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人大会 “对对对,文相公一猜便中,在下可以上船了吧?”文雕问双胆张:“鬼见愁 的话果真是实情么?”“这小子确实邪门,只要他亮出字号,听着确实让人头痛, 再加上他轻功甚佳,逃命的心得别具一格,如果无十成把握,极少有人敢去惹他。” “这就是了,好比疯狗一般,人人深恶痛绝,但敢去打他的人确实不多。万一他临 死前反咬一口,岂不令人遗恨终身?”鬼见愁见文雕将自己比成疯狗,心头大为不 快,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文雕长叹一声:“这样的人自然是稀客了,请进,请进──”鬼见愁满嘴不是 味,但看在满船佳丽的面上,淫笑道:“那就叨扰了!”言毕上船,径向众女走去, 京尘十姐妹无不发怵地看着他,仅火静冷冷地站着,不为所动。 鬼见愁元东乍一见到火静,立刻被她的清丽惊得目瞪口呆,凭着多年的荒唐经 验,立刻意识到此女百年难求,立时傻了。忽觉肩臂被人重重地拍了拍,侧头看去, 双胆张脸色阴阴地道:“入室窥宝,对主人可算大不敬啊!”“咳咳──”鬼见愁 干咳两声,终于调转目光,干笑道:“张兄眼光也不错嘛。”两人嘴上哼哼唧唧, 肚子里早把对方大卸了八块。一个胆大,一个鬼怕,到底谁怕谁,那就难说得紧了。 岸上有人重重地“呸”了一声,紧跟着两骑顺着来时方向疾速离去,蹄声不一 会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文雕问道:“双胆张,可是有人离去?”双胆张笑道:“这是江氏兄弟,想必 便是文相公所说的那种欺世盗名之辈了。”鬼见愁元东一见到火静,心头的毒计没 有十条,八九条是早用熟了的,此刻心痒难耐:“还是文相公说得对,若不仔细查 对查对,让江氏兄弟混将进来,岂不大煞风景?”文雕看着已伸出一只脚踏在搭板 上的一中年男子道:“轮到阁下了,请说吧。”这名男子身材矮小壮实,脖子极短 且粗,五官挤在一起,眼睛迷成一条缝,两点睛光在火光之下贼亮贼亮:“在下姓 金名海,去年曾劫过福金镖行的一支镖。”福金镖行是北方镖行的龙头老大,文雕 也曾有所耳闻:“能劫得了镖行的镖,只能说明阁下武功心计属上乘而已。况且现 在也难以证实此事。”“史前能证明此事。因为这支镖虽然失掉,但江湖中依然无 人知晓此事。”“史前是谁?”“在下便是史前,我能证明此事。”史前身着灰布 长衫,腰佩长剑,身材高瘦,年约四旬,肤色微黄,满脸倦容,他接着说道:“此 事只有福金镖行的两个人知道,金海既然知晓,那此事很可能是他干的。”“很可 能?”“只要他能说出镖师们的死亡原因,这事就肯定是他干的。”金海道:“中 毒。”史前目光似电地盯着他:“果真是你,那咱们当有一搏。”“不必,还给你。” 金海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递给史前,史前打开盒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无疑之后塞入 怀中,双手一拱:“多谢!”文雕不太明白:“两位能否解释一番?”史前看着金 海,见他点头便道:“去年春天,在下有一重要物件送至福金镖行托保,镖行的局 主金河接了镖并同夫人史梅率十三人保镖。镖行到河南商丘时全军覆没,无一人生 还。在下事后赶到,托保的东西不翼而飞,好在金海适才已还给了在下。”文雕道 :“江湖中人劫镖虽非常事,却也绝非仅有,在下看来恐怕……”史前道:“镖行 的局主金河是金海的亲哥哥。”众人不禁吸了口凉气,纷纷向金海看去。金海满脸 横内,面无表情。 文雕伸手肃客:“既然如此,亦属难得。请上船。”金海拱拱手,大步踏上搭 桥,直踩得木板“吱吱”作响,向下弯出许多,令人当心木板被踩断。 文雕点点头:“阁下轻功不错,似重实巧,难怪劫得了镖。下一位?”史前拱 手道:“就是在下吧?”“请讲──”史前从怀中掏出锦盒:“话得从这只锦盒开 始。在下找到盒之后,被高人连夜追杀,便只好将锦盒交给金河,请他护送到河南 信阳金灿灿老爷子处。在下本想私吞此物,奈何对头追杀太猛,故而嫁祸于金河。 在下暗中尾随,并成功地下了毒,谁知正要得手时对头追到,只得亲自将他们引开, 待回来时锦盒已然不见。”“如此说来,金河等人是你杀的?”“正是。”“那金 海并未杀人?”“杀了。”史前道:“在下回来之后仔细检查了尸首,除在下所下 之毒外,他们还中了一种更厉害的毒。这种毒能使垂死之人神智异常清楚,最后难 以承受巨大的痛苦而死去。”“什么毒如此厉害?”“这得问金海。”不等文雕发 问,金海即答道:“清沥子。”这种毒物异常罕见,场中之人均未听说过,但已无 心再问。文雕皱眉道:“这也只是普通劫镖,未见大恶。”双胆张道:“史梅是史 前的妹妹,金灿灿是金河金海的亲生父亲。”文雕摇头:“这可真巧了,阁下也请 过来吧。”史前默默走到文雕身前,将锦盒递给文雕:“文相公慷慨大度,在下出 门在外,仓促之间无从筹措,这只锦盒便请收下罢。”“在下何敢当待?!”“区 区薄礼,敬请笑纳!”岸上一个声音阴惨惨地道:“文相公,收下锦盒前你最好看 看里面还有没有东西。”此刻锦盒已被史前硬塞在文雕手中,文雕闻言大奇,打开 锦盒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便抬头向史前看去。 史前毫无表情,伸开左手,露出一枚红色的圆牌来,形状如古钱币,轻轻放入 锦盒中:“是在下忘了。”那个阴惨惨的声音又道:“还有一枚,在他右手中。” 史前脸不变色心不跳:“人老了,记心也会愈来愈差的。”他只有四旬左右,自然 算不上老,他将右手中的铜钱也放入锦盒中。文雕合上锦盒:“阁下既然钟爱,在 下不敢掠人之美。”史前冷冷地道:“君子才不夺人之爱!”文雕一愣,随即失笑 :“惭愧,惭愧,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言毕,文雕正要将锦盒塞入怀中,那人又 道:“文相公,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将锦盒送给你?”“这个……在下不知。”“第 一,后面有厉害的对头在追他。”“第二呢?”“金灿灿这老不死的虽说头昏眼花, 但依然明见千里,几个小杂种狗咬狗的事情,他只要掐指一算就洞如观火。所以金 海这小子也觉得这两枚古钱烫手,故而将它交给史前。史前照样害怕,便又交给你。” 文雕苦笑,无可奈何地看着锦盒。那人又道:“他们当着人的面交给你,却又打算 在背着人的时候偷回去或者抢回去。”文雕看着他俩:“是吗?”“不不不,别听 他胡说八道。”那人又道:“不止他们俩,在场的人若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哼哼, 文相公,你小命难保了。”“这是什么东西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文雕诡 异地一笑:“那我把它扔河里得了!”金海微微一震,史前疾忙道:“不可!” “为什么?”“别人送给你的东西是不应该扔掉的。”文雕苦着脸:“那么,哪位 朋友想要这东西我就送给他?”连问三遍,场中的江湖豪客们全都目光炯炯,但却 无一人开口。 文雕哀叹:“这便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了。”李惜儿笑道:“相公何必着急?” “惜儿,你有什么好主意,快快说来?”“相公尽管收将起来,谁先找你就给谁得 了。”岸上那人嘲笑道:“小姑娘像貌不错,但说话却同放屁一般臭不可闻。”李 惜儿知他性情大异常人,不以为忤,反问道:“此言怎讲?”“第一,今晚就会有 人来杀他。”“为什么?”“因为拿到锦盒的人绝不会留下话口到处胡说八道。” “有道理。第二呢?”“若是金灿灿抢先得到锦盒,那红孔雀的人就会生吃了文相 公。如是红孔雀的人得到锦盒,那金灿灿就会把文相公的尸体风干,每天拳打足踢 一千下。”“红孔雀,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发觉说漏了嘴,干脆不出声了。但一 干江湖中人无不脸色倏变,惊然四顾,仿佛红孔雀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冷冷地盯着 众人。 “红孔雀?”文雕神情专注:“你说追史前的人是红孔雀?”那人叹了口气: “文相公何不问问史前?”文雕看史前,史前神经质地看了看身后,大声道:“我 不知道!”文雕抬头望着星空,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高兴地道:“有了,何不把 这锦盒放在那上面,谁想要谁上去取它得了。”他伸手指着十多丈高的桅杆顶。 众人均觉这主意很好,双胆张道:“可是,谁送上去呢?”文雕想了想道: “算了,我看咱们这帮人互相都不放心,就让船夫送上去罢。”“船夫可是你的人。” 文雕调合道:“等船夫下来时,你们不妨好好搜搜他。”众人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 法,当下叫来一名船夫,文雕吩咐他将锦盒送上桅杆顶端并用绳子固定好。这名船 夫虽然迷惑不解,但也别无话说,走到桅杆旁边,将锦盒含在口中,正要准备住上 爬时,金海突然喝到:“等等!”话音未毕,他已掠到船夫面前,伸手夺下锦盒, 这时史前亦如影随形,掠到了他的身旁,紧紧盯着锦盒。 金海“叭”地一声打开锦盒,二人四只眼睛看得清楚,两枚红牌静静地呆在盒 中,这才放了心。 金海合上锦盒的时候,却听身旁传来一阵“嗤嗤嗤”的衣服破裂声,定神一看, 船夫身上衣裤全被史前用指力撕碎,身上仅剩一条皱巴巴的内裤。 船夫大骇。 史前扔出一锭银子在那堆破衣物上,冷冷地道:“你最好别捣鬼,否则我杀了 你!”船夫年仅二十五六岁,显然吓呆了,直到文雕拍拍他的肩膀才清醒过来,接 过锦盒含在嘴中,抖脚抖手往上爬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半盏茶时分之后,船夫安放完毕回到船上,史前冷冷 地道:“张嘴!”船夫张嘴“啊”了几声让他查看,几乎不约而同,史前同金海一 左一右勾住船夫内裤轻轻一拉,“嗤嗤”两声轻响,内裤被撕裂成几片,船夫浑身 精赤,大叫一声俯身蹲下,双手捂住羞处。 此举猝不及防,一众女子齐声惊呼,火静更是羞红了脸,疾忙转身避开。 金海同史前也不避秽,将那几片皱皱巴巴的遮羞布仔细捏了个遍,一无所获, 四只眼睛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盯在船夫的肚皮上。 文雕疾忙上前,脱下长衫披在船夫身上:“你下去吧!”船夫接过文雕帮他捡 起的那锭银子,不敢有丝毫停留,急忙逃到后仓去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后,金海 史前两人一起抬头看看桅杆顶,这才作罢。但两人心头均恨恨地不以为然:文雕这 小子多事,将那船夫开膛破肚,仔细搜查一番,大家岂不全都放心了? 此刻虽不能得手,但两人已将船夫象貌牢记在心,只要一有机会,便要拿他开 膛破肚。 众人这才转过身来,走到搭板前,岸上的人早已等得心急了。文雕看着一个年 近六旬,似财主又似叫化子的老者,但见他的镶边马褂质地非常精良,但却污秽不 堪,满布大一块小一块的油渍:“这位老先生也想赴会么?”“人心同此。”一听 声音文雕即认出他是适才帮了自己不少忙的那人,当下一抱拳道:“不敢请教前辈 尊姓大名?”“坏好事成坏事。”“先生这号很特别,却不知尊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狗不理。”文雕一怔,失笑道:“有趣有趣,狗不理,人自然得理了。那么,请 先生说上一两桩得意之事,那想必有趣得很?”众女听到“坏好事成坏事狗不理” 这稀其古怪的名号,均觉好奇。火静早就听父母讲过江湖中有这样一位奇人,不意 今夜在此得见,当下将适才的窘迫之情忘掉,兴趣盈然地看着狗不理。 狗不理翻翻白眼:“就凭老夫这号还不够么?”“前辈见谅,人人须得如此。” 狗不理沉吟道:“老夫生平最见不得别人得意忘形,也看不惯有谁垂头丧气, 心 急如焚。”文雕肃然道:“前辈行事暗合' 乐极生悲,否极秦来' 的奥理,但要做 到这点, 首先必须硬起心肠才行。好吧,前辈请上船。”“坏好事成坏事”狗不 理神气活现地来到船上,对周遭之人一概不理。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抱拳道:“在下姓王名东海,杀过两个人。”文雕看着 他:“仔细说说?”“他们说我的剑法不行,所以他们死了。”“这个,当属于正 常的武林决斗。”“他们先中了我的暗器。”“你想说你行事不光明正大?”“是 的。”“你还有其它事吗?”“在下初出江湖,就这点事了。”文雕看他良久: “王东海,暗器也是兵器中的一种,很多成名成家的武林大侠都便用,所以你不能 上船,请回吧。”王东海还想说什么,文雕挥挥手,示意不必说了。王东海恨恨地 看了文雕一眼,返身上马,回京城去了。 紧接着文雕又拒绝了四人上船。他们或刚出江湖,或手段谈不上大恶,无不愤 愤离去。 “在下姓狼名毒。”一个年约四旬,相貌阴鸷的精瘦汉子道:“今日偶然听说 此事,便跟着来凑热闹。这儿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所以我以前的事情纵是说出来 也无法证明。”“阁下恐非中土人士?”狼毒双目凹陷,眼光阴沉,前额尖突,肤 色呈古铜色,他点点头:“不错,在下来自西域。”文雕沉吟:“阁下既无法证明 自己,在下也不便开方便之门,请回吧。”“我姓狼名毒,这还不够吗?”“姓名 无非代号而已,并无其它含义。”“那好!”狼毒右手一伸,迅速无伦地扣住右边 一人的脖子,“咔嚓”一声,未等众人明白过来,他已将那人的喉管捏碎! “可以了吗?”狼毒若无其事的看着文雕。 文雕脸色苍白,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可以!”狼毒手一抬,一脚将那名中年 男子踢入河中,目不斜视,走到船上。 寂静。 几乎在一刹那间,岸上诸人大多抽出兵刃,毫不犹豫地向身旁之人砍去,不管 是否认识对方,甫一下手便是毒招,非要立刻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有几人本不愿动手,但对方非得置自己于绝境而后快,迫不得已仓促应战。 火把大多被扔掉,唯有船上的灯笼还照着,但光线暗了许多。 一时间,但见岸上二十来条人影倏忽往返,吆喝声,臭骂声,兵器撞击声,闷 哼声,惨叫声,呻吟声响成一片,令船上之人骇然心惊。 最初的混乱中死伤了十多人,现在还剩下六对人在捉对厮杀。 “够了!”文雕大喝一声:“各位住手,都可以上船了。”互相剧斗的人一时 半刻怎能停得下,又斗了几个回合,躺倒两个人之后,剩下的十人这才住手,但兀 自紧握兵器,凝神戒备,不敢移动分毫。 “都把兵刃收起来!”文雕见众人慢慢收回兵刃,又道:“此刻在场的人全部 可以上船,你们清理一下,将死者放在一边,把受伤的全部抬到船上来。”空气似 乎凝固起来,人们默默搬动尸体,伤者自己料理好伤口,神情愤然,走到船上。 文雕命船夫收起搭板准备开船,当先而行,将众人引进前仓中。 前仓已摆好了几桌酒席,文雕径自走到主席,京尘十姐妹连同火静坐在他的右 席,双胆张昌盛、鬼见愁元东、金海、史前、坏好事成坏事狗不理、狼毒坐在左下 首,带伤的十人坐在左下首。酒席尚空着两桌,这是厨师按人头数办的,此刻人数 不够,也只好任它空着。 众人刚刚坐定,狼毒即站起身来,走到一桌空酒席前自顾坐下,一言不发,抬 起酒壶便喝了一口。 狗不理自言自语道:“不可糟踏食物,不可糟踏食物……”边说边走到另一张 空席上坐下,伸手抓起一只清炖鸡张嘴便咬,任汤汁四浅而不顾。 京尘十姐妹见了这干人的所做所为,心头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看他们,只是因 为文雕脸上随时挂着自信的微笑,并且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对她们做个怪脸,她们 这才强压住心头的恐惧,没有失声惊叫。 李惜儿虽说自信有文雕在,这帮人没什么可怕,但念及他们残暴阴毒的天性, 兀自悚然惊心。 现在反而是火静平静下来了。 她清丽不可方物,清澈明亮的眼光令一干江湖豪客不敢对视,为她的容光所逼, 顿觉自惭万状。 然而在她的眼中,这些人死定了,就连文雕的一只脚也踏进了鬼门关。 她耐心等着,她也想看着这是怎样的一出闹剧。 月上中天,凉爽悦人。 众人坐在前仓,能毫无遮挡地看到主桅。人们似乎忘记了主桅上的那只神秘的 锦盒,人们的眼睛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那个方向,那儿看上去很平静,但绝对没 有人怀疑,谁如果胆敢走近主桅,那他的身体便会多出无数个窟窿。 文雕端起酒杯起身道:“各位既已上船,便是此间客人,在下先敬各位一杯!” 文雕团团示意,众人纷纷举杯,俱都干了,各自斟酒之后,文雕又道:“古人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干了!”众人格守酒席规纪,并无多言,默默干 了自己的酒,唯一帮女子均是浅尝即止。 第三杯酒斟满之后,文雕道:“今日盛会,咱们干了这杯之后,便来商议一番, 请!”众人连干三杯之后,尽管是陈年好酒,但毕竟有些酒意了,文雕唯恐这些江 湖朋友出言太过,当下道:“咱们不是那风流雅士,自然用不着吟诗作对,但为了 使此次盛会成为美谈,却也不能太过鲁蛮,形同上酒馆赌场一般。不知各位以为如 何?”双胆张拍手道:“文相公所言极是,咱们虽未必迂腐腾腾穷酸磨牙,却也不 能性命相扑血流五步。毕竟是来赴宴会,可不是走江湖。适才有的兄弟动了手,这 就暂且放下不提,谁如果不服气,日后再说。但如果今晚胆敢坏大家兴头,便可群 起而攻之。”这指的是受伤的那十位老兄,他们适才交手吃了亏,如今美人当前, 自觉无脸,人人憋了一肚子火,正寻思怎样才能找回场子,却不料双胆张早看透了 他们的心思。 双胆张此刻俨然以老大自居,众人心头虽未必服他,但看其他人占了便宜之后 自然都不愿再惹事,自己如果一味蛮干,到时候真来个群起而攻,那可就太不上算 了。 当下一人道:“这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怨别人不得。”“是呀,看来这心黑手 辣之事咱确实不到家,若非文相公开恩,今晚恐怕只能躺在岸上数星星了。”另一 人道:“别介,此地在座的都是大行家,咱今天多同他们热络热络,日后也好有个 请教呀?”十个受伤的人尽管阴阳怪气,心头难服,但都表示今晚不再胡来。文雕 让后上船的人纷纷报了家门,便请大家商议如何把这次盛会搞得有声有色。 双胆张喝了一口酒:“我倒有个主意,大家不妨听听。”文雕道:“张兄请直 言。”双胆张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一众女子们身上打量良久,脸上毫无遮挡地淫 笑道:“按风月场中的规纪,当首先推举一位花魁,这样众兄弟们也才有个盼头。” 言毕,双胆张色迷迷地看着火静。 火静独自饮酒,视而不见。 众人立刻来了兴致,一人道:“双胆张所言极是,谁如果能独占花魁,传扬江 湖,那可是数不尽的风流……”众人哄笑声中,狗不理冷冷地冒出一句:“你穷乐 什么,这花魁你反正是不用想的了。”那人愣了一下,情知此言不假,便讪讪地看 着火静,不言不语了。 狗不理咽下口中的鸡腿肉:“双胆张,你既出了这花魁的主意,那想必要逼着 各位江湖朋友恶斗一场了?”双胆张笑道:“狗前辈果真明见千里,须知花魁当前, 人人自当效命,只不过不用性命相拚而已。”“其实──”狗不理咂了咂手指上的 汤汁:“这帮朋友们除了心狠手辣并且会舞刀弄枪之外,其它什么本事也没有。依 我看,要打要杀也无不可,反正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残,多活几日又有多大意思?” 双胆张不由得变了脸色,心头暗自掂量:今日在场之人中,能人可不算少,若真要 性命相扑,自己也未必有十全把握,心头不禁有些怯了。 本想就此下台,但转眼看到火静冰丽万状的情态,心头嘭嘭跳得几下,胆气壮 了不少:“狗兄此言也不无道理,在下并无多言,就看其他朋友怎么想了。” 此言一出,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应对。 狼毒阴阴地喝着酒。 鬼见愁元东皮笑肉不笑,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副轻松自在,有持无恐的 样子。 金海对满桌佳肴有仇似地闷头大嚼,纵是鸡腿塞入嘴中也只嚼上三两下便连骨 头一起吞下。 史前面无表情,不吃不喝双目上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名左臂带伤,满脸虬髯的汉子哼道:“要夺花魁自然得让众兄弟心服口服!” 这已经把话挑明,谁想独占花魁都得拿出真本事来,恶斗一番再说。 狗不理笑了,看着他的伤臂道:“杨默,你夺魁自然无望,这样做无非是不甘 心别人轻易得福而已。”“是又怎样?”杨默手臂虽伤,但不服之色溢于颜表,恶 狠狠地看着狗不理。 狗不理依然笑眯眯地道:“你打的算盘是这样,待会甫一动手你便认输,因为 你根本不想夺魁──”“不是不想,是不能。”杨默打断他的话头,坦然而言。 狗不理点点头道:“你明知自己无能,却又要让别人性命相扑,其心可诛。” 杨默冷笑:“在下要不是其心可诛,今日可上不了这条船。跟众朋友相比,在 下可算是末学后进,还望多多提携。”杨默这一番讥讽,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适才 又险些成为伪君子,高谈阔沦江湖道义了。于是人人大叫:“对,要夺花魁就必须 拿出真本事来!”“嘿嘿,花魁裙下死,做鬼也风流!”“那是,不想舍命,怎得 花魁青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尽管吃不着萄葡,可也不想让吃葡萄的人那么轻松。文雕 道:“如此说来,众位都同意此法了?”双胆张淡淡地道:“也无不可!”狼毒扫 了一眼众人:“可以。”鬼见愁元东依然嘻皮笑脸:“各位既已同意,在下自当奉 陪,只不知这花魁如何选法?”文雕道:“这却要请教双胆张。”双胆张似乎有些 兴趣索然,漫不经心地应道:“各位公议,各位公议。”“有什么好议的,我推她 做花魁──”狼毒说完指着火静。 火静不知什么是花魁,茫然地看着京尘十姐妹。 京尘十姐妹从心底叹服火静的惊人清丽,闻言并无醋意,只是奇怪狼毒这等化 外之民也懂得美色。 鬼见愁元东哈哈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在下同意。”文雕当下一一问过,见 众人并无异议,便对火静道:“火姑娘,恭喜了。”“什么?”“众位朋友推你为 花魁。”“花魁是什么?”众人见她问得天真,不由得心神一荡,醉眼迷离起来, 但听文雕解释道:“花魁就是最漂亮的女子。”“是么?”她看了看京尘十姐妹: “可我觉得她们也都十分美丽啊?”“是的。”文雕笑道:“今日在坐的十一位女 子均是难得的女子,在下能够认识你们,真是三生有幸。”文雕语出至诚,恭恭敬 敬地对着众女鞠了一躬,众女心头高兴,微笑不语,一时间酒香扑鼻,春意盈然。 鬼见愁元东道:“文相公,你是此间主人,可别光顾自个献殷勤呀?”“须知 世间之事原本难以尽如人意,”文雕转身对众人道:“花魁虽好,可惜仅只一人, 若非武功才识超群之俊秀,恐难染指。此乃实情,请诸位原谅在下直言。”狗不理 嚷道:“文相公,这是明摆着的,你不必多言,赶快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罢。”此 刻已不用劝酒,这干江湖好汉早已自斟自饮,酒气冲天了。 他们的目光不再委婉,变得直接了当的了。他们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们回想着 往日击倒对手的一幕幕场景,感到无比的自信。 他们左手握杯,右手紧握兵刃,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火静。 火静见了他们的眼神不禁微感惊心,京尘十姐妹暗自苦笑,唯有文雕一袭白衫 纤尘不染,但他的面容却从未有过地严肃起来,供手道:“在下尚有一言相劝……” 狗不理摇头:“你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有本事的人有持无恐,没本事的人却心存 侥幸,唉──人呐!”文雕笑道:“在下此番费了不少心机才邀得京尘十姐妹上船, 在下不敢私美,若是京尘十姐妹看中那位朋友,大家不妨一谈,也是人生难得的际 遇。”文雕此说不过是想劝戒一番,别为了花魁火静而性命相扑。但看得出,京尘 十姐妹尽管可以自持容貌才艺傲视公候,但此刻被火静的清亮之色所压,竟尔黯然 失色。 她们并无任何不满。 她们喜欢火静。 喝了酒的火静更令人怜爱。 她的脸并不红。 她的眼睛更加清澈透亮。 她更加安静而更加高洁。 然而她与船仓中的气氛是那么格格不入,京尘十姐妹中没有一个人怀疑今夜会 发生很多事情。 她们见过了太多的意外,这时她们反而镇静下来,互相举杯示意,相视微笑, 就好象多年未见的朋友,乍然相逢之际,反而觉得言语太过多余,不如静静喝上几 杯。 很多时候,言语是非常多余的东西,但人们往往管不住自己的嘴。 很少有人能够回想起这辈子到底讲过些什么话。这一方面是因为讲得太多,根 本无法记住。另一方面,因为所讲的几乎都是废话,连自己都巴不得忘个干干净净, 又怎么记得住? 实际上人一生中是不需要讲很多话的,要紧的也就那么几句,其余的,大可也 用行动去做便得了。 火静的父亲就是这样教导她的,尽管他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火静这时才发觉自己今天讲得实在太多了,不过,她又看看京尘十姐妹,觉得 讲话还是大有用处的,否则便不可能交上这许多美丽的女子。 但讲话确实可以要人的命。 她看着眼前这一干人,视他们为死人。她想起文雕,觉得他要是因为讲话太多 而死去的话,那可太令人遗憾了。 这时文雕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冰冷的微笑:“既如此,各位请──”他端起 酒杯团团敬了敬,一饮而尽,然后悄然坐下,默默看着身前的菜肴,似乎出了神, 英俊的脸庞显得落寞枯寂。 静默。 杨默盯着自己左臂上的剑伤,冷不丁开口道:“夺魁虽然风流,但如果再加上 桅杆顶上的两枚铜钱,岂不更加锦上添花?”说完,他看着金海。 场中之人心念一动,紧跟着浑身一颤。 文雕冷冷扫了杨默一眼。 金海已经吃饱喝足,眼睛微闭,粗短的脖子异常通红,淡淡地道:“那两枚铜 钱已非在下之物。”杨默看着史前,史前看着自己一双修长的手掌道:“杨老弟, 看我做甚?在下已将铜钱转赠文相公了。”杨默看着文雕。 文雕多少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杨默,此人满脸虬髯,身材伟岸,四方国字脸, 威武英挺,但为人却为何这般阴毒? 但听狗不理道:“文相公,杨默的意思是怕诸位朋友杀得不够激烈,所以加上 两枚铜钱作彩头。”“果真如此?”杨默冷笑:“夺魁和抢铜钱是今夜两件大事, 文相公既为主人,当为宾客作想,两件事合为一件事,既省时间又显热闹,何乐而 不为?”却听鬼见愁元东道:“狗不理,杨默是你的徒弟么?”“怎讲?”“嘻嘻, 在下看杨默行事到有些`坏好事成坏事' 的风范。”“那不一样。”“愿闻其详。” “老夫坏好事成坏事并无半分私心。”“私心?”“对。老夫行事从不感情用事, 从不置身是非之中。只要是好事便坏,只要是坏事便成全。”“然而在下看来并无 不同呀?”“杨默之所以这样做,为的是让你们拼个头破血流,最好是全部死掉, 这样就出了口被暗算的恶气。”“这样一说,看来杨默确实存有私心。”狗不理重 重“哼”了一声,神情大为不屑。杨默冷笑道:“在下看来,真小人要比伪君子强 得多。”鬼见愁元东笑了:“如此说来,阁下是真小人了?”“不错,在下是真小 人,却不知阁下是否就是伪君子?”鬼见愁也不生气:“在下是否是伪君子,那自 有公论。”他转向文雕:“却不知文相公是否同意杨默的提议?”文雕漠然道: “这两枚铜钱本来并非在下之物,此刻就放在桅杆顶上,谁如果有兴趣,但取无妨。” 鬼见愁点头:“那么这彩头算是定下了。但要请金海和史前两位仁兄解释一下两枚 铜钱的来历,否则谁得到了也是稀里湖涂,形同废物。”金海睁眼瞧着鬼见愁: “人们都知道嘴是惹祸的根根,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耳朵更容易惹祸,并且是大祸。” “是么?”鬼见愁摸了摸耳朵:“你的意思是说不该听就不要听?”“阁下聪明得 紧,佩服佩服。”鬼见愁沉下面孔:“如此说来,在下这几十年活得算是侥幸得很 了,既未因嘴惹祸,也未因耳朵被砍头?”金海见鬼见愁生气,心头着实惊了一惊, 淡然道:“你看,在下说嘴巴惹祸,这不,这下岂不是自找麻烦了?”鬼见愁仍然 冷冷地道:“不错,你嘴巴是惹了祸,在下还想看看,耳朵到底会怎样惹是生非。” 一缕寒光自金海的细迷眼中射出,稍纵即逝,依然装出一副木纳的样子:“在下的 嘴巴刚惹了祸,现在可得吸取教训了。”“怎讲?!”金海老老实实地说:“鬼见 愁,在下惹恼了你,虽然也觉得不妥,但你如真要找金某麻烦,金某说不得也只好 尽力周旋。这是人之常情,想必阁下也有同感?” “哼哼,”鬼见愁知道他父 亲金灿灿的名头,心里也有所顾忌:“那你就周旋去吧。”金海本想就此化解同鬼 见愁的过节,但转念一想鬼见愁的为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中清楚,今日 同路的这帮江湖中人无不是寡廉鲜耻之辈,他们的承诺屁也不是,当面可以山盟海 誓,背过身去,该怎样坑你还是怎样坑你,没什么好商量的。好在自己目前尚无家 眷,倒也不用去怕鬼见愁,当下冷然道:“可在下要是说出铜钱的秘密,在下的这 张嘴巴自然又惹了祸,而阁下要是听了这秘密,就连周旋也不用了。”“怎么?” “其实在下已经是半死之人,否则断不会将这两枚铜钱送给史前,这样做的目的, 无非是事到临头时有个托辞而已。而这托辞能否救得了在下,也还难说得紧。”鬼 见愁见他说得诚恳,眨了眨眼睛:“金海,咱们有交情么?”金海撇撇嘴:“没有。” “那么,你不用为本人的脑袋担心,尽管说就是。”“坦率地讲,你想听,嘿嘿, 我还不敢说。”“你已经是半死的人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纵然不说也未 必能够幸免,而你如果说了,岂不是多了个帮手?”“那到不必。”“不必?” “确切地说,是没用。”“对头很厉害?”“是的。”“只要听过此事的人都要杀?” “是的。”“那我教你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保证可以救你的命。”“是吗?”看得 出金海并不感兴趣。 “你把这个秘密公开,让江湖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一来,他总不至于把江 湖中人都杀光吧?”“第一,他会把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杀光;第二,因为消 息是在下泄露出去的,所以金某将死得前无古人,哼哼,后无来者。”鬼见愁一怔, 无言以对。 金海闷头喝了一口酒,细心打量起自己的手掌来。 与其说是手掌,不如说是肉球。 他的手掌很肥,十个指头极粗极短,很可笑。 但这双手掌却很白,肤色细腻犹如妇人,同他微黄的肤色恰成鲜明的对照。 他这一专心致志,原本就挤在一起的五官似乎互相重叠在一起,令人有说不出 的滑稽和恶心之感。 一直未曾出声的史前满脸疲倦地说:“鬼见愁,我们是不敢说的,你如果真感 兴趣,何不问问狗不理?”“害我?”狗不理瞪眼道。 “不敢。”史前依然疲惫万分:“阁下不是号称' 坏好事成坏事' 么?在下想 看看是否名实相符。”鬼见愁干笑:“狗不理,这下你得自己证明一下了。”狗不 理“啧”地呷了一口酒:“鬼见愁,你很想知道?”“在座的朋友们无不想知道。” “那老夫偏就不说。”鬼见愁气极而笑:“你害怕!”“是的,老夫确实害怕。行 走江湖,还是常有害怕之心的好,要不你可活不到老夫这把年纪。”“你!”“怎 么?”狗不理又呷了一口酒,咂咂嘴皮道:“老无一无牵二无挂,自不怕你鬼见愁 寻老夫晦气。你惹想凭真实功夫,老夫随时恭候。你如果想搬弄是非,那可碰上老 夫的强项了,保你不出三天,便会象老鼠过街一样无处藏身。你信不信?”鬼见愁 自然相信,惊怒交加:“你──你是人不是?!”“问得好!”鬼见愁一愣,心想 自己要真是人,那未必上得了这条船。当下但觉不妥,平生第一次遇上了克星。 双胆张重重一顿酒杯,干咳一声,使劲搓动手掌中两枚铁蛋,发出“咯咯咯” 的声音:“狗不理,你是江湖中的成名前辈,今日怎地吓唬起鬼见愁来了?”狗不 理年约六旬,称其为前辈,倒也不枉了双胆张。狗不理当下一笑:“双胆张,你没 见鬼见愁总在挤兑我老头子么?”双胆张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式:“大家既已同意用 那两枚铜钱作彩头,那便这般得了。既然它的来历谁也不便说,那便随它去,反正 谁得了它还不知道,大家又何必操这份闲心而误了良辰美景?”众人纷纷称是,却 听双胆张又道:“花魁和彩头既已确定,各位便不妨大显身手得了。只是有一条, 咱们得立个规纪,凡是连赢两场的朋友便可休息一下,否则车轮大战下来,恐怕没 有谁支撑得住……”“车轮大战也无不可。”众人心头一跳,寻声望去,但见狼毒 冷冷地看着众人。 “嘿嘿。”双胆张干笑两声:“狼毒既有此信心,在下自然无话可说,哪位朋 友有意于花魁,便请向狼毒请教。”众人回想起狼毒为了上船,竟下毒手将素昧生 平的人杀死,果真不愧“狼毒”二字。此刻看去,但见他高鼻深目,眼光阴鸷,古 铜色的皮肤在烛光下油亮油亮,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 良久无人应答。狼毒冷冷道:“看来各位是有心相让了?”没有人出声,人人 都在等别人先动手。狼毒“咯咯咯”嘲笑几声:“中原武林只会玩弄心机么?”狗 不理不以为然道:“狼毒,别人既然让你,你还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哦,莫 非狗先生有意?”“哈哈,老夫年事已高,早已不好此道。阁下正当壮年而能有如 此定力,佩服,佩服。”狼毒并不傻:“狗不理,你的绰号叫' 坏好事成坏事' ?” “不错。”“那么,你这样成全在下,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吧?”“狼毒,”狗不理 眨眨眼:“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绰号虽然叫坏好事成坏事,可是说实话,真正的 好事是坏不了的,而正真的坏事老夫也成全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不愿意?” “不,老夫还不至于自欺欺人。”狼毒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文雕突然插嘴道:“善恶存乎一心。”狗不理大笑:“孺子可教 也,不过──”他正色道:“文相公太执着于机变,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文雕摇头:“顺其自然。”狗不理叹口气,不讲话了。 文雕也沉默不语。 座中所有人都茫然不解,狼毒等得不耐烦,“蹭”地站起身来,指着火静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火静平静地看着他:“火静。”双胆张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名字,古怪得紧。 狼毒却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己的名字也令人匪夷所思。实际上,西域的姓氏大 异于中原,什么稀夺古怪的都有,于是他道:“过来。”“什么?”“过来陪我坐。”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了。”火静并未感到惊奇,她看文雕一眼,文雕面无 表情,一动不动地坐着。火静当即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走到狼毒对面坐下,惊得 众人张大了嘴,不解地看着她。 狼毒见火静如此美丽而听话,直喜得手舞足蹈, 斟满一杯酒递给火静:“请──”火静接过,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请──”狼毒 一口干了,放声狂笑,旁若无人。火静轻轻喝了一口正欲放下,却听狼毒急道: “不行,不行,你得一口干了。”“是吗?”“是的,按我们西域规纪,敬酒是必 须干了的。”火静想了想:“如果我喝了,你可不能再敬我了。”狼毒开心地大笑 起来,连应声道:“好好好,听你的,我不敬便是。”火静果真一口干了,直看得 众人目瞪口呆,心里酸溜溜地不是味儿。 火静提起酒壶替狼毒斟满了酒,然后双手抬起酒杯道:“那我敬你一杯。”狼 毒诧异道:“可你不是不喝了吗?”“是呀,所以我才敬你,让你自己喝。”“可 是,敬别人酒,自己也必须陪着喝才行。”“是吗?”“是的。这规矩在中原也一 样。不信你问问狗不理。”火静并没有问狗不理,而是斟满自己的酒杯,双手捧杯 道:“那好,我敬你一杯。”狼毒大喜,两人碰杯,同时一干而尽。狼毒虽是一介 武夫,但被火静的清丽所逼,人也变得彬彬有礼,客气地请火静坐下,然后对文雕 道:“文相公,可否将那两枚铜钱取下?”说完指了指桅杆顶。文雕道:“请稍候 ──”言毕吩咐船家去取。 众人满嘴不是味地看着这一切,寂静无声。不一会,一名船夫双手捧着锦盒来 到仓中:“文相公,锦盒取来──”文雕没接,指了指狼毒:“请你送给这位朋友。” “是。”船夫转身向狼毒走去。 “且慢!”船夫停步,看着史前,又看看文雕,为难地站在那儿。 文雕道:“史兄,这是为何?”史前神情冷漠:“文相公,这两枚铜钱是在下 送给你的。”“多谢了。”“可为什么又要送人?”“刚才大家都同意用这两枚铜 钱作彩头,故而这两枚铜钱是狼毒的了。” 史前语调有气无力:“文相公既然 看不上这两枚铜钱,那便还给在下吧。” “史兄,这两枚铜钱的新主人是狼毒, 在下不能慷他人之慨。请见谅。”“是吗?”“是的。”史前转身看着狼毒:“狼 兄是否愿意归还在下?”狼毒鄙睨道:“男子汉大丈夫,讲话当放屁么?”“在下 不明狼兄之意。”狼毒嘲笑道:“那你听好,只要你有本事胜得了我,别说这两枚 铜钱,就是火静姑娘也是你的──”他看看火静,恋恋不舍地道:“说实话,我宁 愿丢命。”他绝对不是开玩笑,他说得十分真诚,没有人怀疑他真的会拼命。 “那好。”史前走到正中,对着那名船夫道:“谁先得到这两枚铜钱还不一定, 你先还给文相公。”船夫看着文雕,文雕道:“也好,你就放在那──”他伸手指 了指自己的桌对面,船夫依言放下锦盒退出船仓。 史前看着狼毒:“在下想讨教几招,请阁下赐教。”狼毒上下打量他一下,走 入场中,大咧咧地道:“你想好了?”史前永远是那付病歪歪的样子,费力地一笑 :“爱美人之心,人皆有之。”“你动手吧。”史前抽出腰间佩剑:“阁下的兵刃 呢?”狼毒狂笑道:“这双肉掌足够你应付的了。”“既如此,承让──”“让” 字还没说完,史前长剑一闪,早已揉身攻上,但见他身形飘忽不定,长剑犹如舌信 一般闪缩不已,剑芒所指,俱是双目、咽喉、下阴等致命之处,剑招异常诡异,辛 辣凶狠,令人不寒而栗。 场中方圆不过十数丈,周围全是酒席,史前走位飘忽,立刻逼得狼毒左支右拙, “嗤嗤”两声,狼毒的右胁和左手衣袖被划破了一条长约尺许的口子,冷风贯入, 凉飕飕的好不碜人。 狼毒心头暗自叫苦,不该妄自托大以致失了先机,此时场中范围甚小,不便于 闪避,眼见剑光上下左右一齐刺来,狼毒不及多想,倏地一下,从京尘十姐妹的桌 下钻过。 史前剑法精湛,眼见突然间没了狼毒的身影,疾忙收剑,剑尖正巧指着雪冬冬 的鼻子,相隔仅仅寸许,如是力道稍大或是收剑稍晚,雪冬冬那美丽的鼻子只怕要 一塌湖涂了。 雪冬冬愣得一愣,立刻失声尖叫。 尖叫声中,史前突觉身后气流有异,疾步左闪,回身,狼毒早已如影随形追了 上来,双掌或拍或勾或刺,“啪”地一声,击中史前右手腕。 史前但觉右腕酸麻难耐,长剑立刻脱手飞出,“夺”地一声,长剑疾射入船仓 顶部,直没入柄。 狼毒得势不饶人,十指戟张,纵横向史前的双目、咽喉、下阴、仁中大穴抓去。 史前隐隐嗅到掌风中有一股腥臭味,心头大恐,疑他掌上有毒,不敢招架,左 闪右避,“嗤嗤嗤”数声响过之后,一条灰色长衫早给扯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长衫碎片在掌风激荡中四处翻飞,纷纷向酒桌上落去。一众江湖好汉或用掌拍 或用兵刃挑击,将碎片震开,唯京尘十姐妹和文雕一动不动,任碎片纷纷落下。 京尘十姐妹惊叫不已,若得江湖好汉们纷纷大笑:“小姐到我们这边来做,这 边的菜干净。”“到这里来,乖乖别怕。”“哈哈哈──啊!”史前闪避不及,给 狼毒一把抓住头发,眼见狼毒右掌迅疾无伦地向膻中大穴拍来,史前再无可想,猛 力一挣,向后翻滚,堪堪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惊魂甫定,但觉头顶出血,眼睛正巧瞥见狼毒手中提着的一撮头发,头发上兀 自连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头皮,血淋淋地滴血不止。 史前眼前一黑,几乎摔倒在地,勉力站稳,疾忙盘膝坐下,手脚麻利地敷了金 创药,也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中,调息运气,感觉真气流动并未受阻,毫无中毒 之象,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抱拳道:“多谢手下留情。”言毕走回座位坐下,拿起 一片衣物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神情默默。 狼毒冷哼一声,右手一抛,一团物事叭地落在史前身前的酒盅上,注目一看, 赫然便是自己的头发,兀自连着头皮。 “原物奉还。”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