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厉害的狗 文雕笑道:“两位前辈深明大义,抛弃前嫌,联手合作,此乃武林中可喜可贺 的大事,也算给我这盟主面子。这样吧,组建新船队的费用,你们一经核准之后, 便由黑道同盟支付。你们放心,这是赠送,不是合股。但条件是,船只必须是最漂 亮、最坚固的,别给我省我银子。”唐、钟二人起身致谢,文雕摆手道:“两位请 坐,你们开了一个很好的先河,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众人开心大笑,自此之后, 唐门同长江帮误会冰释,联手合作,财源滚滚,那就不必说了。 火静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她心中一直担心文雕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这 倒不是怕自己武功低微惩罚不了他,而是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也许她觉得文雕尽管顽皮胡闹,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但文雕如果真要成了个 黑道魔头,那可是她极不情愿的。 眼见他处理唐门和长江帮的事情颇有点宗师风度,虽说那些银都是朝廷的,火 静倒有股子说不清楚的快感。在她心目中,朝廷的银子是人人花得的,实在要找理 由,还可以振振有词地道:与其让贫官污吏们瓜分了这笔银子,还不如分给这些黑 道中人,因为他们得了银子,是多少会安份一段时间的。 这自然不是文雕的想法。 送走唐终古和钟无伤等人后,早已到了盏灯时分,游船上灯火通明,文雕正在 尽情饮酒之际,忽觉不见了火静和李惜儿,不禁微微有些扫兴,拎起一壶酒,撇下 黄内和狗不理,来到船弦上。 黄内和狗不理均知文雕心事,相视一笑,各自细斟慢饮,陶醉在蝉翼儿美纱绝 伦的琵琶声中,怡然自得。 李惜儿同火静坐在船头,默默看着月色下泛着淡光的运河和迷蒙一片的高邮湖 水,互相依偎,静静欣赏着迷人的夜色。 文雕悄悄来到二人身旁,火静看他一眼,又转头凝视着湖水。 李惜儿笑笑:“怎地跑出来了?”文雕不答,却对着火静手中的那枚扇坠撇撇 嘴,不无酸味地道:“怎么,又想那个大商人了?”“就是。”火静隐隐约约觉得, 文雕不高兴她想范爷,所以她故意要气气文雕。 文雕不屑地道:“你这么想他,干脆拜他做大哥得了。”“拜就拜。”火静就 是故意要气他:“等下次见面时,我就一定拜他做大哥。他可比你像。”“像什么?” “像大哥!”火静的意思自然是不拜文雕。 不料文雕非但不气,反而心悦诚服地道:“那是那是,范爷确实象一位大哥哥, 连我都想拜他为兄。”火静好奇地看他一眼,见他不象开玩笑,反而奇怪起来,却 听文雕接着道:“范爷为人具有兄长风度,细心周到,又多少有些严厉,的的确确,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真没一处不象大哥。”李惜儿使劲忍住笑,终于按耐不住, 对着黑夜笑出声来。 文雕大窘。 火静叹口气:“没用的。”“怎么没用?”文雕急了:“要是有这样一位大哥, 天下谁还敢欺负你?就是我嘿嘿我也不敢了。”李惜儿笑得趴在自己膝盖上,浑身 颤抖。火静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范爷不会要我做小妹的。”文雕不以为 然:“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试过了,他不答应。”文雕一愣:“这是为什么?” “他说他要好好对我。”文雕不解:“可范爷要是做了你的义兄,岂不更能好好照 顾你吗?”火静摇头:“你不懂的。”文雕“嘁”地一声:“我怎么不懂?”“他 说如果成了亲人,他肯定会粗心大意的,就像他对父亲一样,经常惹他生气。” “莫明其妙!”文雕表情夸张地道:“父子之间虽然偶尔斗气,但必竟是一家这个 亲戚,自然不会计较的,好比你吧,你虽然调皮捣蛋”“谁调皮捣蛋了?”“这是 比喻。”“比喻也不行。”“好好好,比如说李惜儿”李惜儿又笑了:“别扯我!” “那好,就说我吧,我调皮捣蛋”火静得意地道:“这还差不多。”文雕急了: “你别打岔!就算我调皮捣蛋”“什么就算,你本来就是。”火静一针见血,毫不 客气地指出。 文雕无奈:“好好好好,我天生就调皮捣蛋,自然经常惹得父母生气了?” “那还用说,你肯定挨了不少揍!”说到这里,火静想起文雕挨揍的情景,“咯咯 咯”地笑出声来。 “那倒没有。”文雕说:“但父母依然爱我,而我也依然爱他们,对不对?” “那当然。”“所以,”文雕振振有词地道:“你应该拜范爷为义兄。”“我当然 想罗,可是”没什么可是,包在我身上!“火静见他一副急公好义的架式,心头反 而怀疑他在使什么坏,可左思右想也没个所以然,看李惜儿,见她一个劲抿嘴而笑, 心头不禁惑然不解:”真的?“文雕神态严肃万分,信誓旦旦:”在下如不办成这 件事,任姑娘责罚,绝无怨言!“饶是如此,火静依然百思不解地看着他。 文雕急了:“不信你问她──”他指着李惜儿。 李措儿忍俊道:“他这倒是真心的。”连日无事,游船一路南行,每每弃船登 岸,驾着那辆巨型马车游览沿途风景名胜。江南虽然是豪门望族云集之地,却也给 文雕一行的奢华气派震惊,传扬纷纷。 这日来到镇江北固山,文雕掐指一算,时间已过一月,便对黄内和狗不理道: “两位前辈,时日已过一月,不知海盐帮和白沙门之事解决得如何了?”黄内道: “此地正是海盐帮地盘,叫他们来一问便知。”当下令陡弟喜和怒两人前去通知海 盐帮和白沙门到北固山拜见盟主。 北固山名胜众多,有建于三国东吴甘露元年的甘露寺,多景楼被书法家米芾誉 为天下江山第一楼。相传梁武帝驾临此间,见北固山风光雄伟,写下“天下第一江 山”六个字,后来石碑被毁,由宋代淮东总管延陵人吴琚用擘窠书重写石上。北固 山又相传是刘备东吴招亲的地方。甘露寺原名卫公塔,虽用铁铸而成,但苍海桑田, 历代屡遭毁坏,此刻看去,但见塔檐残缺不全,剥蚀破裂,令人喟叹。 京尘十姐妹到甘露寺中求神拜佛,文雕等人遂先到山顶,一边欣赏着秋水共长 天一色的壮丽景致,一边静候着海盐帮消息。 一个时辰后,待江面笼罩在一片秋雾中时,海盐帮帮主温河率领数十名神情凶 悍的帮众来到山顶,紧接着白沙门掌门人海冬冬也率领数十名弟子上了山。 两派已在丹阳谈了二十多天,至今毫无结果,听得盟主在北固山等候,立刻巴 巴地赶来,各怀鬼胎,看文雕将如何处置。 众人席地而座,文雕、黄内、狗不理三人坐在山顶唯一的一张石桌旁,黄内的 两大弟子喜和怒分立左右。 文雕沉吟道:“按事先约定,今日正过一月之期,不知两位掌门有何话说?” 海盐帮帮主温河虽年仅三十出头,但精明异常,眼球转了两转,低头不语。 白沙门掌门海冬冬年近七旬,老态龙钟,但眼神诡厉,一副老奸巨滑的样子, 转头眺望茫茫江水,也是一言不发。 黄内神色平静,似乎对这种冷场很感兴趣,怡然自得地坐在那里,眼睛半睁半 闭,物我两忘。 狗不理干脆闭上双目,似乎陷入沉思冥想中去了。 只有文雕满脸漠然,看都不看眼前这百十人一眼,似乎是独自呆在山顶,凭天 吊地一般。 喜和怒严厉地看着众人,戒备之情谥于颜表。 他俩听黄内的。 黄内听文雕的。 火静同京尘十姐妹游玩到山顶,见了这场面,悄悄呆在一边。 时间悄然而逝,每流逝一分,场中的紧张气氛便增加一点。 文雕、黄内、狗不理毫无所动,火静等人事不关己,自然悠闲自在。 真切感受到这种压力的只有温河和海冬冬两人。 不管人两人再如何心狠手辣,也许他们可以不在乎文雕这盟主,可以不在乎狗 不理这狗头军师,但他们不敢不在乎医门黄内。 开始海盐帮同白沙门无意识地同文雕对抗,但不管是因为的黄内在场,还是文 雕的莫测高深,总之,温河和海冬冬终于发觉,对抗的依然是他们二人。他们必须 开口说话。 天下还没有谁胆敢让黄内等这么长时间。 然而两人知道,谁先开口,谁也许就将引来文雕的雷霆之怒。 时间拖得愈久,这种担心就开始变成恐惧,愈不敢率先开口。 二人心头十分清楚,拖得愈久愈不利。 他俩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和尴尬。 有一阵子他俩互相打量着,都希望对方开口说话,但他俩立刻发觉对方并非傻 子,大家都是聪明人。 他俩开始绝望的时候,他们又同时发觉文雕的可怕。 他俩想不通为什么文雕一言不发就能让纵横江湖,杀人如麻的自己如此惧惮? 现在他们多少承认一点,文雕并非仅仅凭着狐假虎威,一个人能将虎威借到这 种份上,那这人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 当暮色四合,山脚已经全部隐入秋雾中时,温河同海冬冬不得不强运内力,竭 力控制住自己惊骇的内心。 没有人相信在这种寂静中会有性命之忧,尽管温河同海冬冬都是浴血江湖,刀 刃上过日子的人,但这种性命系于一念之差的凶险境遇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事情其实很简单,两人都将内力发挥到极致,一方面用来控制即将错乱的神经, 一方面又必须高度戒备,以防对方或者文雕和黄内等人的突袭。 尽管二人都清楚,黄内果真出手的话,没有人能挡得住,但求生的欲望是任何 人都有的。 人的内力和精神也许可以在一定时间内保持高度紧张,但任何人都知道这不可 能长久。 海冬冬的内力修为也许深过温河,但温河年仅三十,在体力上远远超出海冬冬。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拚比,没有任何腾挪余地,只能以内力和体力相拚。 当两人内力显出衰竭之象,额头上开始滚落豆大的汗珠时,夜幕已经降临,秋 月初升,远处灯火点点,夜凉袭人。 文雕喟叹不已,这两人并非没有自解之法,只要谁稍微松驰一下内力,另一人 也跟着收回相应内力,立刻就可以摆脱这种生死立判的凶境。 然而文雕清楚,这两人是永远不会相信对方的,并且两人都已动了杀机。 温河恼火海冬冬平时以前辈自居,值此关头却又做了缩头乌龟,而海冬冬却愤 怒异常,心想温河这小子平日趾高气扬,飞扬跋扈,此刻又心怀不测,其心可诛。 于是两人勉力催运内力,只要一旦有隙可乘,便要立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但两人都不敢松易动手,一旦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了,不用黄内动手,他的 两名弟子就足够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文雕眼见这两人再无收手之心,必将互相把对方拉入死亡的 深渊,不禁叹口气,望着黄内和狗不理。 狗不理冷笑一声:“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黄内沉默不语,想 来是默认了狗不理之言。文雕淡淡看温河和海冬冬一眼,仿佛置身之事外一般,转 头眺望远方时隐时现的渔火。 汗水已经湿透了温河的衣衫,脸色一片苍白,气喘吁吁,显然是内力即将崩溃 的前兆。 海冬冬年事已高,此刻脸上泛出一片死灰色,嘴角挂着一缕淡淡的血丝,即将 气绝。 但两人神态阴鸷凶狠,仇恨地瞪着对方,顽固地聚集着最后一点内力以作倾力 一击,誓置对方于死地方才罢休。 火静从京尘十姐妹中站起来,慢慢走到文雕身前:“你必须救他们俩。”文雕 看着她。 火静接着道:“你本意是为了化解武林凶杀,而不是来杀人的。尽管这两人死 有余辜,但你还是应该给他们一次机会。”文雕凝视着她,须臾之后,他反手发出 两掌,在温河和海冬冬内力彻底崩溃前的一刹那,两股浑厚而温和的掌力佛中两人 胸口,止住了即将裂口喷出的鲜血。 温河和海冬冬知道捡回了小命,不敢讲话,急忙运气调息。 火静没说什么,转身回到原处,坐在李惜儿身旁。 最为震惊的是黄内。 他第二次看到文雕出手。 文雕出手的时候,距温河和海冬冬有数丈之距,他非但能从两人的呼吸中判明 伤势,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准确无误地发出内力,武林中能做到这点的廖廖无几。 最让黄内心惊的是文雕那超凡脱俗、不带一丝霸气和人间尘气的内力,似乎已 到了真正的淡泊之境。 他知道这意味着文雕的内力将不受七情六淫所感,换句话说,医门引以为自豪 的“七情六淫”对他很可能没有作用。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纵是枯禅数十年的高僧也绝难做到这点。 喜和怒两人也感到了文雕对这门武功的威胁。两人不约而同,惕然看着文雕。 黄内拱手道:“盟主内力惊世骇俗,老朽有眼不识泰山,让盟主见笑了。”文 雕见黄内满脸疑惑,便道:“黄先生可是觉得在下内力有什么不妥之处?”黄内微 微摇头:“老朽只是奇怪,盟主如此年轻,但内功何以修练得这般淡泊明静?”文 雕不解:“是吗?”黄内见文雕不似作伪,直言道:“盟主这门武功,可能正是老 朽克星。”“黄先生享誉江湖数十年,何必过谦?”黄内百思不得其解,恳切地道 :“老朽有一不情之请,尚盼盟主允诺。”文雕疾忙道:“黄先生但有吩咐,在下 何敢不从?”黄内斟酌良久,终于直言道:“老朽武学修为或许有什么重大缺陷, 如蒙盟主指出,老朽感激不尽!”言毕,黄内起身,整肃衣冠之后,恭恭敬敬地掬 了一躬:“请盟主成全!”黄内排名黑道第一,素来特才傲物,今日此举,可说匪 夷所思。 文雕疾忙起身还礼道:“黄先生此举,可着实让在下承受不起。”黄内以为文 雕拒绝,脸上颇有失望婉惜之感。 也难怪黄内如此想,武林中素来门户森严,文雕的内功若真是医门克星,按江 湖常情,医门只好自认倒楣,换其他任何人也不会求文雕指点什么。但黄内一生酷 爱武学,到头来惊觉自己最得意的武功可能存有重大缺陷,怎不令他沮丧? 他请文雕协助,为的是找出缺陷,光大武学而已,却并未存有什么芥蒂之心, 否则的话,以他一代武学宗师的身份也断不会说出这等话来。 文雕并不是不帮忙,而是将黄内的话理解成谦词去了,此刻见黄内如此失望, 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个中缘由,狗不理自然是旁观者清,当下道:“盟主,黄先生的意思,是找个 机会切磋一下武学。”文雕恍然大悟道:“既如此,尚请黄先生多多指教。”黄内 情知这等武学之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好在三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当下拱手道: “多谢盟主。”温河和海冬冬已调息完毕,见黄内对文雕如此恭敬,再回想文雕适 才看似轻描淡写,实是包含无上内功的一掌,才知先前是小觑了这位盟主。 此刻两人都到阴间边上走了一遭,情知如非文雕援手,那可真是死得硬了。两 人尽管是黑道枭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文雕的救命之恩说什么也是真的,此刻除 了感激之外,对文雕又生出了许多敬畏之意。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仍不免悻悻,但仇恨之情大减,甚至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 之意。必竟经此一役,功力相当,各自均收起了小觑对方之心,又共同闯了一回鬼 门关,也算得上难兄难弟了。 两人待文雕他们说话已毕,便联袂来到文雕身前,恭恭敬敬地道:“多谢盟主 救命之恩。”文雕淡然道:“要谢你们就谢她吧──”言毕指指火静。 两人适才虽然性命悠关,但于身周所发生的一切无不纤毫尽知,当即相视一眼, 讪讪地向火静走去。 未等二人开口,火静娇唇一启,语音清脆地道:“你们不用谢我,我说过你们 死有余辜。今日若非文雕是你们的盟主,哼哼,他不杀你们,本姑娘也要勉力而为!” 两名黑道魁首愣在当地,进退两难,处境异常尴尬。 两人部下无不恨恨地瞪着火静,只是帮主掌门不发话,众人帮规门禁甚严,不 敢胡乱插嘴。 若论心机,要数温河更为机变灵动一些,更何况火静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温 河就更不跟她计较了:“无论如何,姑娘一片善心救了在下,那是一定要感谢的。” 言毕鞠下躬去,也不管火静侧身不受,自顾道:“今后姑娘但有所命,海盐帮一定 唯命是从。”火静见了这些穷凶极恶的盐枭们,早巴不得离远一些方好,报恩之言, 那也不必,两免了。 海冬冬年近耆老之年,小姑娘纵然冰情玉洁,美不可言,老脸毕竟挂不住,一 拱手,阴阴地道声“多谢了”,便即作罢。火静自然也不会同他计较。 文雕道:“海掌门,温帮主,如何行事,尚盼明示。”温河乖巧了许多:“但 凭盟主吩咐。”海冬冬也只得道:“老夫但凭盟主吩咐,决无二言。”文雕不悦: “这是什么话?咱们有言在先,你们自行调解!”两人相视一眼,又极快地调转目 光,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场中又寂静起来。文雕冷冷地道:“怎么,二位还要 熬到天亮不成?!”“不不不──”温河疾忙开口讲话,此刻但求不要冷场方好。 海冬冬也是一般心事,接口道:“不敢不敢不敢──”文雕冷冷地看着他们, 静候下文。然而二人虽知此事不能再拖,一时半刻之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为了 争夺海盐和垄断海盐市场,双方无所不用其极,这众多的人命,相互冲突的利益, 还真不好协调。 沉吟良久,温河狡黠地一笑:“海掌门,您是前辈高人,您说怎么办罢?”海 冬冬心头冷哼一声,瞧破温河的金蝉脱壳之计,嘴里却客气地道:“温帮主少年老 成,后生可畏,还是你先说。”姜还是老的辣,温河不便再推,踌躇良久方道: “海前辈,贵门地处浙境,敝帮活动在江苏,贵门同敝帮的交往并非一日两日,其 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如真要追究起来,那可没个完了。”“不错,温帮主有何计 较?”“在下看来,便以地域划分如何?”海冬冬双目一闪:“愿闻其详。”“敝 帮绝不跨入浙江一步,而贵门兄弟,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谦,也不必到江苏来了。” 海冬冬“嗯”了一声:“这也无不可。却不知温帮主如何划分市场范围?”温河笑 道:“既以地域划分盐场,那市场也当如此。”海冬冬意识到了什么,黑下脸来: “怎讲?”“江苏大部份地处长江以北,而渐江位于长江以南,如此长江为界,敝 帮做江北生意,贵门做江南生意,岂非井水不犯河水?但长江以南尚有江苏一部份 地域,这部份还得请贵门承让”众所周知,如真以长江为界,则江北自然要比江南 辽阔得多,明朝以北京为国都,南京为陪都,南京虽位于长江以南,但却又在江苏 境内,温河要求白沙门承让,实际上就是将这两处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抓在手中。这 种条件,白沙门掌门人海冬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果然,温河尚未讲究,海冬冬早已气得七窍生烟,重重地“哼”了一声:“依 温帮主所言,敝门干脆散伙得了。”温河佯做惊讶道:“海掌门何出此言?”海冬 冬忿忿地道:“敝门生意大多在江北,温帮主如此划分,我等只好喝西北风去了。” 温河不以为然:“可敝帮在江南的生意也不少,如果达成协议,这些生意也是要让 出来的。”海冬冬忍无可忍,厉声道:“小子,你到底想谈不想谈?!”温河一挥 手,止住了抽出兵刃的几名部下,冷冷盯着海冬冬。 海冬冬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但他实在被气坏了,也冷冷瞪着温河,不过心头 多少有些虚了。 不料温河淡然一笑,转身对文雕道:“在下言尽于此,当否全凭盟主一句话。” 这多少有些恶人先告状的味道,海冬冬唯恐文雕不明事理,倾向温河,那可就糟了。 但急切之间无词答辩,一部雪白的胡子直气得颤抖不已。 文雕皱眉道:“海掌门,依你之意该当如何才算公平?”海冬冬振振有词地道 :“贩买私盐,本来向为朝廷不允,但众多弟兄为了生活,只好挺而走险,这也是 没有法子的事。海盐帮同白沙门同为盐枭,本当同仇同忾方是,却不料闹出这等骨 肉相残的事来”文雕见他扯得太远,只好打断道:“海掌门,时辰不早,捡紧要的 说。”海冬冬便道:“地盘可以划分,但市场不应划分,不管是海盐帮还是白沙门, 天下任何地方都去得,都可做生意。”实际上这就是两派之间一直征战不休的根源, 白沙门雄起较早,生意也做得甚为红火,海盐帮正是受了启发才成立的,但等海盐 帮在江苏占稳脚根的时候,白沙门的生意早已通达四方。为了抢霸市场,海盐帮便 采用降价的办法推销海盐,这样一来,自然引起了白沙门的干涉,冲突便这样不可 避免地开始了。双方均是不择手段,很难说谁对谁错。 这些情况狗不理早已向文雕讲过,文雕心头十分清楚,这是地地道道的狗咬狗, 本待不管,但又与黑道中人有言在先,只好勉为其难。当下冷漠地看着,心头却在 寻思对策。 温河摇头道:“话虽如此说,但为了生意,还是分开的好,咱们互不干涉。”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你来我往,争论了半个时辰,依然毫无结果,但罗罗嗦 嗦,总算将各自理由讲完了,一齐望着文雕,等他发话定夺。 文雕咧嘴一笑:“你们不能达成协议?”温河摇头:“在下言尽于此。”海冬 冬亦道:“老夫别无它言。”文雕又问:“两位是否真想解决问题?”“在下确有 诚意。”“老夫但凭盟主吩咐。”“请问温帮主,贵帮来了多少人?”“回禀盟主, 四十人。”“白沙门呢?”“回盟主,四十人。”海盐帮同白沙门在丹阳谈判,双 方事先已经约定了相当的人数,各带四十人赴会。文雕点了点头:“人数倒还相当, 如此说来,你们自己是确实调解不了啦,非得我出主意才行?”两人均表示愿听盟 主定夺,文雕果断地道:“既然你们不愿化干戈为玉帛,那今后也一定还要打的, 以其零零碎碎,偷偷摸摸,不如今夜就在北固山上决一雌雄,咱们不分胜负决不罢 休。你们准备一下,这就开始吧。”听了此言,所有人都是一怔,狗不理笑道: “这便是狗咬狗的无聊戏了。”黄内点首道:“此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两位 帮主掌门,这就动手吧。有什么看家本领今夜可得使出来了。”火静哼了一声,心 头对这帮盐枭殊无半分好感,听了文雕出的馊主意,不禁大有痛快之感,巴不得这 般家伙就此死个干干净净,也免得祸害好人。 只有京尘十姐妹吃了一惊,这八十来人真要捉对厮杀起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温河和海冬冬脸色铁青,心如死灰。 江湖中人是很喜欢吹牛的,大话连篇也在所难免,就算是豪言壮语,也是水份 很多,难做得数的。 平时二人为了鼓舞士气,自然少不了豪气干云,别说是区区海盐帮或者白沙门, 纵是武林黑白两道也不在话下。 但武林中人也是很讲究实在的,关键时候,谁都还是得凭真实本事,一刀一枪, 一拳一掌,半分也疏忽不得,否则性命攸关,立马便是血溅当场。 有一点海冬冬和温河心头是清楚的,这一仗斗将下来,北岗山自然是血染山峰, 而结局势必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在以往的争斗之中,海盐帮略占上风,但那时有的是时间和空间,可以从容地 构思阴谋诡计,可以自由地腾挪迂徊,偶尔失手一次,可以用一个更大的阴谋找回 场子来,只要不赔进老本,以后有的是机会。 但这次不同。 双方连上帮主,正好是四十一人对四十一人,谁也没吃亏。 但谁也占不了便宜。 两人是发号施令贯了的人,也称得上果敢凶狠,只要有一隙可趁之机,那是没 什么好犹豫的。 但今天二人非但犹豫,而且恐惧。 双方各带的这四十人全是门中的精锐,如果经此一役,就算饶幸取胜,也必定 所剩无几,那时便不用再在江湖中混了。 海冬冬同温河对峙着,各自属下也抽出了兵刃,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皱眉 地冲入对方阵中,砍倒别人,或被别人砍倒。 也许可以一时不倒,但谁都没有把握能够站到明天。 尽管如此,依然没有人害怕。 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无疑是视死如归,勇敢的弟兄。 温河看看自己衷心耿耿的四十名部下,叹了口气。 海冬冬也叹了口气。 温河似乎在自言自语:“他们跟随在下父子多年。”海冬冬也似乎自言自语地 道:“他们的父辈跟随着老夫的父亲,而他们却跟随着老夫数十年。”“没有人背 叛。”“没有人背叛。”“如果我下令让他们死,他们绝不会皱一皱眉头。”“好 兄弟!”温河看着海冬冬:“这样的好兄弟不该死,他们应该活下去,生儿育女, 享受生活。”“不错。”海冬冬道:“生活尽管很难让人如意,但他们不该死,他 们应该活下去。”“如果没有了生命,再多的金银也是没有用的。”“命比钱更重 要。”“也许海盐帮不应该这样看重金银,实际上天下大得很,每个人都吃盐,只 要组织好,还是能赚很多钱的。”“其实白沙门也不应该急功近利,完全可以开辟 一些新市场。”“最赚钱的其实是朝廷。”“为了赚钱他们甚至不让别人做生意。” “这没有道理。”“简直蛮不讲理。”“应该跟他们斗斗。”“这样还能赚更大的 钱。”温河看着夜空:“看来在这点上我们的看法一致?”“完全一致。”“在下 觉得这些好兄弟不应该死,不知海掌门以为然否?”“他们不该死。他们还要联合 起来去抢官盐。”“这种生意想必很有意思。”“老夫简直想不出比这更有意思的 事情来了。温帮主能吗?”“不能。”“看来今夜很有收获。”“很有收获。”海 冬冬长叹一声:“不知盟主能否收回成命?”温河眨眼道:“盟主善心仁宅,肯定 会收回成命的。”二人一齐看着文雕。 文雕笑了:“你们看,只要用心去想,办法总会有的。”海冬冬和温河鞠躬道 :“多谢盟主!”“时辰不早,想必大家肚子都饿了,这便到船上去吧。”这是一 个美丽的夜晚,浓郁的酒香顺着长江缓缓东流,泌人心脾。 数日之后,船到南京,甫一靠岸,一位年约五旬,管家模样的人即登船求见。 文雕让他上船,他自我介绍道:“卑姓范,名雨轩,是范家花园的总管,遵范爷之 命,在码头恭候文公子多日了。”文雕这才记起这回事来,当下问道:“范爷可在 南京?”“回公子,范爷只在南京停留了数日便离去,一应事务均吩咐我妥为办理。 这是范家花园的地契和过户文书,请公子过目。”范雨轩将一应文书递给文雕,文 雕接过之后看了看,笑道:“范爷为人太过精细,有劳你了。”范雨轩恭敬地道: “这是应该的。公子是否移步范家花园,容在下为公子一行洗尘?”“那就烦劳你 了。”“理当如此。”当下即刻下船,众人分别乘上范雨轩早已准备好的轿子,一 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玄武门外的玄武湖畔,进入范家花园,众人出轿之后,不由得 齐声惊叹。 范家花园占地近百亩,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但见亭台楼阁,馆院精舍无不 错落有致,引入的玄武湖水回旋蜿蜒,水旁林木疏密有间,花团锦簇,有稻香居、 烟波亭、晚霞台、回廊、小桥、水榭等精巧别致的建筑,犹如一副淡雅高贵的水墨 山水画,令人流连忘返,美不胜收。 一时间宁静的花园里充满了京尘十姐妹的惊叹声,她们大多生长在北方,江南 园林的纤美精巧还是头一次领略。李惜儿和火静为她们一一介绍,啧啧称奇之声不 绝于耳。 众人游性不减,但从午至晚也只游览了范家花园一角,正当京尘十姐妹颇感疲 累之时,范雨轩已亲自驾着一辆敝蓬的马车来到众女身旁:“各位小姐,请上车罢, 晚宴已经备好了。”众女见到这辆精美的马车,发声喊,嘻嘻哈哈爬上马车,挤做 一团,叽叽喳喳指点着沿路景色,直驶了半个时辰才停在一座高台下,抬头一看, 上书“晚霞台”三个大字。 众人下车,抑头看去,却见文雕、黄内、狗不理等人早已等候在高台上,听到 众女叫声,文雕对着下边挥了挥手。 众人登上晚霞台,又是一番惊赞。 极目远眺,日薄西山,残阳如血,远处玄武湖碧波荡漾,湖光山色,风景如画。 身后范家花园林木葱郁,精舍隐隐,一派幽美景象。 范雨轩悄然来到众人身后:“各位,请入座吧!”众人这才注意到,晚霞台上 已经放置好了一张长桌,五名笑靥满面的丫环待立桌旁,准备为众人斟酒。 众人坐定后,文雕发觉范雨轩还站着,他并未安排自己的座位,只是待立在侧。 文雕自然不愿这样,硬要让在场人都坐下,这才开始饮酒。 酒醇,菜好,人美,景色更佳,这顿酒直饮得众人醺醺然有醉意,畅快之至。 范雨轩并非范爷亲戚,但他祖辈在范家充当管家一职,文雕入主范家花园,也 无意更改什么,一切遵循故列,不作丝毫变更。范家花园里原有的园丁、仆役、丫 环悉数收留,自然皆大欢喜。 此后数日,众人才大致将这座诺大的花园游览完毕,京尘十姐妹便嚷着要四处 游玩,但文雕却似乎失了兴趣,众女虽觉扫兴,但游兴依然不减,为防意外,文雕 请黄内和狗不理相倍这一群佳丽,临要出发,火静忽又心血来潮,硬要女扮男装。 众女纷纷凑趣,向范雨轩要了一套男装,火静便扮成一位貌比潘安的俊美少年,闹 闹哄哄,总算出了门。 南京是六朝故都,本朝也曾建都于此,其热闹非凡自不必说,名胜古迹更是数 不胜数。众人游兴倍增,没个十天半月是转悠不完的。 待众人离去后,文雕问一各丫环是否知道江南武家在什么地方。江南武家大名 鼎鼎,丫环当即将详细路径讲了,文雕便即来到城南,在一家小茶馆中坐了。 茶馆斜对面就是江南武家。 江南武家是一幢深宅大院,大门上端悬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偏额,上书“江南 武家”四个苍劲有力有大字,大门进深数丈,两旁各立着四名纠纠武夫,极具气派。 文雕旁敲侧击,早已从狗不理嘴中了解到江南武家的大致情况。 元未明初之际,武乾坤的爷爷武定曾变买家产,全力资助过太祖朱元璋。朱元 璋登基后虽大肆杀戳功臣,但因武定无意官场,浪迹江湖,反而除去了朱元璋的疑 心,非但不追究他,而且礼遇有加,钦赐了这座大院,并御笔亲书“江南武家”四 个大字,这是朱元璋廖廖可数的几桩善待故旧中的一桩。 武定寿终正寝之后,其子武如一闭门不出,勤修武家功夫,燕王起事之时,武 如一虽知大势已去,但为了报答太祖元璋的知遇之恩,曾协力守护南京城。当燕王 朱棣攻破南京,皇帝逃离之际,武如一一则尽忠尽孝,另一则也是担心燕王诛灭武 家,故而自刎身亡。燕王登基后,为了收买人心,并未为难武家,反而多有赏赐, 并亲自主婚,将明朝开国功臣梅思祖之后梅贝嫁给武乾坤,成就了一段武林佳话, 因为梅贝也是一位江湖上颇有侠名的女侠。武乾坤夫妇武功卓绝,疾恶如仇,夫妇 二人联袂江湖,做下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侠举。直到大公子武心出世之后,武乾坤夫 妇这才定居南京,次年又生了一位小姐,取名武戟。夫妇俩一面养育孩子,一面留 意江湖,只要听说有什么大奸巨恶之人,夫妇俩千里奔袭,定要诛杀奸邪方才返回。 令文雕想不通的是,士戈凭什么要自己杀武乾坤一家? 士戈当时是建文帝的待卫长,而武如一是武林耆宿,士戈为保护建文帝出逃而 九死一生,武如一拚死守卫南京城,城破之后又自刎身亡,就这一点看,士戈没有 理由杀武乾坤全家老小。 再者,文雕心想士戈武功肯定远在自己之上,为什么他不亲自动手? 文雕百思不得其解,整日坐在茶馆之中,冥思苦想,待时辰差不多时,这才回 到范家花园,对外出之事闭口不提。此后接连二日,文雕依旧到茶馆中闲坐。 这日午间,武家大门走出一位年约六旬,师爷打扮的人,径直来到茶馆中,走到文 雕身前,拱手为礼道:“文公子,我家老爷有请,可否移步一叙?”文雕并未惊讶, 如果一个人在江南武家对面连续三天喝茶还不能引起重视,那江南武家也平常得紧, 而如果三天的时间还不能将对方来路摸清,那也就没什么高明。 “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老朽贱姓马,草字淮,冒昧相请,尚请见谅。” “好说好说,请问前辈主人可是武老前辈?”“正是。”“武老前辈侠名远播,晚 辈正欲拜见而不得门,如此正好叨扰了。”“公子请──”“前辈请──”两人并 肩进入江南武家,穿过前庭花园,来到古色古香的大厅中,马淮便即道:“公子少 坐,待老朽前去通禀老爷。”文雕拱手:“有劳前辈!”马淮焚香之后退出大厅, 文雕踱到香案前,仰头看着三幅条匾,最上面写着两个字“剑道”,右边第一条匾 上写着“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 ;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 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 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中间条匾上写着“诸侯之剑:以 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 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 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 而听从君命者矣。”左边条匾上刻着“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 之衣,嗔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 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庄子《外物:说剑篇》”庄子的这篇“说剑”篇, 文雕少时背得极熟,然而他不解的是,武乾坤名震江湖,何以对“天子之剑”或者 “诸侯之剑”如此感兴趣? “文公子很惊讶么?”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雕一看,知道来人肯定 是武乾坤了。 武乾坤身形中等,五官很有些秀气,并不孔武有力,年近六旬,身穿一袭青布 长衫,显得十分随和。br> 但他身上却透着一股中正平和之气,这种气势并不 咄咄逼人,然而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勃勃生机。 文雕拱手道:“武前辈?”“文公子请坐,不必拘礼。”两人分宾主坐下,文 雕道:“在下确实有些惊讶,肯请前辈指教。”“武林中人,就算武学通天彻地, 对于历史,作用也是很微薄的。”文雕不认为然:“时势造英雄,英雄又左右历史, 这应该是不乏先例的。”武乾坤微微一笑:“英雄或可左右' 时' ,但对于' 势' , 却往往是力所不能及的。”文雕一怔,却听他继续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 就是被' 势' 吞没了的,这更加不乏先例。”文雕犹有不甘:“如此说来,任你英 雄了得,终归也只是庶人之剑,受制于天子之剑抑或诸侯之剑?”“事实一直是这 样,但文公子或可脱出这窠臼也未可知。”“是吗?”文雕奇道。 “文公子请用茶。”武乾坤举杯相邀,抿了一口茶水,手托茶杯继续道:“公 子整肃黑道,联合偏门,同侠义道修好,此乃空前之举,定当有一番作为。”文雕 微微叹口气:“多谢前辈指点。”武乾坤微笑道:“公子三过敝门,定有要事,何 不明言?”文雕看他良久:“前辈想必深知' 时' 与' 势' 的道理?”“老夫略知 一二,但才智有限。”“在下想打听一个人。”“谁?”“士戈。”文雕注意看着 他。 武乾坤愣了一下,疑惑地道:“声嘶力竭士戈?”“正是他,前辈认识他吗?” “认识。”文雕等着。 武乾坤陷入沉思之中:“数十年前,士戈是建文帝的卫队长,家父同他关系甚 熟。公子打听他作甚么?”文雕沉吟道:“前辈敢肯定士戈同武家关系很好么?” “谈不上很好,当时燕王挥兵南京时,士戈主内,家父主外,同朝共事而已。” “他会杀你们吗?”武乾坤不解:“据老夫所知,士戈早已身亡,公子何出此言?” “假设士戈还活着,他会杀你吗?”“我想不会有个人原因。”“个人原因?” “我们之间没有私仇。”“为什么前辈会这样说,个人原因?”“因为士戈是庶人 之剑,他受制于他人。”文雕紧追不舍:“他是杀手?”“某种程度上,你我都是 杀手。”不知怎么回事,文雕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抿了一口茶水:“士戈没有死。” 武乾坤从文雕一提到士戈时就知他没有死,此刻并不吃惊:“谢谢你告诉老夫。唉 ──士戈,士兵和长矛,他的为人可真是名符其实。”“你不觉得奇怪吗?”“我 只有一个问题,公子如觉得不妥,可以不回答。”“请讲。”“你在什么地方见到 士戈?”文雕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最先是在北京的一家妓院中碰到他, 后来他请客便把我请到皇宫的酒窖中。”武乾坤若有所思地看着“剑道”两个字, 良久之后,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想必公子是大快朵颐了?”文雕不得不佩服武乾 坤的镇静:“在下确实大开眼界,大饱口福。”文雕停了停,忽然道:“前辈也很 喜欢饮酒?”“牛饮而已。”文雕笑了:“士戈将皇宫酒窖的地图画了一份给我, 它日如有机会,当请前辈一同前往。”“多谢公子美意。”文雕直率地道:“前辈, 在下想听听你的指教。”武乾坤依旧心平气和地道:“我知道你是奉命杀我一家的, 当然,这是公子告诉我的,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文雕突然笑了:“前辈不相 信在下能得手?”武乾坤也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好,”文雕道:“再 过三天便是中秋节,三天后的深夜,在下当前来拜访,届时将有一队官兵把府上围 住。”“老夫恭侯公子大驾光临!”待文雕告辞之后,一直站在屏风后的武夫人梅 贝走出来道:“文公子并不想动手。”“我知道。”梅贝夫人虽年过五旬,但仪态 依然高洁,风韵犹存,她叹口气:“想不到燕王终归不放过咱们。”“夫人,你也 估计是燕王?”梅贝点头道:“当时你我两家为保建文帝可说不遗余力,而燕王本 就是一个心胸狭窄,刚腹自用的人。当时他不便发作,自然顾及朝议,但不想他死 后多年,依然要算这笔账。只不知士戈又是如何投靠了他?”武乾坤沉吟道:“士 戈当日城破之时定然失去了建文帝的下落,也许他曾多方寻找过建文帝,但一直未 曾找到,反而碰上了燕王,于是他们很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梅贝感叹道:“没 想到士戈曾经是建文帝最忠心耿耿的卫士,后来也背叛了先帝。”武乾坤看着“剑 道”二字,平静地道:“庶人之剑,终须为他人所用。”夫妇二人相依为命,联袂 江湖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彼此的决定不用解释,便可互相明了。 梅贝叹口气:“这两个孩子真是淘气,也怪我平时管教不严。转眼中秋即至, 真盼他们能早点回来。”武乾坤握住老妻的手宽慰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什么 事情,想必也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吧。”武乾坤之所以不逃走,为的就是等 两个孩子回来,然而能等多长时间,这却取决于文雕的武功有多高。 梅贝道:“这位公子的武功到底如何?”“很高。”梅贝眼眶一红:“要不你 先走吧,我在这等孩子们?”梅贝夫人叱咤江湖数十年,今日若非情形凶险,也不 至于方寸大乱。 武乾坤笑笑,用力握了夫人的手一下:“你对我也没信心了?' 梅贝欲哭无泪 :”就算你胜了文公子,也还会有其它人来的,他们既开了头,不达目的,不会罢 休的。“”但我们可以多一点时间等候孩子们。“梅贝夫人凄然摇头:”等到孩子 们又会怎样?“武乾坤自然清楚,从今往后,等待这个家族的便将是无穷的搏杀, 然后被一个接一个地杀死,直到全部死亡方为了结。 但他必竟是纵横江湖的一代豪侠,怎会甘心就此受戳? 他依然冷静地笑道:“你我奋力一拚,未必便保全不了孩子!”梅贝夫人似乎 看到了某种希望,她的神情变得坚毅起来,嘴角泛出一丝残酷的冷笑,立刻命管家 马淮进来:“马先生,我夫妇商议良久,决定变卖家产,请你辛苦一下。”马准大 吃一惊:“夫人,老爷,发生了什么事情?”武乾坤见夫人已铁了心,便道:“马 先生,有些事情此刻尚不能讲,你就按夫人的吩咐去办吧,但这幢庄院就不用卖了。” 马淮骇然道:“老爷”武乾坤摆摆手:“不用说了,请在三日之内办好这件事,暂 时不要对其它人讲,你去吧。”马淮几疑听错:“夫人,老爷,难道,难道真没其 它办法了?”梅贝夫人长叹一声,软下口气道:“马先生,你在武家辛了苦这么多 年,也不是一个' 谢' 字报答得了的。这件事情时间很急,还得烦劳你费心。我夫 妇还有其它事情要办,这事就拜托你了。”马淮几乎哭出声来,武乾坤笑笑,把他 送出房门:“如有人问起,你找个借口暂时搪塞一下。”马淮惶惶恐恐地走了出去, 来到帐房中坐下,良久未回过神来。 他使劲摇摇头,打起精神,寻思着如何变卖。 武家在豪门望族云集的京陵城中虽然算不上大户,但数代聚累下不,也算得上 家大业大,短短三日之内要处置完毕,非但惊动了南京城,也累得马淮够呛。 第三日晚饭前,马淮总算将武家各处财产变卖完毕,然后将清单交给武乾坤过 目,武老爷子匆匆看了一眼,虽说匆忙变卖损失巨大,但马淮确实尽了全力,当下 道:“马先生,辛苦了,请你将所有人招集到前厅中,我有话说。”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