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花花的银子会杀人 文雕依旧满脸不悦:“范爷有话但请明言,在下洗耳恭听。”“这笔生意我很 想做成,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文公子也同样有兴趣,同样认真。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公平竞争,任何违反规矩的事情都只会给你我带来痛若。 正因为我太慎重了,所以我不得不宁愿冒犯你也要把话说明白。尽管如此,我愿意 真心道歉。“”我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在有道理可讲的时候我更愿意讲道理, 尽管你道歉了,但我依然要指责你提到银子的事情。“这是文雕少有的正经时刻, 京尘十姐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俩,尽管大部份人听不懂,但看着这两个男人本身就 够了。只有李惜儿知道他们在谈论火静。她心头暗自长叹,这两个出类拨萃的男人 在谈论自己的恋人时竟然使用”做生意“这么庸俗的字眼,真不知火静知道后会怎 么想? 然而她又颇为感动,她看了看爬在船头津津有味地看着济宁风光的火静,她纤 美的背影显得那么单纯而柔弱,李惜儿不禁暗自笑骂道:“这小蹄子真不知那辈修 来的福气!”文雕停了停,又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如果我有条件犯规的话,范爷 更有能力犯规,但你首先提议公平竞争,我认为这是对我们共同追求的敬意,我答 应你,但我坚持认为,你不该提到银子的事情。”他把范爷留下五百万两银子看成 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在武林中,这是很严重的事情,所以并不是文雕饶舌。 这种事情可以让人丧命。 过去如此,将来如此。 只要武林存在一天,事情就将是这样不可避免。 武林会消失吗? 这似乎是一种无稽之谈,纵然武术也许有朝一日将不重要,但武林精神却将永 远存在,自尊、自爱、自强,浩然正气。 范爷抱歉地笑笑:“我很遗憾我未能把话说清楚, 以致伤害了你并引起你的 愤怒,我原以为你能够了解的。”“什么?”“这五百万两银子的用途。”范爷说 完,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仓外。 火静依然爬在船弦上,张牙舞爪,似乎还在兴奋地叫着什么。 文雕骤然明白了范爷五百万两银子的用途,他奇怪地看范爷一眼:“我认为你 托我做这件事是不适宜的。”“我认为所有人中你最合适。”文雕苦笑:“我感谢 你的信任,但这是强我所难,我如果拒绝的话,我会有充分的理由。”“对。” “但是,”古怪的笑又爬上了文雕的脸庞:“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也许什么时候我 也有求于人呢?”“你会得到公正对待的。”“不过,”文雕鬼机灵地一笑:“我 能保证同等数目的银子用于你所希望的地方,但我不能保证这对你会有什么好处。 当然,坏处是绝对不会有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范爷真诚地道:“文公子,设 身处地,我相信你也会像我一样去做,我想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尽我们所能, 提供最美好的。对吧?”文雕边摇头边笑:“我可没你富,五百万两银子,我会肉 疼的。”这时船体微微一震,游船已经停靠在济宁码头了。范爷也笑了:“我说的 是尽力而为。”文雕叹服:“同你打交道真不会吃亏,这辈子我可认准你了。” “多谢公子的信任,我也感到很愉快。保重,我告辞了。”范爷对京尘十姐妹,狗 不理,黄内点点头,当先走出仓门,对着火静背影道:“火姑娘,再见!”火静回 过身来招招手,又飞快地转过身去,看码头的热闹。 范爷微微一笑,当先下船,金鱼、张野、祁天一、四位红袍老者依次下船,上 岸之后,范爷回头对文雕拱手告辞:“后会有期!”文雕亦拱手回礼:“后会有期!” 范爷向火静适才立身的船弦处看去,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四处瞧瞧,均未发现她的 影子,心头一空,竟有些说不出的酸涩之味。但范爷必竟是范爷,并未流露出什么, 转身迈开大步,向城内走去。 直到离开码头之后,范爷一直强撑着的神经这才松驰下来,怅然若失, 心头 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来:文雕会怎样把五百万两银子交给火静? 然而打死范爷他也不会想到文雕此刻正在干什么,否则的话, 范爷恐怕不敢 离开这条船。 火静刚才所以入迷,连真正的朋友要走也不来送送,原来是岸上正好走过一位 耍猴人,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猴子爬在那人肩上,显得既机灵又可爱,当她恋变不舍 地目送耍猴人走远,回过头来时,范爷一行人已经下船,火静一眼便看到正笑眯眯 地看着自己的李惜儿。也是她小孩心性,急着要把同范爷交朋友的事告诉李惜儿, 以致连礼节都全然忘在脑后。 李惜儿也许是听得入迷了,也许是被她的纯扑天真所吸引,总之她不知是忘了 还是故意,没有提醒火静送送范爷,特别是在他俩已经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后。 按理说李惜儿是应该懂得这些礼节的,这是起码的常识。 她没有说一句话,但她表情丰富,先是对火静交到范爷这样一做朋友高兴,继 而深有同感地听火静如何抱怨江湖人心不古,最后满脸惊奇地听火静述说那枚船形 扇坠的奇异作用。 就这样范爷伤心地走了。 李惜儿有意无意地帮了文雕天大一个忙。 就在李惜儿陶醉在船形扇坠那美伦美奂的精致工艺中时,文雕已经送走了心里 空空荡荡的范爷,来到两人身边。 文雕对火静竟连范爷走时也不打声招呼而感到大惑不解,他在心里感到某种犯 罪般高兴的时候,还是决定要教训一个这个不懂礼貌的黄毛丫头,这可太不成体统 了,特别她以后将是黑道盟主的第一……这个…… 然而当他看到那枚扇坠的时候,嘴里冒出来的竟会是一句连他自己都感到失策 的话:“怎么,连定情物都给了?”李惜儿狠狠瞪他一眼,心里暗骂他白痴。火静 并未真正发怒,这种玩笑从小过家家时早玩过不知多少次,这几年长大了虽然玩得 少,但却没什么稀奇,她只是白了文雕一眼:“我和范爷是真正的朋友,这是他送 给我的见面礼!”“真正的朋友?”火静故意气文雕:“就像我同李惜儿一样,我 只有他们两个是真正的朋友。”文雕倒真没在意,信口问道:“哪我呢?”火静一 扬头:“认识而已!”文雕气结:“白眼狼,没出息,一只扇坠就被收买了,谁还 能指望你行侠仗义?”“不信你干回坏事试试!”“怎样?”“看我不宰了你!” 她故意装得凶巴巴的,小模样俏丽妩媚,令人怦然心动。 文雕也没脾气了,反而开心地大笑起来。火静不理他,拉着李惜儿走进船仓, 却被映入眼帘的一座银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你的嫁妆。”随后跟进来的 文雕道。 李惜儿“扑嗤”一声笑起来。“嫁妆”两字用在此处十分贴切,只是从文雕口 中说出,令人忍俊不禁。 狗不理原先对火静同文雕、范爷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略有知觉,适才被二人一 通“生意”经弄胡涂了,事后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 比起黄内的细致入微来,狗不理自然稍逊一筹。黄内先前并不知道什么,但范 爷文雕的眼神、表情却泄露了一切。此刻黄内得以仔细观察火静,也不禁为她身上 的清灵之气所震惊,暗想如果盟主得此女为妻,非但是盟主自己的福气,只怕乌烟 瘴气的黑道也会沾光不少。暗中计议已定,无论如何也要成全这门亲事,为黑道造 福。 火静被文雕没头没脑地搞昏了:“什么嫁妆?”“嫁妆都不懂?就是你出嫁的 那天,赔嫁的东西。”“这怎么成了我的嫁妆?”众人见她一派天真浪漫,纯扑可 爱,并无姑娘小姐的扭捏作态,全都善意地笑起来。 “你要不要?”文雕逗她。 火静撇撇嘴:“你舍得?”“你敢不敢要?”“嘁──有什么不敢!”“那好, 咱们一言为定,这五百万两银子,一钱不少,都归你了。”火静不信,但仔细看他 却又一脸难得的正经:“真的?”“骗你不是人!”此言一出,自然不是玩笑,火 静却不高兴地道:“谁要你的银子?”说完,拉着李惜儿就要往外走,却给文雕挡 住:“且慢!”“怎么?”火静没好气地问。 “你说话算不算数?”“当然算了。”“那好,”文雕笑眯眯地道:“你可帮 我大忙了,快把这些银子搬走!”“搬到什么地方?”“随你的便,爱搬哪搬哪。” “我不要!”“你说话不算数,算什么英雄好汉?”“第一,我又不是英雄,第二, 我更不是什么好汉。”李惜儿失笑,觉得文雕作法自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文雕眼睛咕碌咕碌转了几圈,似乎没辙了:“你真不要?”“不要!”文雕一 言不发,抓起一锭银子,手一场,“唿”地一声从窗口扔出去,“扑通”一声,银 锭落入运河之中:“你要不要?”“哼!”文雕不理她,双手不停地抓起银子,不 歇气地往窗外扔去,运河之中传来“扑通”“扑通”的响声,京尘十姐妹有好几人 失声惊呼,连李惜儿也变了脸色。 转眼功夫,文雕已将每锭重五十两的银子扔出二十多锭! 火静沉着脸,背转身去,不理文雕,任他胡闹。 黄内淡淡一笑:“盟主,请住手吧。”文雕一手抓住一锭银子,停手看着黄内, 不知他有什么高招。 黄内道:“火姑娘,咱们江湖中人,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得办到,你就收下 吧!”火静不便拂黄内面子,转身面对着他:“黄先生,这银子我不能收。”“哦, 这是为什么?”“无功不受禄。”黄内摇摇头:“这倒不一定,朋友的善意馈赠, 那也是常有的事。”“这……”火静语塞,但她灵机一动,张口就道:“可他不是 我的朋友!”待见到众人惊讶莫明的神色后,火静这才发觉自己太过份了,懦懦而 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我确实不能……”李惜儿见火静都 快要急哭了,突然怒道:“文雕,你这算什么?”文雕也觉得玩笑过头,疾忙赔不 是:“火姑娘,你别生气,我也是一番好意,只怪我自己笨嘴笨舌,不会做事……” 火静听文雕自承自己笨嘴笨舌,不由乐了:“你还笨嘴笨舌,那别人都成哑巴了!” 众人见火静忽嗔忽喜,实在可爱,不禁相顾莞尔,都狠狠瞪着文雕,弄得他里外不 是人,有嘴说不清。 黄内号称军师,自不能让盟主受困,当下笑道:“其实火姑娘有所不知,盟主 如此做,也有不得已之处。”“哼,他除了一肚子坏水之外,还能安什么好心?” “这倒是错怪盟主了……”“好,那黄先生说说,他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火 姑娘想必知道,盟主生性好客,凡是有人登临,均要隆重款待,这柴米油盐酱醋茶, 自然得精心准备。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文公子就任盟主之后,杂事繁多,自然不便 再管此事,便只好有劳姑娘了。怪只怪盟主爱开玩笑,未同姑娘明说,反而酿成误 会。”火静愣住了:“果真如此吗?”黄内却不直接回答:“如果姑娘执意不肯, 那老夫只好代盟主料理此事了。”李惜儿真没想到以黄内一代武学宗师身份,竟然 张口就是谎话,但转念一想,他必竟是黑道中人,而文雕又是盟主,他这样做也是 无可奈何,心下便即释然。 火静果然上当:“文雕,真是这样吗?”“大体上……不过姑娘要是偶尔想清 闲一下,在下也是不敢有丝毫怨言的。”众人见文雕装傻卖乖,着实一付可怜相, 不由得开怀大笑,唯黄内同狗不理竭力克制,虽未笑出声来,却也是满脸璨然。 火静一副识大体的样子:“这也没什么,你直说不就得了?”“下次不敢,下 次不敢。”“不过,”火静忍住笑:“这银两数目可不是五百万两了,你重新数一 数。”文雕道:“不行不行,非得凑足五百万两不可,在下不能失信于人,你等等, 我这就去捞!”言毕,文雕双足一点,身形犹如轻烟一般,掠出窗口,射入湖中。 黄内从未见过文雕施展武功,原先听说他制服双胆张等人,也只当他是一流高 手而已,之所以暗中助他做盟主,看重的是他不拘泥礼俗的行事作风而非武功。此 刻第一次见文雕施展轻功,立刻大大地吃了一惊:文雕的武功似乎不食人间烟火, 显得质扑而清灵沉寂,豪无半分情感色彩,这种武功心法很可能是医门“七情六淫” 的克星。 这时“叭叭”两声脆响,文雕已经从运河中捞起两锭银子,扔在船板之上。 黄内道:“盟主快上来,让老夫来!”言毕亦展开身法掠入河中,狗不理对火静做 个鬼脸,也只得跟着跳下。 须臾之后,三人掠上船弦,狗不理点点银锭道:“一共是二十三锭,不多不少。” 黄内亦道:“对了,确实是二十三块。”李惜儿奇道:“你们怎么知道是二十三块?” 火静笑道:“你有所不知,他们都是武学高人,别说是五十两重的银锭,就是你撒 一把绣花针出去,他们也能一眼数得清清楚楚。”“真的?”“真的。”李惜儿看 着文雕:“这么说,文相公也应该知道?”文雕点点头:“知道,确实是二十三块。” 李惜儿嘴角带笑:“相公既知还要捞上来,当初何必扔?”文雕的脸上居然千年不 遇地红了起来:“嘿嘿嘿,这一扔一捞,自有深意。”众女大笑,互相抱做一团, “哎唷”之声不绝于耳。 黑道同盟三大头目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之后,李惜儿最先忍住笑:“黑 道同盟成立的第一天,盟主就带着两位军师从河中捞出不少银子,彩头吉利得很, 各位今后一定发大财!”黄内整整前襟,一拱手道:“但愿能如姑娘金口,以后发 财,自当重谢谢姑……”黄内话未说完,呆呆看着李惜儿,脸色骤变,满脸惊异之 色。 文雕注意到黄内神情,好奇地道:“黄先生,怎么了?”黄内意识到失态,疾 忙谢罪道:“老夫失礼,老夫失礼,请姑娘恕罪。”李惜儿却大方地笑笑:“黄先 生定是相学高人?”黄内疑惑道:“姑娘已经知道了?”李惜儿仪态高贵地点点头 :“杭州灵隐寺的一位高僧曾替我看过,但似乎并未尽言。黄先生能否替我解疑?” “姑娘到过灵隐寺?”“我本是江南人,那位高僧说我宜生活在北方,故而流落到 京。”“那位高僧可说姑娘将归何处?”“将归西南。”“这就是了。”“高僧还 说我在京师将有奇遇,可有此事?”“千真万确,姑娘尚须好自为之。”“多谢先 生指点。”京尘十姐妹大奇,纷纷恳求黄内替自己预测将来,黄内一一看过,却笑 而不语,逼得急了,便道:“天机不可泄露。”文雕悄悄拉拉李惜儿的衣袖:“你 有什么奇遇,说来听听?”李惜儿抿嘴一笑:“我的奇遇就是命中注定要碰上黑道 盟主。”文雕心头一热:“真的?”“这不已经碰上了吗?”文雕这才知道她在开 玩笑,不禁心神怔怔,若有所失,但觉李惜儿虽近在咫尺,却又绰约飘缈,令人不 可捉摸,无法真切地感受到她。 然而她的笑容又是如此明暂,如此美丽,令人终生难以忘怀。 济宁城里最豪华的酒家,自然是位于城南的望海楼。 名曰望海,其实望的是微山湖。 微山湖烟波浩缈,两岸芦苇连绵,时值深秋,一片金黄,秋风过处,送来满怀 芦苇清香,令人畅意,再加上满桌珍馐,自然食欲大动。 济宁知府于永来于大人无疑是很会享受的人,他自有一套自己的处世方法。在 他看来,有生之年既然无多,就应该现实一些,不要作不切实际的想法,没有把握 的事情就坚决不做,一但机会来了,那就要坚决抛开一切顾虑,死命抓住不放。平 时不妨轻松一下,享受享受。 回想自己四十多年的历程,于大人可以无怨无悔,该抓住的都抓住了,尽管曾 经出卖过一些朋友,但现在不是又有很多朋友了吗?说起升官来,当然应该还有机 会,区区济宁知府,于大人还真没放在眼中。但他同大多数急于升官的人不一样, 依然悠哉乐哉,正如有一次他喝斥抱怨他不思进取的夫人一样:“你懂什么,一饮 一啄,莫非前定,急有个屁用!”于大人坚信自己的“一饮”将可以饮干黄河水, “一啄”可以啄去半座泰山,只是时机不到而已。 而时机是由不得人的,该来时,不管你是否准备好,照来不误;不该来时,投 机钻营也毫无用处,望穿秋水也是白搭。 正值壮年的于大人对前途抱有乐观的看法,对现状也无不可,因此他曾经常常 带着济宁的红粉佳人莅临望海楼,对酒当歌,畅快胸臆。 对于银子,虽然重要,,但于大人也并非一味抠门,出手还是相当阔绰的,因 此望海楼总是为于大人准备好鲜美的水产,聘请名厨精心烹制,力求尽善尽美。而 一众年轻貌美的风尘女子们无不曲意奉承,服侍得妙到巅豪,不能再有半分挑剔。 然而这种适情逸兴的和谐日子在今天晚上却被骤然打破,一贯从容自信的于大 人表现出了少见的急燥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求,这种急迫的心情在他有生之年还从 未有过。每一次当目标出现时,于大人总能从容不迫地编织罗网,当预期的目标落 网时,于大人也并不表现得过份缴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达到怎样的程度。对于于 大人的这种人所罕见的自信和维护这种自信的能力,微山派的掌门人朱通家是深有 体会的。 于大人今晚所以如此反常,是因为文雕也来到了望海楼。 文雕自然不会是一个人来,就算于大人知道了他的黑道盟主身份也不会如此惊 心动魄,耸然动容。 秋心拉出椅子,李惜儿和蝉翼儿一左一右,极为小心地搀扶着文雕坐下,秋心 在文雕左侧,李惜儿在右侧,冰可儿在左下角,蝉翼儿在右下角,四女恭敬地站着, 直到文雕漫不经心地道一声“坐下吧”,四女才致谢落坐。 在众人身后,黄内身着黄衫,几络银色长须将他的面容衬托得清癯无比,一派 仙风道骨,浑身没有半点烟火气息。他毕恭毕敬地双手托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琵琶, 悄然伫立。 济宁知府于大人不愧是一位花丛高手,从端正清丽的秋心身上,他感到了女性 的神圣,从李惜儿的身上他看到了风华绝代,而蝉翼儿纤弱美丽的面容竟然激起他 心头的怜爱之情,充满着小家碧玉风情的冰可儿却有着一双明亮而大方的眼睛,她 的目光无意中同于大人轻轻碰在一起,她那曾经使文雕在香山丧魂失魄的嫣然一笑, 立刻让于大人怦然心动,神遥九天。 于大人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济宁府位于微山湖北端,京杭大运河之旁,京 里出来游玩的王公贵族途经此地时,均要慕名登上望海楼,尝一尝闻名天下的微山 淡水鱼。 于大人最看不上眼的就是他们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一干庸俗女子,只会打情骂 俏,叽叽喳喳,比之小小的济宁烟花女子还不如,心头便存了许多惬意之感。 然而眼前四位女子几乎摧毁了于大人的生活信念,一丝自惭形秽的心思在于大 人心底泛起,只觉得天下美色尽集于此,而自己却可望不可及,无福消受。 于大人从惊羡到沮丧,再到恼恨,便恶恨恨地盯着文雕。 文雕身着一袭雪白长衫,显得风流倜傥,刚剃过的胡子在浊光下略显发青,显 得极有威势。半睁半闭的眼睛偶尔一瞥,触者无不心头悸动。 在于大人眼中,文雕如此作派,大不了就是一介花花公子而已,他确实忽略了 文雕那冷厉的目光,他认为那不过是吓唬人而已,心头立刻看轻了文雕:他妈的, 什么东西,一介毛头小子,也敢来大爷面前摆谱! 然而于大人身旁的红鸟、绿雀两位女子对文雕却有着跟于大人不一样的看法, 既然名声大到京尘十姐妹都被文雕吸引,并且言听计从,那小小济宁府的两位风尘 女子要有什么痴想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善解人意的李惜儿对她俩友好地笑笑,红鸟、绿雀立刻受宠若惊,手慌脚乱地 任袂作礼,惹来于大人不满地一瞪。 李惜儿道:“我家公子初来贵地,如不嫌烦扰,三位便请过来同座如何?”红 鸟、绿雀满脸喜悦,巴巴地看着于大人,但盼能与文雕同座。 关键时刻方显出于大人是做大事的派头来,他一拱手道:“下官济宁知府,不 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这倒并非于大人抬知府官职压人,他不过想借此探听一下 虚实而已。 于永来确非等闲之辈,在惊世美女面前,能够很快地镇住心神,使得站在一旁 的黄内颇有些惊讶,当下更加注意收敛精气,尽量装出一付师爷模样来。 文雕扫一眼于永来,大咧咧地道:“在下是东北药商,姓王,草字倪。大人如 不嫌弃,便一同喝几杯怎样?”张野便是地道的东北人,在船上之时,文雕暗中留 意他的口音,尽管并未刻意去学,但此刻一张嘴竟是满口地道的东北话,令同行数 人吃了一惊,几疑听错。 于大人原只道文雕是京城中的王公子弟,或是大富人家的公子哥儿,却不料只 是一个粗鲁的东北汉子,心头阴阴地一笑,嘴上却乐呵呵地道:“既是远方来客, 下官忝为主人,当略尽地主之谊,王公子如不在意,便由下官做东如何?”文雕一 担桌子,豪爽地道:“于大人如此爽快,兄弟就不客气了,明日算我的!”于永来 心道:东北佬,只必没有明日了。嘴上却应道:“兄弟何必客气?”说着,同红鸟、 绿雀来到文雕的桌子旁,径自在冰可儿同蝉翼儿的中间坐了。红鸟绿雀贼似地盯着 文雕,李惜儿起身笑道:“两位姑娘请过来坐,好好向我家公子介绍一下山东的风 土名胜。”红鸟、绿雀大为感动,争前恐后扑向文雕身侧,文雕大急,一把位住李 惜儿,使劲将她拉到坐位上:“不用不用,今晚先吃酒,游玩的事明儿再说。”红 鸟见文雕如此,只得嘟着嘴在李惜儿和冰可儿中间坐了,秋心拍拍身旁空位,招呼 绿雀来坐,绿雀只得绕过文雕身后,在秋心和蝉翼儿中间坐下。 文雕在桌底暗暗使劲捏了李惜儿的手一下以示惩罚,李惜儿竭力忍住笑,暗道 :你说你叫王倪,玩你玩你,这不是欺负于大人吗? 须臾之后,一应酒菜上齐,文雕举杯道:“兄弟今日叨扰于大人了,请──” “老弟不必客气,诸位请──”黄内虽然低垂着眼皮,但他将于永来的心思看得一 清二楚,说不清是惊讶,佩服,还是不屑。 事情按照既定方针顺利地进行着,秋心、李惜儿、蝉翼儿、冰可儿四女轮番敬 酒,于大人把文雕看成一个冤大头,尽情同四女嬉笑,浑没把文雕放在眼中。 文雕时不时跟着众人傻笑一通,别无言语,心头对自己充当的角色颇有些不满, 尽管这计策是他自己出的。 正当于大人酒酣耳热之际,按照事先约定,狗不理打扮成管家模样来到了望海 楼:“公子,火姑娘不放心,让老奴来请公子回船。”文雕不耐烦地道:“你先回 去,我待会就来。”“火姑娘已经来了,就在楼下。”于在大人心头一动:“什么 火姑娘?”狗不理瞪他一眼,似乎怪他无礼,于大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飞杨跋 扈地道:“奴才,没听到本官问话吗?”话音刚落,于大人眼前一亮,一位清丽无 比,丽若天仙的少女已面含薄怒,亭亭玉立在门口。 于大人几疑眼花,酒劲上涌,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火静。 文雕起身道:“在下同济宁知府于大人在此间饮酒,姑娘先回吧。”于永来看 看文雕,又瞧瞧火静,猜不出他俩是什么关系。 却听火静道:“公子要陪朋友饮酒,何不到船上去?此等下等酒店,公子小心 吃坏了身体!”“对对对。”于永来满肚子花花肠子,别有用心地道:“这位姑娘 说得对,说得对。”文雕心头冷笑,面上却热情地道:“既如此,便请于大人移驾 船上,咱们畅饮通宵如何?”于永来沉呤片刻,端足架子道:“王公子一番美意, 下官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人类同水一定有着某着种神秘的联系,当于永来穿过热情迎接文雕的京尘十姐 妹和火静身旁,并随文雕爬上了望台时,黄内看着烟波浩缈,渔火点点的微山湖呆 呆地出了神。 于永来已经不再惊奇于他所见的女子的美丽,此刻他寻思的是如何干掉文雕这 个一文不值的东北药商。 他的思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灵敏,他知道文雕已经逃不了。 在此以前的四十多年里,于永来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真正需要的任何东西。 此刻和以后的日子,他认为他自己需要火静和其他十位女子。有了她们,生活 一定有趣得多。他这样想。 而最需要的,是先干掉文雕。 他已经想好了三条计策。 然而文雕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于永来的念头,文雕说:“于大人,我是商人, 我喜欢直率,我要劫漕银。我想你能帮助我。”很多年来,每年秋季知府大人都要 率领官军清剿辖区内的匪盗,确保漕银不在自己的官辖区内出事。 每一次,当一船船巨大的金山银山从眼前平安通过时,于永来只感到松了口气, 他甚至这样想,如果辖区内没有这条要命的运河,也许知府大人的生活会更加安宁 平静一些,不用每年都提心吊胆一段时间。 尽管于永来大人是一位富于想象力,并且敢想敢干的人,但他从未在漕银上发 挥过他那出类拔萃的想象力。 他从未想过那一船船的漕银同他从朱通家这个强盗头子手中接过的银子有什么 相同之处。漕银在他眼中非但不是银子,反而是一堆豪无价值并且只会带来危险的 东西。 他做梦都未打过漕银的主意。 这绝不可能,身为知府的于永来深深知道这一点。 至少有五千官军在两岸护送,枪劫是根本不可能的。 退一步讲,就算抢劫成功,要想逃避朝廷的雷霆之怒,那种掘地三尺的大规模 搜捕是连一只蚂蚁也逃不了的。 每锭漕银上都有一个深深的“漕”字,就算抢到了也无法使用,而要想在短期 内将漕银重新熔练,这需要大批银匠工作很长时间,而这段时间里不可能不露出蛛 丝马迹。 只要有一丝风声,朝廷的反击将是雷霆万钧的。 于永来大人的脑袋轰然一震,感到无比激动:莫非自己盼望了许久的机会就这 样突然降临了? 他知道济宁府于某人如果破获了轰动天下的劫漕银大案,名扬天下那是自然, 接受皇上的召见也是应该的。于大人此刻为难的事是,他知道皇帝一定为难,济宁 知府立下如此奇功,该用什么来奖赏他才能让天下人觉得公允呢? 于永来大人无疑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 文雕自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文雕如果真正知道于永来在想什么,他很可能要重新考虑所有 计划的,他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而于永来如果知道文雕原来的打算,他恐怕会害怕一辈子并且后悔同文雕见面。 有趣的是,此刻双方都认为自己有十分的把握。 于是于永来大人稍微停了一下,看着文雕不解地道:“下官不明白王公子的意 思?”“据我所知,运漕银的船队就快要到达微山湖了。我要借点银子用用。” “借漕银?”于大人镇定地问。 “是的。”“很少有人会这样想。”“我知道于大人并非凡俗之人。”“是吗?” “我很了解你,于大人。”“这么说,”于大人看着文雕:“今晚的事情并非偶然。” “不错。”于大人正色道:“王公子──看来这名字也应该是假的──我想提醒你 注意,你现在是同一位朝廷命官讲话。”“我知道。我知道于大人是济宁知府。但 我还知道,对于朝廷,于大人还有更高的要求。”“就算如此,哪又怎样?”“于 大人可以得一笔银子。”“漕银?”“是。但更重要的是,你将会破获一桩震惊朝 野的大案。”“抓住你?”“当然不会是我。”沉默了一会,于永来说:“这不切 实际。”“为什么?”于永来笑笑:“王公子,今晚我到此间来为的是寻欢作乐, 而你却告诉我你要劫漕银,我认为我们应该换个话题了。”“我认为你是一个直爽 的人,也许我弄错了。你如果愿意离开,我立刻恭送。”于永来盯着文雕:“我不 了解你。”文雕笑了:“这证明我没找错人。然而我认为这无关紧要。”“这对你 无所谓,但对我却非同小可。”“这就看于大人对这次机会是否感兴趣了。”很明 显,于永来非但感兴趣,而且很动心,他喝了一口酒:“我能做什么?”“于大人 答应了?”“不。但不妨听听。”“我需要你的承诺。”于永来心头暗笑:这可不 象干大事的人。但嘴上却答应道:“除非我认为十拿九稳,否则我不必冒险。” “既然我提议要干,我当然认为能成功,我必竟不想送死。”“那好,我答应,只 是我有言在先,你最好别让我干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这当然。”为了日后不牵 连到京尘十姐妹,文雕在八日前命她们乘船南下,而火静要监视文雕,故而只好让 她留下来。但她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便扮成一个书僮,时常尾随在文雕身后。 这日傍晚时分,文雕、黄内、狗不理、火静以及于永来大人同乘一条船,来到 欢城附近水域,静候漕银船队的到来。 同行的还有五条船,上面载满了士兵,他们是扮成士兵的微山派及黄内的十三 名门徒。 这一带湖面狭窄,航道弯曲,芦苇连绵不绝,一望无际。 暮色四合时分,先行船队到达文雕等人附近,但见二个斗大的“漕运”锦旗高 高挂在主桅之上,在晚风中哗哗作响,一名军官腰挎大刀立在船头,厉声喝道: “什么人在此?”于永来供手道:“将军一路辛苦,下官济宁知府于永来在此恭迎 将军,聊备薄酒,为将军洗尘。”地方官出迎护卫乃是常事,这名将军并未起疑, 拱手道:“于大人辛苦,小将先行了。”言毕并未停船,率领三艘满载军士的船只 向前驶去。 须臾之后,三艘各载九千万两白银的船只驶来。中间一船之上,迎风飘动着一 面帅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洪”字,正是负责此次押运的江苏总兵洪海浩洪大人。 洪大人见了文雕船上的“于”字,朗声问道:“来人可是济宁知府于大人?” “下官在此恭候洪大人多时。”“于大人辛苦了。”“洪大人辛苦。下官已为大人 备办好一桌酒席,请大人赏光。”于永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而洪海浩却是一省 总兵,故而于永来的巴结虽显得过分了些,但洪大人一则确已腹饥,另一则也没发 现什么不妥,便道:“既如此,便烦请于大人送过来吧。”言毕吩咐停船,两船刚 刚靠近,狗不理早已飞身掠上,一掌震开两名冲上来阻挡的副将,在洪海浩错锷难 当之时,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满船护卫惊然相视,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另外两艘漕运船上也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 洪海浩惊然失声:“于永来,你竟敢劫漕银?!”然而于永来已被一柄钢刀架 在脖子上了,他大惊道:“王公子,你这是做是什么?”文雕轻声道:“于大人, 今日人多眼杂,须防将来事露,苦肉计还得唱一唱。”言毕一掌轻轻拍在于永来头 下,内力微吐,于永来立刻昏迷过去,萎顿在船上。 此刻芦苇丛中冲出两队小船,分别横亘在航道正中。正好挡住前后两边的护卫 船只,小船上的人点燃堆在船上的干柴,火光立刻冲天而起,人却跳入水中不见了。 此地航道狭窄,两傍俱是芦苇,时值深秋,芦苇早已枯干,遇火即燃,霎时间 四周均是火海,将漕运的三只银船团团围在中间。 杀声震天,火光灼人。 护卫船只的官兵早吓得魂气魄散,再加上攻船的这些黑道中人武艺高强,出手 悍狠,早丧失了斗志,发声喊,纷纷抛下兵刃,跳入水中。,然而四处均是火海, 无处可逃,惊惶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待两船接稳,文雕等人撇下于永来,来到洪海浩身旁,文雕道:“清洪大人移 步换船。”不待洪海浩答应,微山派的好汉们早抓起洪海浩等人,将他们扔到于永 来的座船上,余下的人见主帅被擒,纷纷束手就缚,扔下兵刃,逃到洪大人身旁。 朱通家从水中来到文雕船上:“盟主,可以走了!”文雕眼见四周光火冲天, 三艘漕银船全部夺下,便点了点头。朱通家一声唿哨,三艘船一安排开,掉转船头, 面向东方,一头扎进火海,没了踪影。 洪海浩大吃一惊,不知这些匪人何以自投火海,想必定有通道,急令尾随追击, 然而火海中却“嗖嗖嗖”射出数十只火箭,将洪大人座船的船帆点燃,满船军士忙 于救火,待火灭之后,将船泊在航道正中,任洪大人如何催逼,没有人敢驾船冲入 火海。 他们这一胆小怕事反而救了一船人的性命,原来东面仅有数丈宽的芦苇起火, 其余的均被砍倒,留出一条隐密的航道,三船撞破火网之后,立刻掉头南下,同时 又四处纵起火来,令官军无法尾追。 朱通家点燃二枚冲天响,“嗤嗤”两声锐利的响声向夜空刺去,悄无声息地炸 开,绽放出两朵淡红色礼花,方圆十几里内都能看见。 两岸上攻击官军的黑道中人立刻撤退,霎眼功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按照事先 安排好的路线,各自向四面八方撤退,到达预定地点后,驾驶着早已准备好的大车, 满载各种土特产,遮得严严实实,分四路向西逃窜,故意留下若干线索,迷惑追捕。 文雕等人驶出数里之后,回头看去,远处芦苇依然在熊熊燃烧,将夜晚的湖面 映照得一片通红。 文雕知道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率同黄内、狗不理、火静等人下了漕银船,登 上前来迎接的小船,半个时辰之后上岸,跨上早已准备好的骏马,一行人星夜南下, 追赶“温柔”号游船。 朱通家率领手下将三条漕运船开到几座小岛之间,选准地点,即命令将银子全 部沉入湖中,完事之后,驾船北上东微山湖左岸沛县附近,焚毁船只,命手下驾着 十多辆装载谷物的马车,逃入安微境内。朱通家自己率领三名弟兄,带着数十锭漕 银深夜潜入济宁府府衙内。 此刻最为惊惶不安的自然就是济宁知府于永来于大人。他同文雕的计划是,先 将洪大人等人灌醉,然后由文雕手下动手,完事之后交出几名下属和部份漕银搪塞 朝廷。 事情并未按照双方的约定进行,此刻所有嫌疑都集中在他身上。 洪海浩一声令下,几桶冰凉的湖水当头浇下,于大人总算清醒过来。 实际上他早就醒了。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没有想到对策之际,他是不愿睁开眼的。 洪大人厉声喝道:“于永来,你身为知府,竟敢暗中勾结匪人,抢劫漕银,还 不从实招来!”于永来虽然惊骇,但也不失镇定,看了看依然燃烧的湖面道:“下 官失职,万死莫赎,请洪大人治罪,下官情愿伏法。”洪大人一愣:“失职?!” “下官被手下蒙骗得好惨,实在无颜面对朝廷,唯有一死而已!”言毕,于大人伸 手就抢身旁一名军士的佩刀,然而笨手笨脚,如何抢得到,给军士牢牢扣住手腕: “于大人,别这样……”洪大人皱眉喝道:“于大人,有话好说,这样也不是办法。” 洪大人情知如追不回漕银,自己难逃一死那是自然,诛灭九族也是肯定的,心头大 为烦闷,一屁股坐在船头,呆呆看着燃烧的湖面。 于永来也并非一味做作,文雕确实把他也吭惨了,寻死之心也不是没有,但他 已想好对策,当即冷静下来道:“洪大人,下官连累大人,实在是该死,为今之计, 还是擒拿盗匪为要。”洪大人长叹一声,盯着他道:“到底怎么回事?”“回禀大 人,一定是指挥史宋元霸暗中勾结匪人所为。”宋元霸确实是济宁守军指挥史,于 永来知道他最近新娶了一门小妾,因忌怕夫人闹事,故而此事甚为隐秘,昨夜肯定 在这位新夫人处消魂,只要杀了他,便可将罪名推在他头上。只要将悬在头顶上的 剑拿开,于大人不信抓不到文雕等人。 洪大人必竟久经沙场,当机立断道:“本官即刻派人搜捕盗匪,于大人立刻回 济宁抓捕一应案犯家眷,并火速奏报朝廷!”“下官遵命!”此时被火堵住的前后 护卫船只已经合兵一处,当下调一队士兵上了于永来坐船,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洪大人换了船,分头搜寻不提。 于永来凌晨时分回到济宁,立刻命随行军士将宋元霸的府邸团团围住,将一应 老少连同守门军士、丫环、仆役全部拿下,唯独不见了宋元霸。 于永来自然知道宋元霸在什么地方,于是在黎明时分,宋元霸连同他新纳的小 妾在熟睡中被杀,尸体被彻底消毁,此后世上再无这两个人。 上报朝廷的告急文书已用八百里加急送出,于永来调集济宁守军,沿微山湖两 侧撒开,不放过一寸土地,仔细地搜巡了一遍,银子自然找不到,线索到发现不少, 于是众捕头分头追去。 劳累了数日之后,于永来已经取得洪大人的信任,他松了一口气,回到家中准 备好好睡一觉。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甚至有些嘲笑自己,本认为抓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想却被貌似直率憨厚的什么狗屁王公子骗了。 这时他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帐顶。他知道现在有两条最重要的线索,第一是微 山派,他清楚这么大的抢劫活动,微山派不可能一点不知道。第二,那十名漂亮的 女人虽已乘船南下,但她们不可能一点不知道这位王公子的情况。 想到这里,于大人一轱辘坐起来,尽管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但想到可以盘问 那十位美貌女子,困意顿消。 这时他觉得眼中有些异样,怔了怔神,便在桌上看到一堆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他走到近旁掀开一看,立刻骇然万状,每锭重一百两的漕银,约有四十锭,码得整 整齐齐,最上面有一张黑迹未干的字条,他颤抖着手拿起条子来读道:“于大人: 此次劫漕银,承蒙多方协助,所获匪浅,特奉送四千两答谢,因风声太紧,今后将 分批送至济宁府衙,或者于大人官邸,望查收…… 一股冷汗从于大人额头突然滚落,他几乎站立不住,勉强读下去:……当然, 如果于大人觉得如此交付不妥,或者但心被朝廷闻知风声,或者今后不便使用,则 我等可代于大人收回这些漕银,于大人应付一万两银子的作为佣金…… 一种发自身心的绝望攫住了于大人,他愣得一愣,裂嘴喷出一股鲜血,扑倒在 那堆漕银上,气绝身亡。 待知府夫人发觉时,于大人早已死得凉透了。知府夫人虽惊却不慌乱,读了那 张字条,又看了看那堆漕银,心中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将漕银及字条藏好, 这才惊慌失措,哭天抢地起来,立刻惊动了府中诸人。 洪大人闻此消息不禁愣住了,怀疑是被匪人所杀,但仵作检查之后告诉他,于 大人是因为疲劳过度及忧虑所致的突然死亡,洪大人长叹一声,原还道有于永来在, 多少可以分担些责任,此刻知府一死,洪大人索性将罪责全部推到宋元霸身上,当 下一面发出海捕文书,揖拿宋元霸,一面上奏朝廷,表彰于永来知府同盗匪殊死搏 斗,最后“鞠躬尽萃,死而后己”,其中自然也要顺带提一下洪大人自己如何临危 不乱,指挥有方,只是因匪势强大,这才失手,但却抓到了诸多线索,正在严密追 捕云云。 未几朝廷降旨,对于永来知府以身殉职温勉有嘉,并抚恤家属属白银一千两, 严令洪海浩协助捕神利川严厉追剿匪人,务必收回漕银。 洪海浩长叹一声,暗道于永来死得真好,不象自己还得受这追比之责。 知府夫人安葬好于永来,暗中携带知府遗留下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回到江南婆家 去了。 可怜于大人一世酷爱银子,到头来却给一堆银子吓得丢了命,而微山派的好汉 们听说知府大人竟给漕银吓死,哈哈大笑之后,便即作罢,也懒得去追究被于大人 敲诈勒索去的那几百万银子了。 捕神利川大人年约七旬,早已退隐江湖,此番复出,可以想见朝廷是势在必得 盗匪不可了。 然而利川大人到达济宁后,率领三位高徒明察暗访,却一无所得,所有线索追 到头无不是子虚乌有,虚惊一场。 富有经验的利川大人知道这次碰上对手了,冷哼一声,不觉来了兴趣。 他闭门谢客,不再听任何汇报,凝神静思,把自己设想成一个即将抢劫漕银的 江洋大盗,构思着如何动手,如何撤退,如何故布疑阵,扰乱视听…… 然而利川大人感到苦恼的是,可以利用而又能够守口如瓶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少得可怜。这么几个人打家劫舍还差不多,要想抢漕银,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漕银却又千真万确被抢了,并且不翼而飞。 在利川大人紧张思索的时候,一车车漕银正伪装成收谷子的马车被运往泰山一 座隐秘的山峰,在那儿有二十几名银匠在夜以继日地熔炼着漕银,重新铸成普通银 子。 文雕等人在高邮附近追上了游船,上船之后,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痛饮。次日 正午,川中唐门的当家人唐终古同他的小儿子唐堂登上游船,自然又是一番应酬, 但双方均不提唐门同长江帮的过节。到得傍晚,长江帮帮主钟无伤及少帮主钟应和 登船,待文雕引见之后,唐终古同钟无伤双方虽有几分冷淡,但却不失礼数。 诸人坐定后,文雕开口道:“我首先要感谢你们的信任,能给我一个机会,让 我们三方面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唐终古是典型的巴中秀才,虽然年纪已达六旬, 但相貌清癯,谈吐斯文:“盟主刚一及位,便愿排解唐门纷扰,老夫感激不尽!” 钟无伤钟帮说也道:“盟主能安排老夫同唐老爷子见面,这是数百年中的第一次, 长江帮上下同感盟主大恩。”文雕点头道:“两位前辈不必过谦,咱们开门见山吧。 今日请两位来,为的是寻找一种方法,促使唐门同长江帮休战。”没有人接话,文 雕顿了顿又道:“战争带来的只是流血,除此并无其它作用。我首先要搞清楚,两 位前辈是否有意妥协?”钟无伤满目苍桑地道:“敝帮愿服从帮主吩咐。”唐终古 道:“唐门不得已的苦衷,尚请盟主明察。”文雕道:“我想我们能抛开过住之事, 寻求某种途经达到和解。今日两位在座,情况你们更为熟悉,便由两位直接相商如 何?”钟无伤叹口气道:“唐老爷子,敝帮一直死守长江水道,其间缘由,想必你 是能理解的?”唐终古点头道:“老夫能理解。但唐门数百年痴心不改,也是情非 得已,钟帮主想必也能理解?”钟无伤艰难地点点头:“生存和发展,这是每一个 当家人的责任,老夫能理解。”双方沉默了一阵,各自回想起那些亡故的亲友,一 时间感慨万千,不约而同,均叹了口气。 唐终古道:“老夫有些想法,如有不妥之处,还请盟主同钟帮主指正。”文雕 点点头,钟无伤知道唐终古要说什么,心头感慨,无以言表,微微摇摇头:“也许 我们早该见见面了。”此言一出,唐终古怔了一怔,随即拱手道:“钟帮主果真不 愧长江好汉,老朽佩服!”钟无伤凄恻地笑笑:“唐老爷子,请说吧。”唐终古沉 吟良久,终于道:“川中有丰富的木材、药材、香料和粮食,而中原有大量的货物 可资交换,如果钟帮主愿意开放长江水道,则唐门愿意载货而出,空船而回,并安 排长江帮船队送货进川。”唐终古的提议合情合理,唐门只从川中运出货物而不运 入,这样一来,唐门的船队就不会抢夺长江帮已有的市场,而长江帮在唐门的许可 下,却可以将中原物资大量运入川中获利,当然,出来时自然不便携带川中货物。 钟无伤拱手道:“唐老爷了此议甚公,但双方船队空船而回太过浪费,既然和 解,咱们何不合二为一,共同组建一支新船队,专门负责川中货物的进出?”唐终 古拍案叫绝:“钟帮主此议甚妙,这支船队的利润双方均分,你看如何?”“如此 甚好。”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