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骟 京尘十姐妹面色苍白。 火静暗自皱了皱眉头。 文雕冷静地在看着这一切,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做一个动作。 在坐的江湖好汉们不动声色,但无不惊骇于狼毒的武功。从史前竭力避免同他 双掌接触的情形来看,狼毒的双掌上必有古怪,十有八九是一双毒掌。 这时人们才认真考虑起“狼毒”这两个字的含义来。 然而未等人们仔细品味过什么来时,狼毒冷冷地道:“中原武林的传统是不是 要等到把自己怎样从娘胎里爬出来、怎样吃奶、怎样拜师学艺这些屁事都想通了才 动手?” “那倒不是。” 金海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的双手,细细的眼缝中透出两点亮光,贼 亮贼亮,犹如大白天的鬼火。 狼毒见到他那双雪白细嫩的手掌不觉吸了口冷气:“你这手掌怎么回事?” 他这问题完全是下意识的,金海“嗯”了一声,抬起头来:“你很感兴趣?” “是的。” “只要你说出史前为什么怕你的手掌,我便告诉你我的手掌是怎么回事。” “史前以为我的手掌有毒。” “到底有没有?”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他不知道。” “他应该知道。” 金海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别生气,你实际上并未接触到他。” “可我抓掉了他的头皮。” “然而那中间隔着头发。” “你为什么不看看他的头发。” 金海点头,向桌上看去,史前已将那撮头发收起来了,金海回头道:“ 他收 起来了。” 狼毒不解:“你向他借呀。” “他不会借的。” “你们不是亲戚吗?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妹妹史梅就是你嫂嫂?” “是。” 说完后,金海竟然微微笑了笑。 狼毒恍然大悟:“他既然能杀了妹妹和妹夫,而你既然能杀了哥哥和嫂嫂,看 来你们是不会讲什么情份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你亲自告诉我不就得了?” “嘿嘿。”狼毒笑了:“你会相信吗?” “当然相信。” 狼毒想了想,然后紧盯着他的眼睛道:“有毒。” 金海“嗯”了一声:“我的手掌之所以很白,是因为我经常洗手。” 狼毒微怒,讥讽道:“你如果害怕,本可以不说的,但你用不着扯谎。” “我没扯谎。”金海一副真诚的样子:“我喜欢用血洗手。” “血?!”狼毒微惊。 “是的。你知道十二生肖吗?” “知道。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我让十二生肖吃适量的毒药,久而久之,它们体内的毒素越积越多,在适当 的时候,我就取它们的血来洗手。” 狼毒沉吟道:“毒性被动物吸收过一次之后,起到了去粗存精的作用,所以尽 管你练成了一双毒掌,但肤色却变得更加洁白。” “是这样。” 金海说完,镇静自如地走到场中,平静地看着狼毒。 狼毒打量着身前这位矮小壮实的对手,干笑两声:“请赐教!” “不敢!” 言毕,金海一弯腰,身体犹如肉球一般着地滚进,一对洁白的手掌径攻狼毒下 三路,招式猛恶,不求对方大穴,只要沾到对方肌肤就行。 狼毒心头一栗,身形掠起,双腿先后攻出,直击金海脑门。 金海并不闪避,双掌一撮,犹如鸡嘴一般向狼毒靴底啄去。 “夺夺”两声,金海但觉十指钻心般疼痛,心头魂飞魄散,着地滚开,站起身 来,扔下手中鞋底,疾忙察看双手。 十只手指尖殷红一片,红白相映,格外醒目。 金海直疼得额头冒汗,眼睛迷成一条缝,向狼毒的双足看去,却毫无异样,心 头暗惊:这小子莫非练成了金钟罩不成? 适才金海全力施为,双掌已运足十成功力,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却不料十 指如击中岩石,几乎震断十指不说,更为可怖的是毒素全部聚集在指尖,若不赶快 化解,后果不堪设想。 金海的武功全在这十个手指头上,若是寻常之人,早被击穿鞋底,一命乌乎了, 但金海今日作法自毙,当下强提一口真气:“阁下好功力,在下输了。” “好说。” 场中之人见金海一招落败,心头对狼毒的武功大为惊骇,但狼毒却暗道侥幸。 西域人惯穿靴子,均在靴底蒙上一块铁板,这样既可以减轻震动,又经久耐穿, 穿起来也更为舒适。适才金海全力一击,正中狼毒靴底的铁板,自然苦不堪言。 侥是如此,金海的指力确实非同小可,刺穿鞋底,又击凹铁板,此刻铁板凸出 的一面正好对着足心的涌泉穴,狼毒但觉双腿软麻难当,几乎跪倒在地。 此时如果金海返身攻上,狼毒将不堪一击,奈何双方各有所忌,均不敢动手, 到是人们见狼毒并不趁势攻击金海,心中对这高鼻深目的西域高手多少有些好感。 但场中之人大多心机叵测,见狼毒手下留情,又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侧目而视。 狼毒心思缜密,一面暗中运气调息,一面装出一付傲视群雄的神态:“还有哪 位愿意赐教?” 没有人回答,狼毒也就趁机下台:“那好,在下先饮两杯酒再说。” 说完,暗运内力吸住靴底铁板,不露声色地回到座中,倒了两杯酒自顾饮将起 来,左手却悄悄伸入桌底,将那两块即将脱落的铁板取下,塞入衣兜中,这才放下 心来,心头暗乐。 金海调息良久,这才将手指头上的毒素化解,虽化险为夷,但却自损了不少功 力,对狼毒难免又恨又怕,这却是生平头一遭。 狗不理喟然长叹:“功力好也还得福气好才行,否则可真应了那句古话' 人算 不 如天算' ,不知狼毒认为如何?” “嘿嘿。”狼毒见狗不理识破自己的天机,干笑两声,自顾饮酒。 众人听狗不理话中的有话,互相看看,俱都茫然不解。一人道:“请问狗先生, 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狗不理摇头晃脑,一副师爷神态:“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便是道了。万物皆 有其自然发展的规律,这是人力难于穷尽的,故曰:人算不如天算。阁下听明白了 没有?” 那人名叫太龙生,适才岸上乱战之中见机得快,一掌打死一个同伴,又抽刀砍 翻一人,恶斗良久之后方得上船。此刻见狗不理顾左而言它,明显地调侃于自己, 心头火起,强压怒气道:“大家中原武林同出一脉,若是输得一塌湖涂,谁的面子 都挂不住。” 狗不理老态悠然地道:“老夫年纪一大把,倒是不必在乎面子了。不过除了嘴 和耳朵之外,面子也是惹祸的根源。依老夫看,这面子不要也罢。” 太龙生年纪二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材,就是眼神太过邪恶,给人一种阴狠的感 觉。 适才岸上恶斗之中竟能未损毫毛,其武功修为可见一斑。当下冷然道:“老先 生正人还得先正已,否则话说得太多了,终归讨人厌的。” 狼毒听了狗不理口气,知他不会说出自己胜金海的缘由,心头多少有些感激之 情,当即道:“小子,你不服是么?” 太龙生脸色一沉,一把握住刀柄,“蹭”地站起身来,未及开口,却听狗不理 道:“狼毒老弟,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先生但请吩咐,在下自当效劳。” “' 吩咐' 二字可不敢当,老夫走南闯北,到处管闲事,你猜最劳神的是什么?” 狼毒一怔,猜测道:“先生年事已高,东奔西走,最劳神的当是旅途劳倦吧?” 两人一唱一合,把太龙生凉在一边,太龙生几次想向狼毒挑战,但终于忍住, 恢复常态,悄然坐下。 这一切被鬼见愁看在眼中,心里也不禁佩服太龙生的忍劲,微微阴笑一下,却 听狗不理接着狼毒的话道:“非也非也,老骨头虽然不中用,倒还没精贵到那一步。” “哦──”看得出,狼毒已经颇感不耐烦了:“敢问先生最劳神的是什么呢?” “鞋子。”众人一愣,狼毒阴阴地道:“是吗?”狗不理叹道:“跋山涉水, 最烦人的莫过于鞋子常坏了。有时前不沾村后不落店,你还真没办法。”狼毒在喉 头嗯哼了一声,只听狗不理又道:“久闻西域产的鞋子颇为结实,一直不得其便, 今日碰到狼老弟,便要麻烦了。”“好说,好说,什么事?”“不知西域的靴子多 少钱一双,老夫想买一双来养养这双脚掌。它撑着老夫游遍了千山万水,也该享享 福了。”“那到不贵,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双上好的靴子了。”“那么,烦劳阁下给 老夫捎一双来怎么样?”“愿意效劳。”狗不理大喜,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 捡了几粒大的在手中掂量一下,然后放在狼毒面前:“有劳阁下了。”“好说。” 狼毒也不推辞,将碎银子收起,斜乜着狗不理道:“狗先生,在下也有一事想请教?” “' 请教' 二字不敢当,阁下但有所问,老夫知无不言。”“这两枚铜钱到底是何 来历?”他边说边指了指文雕身前的那只锦盒。 狗不理眨了眨眼睛:“狼老弟,你可真会做生意。老夫托你买一双靴子,不过 举手之劳,而你竟要逼得老夫人头落地。却不知人死之后,还要靴子干什么?” “狗先生放心,”狼毒笑眯眯地道:“只要你告诉在下这两枚铜钱的来历,你纵 是死了,我也会拨开坟墓替你穿上。”“嘿嘿,”狗不理苦笑:“只怕老夫连尸骨 都荡然无存。”“那也没关系,在下将靴子烧成灰不就得了?”狼毒信誓旦旦地道。 “那好吧。”狗不理无可奈何:“有一种动物名叫孔雀,你见过吗?”“孔雀? 听说过,没见过。”“这是一种很美丽的鸟,头顶上有羽冠,雄孔雀尾巴上的羽毛 很长,展开时像一柄扇子,常见的有绿孔雀和白孔雀两种,居住在南方的森林中、 河岸边,性情十分恬静,深得人们喜爱。但有一种十分罕见的红孔雀,全身上下的 羽毛如鲜血一般红亮,这种孔雀性情刚烈暴燥,如果有人伤害了它,它会追踪千里, 远离故乡将那人啄死。”“嗯,有意思。”“这两枚铜钱就是红孔雀的。”“红孔 雀?”狼毒惊讶地道:“说到底,它不就是一只鸟吗?”“老夫现在所说的红孔雀 不是鸟。”“是一个人吗?”“是人,但不是一个。”“嗯?”“红孔雀是一个组 织。”“什么样的组织?”“老夫仅知道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并且常年生活在云 南、贵州、四川一带的深山之中,足迹很少涉及中原,但每一次出现,无不给武林 带来血腥的恐怖。” “这么说,它是一个黑道组织了?”“不知道。但老夫认 为不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复仇的手段虽然凶狠可怖,但对象可都是罪有 应得之人。”“这两枚铜钱是他们的?”“确切地说,这不是铜钱,它只是有些象 铜钱而已。”“那么,这两枚──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不知道。但红孔雀为了 得到这两件东西是会不惜任何代价的。”“为什么?”“几十年前,在建文帝逊国 前夕,南京附近曾发生过一次罕见的武林决战。参与那次决战的武林高手共有八人, 但他们全死了,而对方仅只一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红孔雀的一个 重要长老,他也死了。而这两枚东西据说当时就在这位长老身上,但却就此失踪。” 狗不理叹口气,喝了口酒:“此后,红孔雀的每次中原之行都同这两枚东西有关, 为此他们折损了好几位高手。”狼毒扫了金海和史前一眼:“两位仁兄好本事,竟 然得到了这等宝贝──”他边说边走到文雕对面,伸手拿起锦盒,打开,仔细观看 着,自言自语道:“这确实不是铜钱,这花纹古怪得紧。”文雕已然看到,淡然道 :“这花纹很象孔雀身上的图案。”“是吗?”狼毒未见过孔雀,半信半疑地问道 :“这两个红牌上的图案为什么一个圆一个方呢?”“这就不知道了。”狼毒“叭” 地合上锦盒,顺势就要塞入怀中:“管它呢,改天还给红孔雀便是了。”“且慢─ ─”文雕一笑,对着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狼毒道:“归属尚未确定,狼兄不妨稍候。” “是吗?”狼毒不屑地道:“还有谁不服么?我怎么不知道?”鬼见愁阴阴地一笑, 狼毒瞪着他:“你不服么?”“岂敢岂敢?”“那你鬼笑什么?”“嘿嘿。”鬼见 愁面无所惧:“刚才确实有人不服,只可惜阁下视而未见罢了。”狼毒知道他说的 是太龙生,故作不知道:“谁?”“我。”太龙生不亢不卑地站起来,瞟了鬼见愁 一眼:“阁下惯会煽阴风点鬼火么?”鬼见愁阴毒地看着他:“小子,你嘴巴最好 放干静点,别忘了我是谁。”“忘不了。”太龙生冷冷地说。 狼毒不耐烦地道:“太龙生,刚才是你不服么?”“不错,开始我是不服。” 狼毒一怔,感兴趣地道:“后来呢?”“后来想想又服了。”狼毒见他一本正经的 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对对对,很多事情往往一想就通了,你很聪明。聪明人 可以多活些年头,多吃些美味佳肴,多看些有趣的事情。你觉得今天很有趣吗?” 太龙生干巴巴地道:“有趣得很。”“那你肯定不在乎我把这锦盒收起来了?” “坦率地说,在乎得很。”“是吗?”“但我没办法。”停了停太龙生又漠然道: “没有办法就得不在乎。”狼毒想了想,若有所悟道:“对,这样解释很有道理。 你为什么不坐下,好好享受面前的美酒佳酿呢?”“承蒙提醒。”太龙生双拳一抱, 坐回位子上,果真喝了一口酒。 狼毒抛了抛锦盒:“我知道各位都有很多想法,但这些想法如果不说出来那就 屁也不是。话又说回来,要把想法说出来必须要有胆子,而胆子是靠实力支撑起来 的。正好咱们这里有个双胆张,他应该有些想法,我们不妨听听。”“那想必有趣 得很。”太龙生竟然鼓起掌来,幸灾乐祸地看着船仓顶部。 双胆张脸色倏黄,正要喝叱之时,却听杨默也拍手道:“人有两个胆子,那实 力想必也应该是两倍才配得起来。”太龙生道:“杨兄,在下有一事请教。”“请 教那是不必了,你我同辈之人,也不必老气横秋,好为人师。阁下有话直说,闷头 喝洒实在无聊之至。”狗不理打了个喷嚏,并未多言。太龙生道:“杨兄适才说的 实力大增则胆子的数量也应该多些,却不知这实力是相对什么而言?是否自己认为 应该有几个胆子便有几个胆子?”“想必是这样了,好比在下此刻就希望有十来个 胆子,嘿,于是便真有了十来个,阁下若不笑话,今后就叫我' 十来个胆子' 吧。 “嘁──”太龙生夸张地一挥手:“杨兄太过谦虚了。在下看来,你就算没有 五六百个胆子,两百来个也是有的。今后在下称杨兄为' 双百胆' 吧?”“' 双百 胆' ?是不是有点厚脸皮了?”“不厚不厚,差得远呢!”两人一唱一合,把双胆 张损了个够,众人无不莞尔,京尘十姐妹有好几个掩嘴失笑,却又极力掩饰,直憋 得俏脸彤红,娇躯微颤。 双胆张脸色发黑,盯盯太龙生,又瞪瞪杨默,阴沉道:“两位,叫阵么?” “不敢。”杨默冷然道。 太龙生一笑:“在下只有一个胆,并且可能小得很,怎敢较真?”“你?!” 双但张忍无可忍,扬手便要将铁胆摔出,却给狼毒大声喝止:“慢着,你们要狗咬 狗呆会不迟,老子没功夫跟你们磨牙。我再问一次,如果再无人应,嘿嘿──”他 淫荡地一笑,看看火静:“老子可要享福去了。都听好了,谁不服?”他顺着桌子 一个个看过去,人们大多低下了头或调转目光,太龙生无可奈何地一笑,杨默闷头 喝酒,两人表示认输。狗不理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做了个怪像,示意不感兴趣。 双胆张瞪着狼毒。 狼毒看他良久:“你不服?”双胆张“哼”了一声:“狼毒,此行我是老大, 各位是冲我的面子才伸以援手的,你既然志在必得,老夫也不为难你。但你今日口 出狂言,它日定当有所领教!”双胆张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头头是道,并且恩怨 分明,大出人们意料。狼毒也愣往了,搔了搔头:“怪了。”“何怪之有?”双胆 张正色问。 “嘿。”狼毒莫明其妙地一笑:“争夺花魁之事是你提出,兴致最高的是你, 此刻怎地忽然变卦了?”“此所谓' 盗亦有道'.”狼毒摇摇头:“听着怎么象害我 似的?”他果真四下里看看,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子顿时引起一片讪笑,心里愈发不 踏实了:这些中原人,看上去人人都鬼精灵似的,还是小心些好。 然而如何小心却摸头不着脑,因为根本不知道危险将来自何方,无从防起。 狼毒知道鬼见愁元东素来好色,今日不见他挑战,心里早留意上了他,此刻无 法可想,便直接问道:“鬼见愁,你也甘心么?”“嘿嘿,”鬼见愁狡黠地眨眨眼 :“狼兄既然中意,在下只好让贤了。”狼毒疑心顿起。如果说其他人心甘情愿, 狼毒虽不太相信,但也绝不会怀疑什么,此刻鬼见愁这好色之徒也如此,也难怪他 多心了。 狼毒狐疑四顾,当看到沉默不语的文雕时,他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做了明确的表示,京尘十姐妹看来是不会武功的,火静虽然佩着剑, 但不过摆设而已,纵然有武功也高不到那里去。 只有文雕。 他看上去是那么沉静,充满了信心。 恬静淡泊。 然而这不可能。 他内心深处一定有许多想法,所谓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酣睡。 这船是文雕的。 京尘十姐妹是他请来的。 火静跟他在一起,关系必定非同一船。 另外,火静这小妞表现得也太沉着了。 所有这些美酒佳肴都是文雕的。 自己一干人明火执杖,虽说未曾抢劫,但形径却同强盗无异。 文雕凭什么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并且表现得如此大方慷慨? 武林盛会? 这可真是活见了鬼,此事若非别有深意,那文雕定然是一个白痴。 狼毒思前想后,觉得世间不会有如此聪明的白痴。这时他断定事情才刚刚开始, 正戏就要出台了。 他看着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据席而坐的文雕,心里竟产生了一丝不祥的恐慌。 他刚意识到这一点,这种莫明的恐慌立刻从心底弥漫开来,霎时间狼毒如坠冰 窟,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糟了。 他想,把别人当傻瓜的人,自己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念及文雕成府如此之深,狼毒但觉一阵阵眩晕,脑袋中一片空白,就如同自己 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睁眼一看,自己却掉在了青云里,正快速无伦地住下摔去。 下面是怪石林立的岩石。 …… 狼毒几乎没呻吟出声来,但觉嗓子发干,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文……文 相公,在下失……失礼了……”文雕眉头一挑:“狼兄此言从何说起?”“在下… …”多年的江湖经验又回光返照似地回到他的头脑中,刚说了两个字,狼毒忽然反 应过来,要是文雕真是个白痴,自己岂不太冤了? 虽如此作想,但依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文雕,沉吟良久道:“在下行为放肆, 确实有失做客之道了。”文雕奇道:“怎么?”狼毒实在拿不准文雕在唱什么戏, 干脆道:“在下输了。”文雕不解:“输了?这从何说起?”“第一,”狼毒试探 地道:“在下以客压主,此为大不敬。”“无妨,咱们已经有言在先,只要宾主尽 欢便行。”“对,文相公约定的是宾主尽欢,但在下等──”他手一挥,将一干江 湖中人全部算在内:“却只顾自己寻欢,冷落了主人?”文雕摇头,意味深长地道 ;“不,在下开心得很。”狼毒一直狐疑地打量着文雕,然而直到此刻依然看不清 他的庐山真面目,只是感觉文雕话中似乎有话。 双胆张等人也目光锐利地盯着文雕,场中的气氛骤然间肃杀起来。 狼毒字斟字酌地道:“在下强自出头,比起文相公的深藏不露来,那可是浅薄 得很了。这是在下认输的第二个原因。”文雕淡然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狼毒: “也许你说对了。”众人心头一凛,寒意顿生。 数十只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兵刃,但想了想又慢慢放开。 文雕平静地道:“狼兄志夺花魁,在下也有此心,可在场的江湖朋友未免太没 将我这人主人放在眼中了,若非狼兄最后时刻想起在下,今日这主人可就当得太窝 囊了。”文雕这一表态,狼毒反而镇静下来。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有了一个实实 在在的对手。这位纵横西域黑道的巨枭曾多次把武功高于自己的对手击倒,靠的就 是狼性的凶狠毒辣,此刻虽然对文雕深藏不露的机心还留有戒意,但他历来看不起 中原武林人士,认为他们太过于讲究心机而缺乏拼命精神。 狼毒双手抱拳:“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言重!”“如此说来,文 相公也有雅兴前来夺取花魁了?”“在下忝为主人,自然主随客便,如是一味作壁 上观,岂不有失待客之道?”狼毒点头:“那好,请文相公赐教!”文雕起身离座, 来到狼毒对面:“请──”狼毒无疑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武林高手,但今天他心里实 在没底了。 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丝征兆显示出文雕身怀武功。 这才是文雕的可怕之处。 尽管文雕显得落拓不拘,漫不经心,但狼毒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然而他 却分辨不清楚这压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方对峙。 无论如何,狼毒面对着一个可怕的对手,他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文雕绝对不是 在开玩笑。 如果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 狼毒希望的是当自己一拳击出时,文雕便如同所有的文弱书生一般不堪一击, 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但狼毒宁愿把文雕看成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过 高估计对手历来都是正确的。 一瞬间他决定直接全力进攻。 狼毒是聪明人,性情中不乏狡诈,但他今天却决定直接了当,原因很简单,文 雕的心智和机变之能远在自己之上,在他面前玩花样,只会自取其辱。 狼毒出手了。 他的招式简洁明了,右掌直击文雕头部,左拳直捣文雕腹部,攻中有守,很稳 妥了。 狼毒心头默念内功心法,真气在周身流转不息,当右掌即将击中文雕门面的一 刹那,狼毒陡然运足全身功力,全力施为。 在武学中,这种运功方法叫寸劲,劲力事先并不发出,只是具备招式,当手掌 即将与对方接实时才突然加力,令对手防不胜防。 凭着多年的经验,狼毒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宁神弃智,准备体会对手被强大的 掌力击毁的短暂的一瞬间。 这种短暂的瞬间曾经无数次令狼毒陶醉过,痴迷过。 在这种瞬间中,狼毒感受到了自己的强大无匹而世界却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然而意外出现了。 狼毒没有得到那种肉体被强大的内力击碎的快感。 狼毒的全力一击仿佛打在了空气中,毫无着落。 然而他分明看到文雕一动没动,依然站在自己对面。 时间短得只能让狼毒冒出半个念头:怎么了? 紧接下来便是内力彻底崩溃,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狼毒全力驱策的内力失去 控制,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奔腾起来,盲目地冲撞着,急于寻找出路。 没有出路,因为内力依然在狼毒体内。 混乱…… 冲撞…… 纠缠…… 洪水决堤…… 狼毒的脑袋里一片苍白,他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自己以住那么痴情地练功, 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他看见文雕微微一笑:“狼兄,好快的身手。”这句话飘入狼毒耳中,狼毒犹 闻天籁一般,心口的烦恶顿时大减,即将裂口喷出的一腔鲜血也安顿下来。 狼毒的心脉竟然被保住。 死不了啦,狼毒心想。 但他心头一片黯然,自己内伤苛重,今后能否习武也难说得紧。 在场之人奇怪地看到狼毒在即将击中文雕时突然停住,接下来但见他脸色忽白 忽青,十分可怕,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然而人们迷惑不解的是,文雕根本没动, 既然没动,何以会伤了狼毒? 文雕其实动了。 只有狗不理看出这一点,当狼毒即将击中文雕时,文雕的头部顺着掌势快捷地 后仰了寸许。 这轻微的后仰在即将爆发的巨响没有发生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人们惊讶莫明, 疑惑难解。 狗不理心头狂震。 这是什么武功? 这不是武功,是见识。 这种见识令一名武林顶尖高手几乎自毙。文雕仅仅移开寸许之距,但就是这寸 许之距使得狼毒劲力用老并且失去承受,他浑厚的内力无所渲泄,就只好反攻自己 了。 实际上,狼毒的全力一击等于全部打在自己身上。 妙到巅毫! 说起来容易,但要做到这点却必须有过人的胆识,精确的判断以及深厚的内功, 否则,只要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狗不理自忖不能。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辈子钻研武学,是不是真的选错了路,因为武学实在 是博大精深,无可穷尽。 他看着毫无一丝火气的文雕,暗自长叹一声,举杯长饮。 狼毒将锦盒递给文雕:“多谢。”文雕接过锦盒,笑笑。 狼毒回到坐位上对火静勉强笑道:“火姑娘,请你到文相公那儿去。”“为什 么?”“因为……”狼毒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伤得实在太重,连脸色都 开始发黑了。他自己知道这点,他强运内力道:“……因为他……赢了……”“是 吗?”火静惊奇地道。 狼毒已不能说话,他费力地点点头便即闭目调息。 火静不解地看着文雕:“你赢了他?”文雕笑笑。 火静皱眉想了想:“可我没见你动手呀?”文雕又笑笑。 火静看看其他人,所有人都满脸茫然,只有狗不理闷头喝酒,似乎有些不开心。 她打量着文雕:“这么说,我是你的了?”文雕温和地说:“如果你愿意,就 请到这边来坐。”火静走到文雕桌旁坐下,文雕替她斟好酒后也坐下,看着她笑而 不语。 火静道:“喝酒吗?”文雕笑了:“你能喝多少酒?”“怎么?”“我是说, 喝酒应该慢慢来,主要还在于品味,至于多少,那倒在其次。”“品酒?”“对, 品酒也如同交朋友一般,讲究志趣相投,再好的酒,如果趣味不相投,对它也只能 敬而有礼,谈不上倾心相交。”“真有意思。该如何同酒作朋友呢?”“如同交朋 友一样,首先还是得了解。就以美酒而言,醇和是它们的共性。但有的醇而薄,有 的醇而厚,有的醇而飘,有的醇而沉。如果再仔细品味,则在醇而薄中又可品出清 爽、清香、清雅、清淡、清洌等味,而在醇而厚中又可品出浓郁、浓香、浓烈等味。 总之一句话,酒性如同人性,是十分丰富的。在酒性当中可以寄托许多美好的情思。” 火静点头道:“听你一说,确实有些感觉了。敢情我以前都是牛饮了?”却听一人 拍手道:“妙、妙、妙,文相公一席酒论,可让在下茅塞顿开,受益匪浅。”文雕 回头见是鬼见愁,微微一笑:“阁下过奖了。”鬼见愁满脸谄笑:“在下阅女无数, 用文相公的酒论来对照,哈哈,竟然丝丝入扣,果真奇妙。”火静暗自皱起秀眉, 文雕漠然道:“是吗?”鬼见愁欲待说什么,却给狗不理打断:“文相公,老夫亦 是好饮之人,适才听了你的美酒之论,甚觉有理。现在想请教文相公如何论村醪野 酿?”文雕拱手道:“在下胡诌,尚请前辈不吝赐教。”“哎──不必过谦,但说 无妨。”“在下认为,寻常家酿也深具神妙,不可一概贬低。”狗不理点头称是: “言之有理,愿闻其详。”“就以家酿白酒而言,有的纯而质朴,有的纯而厚重, 有的深具烈性,骠悍不拘,有的辛辣异常,霸性十足,当然也有的酒质粗劣,难以 下咽。”“有道理。”“这就好比市井之中不乏忠义之士、血性刚强之大丈夫,当 然也有市井无赖、豪强霸主一般。”狗不理抚掌称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夫诺大一把年纪,嘿嘿,可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前辈言重了。”“来,文 相公,老夫敬你一杯。”“前辈请──”两人翻杯亮底,相视一笑。鬼见愁亦举杯 道:“今日盛会,果真名实相符,文相公武功──这个神奇,言谈清雅,来来来, 我敬阁下一杯。”说起文雕武功,“神奇”之言倒也并非鬼见愁一味阿腴奉承,实 在是无所见而心中无底的肺腑之言,眼见得狼毒莫其妙地重创而下,鬼见愁纵对火 静馋诞欲滴,也不敢再放肆了,好在京尘十姐妹人人姿容出众,鬼见愁便另打主意 了。 众人听鬼见愁提到文雕武功,不约而同,齐刷刷把目光对准了文雕,看他有何 表示。然而文雕仅平淡一笑,举杯相邀道:“各位敬请尽兴!”众人心头莫明其妙 地松了口气,这杯酒喝得痛快之至。但酒一落肚,心里又不约而同空空荡荡起来: 文雕到底有没有武功? 眼见狼毒兀自静坐调息,显然伤得不轻。可是众人必竟未见文雕出招,心里无 论如何也踏实不起来,真希望有谁跳出来同文雕比个高底。 当然,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必竟有狼毒为先例,这头还是让别人出去吧。 人心莫不同此,互相打量时心里都有鬼,眼神贼贼兮兮起来,而神情却有了三 分古怪之气。 鬼见愁元东安于现实,他虽然未曾看到文雕出手,但却清楚地看到狼毒的惨状。 鬼见愁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小心谨慎的含义,否则的话,以他往日的荒唐行径, 只怕早被那些愤怒的丈夫撕成碎片了。 鬼见愁这种令人痛恨的嗜好,却也养成了他善于等候时机的耐心和灵活机动、 随机应变的能耐,他早已盘算好了,凭着多年的经验,不必忙在今夜,他自信能让 火静落入彀中。而现在,他咂咂嘴,已然看中了京尘十姐妹妹中的老九李惜儿。 看女人,鬼见愁颇为自信。 论肤色,李惜儿不如雪冬冬白晰;论身材,李惜儿不如冰可儿丰满;论性情, 她没有秋心和谒,没有寒水石清淡,没有飞英和娇娇活泼,没有蝉翼儿和冰可儿娇 弱可人,但她身上高贵同温柔奇妙地组合在一起,在她多少有些冷漠的笑容之下, 隐臧着一种类似于邪魔歪道的野性,但同时又是那么善解人意。 自从鬼见愁不再将心思放在火静身上后,只一眼便看中了李惜儿。 当他听到文雕让众人尽兴之言后,立即起身来到李惜儿身旁,看着文雕:“文 相公,我要怎样才能带走她?”他指了指李惜儿。 李惜儿有些诧异,但随即坦然地喝了口酒,谁也不看。 文雕道:“阁下看中她了?”“不错。”文雕眨眨眼:“可是遗憾得很,在下 也看中了这位姑娘。”李惜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将酒杯举到鼻端,轻 轻摩擦着。 鬼见愁愣住了,精瘦的脸上满脸无奈:“文相公好眼力。”“是么?”文雕微 笑。 鬼见愁尴尬地笑笑,满脸讨好之色:“那么,这个呢?”他指着冰可儿。 冰可儿脸一红,低下了头。 文雕依旧微笑:“真巧,咱俩怎地又一样了,奇怪,奇怪。”鬼见愁满脸苦笑 :“那么,这个呢?”他指着雪冬冬。 雪冬冬肤色胜雪,大方地一笑,摇摇头。李惜儿忍不住“卟哧”一声笑起来。 鬼见愁诞着脸问:“你笑什么?”李惜儿满脸笑容,一指文雕:“这位姑娘他 也看上了。”鬼见愁问文雕:“是么?”“是呀,怎么,莫非阁下也看中了?” “正是,正是。”文雕一副惊讶莫明之状:“嘿嘿,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来 来来,咱俩当浮一大白。”他斟满一杯酒,递给鬼见愁,主动碰杯道:“干!”言 毕一饮而尽。 鬼见愁无奈,也只得喝了,干笑道:“文相公眼力不错,佩服佩服。”“过奖 过奖。”“干脆这样吧,”鬼见愁色迷迷地道:“文相公有谁看不上眼,便借给在 下消消火,怎样?”“你说她们吗?”“正是正是。”“这个,”文雕为难地道: “不瞒阁下,她们都是我从京城请出来的,如果看不上,在下又怎会让她们上船?” “这……这……”鬼见愁张口结舌。 众人原先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鬼见愁,只要他领走一个女子,余人自然就会跟 上,眼见得文雕一再阻止,心头又好气又好笑,待得文雕干脆一口回绝之后,众人 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这才觉得今日之事有些离奇了,俱都默不作声,静观待 变。 鬼见愁多少有些恼羞成怒:“文相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哦,怎么了?” “主人应该让客人尽兴,对吧?”“不错,在下不是敬请各位尽兴了吗?”“可你 一人独自把她们都占了,我等如何尽兴?”文雕奇道:“莫非在下的食物不美,酒 浆不纯吗?”“这倒不是。”“哪却为何?”鬼见愁急道:“文相公,你一人独占 十一个女子,这未免太有失待客之道吧?”文雕恍然大悟:“在下明白了,原来阁 下是不服在下?”鬼见愁大骇:“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文雕不解:“哪怎么办?” 鬼见愁色迷心窍,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多少有些迷乎,竟然开导起文雕来:“你应 该分几个女子给我们。”文雕摇头:“我纵然分给你们,你们也不能要。”“为什 么不能要?”“咱们不是事先有过约定么?”“什么约定?”“比武取胜。”“这 ……”“既然各位都成全在下,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可那只是火静一人 而已!”“哦──说了半天,阁下原来是每位姑娘都要争夺一番才行,这也很好呀, 你为什么不早说?” 鬼见愁总算不失聪明,疾忙百般否认,千般抵赖,死活不 承认自己有此意。 “哪怎么办?”文雕道:“除非阁下承认她们都是我的人了?”“承认,承认, 在下承认!”鬼见愁无法可想,他既然不敢动手,便只好退到座位上,讪讪饮酒。 文雕对京尘十姐妹道:“各位姑娘,既然各位江湖朋友成全,咱们干脆并做一 桌怎么样?”众女暗笑,纷纷应了,便即起身,走到文雕的桌上坐下。 一时间娇声燕语,俏影晃动,满船春色,令人心驰神摇,难以自己。 众女斟满酒等待着,却见文雕满脸怪笑,看看火静,又瞧瞧李惜儿,依次把众 女一一看过,就是不出声。 娇娇忍不住道:“干什么呀,你?”文雕眨眨眼:“皇上的三宫六院恐怕也就 如此而已吧?”众女失声大笑,欢声不绝。 鬼见愁耐性再好,可一群娇丽近在咫尺,却形同天涯,加上酒精的作用,实在 承受不起这份煎熬,放下酒杯,霍然起身,向仓门走去。 却听文雕道:“鬼见愁,作什么?”鬼见愁回身抱拳:“多谢文相公的酒宴, 在下告辞了!”“慢着!”鬼见愁此刻就站在仓门附近,心神已经镇定下来,心想 你文雕再历害,老子若是一心逃命,谅你也追不上,当下沉声道:“怎样?”“阁 下对在下的款待可还满意?”“嘿嘿,满意之至!”“可惬意?”“惬意得很!” “那好,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既然满意,那也得送在下点什么才不悖礼节 呀,对不对?”此言一出,一干江湖中人心头一惊,惕然看着文雕。 鬼见愁干笑数声:“在下来得匆忙,未及备办礼物,改日奉上如何?”“俗话 说礼轻人意重,阁下随意而已,不必客气。”鬼见愁强自引忍,冷然道:“在下身 无长物,银子到还有几十两,文相公若不嫌弃,便请收下如何?”文雕摆摆手: “俗了俗了,如此武林盛会,阁下何必以金银而论,传扬开去,大家脸面上都没有 光彩。”“哪怎么办,总不成让我脱衣服给文相公吧?”“这倒不必。”文雕在鬼 见愁身上打量不已,接着道:“久闻阁下昼伏夜出,在下想来也觉得辛苦,如今想 向阁下借一件东西,此后你也不必如此劳倦了,好好保养身体,难说能活到七八十 岁也未可知。”鬼见愁打了个寒噤,颤声道:“你……你……你说什么?”“还不 明白?在下这也是为你作想,你将那惹祸的根根送给在下,今后不是清静得多了么?” 飞英已明其意,见鬼见愁黑瘦矮小的样子,“吃”地一笑道:“瞧他那熊样,只怕 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你怎么知道?”娇娇打趣道。 然而一干江湖中人脸色早已大变,冷冷盯着文雕,凝神戒备。 鬼见愁脸色苍白:“在下不明白文相公之意。”“这还不好办,引刀自宫呀。” 鬼见愁恨恨地道:“姓文的,咱们后会有期,告辞!”鬼见愁语音甫毕,转身即向 外掠去。众人但觉眼睛一花,一条人影快逾鬼魅地从席间飘了出去,紧跟着外面便 传来鬼见愁的一声惨叫。 惨叫之声未绝,人影又是一晃,众人未及看清,便听文雕已回到座上平静地道 :“鬼见愁,在下等会自会靠岸停船,现在你先自己料理一下吧。”鬼见愁在门外 惨哼不已:“文……文雕,我……操你祖宗八……辈子……啊哟哟……”文雕一笑 :“鬼见愁,你的祸根既已送给在下,今后还想如此,只怕不易了。”众女相顾失 色,继而吃吃低笑,不可思议地看着文雕。 一众江湖中人面面相觑,内心之骇异无以复加。 双胆张“嘿嘿”冷笑两声:“文大侠,不错呀,今日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请请请,各位不必客气。”文雕答非所问,举杯相邀。 双胆张慢慢站起身来:“请问,老夫如果告辞,文大侠想要什么礼物?”“怎 么就走,我原还准备彻夜痛饮呢?”“文大侠不必客气,咱们有话直说吧。”“好, 阁下不愧双胆之号。却不知阁下的双胆同手中那两枚铁胆可有何关联?”“怎么?” “阁下如肯割爱,便请留下两枚铁胆如何?”双胆张愣了一下,没想到文雕的开价 这么低,但饶是如此,今日一旦放下这两枚铁胆,自己的一世英名就算付诸流水, 今后也不用再在江湖中混了。 “怎么,”文雕道:“阁下不肯割爱么?”双胆张必竟是双胆张,他想同文雕 讲讲价,当下道:“看来你很讲道理?”“在下喜欢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我 等今日是受邀上船的,你如此岂不是以主压客?”文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双胆 张,我可真是服了你啦。”“言重!”“不错,以主压客有悖礼节,但反客为主岂 非大逆不道?!”“这……”“不必多言,要不留下两枚铁胆走人,要不就手底下 见个真章。”双胆张所以胆大,那是因为该大的时候就大,不该大的时候就装做什 么也看不见。但他无疑是一个聪明人,他看得很清楚,对即将发生的有事情都了然 于心,并且有万全之策。所以他以胆大闻名,并且还将胆下去。 今天的事情是双胆张一生少有的几次失误中的一次,并且是十分重大的一次, 他使自己骑虎难下了。 难下也得下,这总比葬身虎口好些。 双胆张放下手中铁胆:“文相公既然看中,老夫自当恭送!”“多谢!请张兄 稍候片刻,在下自会命船靠岸。”“多谢!”双胆张黑着脸坐下,默然无语。文雕 一挥手,一名船夫走上前去拿起两枚铁胆,送到文雕桌前放下,然后躬身退开。 文雕自顾饮酒,同众女言笑。 众人知道文雕是不会主动开口的了,自己若不主动些,只怕要在这船上呆一辈 子也有可能。金海已经调息完毕,此刻平静地道:“文相公,你看在下该留下点什 么礼物?”“听说你的双手很白?”“是的。”“能借在下看看么?”“哪只?” “你想留下一只?”“是的。”“你自便吧。”金海不再多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 首,“咔嚓”一声便将左手掌截下,一声不吭,紧咬牙关,右手运指封闭了穴道, 草草包扎一番,硬朗地道:“请笑纳!”“多谢!”寂静。 史前脸色苍白,干巴巴地道:“请问文相公,在下该留下什么?”“你用剑?” “是。”“你愿意我替你参谋参谋吗?”“愿意。”“我估计问题出在右手上,你 就送来我替你看看吧。”史前浑身巨震,呆了良久,一把抓起金海的匕首将右手掌 砍下,剧烈的疼痛使得他难以自持,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肘。 “嚓”地一声,金海的匕首锋利无比,插入地板,直没入柄。 金海淡淡地道:“阁下若不再使用,便请原物送还如何?”他似乎有些看不起 史前,但语气却又不似。史前听了这话,竭力忍住疼痛,“嚓”地一声撕下一块衣 襟,紧紧勒住手臂,撒了金创药,匆匆包扎起来。 史前虚脱似地瘫在椅子上,额汗涔涔,气息急促。 文雕道:“史兄,在下认为你的右手不宜使剑,还是改学其它武功吧?”“承 蒙教诲,在下在下没齿难忘。”“这就好!”文雕冷冷地回答。 “我呢?”狗不理问:“文相公看中老夫的哪样东西?”火静悄悄拉拉文雕衣 角,文雕看着她,她使劲摇头。 火静轻声道:“不要。”“怎么?”火静轻声道:“不要。”“不要什么?”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