采阴补阳立来为正道中人不齿,纵是黑道中人也深恶痛绝, 不料鬼见愁今夜竟 自承其事,在场江湖中人均是一愣,看来今晚非得拿出真本事 来,否则只怕轻易上不了船。 火静乃一介少女,江湖阅历甚浅,虽觉得这是一门阴毒的内功,但绝然想不到 实质性的问题上去,是以只是泠淡地看着鬼见愁。 京尘十姐妹人人脸现怒色,火静不解地问冰可儿:“姐姐,这是什么武功?” 冰可儿悄声道:“我只知道它非常下流阴毒,二姐便是被人采阴补阳之后才被迫干 上这一行的。”“这一行”指的是妓女,火静心头火起,转目向二姐寒水石瞧去, 但见她脸色苍白,满目凄厉地瞪着鬼见愁。 “叭”地一声,火静扣着剑柄便要拔剑,却给文雕稳稳按住。 火静大怒,左掌直向文雕背心击去! 文雕左手向后一背,内力透出食指,临空封闭了火静的丹田穴。 火静但觉丹田穴微微一热,真力立刻泄了,当下急怒攻心,正欲厉声喝叱,李 惜儿已回到她身旁,笑着摇摇头,悄声道:“让他们都说完吧。”火静一想也对, 如果对方都是如此邪恶之徒,那今晚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杀了这群人狼。 两人这番动作均是在文雕身后做的,岸上的人均未看见,纵是站在身旁的双胆 张也毫无所知。 文雕双手负背问道:“那么,你一共采了多少次?”鬼见愁眨眨眼:“武功练 到我这份上,反正少不了。”文雕也未再问:“那么,尊号为何又变成了鬼见愁?” 鬼见愁自嘲道:“文相公想必知道,在下虽说勤学苦练,但这门功夫练起来也很辛 苦,故而时常偷懒,是以武功进展难尽人意,偏偏又有自命侠义的人来捣乱,在下 武功不及,便只好想些其它花样了。”“其它花样?”“是呀,武功不及本怨不了 别人,但大侠们也逼人太过,偶尔有口气下不去,自当寻思报报仇。大侠自然不敢 找了,兴许大侠们的夫人武功不高呢,或者儿女,或者父母亲戚,或者大侠们心爱 的坐骑等等,反正不一而足,不拘一格。”“如此天长日久,自然恶名远播,大侠 们虽然武功高强,但你总有让他害怕的 地方,所以,人人见了你都怕三分。于是 就送你个鬼见愁的大号了?”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