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豪华的灰烬 不一会,马淮来报人已到齐,武乾坤和梅贝相视一眼,并肩来到前厅。 前厅已挤满了武家上下武师、仆役、丫环、花匠等人,共有百人之多,全都静 静地等着,气氛肃穆。 武乾坤静静扫视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今天是中秋佳节,本当合家团聚, 共享欢乐,我很遗憾我将宣布的事情。多年来,武家承蒙在座各位帮助,颇为兴旺 发达,但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待会各位到马先生处,每人领敢五百两银子,这是 武家对各位的一点谢意,尚请笑纳。用过晚饭之后,便请诸位离开武家。”人们静 静听着,没有一丝响声,他们从马淮匆匆变卖家产的行动中感到出事了,现在得到 证实,人们显得很平静。 武乾坤不容置疑,斩钉截铁地道:“任何想留下来帮忙的打算都只会坏事,你 们必须在晚饭后离开。”众人这才有些惊异,但依然保持着镇定,这时梅贝讲话了 :“如果有谁想帮忙的话,请帮助我们寻找武心和武戟这两个孩子。找到之后只要 告诉他俩你们见到的事,他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先谢谢大家了。”言毕,梅贝 恭恭敬敬地任袂作礼。 场中依然静默。 武乾坤团团拱手:“各位,请多保重。如果还有机会,自当再见!”言毕,率 先离去,梅贝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向书房走去。 马淮命人将几箱银子抬来,默默地分发着,并请领银的人签字画押。 一人道:“马先生,在下武功不济,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想去找公子和小姐, 却不知该如何着手?”“我也愿去找小姐和公子”“我也去。” 除了几位年老体弱之外,所有人都表示愿意去,马淮当下将人分成几组道: “大家分头去找,碰到岔路便分头行事,一有消息,尽快回报。”众人匆匆吃过饭, 怀中揣上几个月饼,按照事先约定,三五成群,四面八方地散了开去,十数日之后, 武家的这几十位衷心耿耿的下人便分布大江南北,边做工边打探武心和武戟消息, 最北的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最西的到了西域不毛之地,南面甚至有人扬帆出海, 远达交趾国。 一座诺大的庄院显得冷冷清清,马淮将各处烛火熄灭之后,在皎洁的圆月照耀 之下,敲响了书房的门。 梅贝将他让进房内,马淮恭敬地道:“夫人,老爷,下人们已用过晚饭,此刻 正在分赴各地,寻找公子和小姐,一有消息,便会立刻回报。”武乾坤一怔:“谁 让他们这样做的?”“没有吩咐,他们自愿的。”武乾坤为感动,一时间同梅贝泪 眼相视,无言以对。 马淮又道:“老爷,银两分发之后,尚有一千二百万两,请老爷查收。”武乾 坤显然早已同梅贝商量好了,此刻请马淮坐下,武乾坤鞠了一躬,急得马淮双手乱 摆,但武乾坤肃然道:“马先生请受老夫一拜,尚有话说。”马淮情知事情非比寻 常,当下不再罗嗦,侧身受了:“老爷请吩咐。”“不瞒马先生,武家得罪了一个 很厉害的对头,恐怕难于幸免。”马淮愤然道:“老爷侠名远播,什么人竟敢如此 胆大妄为?!”武乾坤摇了摇手:“家中这点积蓄,请先生代为照管,如有幸找到 武心和武戟这两个孩子,请将一半转交给他俩,万一找不到,便请先生作主吧。” 马淮吃了一惊:“老爷”“值此多事之秋,只好一再烦劳先生了。”“老爷,果真 没有希望了么?何不联合江湖同道”武乾坤镇定地笑了笑:“此事也未必全无生机, 我会尽力而为的,时辰不早,先生办完事情,务必在子时以前离开此地。”马淮知 道多说无益,当下道:“老爷、夫人,我打算买下对面这间小茶馆,万一真有不测, 日后公子和小姐回来,也好有个照应。”武乾坤拱手道:“一切全凭先生操持了。” 马淮道:“时间紧迫,我先走了,请夫人和老爷多加珍重!”马淮行事不乏果断, 当下回到账房,将银两包裹好,自己亲自挑了几趟,将银子转移出江南武家藏好, 然后带了三十万银票来到小茶馆中,对老板道:“掌柜的,老朽有一事相求,尚请 见谅。”今日正值中秋佳节,江南武家的总管深夜登门,着实吓了掌柜一跳:“马 老先生有何吩咐,快快请讲。”“老朽想买下掌柜的茶馆,请掌柜的成全。”掌柜 大吃一惊:“马先生,这是老汉祖业,这这”看得出,掌柜的十分为难,尽管江南 武家平素行侠仗义,并帮他驱赶过不少街头无赖,但他对江南武家与其说是尊敬, 不如说是畏惧。 马淮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当下也不点破,将计就计道:“这是武老爷子的一位 朋友要的,故而才深夜打扰。”马淮心想老爷子既然要出事,那重新抬块牌子更能 吓唬人。 果然,一提老爷子的朋友,掌柜的立刻回想起平时那些腰佩兵刃的江湖豪客来, 心头顿时怯了:“马先生,这这您老看着办吧?”马淮这几日忙于变卖家产,对行 情精熟,便道:“你这间铺子按市价可卖二万两银子,老爷的朋友格外关照,加倍 给你,你看五万两银子怎么样?”掌柜的心头清楚,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如再不 识相,那可是自讨没趣了,当下忙道:“全凭先生做主,全凭先生做主,老汉一找 到别的住处,立刻就搬,立刻就搬。”马淮掏出一叠银票,数了五万两放在柜台上, 又重新数出五万两放在一边:“掌柜的,老爷的朋友想今夜就住进此处,你如同意, 这五万两也是你的了。”言毕,马淮将这五万两银票推到掌柜的面前:“一共是十 万两,请查收。”掌柜的惊喜万分,惊的是立马就要走人,喜的是十万两银子将属 于他自己,而这是卖几辈子的茶水也卖不回来的,用这十万两银子,纵是在夫子庙 附近也可以买一间上好的铺面了。 当下疾忙拿出房契,在马淮草草写就的卖契上签字画押,领着婆娘和三个小孩 便要出门,却听马淮叫道:“等等”掌柜的一惊,以为马淮要反悔,急忙按了按腰 间的银票:“马先生马先生么么事?”马淮从怀中掏出钱囊,掂了掂,约摸有二十 来两碎银:“深更半夜,银庄已经打烊了,这就算你今晚的房钱吧。”言毕将钱囊 交给掌柜的,掌柜的接过一掂量,喜出望外:“多谢先生,多谢先生。”马淮叹了 口气:“掌柜的,不是我多嘴,世事无常,为人还当谨慎些,当说则说,不当说的, 打死也不能说。”掌柜的点头称是,一家人便即出门,逛夫子庙去了,一路上回味 起马淮临别时的这几句话,还当是马淮不希望说出卖茶铺这件事,所以当婆娘问是 怎么回事时,掌柜的即骂道:“臭婆娘,不该管的少管!”他的凶样吓哭了最小的 女孩,他赶忙低声呵哄,并叫住一个买冰糖胡芦的小贩,大大方方地给三个孩子每 人买了两串,这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掌柜的听说了江南家发生的骇人听闻的事情,这才知道马淮的最 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下不由分说,雇了一艘小船,顺长江东流至江苏泰兴,上 岸之后,沿途更换了数次路线,最后竟然渡江南下,在渐江淳安附近买了几十亩地, 悄然而居,将南京的生活忘得干干净净,二十年之后,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马淮将茶铺门闩好,走到后院中,仰头看了看已升至中天的十五圆月,已是子 时了,他打量一下院子中间的那棵枝叶茂密的参天古树,费力而缓慢地往上爬。 他终于爬到了满意的高度,坐稳身子。从这儿能看到江南武家的全貌,特别是 前厅、书房等几处重要的地方。 中秋的圆月撒下静静的银辉,光线很亮。 万籁寂静。 片刻后,数百名士兵悄然包围了江南武家。 他们没有举火把,没有敲门,没有喧哗,分成两个圆圈,内圈面对江南武家高 墙,外圈背对高墙,监视着街道。 附近有几户人家听到脚步声,打开窗子察看,但立刻关上窗子,并熄了灯。 马淮这才知道江南武家真是大祸临头了,官兵出现,自然不是江湖之争。 一种深深的绝望攫住了他,他感到脚手冰凉,木然注视着。 刀枪剑戟在月明之夜泛着淡淡的寒光,一切都陷入冷寂之中,似乎在等待着什 么。 半个时辰之后,书房的门开了,一道烛光泻在庭院中,显得有些浑浊,武乾坤 同文雕并肩走了出来,梅贝紧随其后。 马淮大惑不解,不明白文雕是何时进入武家的。 他们似乎简单地说了几句,文雕抽出长剑,便同武乾坤交上了手,梅贝手按剑 柄,站在一旁掠阵。 马淮不懂武功,但他看得出来,武乾坤凭一双肉掌在文雕绵密的剑光中上下翻 飞,应付自如,气度不凡。 马淮微微叹了口气,稍微定下心来,看情形文雕不是武乾坤对手。 然而情况急转直下,文雕剑招突然变得缓慢起来,攻守之际,身形古怪,好象 在跳一种很古老的舞蹈。 武乾坤显然大为震惊,满场游走不停,不敢同文雕动手。 梅贝夫人抽出宝剑,向场中走了几步,凝神戒备。 武乾坤越走越快,马淮眼花缭乱,倏然之间,武乾坤快愈电光石火地扑向文雕, 两人面对面相峙在场中,一动不动。 梅贝夫人惊骇地叫道:“乾坤!”马淮的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口。他知道胜负 已经决出,但他不知道谁胜谁败。 良久之后,文雕和武乾坤互相扶着,武乾坤在下,文雕在上,文雕弯腰将武乾 坤放在地上,停得一停,文雕右手一挥,抽出长剑。 马淮看到了一柄血剑。 文雕直起身来,转头看着梅贝夫人,剑尖上的血迹不停地滴落在青石板上。 梅贝夫人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武乾坤,转头看了文雕一眼,右手一挥,手中 长剑倏然向颈中抹去。 她感到了文雕的可怕,她情知不是对手,她宁愿自杀。 然而文雕飞身而上,长剑刺出,震飞了梅贝夫人的宝剑,长剑跟着向前疾刺, 深深插入了梅贝夫人的前胸。 马淮心底升起一股刻毒的仇恨,他不再感到恐惧,强烈的愤怒烧灼着他的双目。 他紧紧盯着文雕。 梅贝夫人双手扶着插在胸口的剑刃,吃惊地看着文雕。 文雕抽出长剑,一脚将梅贝夫人尸体踢倒在地,从容在梅贝夫人身上擦了擦剑 上血迹,向黑暗中一招手,暗中奔出四五名身手敏捷的士兵,将武乾坤和梅贝两人 的尸体拖入书房,然而返身出来,四处纵火。 眨眼功夫,诺大的江南武家到处起火,倾刻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文雕率着几人从正门出来,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向玄武门走去。 余下的士兵依然一动不动,团团围住江南武家。 大火惊动了附近的人家,人们伸头一看这阵势,疾忙缩回头去,躲在门窗之后, 骇然看着这无声的一切。 大火直烧到天色微明才停熄,官兵悄然离去。 马淮呆呆地看着一夜之间化成灰烬的江南武家,脸色铁青,毫无知觉。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灰蒙蒙一片,几处余烬还在冒着烟,一片死寂。 宁静的街道上传来一阵轻脆的蹄声,一匹血红色的血汗马转出街头,向江南武 家大门轻快地跑来。马上乘者是一位身着红衫的少女,像貌清纯美丽。 她就是火静。 她的真名叫武戟,武乾坤的女儿。昨夜随同众人在范家花园共度中秋,将近子 夜之时,文雕借故离席后便一直不见回来,黄内和狗不理有些不放心,便带人到停 泊在长江上的船中去寻找。火静眼见冷场,失了兴致,再加上出门日久,也有些想 念父母了,悄悄离开京尘十姐妹,牵了血汗马儿,大清早向家中奔去,准备给父母 一个惊喜。 她看见了残烟四起,烧成一片废墟的江南武家。 她不敢置信地四周看了看,几疑眼花。 然而门头上那块扁额还残留着“武家”两个字,这无疑是自己出生并生长的地 方。 她神情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小姐,你终于回 来了。”她慢慢回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神情悲愤、面目苍老的老者,良久才道: “你是马先生?”马淮点了点头:“小姐,此间不是久留之地,快跟我走。”“这 儿发生了什么事?爹爹妈妈呢?他们怎么样了?”马淮果断地牵住她的缰绳向南而 去:“先离开此地,呆会再说。”文雕离开江南武家之后,径直回到范家花园,进 入园门不久,文雕便发现不妥,他隐身在一棵树旁,仔细辨别了一下,这才发现夜 空中有一种略带膻味的淡淡香气。 他使劲嗅了几下,顿时微微有些眩晕,疾忙镇住心神,屏住呼吸,两只足大姆 指一使劲,足趾穿破鞋底,插入微湿的泥土之中,默运心法,改变呼吸方式,然后 辨明方向,朝晚霞台悄然掠去。 来到晚霞台下,依然未发现任何异动,上面毫无声息。 文雕打量了一下周遭地形,顺着台壁悄悄向上游动。 他没有走台阶。 他确认没有危险后,突然跃上了台顶。 范雨轩和几名丫环昏倒在台上,桌上杯盘狼籍,但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他 搜遍了晚霞台也未发现黄内、狗不理、火静和京尘十姐妹的丝毫踪迹。 他站起身来,凝目远眺。 他发现北面似乎有人影掠动,定神细看,发现共有三人,正全速向北奔去。 三人身穿红衣。 范爷? 文雕立刻排除了红袍五老作怪的可能性,他相信范爷,更相信黄内和狗不理。 红孔雀?! 文雕心头微微一颤。 他快捷地察看了范雨轩一下,知他只是中了某种厉害的迷药,于性命并无大碍, 睡一觉自会好的。 他不再犹豫,起身从十数丈高的晚霞台上跳下,刚一落地,身形便即向北射出, 全力向那三名红衣人追去。 三人轻功绝佳,文雕一直未能追上,但空气中却有着一丝淡淡的香味,这种香 味异常特别,文雕从那股轻微的膻腥味中断定,此香一定是某种动物身上的。 顺着这股淡香,文雕追到江边,他伏在江岸上,看到三名红衣人在黑灯瞎火的 游船上仔细搜寻了一番,文雕知道船上空无一人。 这时他开始担心了。 这三名红衣人武功高强,并非红袍五老,能肯定的是,黄内等人的失踪同这三 人无关,看得出,他们也在寻找众人下落。 如果他们的确是红孔雀的人,文雕知道他们在找谁。 他奇怪的是,这一大群人怎地说不见便不见了,他知道他们中了迷香,但他不 相信黄内和狗不理也会上当。 黄内是黑道第一高手。 狗不理熟知江湖隐情。 火静眼中揉不进半点沙子。 只有京尘十姐妹,想到这里文雕笑了,他知道她们历来能够随遇而安,处变不 惊。 如果他们真被绑架的话,文雕第一次想到“绑架”这个词,他想,绑架黄内可 以钳制医门,绑架狗不理可以获知江湖隐秘,绑架火静──文雕心头一阵烦燥不安 ──可以劫色。但他想不通绑架京尘十姐妹做什么,也许也是为了劫色? 文雕笑了,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气魄,硬要生搬硬套的话,这活儿只有他文雕 自己会干。 三名红衣人在右弦指指点点,最后一齐看着长江北岸,不约而同,跳入江中向 北岸游渡而去。 文雕从岸上掠起,冲到船上,上下搜寻一遍,果然一无所获,就连一应船夫也 不见了踪影。 文雕走到适才三人立身之处,仔细一看,但见右弦有几处擦痕,显然有船只靠 近过,但他不知道三名红衣人为什么如此肯定对方到了北岸,而不是顺流而下或逆 流而上?“他拿不准是否该尾随着他们。 犹豫一阵,他决定不妨先过江看着再说,除此之外也确实别无线索。 他跳入江中,立刻被江水冲出数丈,他定住神,然后向对岸游去。半个时辰之 后,他悄悄爬上了北岸,略为休息一下,便往下游走去,行出数十丈后,果然又闻 到了那股香味,并且在河滩上看到了三个人的脚印。 文雕自言自语地道:“真周到!”他已经起了疑心。 这香味不管是这三个红衣人还是别的什么人留下的,文雕怀疑都是故意的。 对手既然能一举擒获黄内等人,那决非闲之辈。这种香味如此特别,他们应该 想到会成为线索的。 文雕并不相信好运。 他坐在江岸上。 一轮朝阳已从东方升起,被重重江雾遮住,只让人感觉到些微暖意。 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 他看着江对岸,心想也许该往下游追,但也许应该逆流而上。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如果这三名红衣人同另外一帮人是一伙的,那么黄内等人 很可能还在范家花园。 他眯着眼想了一阵,突然爬起身来,向北追去。 不管怎样,这三名红衣人必竟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线索。 经过蚌埠、开封、太原,十数日后来到忻县,三名红衣人时隐时现,一直未能 摆脱文雕的追踪。 看情形三名红衣人也并未真心要摆脱文雕,而文雕更是好整以暇,不急不躁, 沿途浏览风景名胜,凭吊古今,悠哉乐哉。 他知道纵是自己迷路,对方也会重新将他引回正道。 这日午间秋高气爽,已是暮秋时节,田野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偶尔可在路 旁见到一些红、黄、蓝、绿的五色纸,文雕微微一怔,捡起一张黄纸来,略一思索, 不禁慨然长叹。 他知道已经来到著名大诗人元好问的故乡了。元好问字裕之,忻县人,因为曾 在遗山读过书,故而自号遗山山人。相传元好问在遗山读书期间,忻县一带有个恶 霸叫黄罗道,每年一到秋收,黄罗道就随身带着红、黄、蓝、白、绿五色纸,看到 什么地方的庄稼长得好就将五色纸挂上,凡是挂上了纸的地方,庄稼自然而然便成 了他的。元好问听说此事后,想了个办法,让家家户户都在地里挂上五色纸,如此 一来,黄罗道难于辨认,只好悻悻离去。此后每逢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忻县一带 的老百姓就在庄稼地里挂上五色纸,相沿成习,直至今日。 文雕举目四顾,但见前方不远处古榆苍天,在浓荫掩映之下,耸立着一座六角 亭。亭子简而不陋,朴而不俗,上书“野史亭”三个字。亭旁一座古墓十分醒目, 石碑上用隶书刻着“诗人元遗山之墓”七个大字。 文雕来到墓前,整束衣冠,恭敬地长揖到底,心中默然道:“晚生文雕见过前 辈。”元好问所处时代正是金末战乱之时,鞑靼人屡次南侵,滋扰河东,终于在元 好问四十二岁那年攻破洛阳,不过数年,金亡。当时官至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的元 好问,自觉复国无望,拒绝在元朝为官,回归故里,发愤著述,终于成就了彪柄千 古的金国史书《壬辰杂编》和金诗总集《中州集》。 元好问诗风沉郁,悲壮雄浑,别有一股亡国的悲愤之情,深受文雕喜爱。 此刻文雕伫立野史亭中,不自禁吟唱道:“西北天低五顶高,茫茫松海露灵鳌。 太行直上犹千里,井底残山枉叫号。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万万重。此景只应 天上有,岂知身在妙高峰!”吟罢长叹一声,忽然道:“各位朋友既在此间,何不 现身相见?”话音刚落,“唰唰唰”衣袂裂空之声响过,三名红衣人已从枝叶茂密 的古榆树上跃下,一字排开,立在文雕身前。 正中一人四方国字脸,五十开外年纪,神情庄严肃穆,极有气派。另外两人年 仅三十左右,面色沉郁,一股逼人的杀气弥漫林间,冷然注视着文雕。 正中那人打量文雕良久,开口道:“阁下何人,为何千里尾随我等?”文雕笑 道:“在下也觉得奇怪,怎地三位总在前面?”两名红衣剑客“啪”地一声扣住剑 柄,场中气氛骤然紧张。 文雕神情自若,视而不见。 那名红衣人沉吟道:“如此说来,阁下并非有意跟踪,只是偶然同路?”“正 是。”“这却巧得紧。”“是很巧。”“那么,阁下要到何方去?”文雕看看北方 :“坦率地说,我也说不清此行将到何处。”“这却又巧了,我等也不知将会到何 地。”“有趣。”“在阁下到达此间之前,想必也不知道会来到此处?”“不错。” “那么阁下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一股特殊的香味把我引到这里来。”红衣人 点头道:“你第一次闻到这般特殊的香味是在何地?”“范家花园。”红衣人见文 雕直言相告,拱手致谢后又问:“你为何要跟随这股香气?”“找人。”“找谁?” 文雕定定地看他一会,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文雕。”红衣人神情一怔,文 雕笑道:“莫非三位也在找他?”红衣人并未犹豫,据实相告:“不错,我等正是 要找文雕。却不知阁下找他干什么?”文雕想都未想,脱口道:“听说有很多漂亮 女子同他在一起,我想见见。”红衣人微感诧异,也略觉失望,但依然客气地道: “我也有所耳闻。”文雕装做吃惊的样子:“怎么,咱们又不谋而合么?”“这倒 不是──”“那三位找文雕有何公干?”红衣人本不想说,但见文雕满脸真诚,含 糊其词道:“我等久闻文雕大名,故而千里追寻,以求一见。”文雕“哦”了一声, 突然道:“恕在下冒昧,三位定然是红孔雀高手?”红衣人并未吃惊,镇定地道: “阁下好眼力!”文雕紧接着问:“不敢请教尊姓大名?”“老夫蒙能,这位是汪 振南、汪振江两兄弟。”文雕拱手道:“在下无各小卒,有幸见过诸位!”蒙能见 文雕不愿暴露姓名,心头虽有不快,却也不便深究,当下冷冷地道:“既如此,阁 下请先行。”文雕知他怪自己不说姓名,当下也不想多说什么,拱手道:“承蒙三 位引路数千里,此番在下当先行一步,替各位引路。”言毕,文雕昂然从三人身旁 走过,径直向北方行去。 待文雕走远,汪振南不解地道:“蒙师叔,此人来历不明,何不严加盘问?” 蒙能看着文雕远逝的背影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你二人务必担心。他既不愿说, 问也是白搭,我们走吧。”第二日傍晚,文雕已登临雁门关,极目远眺,但见左右 山势高峻,峡谷幽长,据说群雁因山势太高,南来北住都只有在峡谷中间飞行,故 名雁门关,足可想见其雄奇之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文雕预感即将追上对手,当下未及停留,出了雁门关,星夜北上。 未行多久,即转而向西北方,过应县、左云,从杀虎口出了长城,进入茫茫草 原中。 文雕心头暗惊,莫非黄内等人是被鞑靼人掳去了? 转而一想,但觉此事匪夷所思,须知此地离南京何止千里,如真是鞑靼人所为, 那他们必须深入中原数千里,并且必须掩藏行踪方可,而这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深秋时节,塞外草衰,四野一片枯黄寂静,但那股香气却浓烈起来,似乎在提 醒文雕并未走错路。 文雕驻足草原,身形无处藏匿,已如开弓之箭,断无回头之理,当下气沉丹田, 双足一点,身影犹如过眼白驹一般在草原上飞掠起来,一路向西北方奔去。 黎明时分,文雕渡过滔滔大黑河,远处大青山巍巍耸立,右前方不远处有一湖 泊,周围柳树依依,浓荫覆地,苍翠扑人。静谧的湖畔,一座土山上草色青青,给 深秋枯黄的草原带了一派生机。 文雕心头一动:莫非到了昭君墓? 香气一直延伸到湖畔,到得近前,香气突然消失,土山南面立着一块墓碑,上 书“昭君墓”三个大字,左右立着高大的石虎、石马、石狮、石幢,墓高十数丈, 顶部有一小亭在朝阳中默然耸立。 晨风拂过,带来湖畔上的一丝寒意,四野一片沉寂。 文雕伫立墓前,他知道行程已到了尽头,他在等待。 王昭君,名嫱,字昭君,西汉南郡人,是一位美丽的民间姑娘,很小就被选进 宫去,但入宫数年连汉元帝的面都没见过。 竟宁元年,匈奴呼韩邪单于为巩固自己的统治,来到长安主动表示“愿婿汉氏 以自亲”,当时汉朝刚刚结束了同匈奴一百年来的不断纷争,久乱思治,汉元帝便 答应和亲求好,即刻下令挑选才貌双全的宫女,准备以公主的礼节下嫁呼韩邪单于。 王昭君无疑是一位颇有见识的美丽女子,她主动提出愿远嫁匈奴并得到获准。 结婚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王昭君薄施粉黛,淡扫娥眉,高洁无以伦比,仪态大 方,她的光彩使得汉元帝的三宫六院黯然失色,新郎呼韩邪大喜过望,发自内心深 处地感谢汉元帝。 当汉元帝第一次在婚礼上看到王昭君时,不禁大吃一惊,深悔不该让如此美丽 的姑娘嫁出去,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待事情结束之后,汉元帝严厉惩罚了太监 以泄心头之遗恨。 昭君出塞之后,被呼韩邪单于封为“宁胡阏氏”,也就是王后,昭君母仪匈奴, 生了一个儿子,三年后,呼韩邪单于去世,昭君按匈奴的习俗改嫁新立的呼韩邪前 妻之子复株累单于,又生了两个女儿。 昭君出塞六十多年里,长城内外“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一派升平安宁 气象。 文雕轻叹一声,神游九天,思慕着这位平息胡汉干戈的美丽女子,一时间百感 交激,喟叹良多。 “文相公,别来无恙乎?”不知何时,湖畔的柳林中走出两人,立在文雕身后 数丈之外。 文雕回头一看,但见一蒙古大汉身高八尺有余,额头上有一小辫,两侧各有两 条小辫子垂于肩上。大汉肤色青黑,五官粗大有力,定定瞧着文雕。 另一人身材中等,双目凹陷,眼光阴沉,前额尖突,肤色呈古铜色,骇然便是 被文雕在京杭大运河上废了内功的狼毒。 文雕心头微微一惊,定眼看去,但见狼毒呼吸平稳,中气充沛,浑不似被废了 内功之人,不由奇道:“狼兄大难不死,可喜可贺。”狼毒阴阴地一笑:“多谢相 公手下留情,并未赶尽杀绝。”文雕打个哈哈:“请教狼兄,这位壮士是?”狼毒 恭敬地对那人道:“孛来兄,他就是文雕。”孛来对文雕点点头,却听狼毒又对文 雕道:“文相公,孛来是鞑靼第一勇士。”文雕拱手为礼:“在下有幸见过蒙古英 雄!”孛来咧嘴一笑,声如洪钟:“你未出招,何以会让狼毒内功崩溃?”文雕知 他是性情中人,当下坦言相告:“这是狼毒百密一疏所至,并非在下武功胜过狼兄。” 孛来满脸不信:“不必客气,狼毒可被你伤得够呛,如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这一 身内功就废了。”文雕心头大惑:“不敢请教,狼毒确实伤得不轻,何以能够复元?” 狼毒插话道:“孛来武功超群,见识卓著,区区内伤,自然难他不倒。”文雕虽觉 孛来天生神力,但他不相信孛来会有精深的内功,正猜测间,却听孛来直率地道: “中原武术过于精细,反而有失其本”狼毒小心地打断他道:“孛来兄,办正事要 紧。”文雕知狼毒存心保密,当下也不再追问。但狼毒本是西域人,此刻投靠蒙古, 想必是感激孛来相救之恩了,但孛来等人何以会深入中原,这却是文雕猜测不透的 了。 孛来满脸兴奋地问:“文相公,你觉得咱们这次可干得漂亮?”文雕失笑,情 知孛来乃性情中人,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情定然是第一次干,如同捉迷藏一般,可见 其童必未泯,当下道:“在下佩服得很。”孛来哈哈大笑,声振湖畔,草原上便回 荡起豪迈的笑声。 待笑声甫息,文雕冷不丁地道:“阁下英雄了得,但行事与鞑靼第一勇士的名 头难付!”孛来一怔,面有惭色,讪讪地道:“我们并未伤害任何人”狼毒阴阴地 道:“中原武林心机叵测,我们也只好入乡随俗。”文雕淡然一笑:“不知孛来有 何高见?”孛来吱唔道:“狼毒所言确有道理。”文雕点头:“入乡随俗,此言有 理。请问阁下,此刻咱们身处阴山黑水,是否也应该入乡随俗,按此地规矩办?” 孛来只得道:“不错。”“那么,”文雕追问道:“规矩是什么?”狼毒道:“那 要看文公子想怎么样?”“我想见到他们。”“只想见见吗?”文雕停了停道: “不。”“既有打算,何不明言?”“如有得罪之处,那想必也只是我文雕一人, 不关他们的事。”“我们也并未为难他们。”“是吗?那何故千里迢迢将他们绑架 到此处?”狼毒淫荡地一笑:“相公率领中原佳丽游山玩水,名声远播塞外,太师 听说之后,也想一睹为快,这就将诸位佳丽请到塞外来了。”“是呀,各位唯恐在 下找不到,故而沿途留下特殊的香味──顺便问一句,那是什么香?”狼毒得意地 一笑:“这是用沙狐的精囊配以数十种珍贵的药材而成的,名叫千里香。”文雕失 笑:“怪不得有一股子膻味。”“是吗?”狼毒并不生气:“我闻着却香得很。” “千里香能化解内功?”“这到不能,不过它能抑制住内功,令人无法施展,药性 一过,内功便即恢复,于人体并无伤害。”文雕调侃道:“那狼兄可破费不少千里 香了。”“能为太师效命,虽死亦在所不惜,何况区区千里香。”“太师,是乜先 吗?”“文相公到也见闻广博。”“乜先声名远播,如雷贯耳。”文雕苦笑一下, 回想起了这位威震朔漠的人物。 太祖朱元璋进军北京,元顺帝北走和林,蒙古统治退出中原,后来元顺帝病殁 于应昌,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嗣位,又于洪武十一年夏季谢世,子脱古思帖木儿嗣 位,未几被长子也速迭儿所弑,各部众心头不服,各自离散,弑戮不断,数传位至 坤帖木儿,又被元臣郭勒齐所杀,自动撤去蒙古国号,别称鞑靼可汗,然而郭勒齐 并非元裔,部下多不从命,终于被阿噜台所杀,阿噜台拥立坤贴木儿之弟本亚失里 为鞑靼可汗,自立为国师,号令四方,渐渐恢复了元气。 鞑靼西边有瓦刺部,酋长玛哈木,是元朝大臣猛可帖木儿后裔,与鞑靼部长期 不和,征战不休。燕王起兵北京之时,曾与玛哈木和好,待燕王登基之后,封玛哈 木为顺宁王。玛哈木得到明朝为后援,不惜同室操戈,与鞑靼为难,击败阿噜台, 另立答里巴为鞑靼可汗,玛哈木死后其子脱欢继位瓦刺酋长,杀阿噜台,立脱脱不 花继承答里巴为汗,未几脱欢又死,其子乜先嗣位,是为瓦刺酋长并鞑靼太师,征 服蒙古诸部,挟制可汗脱脱不花,威振塞北,并且不服明朝朝廷羁縻,时时反目犯 边,战火连天。 文雕知道他遇上了难题:他没想到绑架是受了鞑靼太师的指使。 文雕满不在地道:“黄内武功盖世,狗不理熟知江湖隐情,一干女子貌美惊人, 自然深得太师青睐。在下一介寒儒,却不知狼兄为何不惜浪费那珍贵的千里香,沿 途撒放,将在下引到这里来?”“文相公果然聪明,居然看出我等是故意引你上勾。” “这并非难事。”“文相公武学修为不俗,识见独到,在下虽内伤严重,但却因此 得遇明主,故而一路留下线索,想要当面致谢。”文雕摇头,满脸不信,神情犹有 三分不屑,淡然道:“狼兄何必吱吱唔唔,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有话还是明说的好。” “文相公信不过在下吗?”文雕一针见血地道:“如果此事确实是乜先吩咐你们干 的,那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敢留下什么线索。说吧,到底为何将我引到此处?”狼毒 虽然脸色黑亮,别人看不出他脸现红潮,但他自己却感到面热心跳,讪讪地站在那 儿,一时无语。 孛来哈哈笑道:“听说文相公不久前卖了两枚红牌,此刻身上银票定然不少?” “不多,却也不少。”“这就对了,太师对中原女子素来不感兴趣,黄内武功虽说 不错,但于太师无甚大用,狗不理肚子中的那些故事更是没功夫去听。不过这些人 对太师无用,但对文相公却应该有用,对吗?”“是吗?”文雕不动声色。 孛来狡黠地笑笑:“这些人尽管没用,但必竟也是不远千里弄来的,功劳且不 说,苦劳是难免的了,特别是对三十年前以毒功著称的医门黄内,更是得时时小心 提防,不停地让他嗅千里香,并且不能让他双足落地,也免他找到什么解药,一路 行来,实在辛若得很。”文雕也笑了:“这确实不容易。”“所以,如果有人要要 他们,是应该有所回报的。”“这么辛苦,确实应该有所回报。”孛来兴奋地道: “看来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事情就好办多了。”“是吗?”“在我们这里,我们 通常把黄内这些人叫做人质,而把付给我们的辛苦费叫做赎金。”“听说过了。” 文雕心头顿时雪亮,但他并不多言。 “所以文公子只要付清赎金,立刻就可以带他们离开这里。”“是吗?”孛来 信誓旦旦:“公子放心,蒙古好汉向来说一不二,极重信誉。”文雕饶有兴趣地道 :“却不知价格如何?”孛来同狼毒对视一眼,狼毒问:“却不知公子想赎谁?” 文雕心头一乐,想看看他们是如何标价的:“黄内。”狼毒显然事先早有计划,当 下想都不想便脱口道:“一千万两银子。”“这价不低。”“黄内值这个价。” “狗不理?”“八百万两。”“为什么少了二百万两?”狼毒不以为然地道:“若 论武功,狗不理差黄内可差远了,并且,黄内必竟是医门的当家人,而狗不理仅仅 是一介寻常江湖中人。”“如此说来,狗不理的价格又似乎太高了些。”狼毒略一 沉吟,便道:“那好,降价二百万,六百万两银子卖给你。”“秋心呢?”“京尘 十姐妹中,李惜儿八百万,冰可儿七百万,蝉翼儿六百万,其她之人一个价,每人 五百万。”文雕咋舌:“京城十姐妹要知道狼兄如此看重,不定有多么感激。”狼 毒冷冷地道:“这种风尘女子,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文雕大奇:“那何以卖价如 此之高?”“嘿嘿,在我眼中不值钱,在公子眼中只怕不止这个数。”文雕笑,摇 头道:“狼兄如何知道?”“要跟公子做生意,自然得首先了解公子才行。”文雕 不置可否,面上虽镇定自如,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火静呢?”孛来和狼 毒一怔,不解地相视一眼,孛来刚要说什么,狼毒急忙抢先道:“你打算买她?” 文雕克制住紧张道:“有货就该有价。”一句话提醒了狼毒,他立刻明白文雕并不 知道火静没有被抓住。 狼毒见过火静。 他知道火静并非风尘女子,并且貌可倾城,美丽不可方物。 他心头冷笑一声:“公子不必问了。”文雕一听此言,立刻如坠冰窖,猜想定 然是乜先看上了火静,不禁方寸大乱:“我一定要买她!”孛来虽是一介武夫,但 此刻也明白了狼毒的用心,当下道:“这个我们不卖!”文雕手按剑柄,脸色铁青, 一字一句地道:“我买定了。”狼毒深知文雕的厉害,被惊得后退一步,心有余悸 地看着他。 孛来却毫无惧色,饶有兴致地道:“你想动武?”文雕森然道:“我更想讲道 理。”听得文雕一时半刻不会动手,狼毒定下神来,灵机一动,开口道:“文相公 如有诚意,不妨出个价。”文雕心头大怒:“在我心中,我敬爱所有人,他们都无 价,你让我如何出价?”狼毒不为所动:“火静既然无价,那咱们只好别过不提。” 文雕冷冷盯着他:“狼毒,你如果逼人太甚,五步之内,定让你血溅当场!”狼毒 有持无恐,阴阴地一笑,不再出声,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场中一时冷场,停了停,孛来道:“你如果想淡生意,咱们还是心平气和一些 的好,否则也确实无从谈起。”“这也叫生意?”孛来做个鬼脸:“在我们这儿, 这确实是一桩很严肃的生意。”“据我所知,咱们是在谈赎金,而赎金的数目一般 是由绑架者提出的。”“但火静不是人质。”“我不希望流血,”文雕说:“我认 为,在你们已经取得优势的情况下,接受一笔双方都满意的赎金是比较理智的事情。 如果你们漫天要价,超过我的支付能力,我只好另想办法。而这样做的结果,很可 能是我们双方都承受不起的事情。”这时狼毒插话道:“那么,你能支付多少?” 文雕将身上的所有银票、银子掏出来:“就这些。”“多少?”“我没有数过,但 这是我的全部能力。”“你放下,然后退开。”文雕放下银票,后退二丈站定。狼 毒很细心地清点了一阵:“一共是五千三百万两银子。”文雕沉默着。 狼毒同孛来对视一眼,强压住心头的狂喜,狼毒默默算道:“黄内一千万,狗 不理六百万,李惜儿八百万,冰可儿七百万,蝉翼儿六百万,其它七人每人五百万, 一共合七千二百万两。”文雕依旧冷冷地沉默着。 孛来笑道:“文公子真是一座巨大的银庄,可让我开眼了。”文雕不置一词, 静候下文。 孛来接着道:“就算不包括火静在内也还差整整二千万两。”文雕在耐心地等 待。 “这样吧,”狼毒道:“文相公也是爽快之人,二千万两银子就算了,你带着 黄内、狗不理、京尘十姐妹走罢。”文雕平静地道:“我必须带走所有人。”他指 的还有火静。 狼毒摇头。 孛来也摇头。 文雕慢慢地摇了摇头。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狼毒沉吟良久,终于开口:“文相公,请你谅解,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我们甚 至已经超出了权限,对吧?”孛来煞有介事地点头不已,不满意地看着文雕,似乎 怪他不知好歹。 狼毒佯做好人道:“除非你再拿出足够的银子,这样我们还可以代你向太师求 情,放了火静──必竟你对我曾经手下留情,我怎么能忘了呢?”“我再说一遍, 我已经身无分文。”狼毒摇头:“我听说范爷的出价是八千万两银子。”“不错。 但纵是富甲天下的范图民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银子。”“我知道,所以范爷将范家花 园也给了你。”“是这样。”狼毒故作高深,不再讲话。文雕不解:“莫非你们想 要范家花园?”“能有现成银子,我们求起情来会方便得多,但一时半刻拿不出这 许多银两,权宜之计,用范家花园作抵押也未必不可。只是区区范家花园,不知太 师能否看得上。”文雕明白了他的意思,反而定下心来:“狼兄不妨代太师出个价 吧,银两一时凑不齐,我写下字据,尽快送来。”狼毒心花怒放,情知文雕绝不会 赖帐,自己刚一投靠鞑靼人便立下如此殊功,日后定有辉煌前程,当下不动声色地 道:“具体要多少才能让太师看得上眼,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文公子卖一对 不起眼的红牌都能得到八千万两银子,火静这么一位绝色天香的女子,再怎么也该 值得上这对红牌吧?”“你是说,八千万两?”文雕着实吸了一口凉气。 狼毒并不急:“这还得靠孛来替公子多多美言,方有成功希望。”孛来一生抢 劫无数,边塞汉民听到孛来之名,无不切齿痛骂,心惊胆寒。他抢劫可算得上狡黠 而凶残,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区区数百万两,比起狼毒这法子来,那可真是小 巫见大巫,有如云泥之别。本来心头直听得昏昏乎乎,多多少少还有些嫉妒之情, 待狼毒并不敢贪天功为己有,还捎上自己一把时,孛来立刻反应过来,你狼毒再有 本事,如非老子相救,你这条狗命此刻还不知怎么样了。 孛来趾高气扬:“我同太师交情非同一般,如是文公子爽快,当代为设法,想 来并无不允之理。”话音刚落,但见剑光一闪即没,文雕出剑和入鞘快愈电光石火, 划破中指,跟着单膝跪地,左手撩起长衫前襟,右手中指“嗒”地滴落一滴殷红的 鲜血,文雕就着血迹写道:欠条:今欠鞑靼太师乜先八千万两银子,当尽快归还, 特立此为据,文雕。“写毕文雕站起身来,”嗤“地一声将前襟撕下,扔给狼毒:” 请过目。“狼毒被文雕那惊如天鸿的剑招震摄,这才信了他适才所说的五步之内, 定当血溅当场说法。虽说此刻胜了文雕,但自己终究惹恼了他,这辈子有这样一位 对头,那无什么样的荣华富贵也无趣得很了。 狼毒头惶惶不安看完文雕的欠条,干巴巴地说:“请稍等。”言毕,转身向林 中奔去。 半盏茶时分之后,林中出来一队蒙古武士,他们有的抬着桌椅,有的端着食物, 有的抱着酒坛,来到文雕身前,支好桌子,放上一只烤全羊,摆上酒碗,放下十多 只橙子,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回林中。 少倾,狼毒领先,黄内其次,狗不理同京尘十姐妹鱼贯走出树林,来到酒桌旁。 没有火静。 黄内神情平静自如,对文雕拱手道:“多谢盟主相救。”狗不理无可奈何地一 笑,没说什么。 京尘十姐妹个个光鲜活泼,毕竟塞外风光与中原大是不同,叽叽喳喳见过文雕, 清寂的湖畔便热闹起来了。 见了众人神情,文雕知他们并未受什么折磨,心头稍稍安定下来,待众人坐下 之后,文静问狼毒:“火静呢?”此言一出,黄内等人均诧异万分地看着他,李惜 儿纳闷地问:“火静没同你在一起?”文雕心头“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目光倏然 盯住狼毒:“怎么回事?”狼毒心底掠过一丝惊慌,强自镇定道:“太师吩咐,只 要公子一交够银两,立刻放还火静姑娘。”狗不理皱眉道:“火静没同盟主在一起?” “没有。”文雕紧张万分:“你们也没见到她?”狗不理回想道:“中秋之夜你离 席后,我们一直等你到三更不见归来,唯恐出事,我同黄内到江边找你,却中了千 里香,被掳到此。”文雕看着李惜儿,她皱眉道:“那晚天快亮时,火静久等不见 你归,悄悄离开范家花园,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火静刚走,我们也全部中了千里 香,被狼毒等人抓到江边,在那儿看见了黄内和狗不理两位前辈。”“你们一直没 有看见火静?”“没有。”众人全部摇头。 黄内问道:“盟主,怎么回事?”文雕将自己千里追踪到此,如何商议价格, 交了赎金才见到众人,又怎样被狼毒骗去了欠条之事简单说了一下。 京尘十姐妹听说自己身价竟值几百万两银子,不由全呆了,只有李惜儿微微一 笑:“让公子破费了。”狗不理前后一思索,脱口道:“狼毒,你并没有抓到火静, 对不对?”狼毒犹豫一下,只得道:“没有。”文雕心头顿时一松,只要火静不出 意外,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念及狼毒将自己骗得好惨,当即冷笑一声:“狼毒, 你还有什么话说?”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