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雪山手印 文雕沉默良久这才道:“你说过,你要让我比死更痛苦。”“我说过,你相信 吗?”“我相信你想这样做,但不相信你会这样做。”“我已经做了。”“我知道 你做了。你认为这样做我会痛苦,是吗?”“你难道不痛苦,不嫉妒?”“我难过, 但绝不嫉妒。你不相信?”“不信。”“你不会懂的,但有一天你会懂的。”“如 果真是这样,我可以再换一个办法,我的办法多得很。”“这是你能想出的最恶毒 的办法。但在我看来,这很善良,也很美丽。”“你不用骗我。”“我没有骗你, 不过,如同以住一样,你不会相信我。”“我确实不相信你,你不用指望我会改变 主意。你这个爱凑热闹的人,不是独自这在这里难过了一夜吗?”“我确实难过了 一夜,因为回忆总是令我难过。”“你在回忆?”“是的。当我对眼前处境不满意 的时候,我就回忆。”“回忆帮你找到办法了?”“找到了。”“什么?”“时间。” “什么意思?”“时间会帮我的忙。”“让你忘记?”“不,让事情发生变化。” “如此说来,我也可以请时间帮忙。”“是的,任何人都能请时间帮忙,他很公正, 但绝不善良,也不恶毒。”“改变未必如你所愿。”“是的,但我可以在时间的帮 助下获得成功,或者确定放弃。”“如果放弃,你岂非输了?”“生命只是一种历 程,输赢并非目的。”“你这样说并不能减轻我对你的仇恨。”“我知道。我只是 在回答你的问题。”武戟决定换一个话题:“群雄让我为他们唱歌,跳舞。”“很 好。”“很好?”“很好。”“但我必须站在高处才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你 的意思是要我让开?”“不。我不想叫你让开,我只是想请你答应我上去。”“你 可以上来,只要不影响你跳舞,唱歌。”“我拿着剑。”“我知道。”武戟双足点 地,跃上了岩顶,站在文雕身旁。群雄等了良久,才看到武戟这一跳,心头顿时有 种莫明其妙的紧张感,呆呆地看着那柄离文雕头顶仅仅尺许的长剑,屏息静气。 巨岩顶端很平坦,足有数丈方圆。极目远眺,东方已经露出一抹红光,武戟依 然用真气传音道:“快天亮了。”“是的。”“你经常看日出么?”“看过,不经 常。你呢?”“我看过一次,是我父母带着哥哥和我去的。”文雕沉默着,武戟问 他为什么不说话。“我想说的你不会相信。”文雕这样回答。 “那就不用说了。”武戟说完,便开始边唱边舞: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 荡。 减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 寂寞在秋江上。 干荷叶,色无多,不耐风霜。 贴秋波,倒枝柯,宫娃齐唱采莲歌。 梦里繁华过。 语音清越,舞姿空灵而凄怆,武戟反复呤唱着这两段元朝著名散曲家刘秉忠所 写的《即名漫兴》,直到朝阳跃出地平线的一霎间才突然停住,长剑正正抵在文雕 的印堂大穴上。 武戟面对文雕和群雄,满目凄凉,神情哀艳,楚楚欲绝。 在群雄的惊呼声中,人们清清楚楚听到武戟那凄清而如寒玉的声音:“你喜欢 我吗?”“喜欢。”文雕丝毫没有犹豫。 “你愿意娶我吗?”“愿意。”群雄听得此言,脸上惘然,心头空空荡荡,若 有所失。 “何时?”“以后。”此言一出,许多人心头松了口气,待见到武戟收剑跃下 岩石时,便寻思道:武戟只是寻问文雕,而她自己是何态度尚不知晓。如此一想, 便又生出许多安慰来,于是拚命鼓掌,大声叫好。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武戟身上,未曾注意黄内和古然悄悄对文雕说了句什么, 三人连同狗不理神情凝重,疾步走到东边悬崖旁,刚一站定,文雕便问:“出什么 事了?”黄内对古然拱手道:“还是古帮主说罢。”古然直接了当地道:“数日前, 朝廷给少林、武当、峨嵋、青城等派发了一道圣旨,令他们不得参予黑道同盟之事。 皇上格外关照,单独发了一道诏书给老夫,公子请看──”文雕接过,展开读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等纠集流民,妄议朝政,滋扰地方,念尔等尚未铸成大 祸,着即解散,不得再聚。如有违抗,即着有司问罪,主犯立斩。钦此。”文雕将 圣旨揉做一团:“岂有此理!”古然道:“朝廷既已知道黑道同盟之事,今日必当 有所举措,我等应早为设法才是。”黄内沉呤道:“朝廷如此忌惮此事,可谓由来 已久。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起家于明教,但他刚一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下诏禁 止明教活动。今日此举,正是遵循太祖遗意,并非空穴来风。”狗不理问:“如此 说来,圆通和青城子也不能赴会了?”黄内道:“圆通大师和青城子道长原本要来, 但老夫心想他们是明门正派,不便同朝廷公然对抗,故而竭力劝阻。但两位大师要 我传言,游船上的协议,少林、武当自当遵守。”狗不理忧心忡忡地道:“结盟之 事尚无结果,黑道中人依旧是散沙一盘,如果朝廷此刻干涉,我等很可能前功尽弃。” 黄内决然道:“为今之计,当早下决心,是对抗朝廷,还是趁早解散,此乃根本问 题,其余的都是细技未节。”文雕探询地问:“请问古帮主,丐帮将如何行事?” “我已会同几位长老商议过,丐帮不理朝廷诏书。”文雕当机立断:“黑道同盟尚 未盟誓,咱们抓紧时间先做此事,朝廷如果干预,到时候再说。”黄内道:“公子 所言甚是。但为稳妥起见,应派人四处布哨,以防不测。”狗不理道:“朱通家为 人仔细,可让微山派承担此事。”文雕点头应了,当即叫过朱通家,说了布哨之事, 朱通家转身前去布置,四人又简单商议了几句,便向场中走去。 武戟独坐在台上,对群雄视而不见,自斟慢饮。文雕走上木台时,心时里暗自 嘀咕:她怎么还不醉? 群雄见黑道同盟的四巨头走上木台,顿时肃然无声。古然首先开口,直奔主题 :“各位朋友,今日集会泰山,为的是履行前约,举行黑道盟誓。此前约定盟主所 必须做的事,盟主幸不辱使命,独力化解了唐门和长江帮、海盐帮和白沙门的仇怨, 并率同群雄开吉大利,招财进宝──”古然指了指身后在晨曦中泛着银光的九座银 山,群雄会心地一笑,但听古然接着道:“盟主既已完成所约,则我等也当实现诺 言,举行盟誓!”“对!”此乃顺理成章之事,并无人提出异议。古然当下道: “请医门黄内宣读盟约,诸位如有异议,可遂条提出质疑。黄先生,请──”黄内 并无多余言语,开口念道:“黑道同盟的最高要求是圣、勇、义、智、仁,最低要 求是义,各位可有异议?”“没有!”“同意!”“盟约共有八条,第一条:各帮 派门会互相尊重,不得强占地盘,可有异议?”“没有!”“第二条:各帮派门会 的内部事务自行调处,外人不得干涉。可有异议?”“没有!”“第三条:同盟友 之外的江湖门派和平相处,不准启衅。可有异议?”“没有!”“第四条:不准欺 师灭祖,以强凌弱,滥杀无辜…… “第五条:盟主在军师的帮助下,所有决策必需格守最高准则…… “第六条:服从盟主命令…… “第七条:黑道同盟在有真凭实据证明少林、武当、丐帮三派弟子有不义之举 时可代三派清理门户;反之,少林、武当、丐帮三派弟子在有真凭实据证明黑道同 盟中人有不义之举时可代黑道同盟清理门户…… “第八条:违反盟约者,黑道诸盟友有责任共同诛讨。”此乃事先已经确定之 事,群雄并无异议,每一条都通过了。黄内当下又道:“下面我宣布黑道同盟的组 成人员,十六帮、二十四会、三十六门派的帮主、会长、主持不变,今后如有更替, 由各帮、会、门派自行推举。黑道同盟设巡察三人,由贪、嗔、痴三僧担任;设执 法尊者十七人,由酒、色、财、气、喜、怒、忧、思、悲、恐、惊、风、火、暑、 湿、燥、寒担任;设军师三人,由古然、狗不理和黄内本人担任;设盟主一人,由 文雕担任。”语音甫毕,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在适才诸人讲话之际,朱通家早已 命人摆好数百只酒碗,并斟满了酒,数十名帮众左手拎着雄鸡,右手拿着刀子,只 待一声令下,便即割取鸡血。 黄内对狗不理点点头,狗不理上前一步,大声道:“盟誓开始!”一片刀光闪 过,数十只雄鸡挣扎声中,须臾功夫,每碗酒中都滴进了鸡血。 狗不理又道:“请各帮、会、门派首领,三位巡察,十七位执法尊者上台!” 被叫之人鱼贯上台,面对东方肃然而立。一声令下:“举杯!”近百名头领各自端 起一碗酒。 此刻朝阳甫升,万道金辉撒下,群山低伏,万籁寂静。 “自报姓名!”“文雕!”“古然!”“黄内!”“狗不理!”“酒!”“色!” “财!”“气!”“喜!”“怒!”“忧!”“思!”“悲!”“恐!”“惊!” “风!”“火!”“暑!”“湿!”“燥!”“寒!”“贪!”“嗔!”“痴!” “唐门唐终古!”“长江帮钟无伤!”“河套帮魏章!”“胶东门刘中翁!”“青 海派肖穿!”“海盐帮温河!”“白沙门海冬冬!”“微山派朱通家!”“……” 待名字报完,狗不理道:“我等在此对天盟誓,格守黑道同盟……”尚未说完,突 闻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且慢!”群雄心头狂震! 注目看去,发话的是江南雷门弟子雷正,面对群雄虎视,雷正傲然而立,毫无 所惧。 静默。 须臾。 “雷公子有何话说。”狗不理决定问一下再说。 “在下未料到黑道同盟竟如同世俗小人一般。”“此言怎讲?”“你等既与少 林、武当、丐帮有约,为何不许江南雷门参加?莫非嫌雷门势单力薄么?”“此言 差矣,黑道结盟,事情千头万绪,自然难以面面俱到,不过聊具大体而已。再者, 入盟不分先后,雷门有意,不妨稍后再议!”“如此说来,依旧是嫌雷门人单势薄!” 神手心头暗恼昨夜雷正放焰火哗众取宠,此刻冷不丁道:“雷门素来自命侠义,非 我黑道族类,今日此举,令人费解。”雷正不疾不缓地道:“观今日黑道同盟,名 称虽然还黑,但却名实难付了,故而雷门有见贤思齐之意,自忖并无不妥!”黄内 当机立断对狗不理道:“狗军师,结盟事大,其余稍后再议不迟!”狗不理心知雷 正存心捣蛋,心头甚觉黄内所言极是,当下重头开始:“今日我等在此对天盟誓, 格守黑道同盟,若有违者,天……”话未说完,雷正放声狂笑,声振霄汉,狗不理 只得停下,古然心头疑虑顿生,想雷门纵然势大,若非别有诡计,断不敢与黑道同 盟为敌,此刻当务之急,只有尽快结盟,其余之事稍后设法不迟,立刻断然道: “狗军师,继续盟誓!”“……若有违者,天诛地灭,永……”“堂堂数千黑道枭 雄,竟被一介江湖屑小玩弄于掌股之中,可笑可笑,可叹可叹!”雷正是铁了心要 捣乱了。 群雄听得他话中所指,似乎只针对文雕一人,心头震怒之余,也有一丝不安, 纷纷看着雷正,都希望他将话说明白。 到了此刻,三位军师互相看一眼,均知若不解决此事,结盟看来是要泡汤了。 黄内当即回身:“雷公子既然能在群雄面前振臂疾呼,何不干脆把话挑明?”“请 问黄前辈,江南武乾坤夫妇为人如何?”“江南武家,素有侠名。”对武戟怀疑文 雕一事,黄内早已有所耳闻,但此刻雷正当众发问,以黄内为人,岂能不知他的最 终用意,但也只能据实相答。 “请问如果有一江湖野心家用卑劣手段杀了武老英雄夫妇,这种行为,可以称 为' 仁' 吗?”“不能。”“自己屠杀武林同道而又对黑道盟友隐而不言,此为' 义' 吗?”“不义。”“杀武林前贤而以此自重,此为智吗?”“不智。”“手段 阴险,暗中偷袭可为勇吗?”“不勇。”“企图以欺骗的手段窃取权势,此为圣吗?” “不圣。”“嘿嘿!”雷正冷笑数声:“请教前辈,似这等不圣、不勇、不义、不 智、不仁的江湖败类,若依黑道盟约,该如何处置?”“群起而共诛之!”“只怕 未必吧?”“哦──此言怎讲?”黄内无奈,只得就事论事。 “你们非但未曾群起而共诛之,反而将其视为胸罗万机的武林奇材,对其顶礼 膜拜,推为盟主!”群雄心头狂震,骇然相视。却听雷正指着文雕背影切齿痛恨地 道:“这个不圣、不勇、不义、不智、不仁的江湖野心家便是文雕!”寂静。 狗不理深信文雕对他作过的暗示,当下胸有成竹地道:“雷公子指证文雕杀害 了武老英雄夫妇,不知是亲眼所见,还是江湖传言?”“狗不理,在下未曾亲眼见 到的事情未必都是子虚乌有的江湖传言!”雷正针锋相对,毫不畏惧。 “确实如公子所言,你未亲眼见到的事情,未必都是江湖传言。”狗不理在说 “未必”两字时加重了语气:“如此说来,雷公子确实未曾亲眼所见?”“不错。 但是……”狗不理不待他说完,立刻打断道:“请问公子,你说文雕手段阴险,不 知文雕是暗杀呢,还是下毒?”雷正已然看出,群雄冷漠地看着他,对他之言已大 为怀疑,这才知道狗不理的厉害,但雷正冷冷地看着狗不理:“比暗杀和下毒还下 流。”“哦──雷公子何不将听来的情形明确告诉我等?”狗不理果真不愧为军师, 他抓住雷正并非亲眼所见这一弱点,左一个听说,右一个听说,无非暗示群雄雷正 之言并不可信。 雷正岂能不知狗不理用心,字里行间,也无不针锋相对:“文雕勾结官府,此 事南京总督府知者甚众!”狗不理心头却微微一笑,情知雷正漏洞越来越多了:就 算文雕谋刺武乾坤夫妇需要帮手,以他的武功也断然不会求助于官府,退一万步说, 就算文雕求助于官府,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弄得“知者甚众”,当下道:“却不知 公子听到文雕如何勾结官府没有?”姜还是老的辣,狗不理反正是扣死了“听说” 两字。江湖中人,特别是黑道中人最为忌惮的,便是勾结官府,残害同道,雷正如 此指证文雕,群雄便开始不太相信他了。因为大家亲眼目睹了文雕是如何抢劫漕银 并且吓死济宁知府于永来的。江湖中人,必竟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雷正自然知道群雄已经怀疑,但他只是心头冷笑,嘴上仍然说到那儿算那儿: “中秋之夜,文雕伙同数千官兵包围了武家大院,文雕从暗道中偷袭,杀害了武老 英雄及梅贝夫人。”这一说,连群雄都听出了不少漏洞:文雕既知暗道,为何还要 官兵包围,这岂不是故意留下线索吗? 狗不理情知众人心头已经有数,言语便缓和不少:“请问公子,文雕是偷袭得 手,还是下毒?”“偷袭。”“双方交手没有?”雷正一怔,只得道:“交了。” “文雕是倚多为胜,还是单打独斗?”“充当凶手之人,确实只有文雕一人。”到 此,狗不理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雷正关于文雕卑陋下流杀害武老英雄夫妇之言被狗不理驳得体无完肤,却听胶 东门的牟辛道:“狗军师,此事昭然若揭,谣言不攻自破,还是办结盟大事吧!” “对对对,休听这小子胡言!”在一片催促声中,狗不理转身面对太阳,“今日我 等在此对天盟誓……”刚开始说了一句便被雷正打断,但这一次雷正却是对武戟而 言:“武小姐,老伯被害之事,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何不向群雄说明?”除少 数几个人外,群雄并不知道这位快乐仙子是谁,昨夜雷正称呼她为“武小姐”,众 人也并未十分在心,此刻听得她就是武乾坤之女,不由得大感惊讶,均觉此事扑朔 迷离,令人有些莫衷于是了。 武乾坤夫妇纵横江湖多年,他的突然死亡早已在江湖中传开,群雄都听说武家 惨变之夜,确有官军出动,联想起梅贝夫人的祖上曾对燕王有过不恭之举,疑心是 宫廷之争,故而江湖中人都三缄其口了。 但今日却奇峰突起,先是文雕被指控为凶手,接下来快乐仙子一变为“小姐”, 再变为武家小姐,当真应了江湖诡谲之言。 武戟神色清淡冷漠,茕然独坐。 群雄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快乐仙子”变成这等模样,却令众人摸头 不着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武戟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抿了口酒,目光越过众人头顶,眺望着云蒸霞蔚的远 山,双目显得凄清而明亮。 她溥而美的双唇略显苍白。 她不发一言。 雷正急愤道:“武小姐,你不必有所顾虑,今日纵多英雄在此,定会为你主持 公道的!”武戟凄艳的容貌打动了场中豪侠的心肠,神手首先表态:“仙子但有一 言,在下死而无憾!”痴僧长叹一声:“施主不必过哀,老纳当勉为其难,阿弥陀 佛!”武戟的长发被一阵掠过的山风拂动,她左臂轻轻将吹到额前的长发理顺,姿 态优美,缈曼轻柔。 色老二心头一荡,看文雕背影一眼:“仙子,老夫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话 但说无妨,但说无妨。”群雄当中不乏性情刚正之人,此刻见这几人适才还准备盟 誓,但转眼之间为讨好一介女子,竟可以无所顾及,心头之感慨也是一言难尽,转 念一想,文雕若真是这样的人,嘿嘿,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论真相如何,但觉 江湖风波凶险,其诡异之处又何止于此?念及此,先前的豪情壮志不禁消弱了许多, 甚至生出不少“归隐”、“退隐”、“独善其身”的念头来。 雷正眼见武戟到了这等份上依旧不发一言,不禁有些急了:“武小姐!”然而 武戟此刻心头所想,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文雕一人才知晓! 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 她没动。 杀死文雕并非她的目的,那怕文雕引颈就戳,她也不会下手。 一剑下去,一了百了,岂不太便宜文雕了? 她已经为今后的生活作好了精心打算,她要文雕终生痛苦。 她已经准备好了美酒,她要品尝文雕的痛苦。 她要把痛苦这盘小菜炒得色香味俱全,天天翻新花样,以此度日。 她知道为此她也将承受着难言的苦痛,然而她同时也知道,无论文雕是死是活, 自己的父母必竟已经死了,这种刻骨铭心的苦痛无论如何都将伴随自己一生,既然 如此,为什么还要让文雕一刀了结? 她并不感激雷正和他所做的一切。 她甚至有些怨恨雷正将自己的痛苦公之于众,而这本是她自己一生都要精心维 护的精神支柱。 为了自己今后的一生,她开口了:“我父亲,还有我的母亲确实被人杀害了。” 她看着远山:“但这并非文雕所为。”此言一出,群众俱都定下心来,然而雷正却 如中雷击,神情惨然,呆立原地。 文雕双目当中那轮初升的红日在一刹那间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千年冰雪,浑身血 液几乎凝固起来。 他双目血红。 他看到殷红的鲜血正从太阳中一点一点往下滴。 雷正脑海中灵光一闪:“武小姐,莫非你已经被文雕所钳制?”场中之人都是 老江湖,情知“钳制”是何意思,江湖当中,自不乏逼人吞下毒药而为己所用的事 情。于是他们又关心地打量着武戟,唯恐她确实落入文雕魔爪。 武戟凄迷地一笑:“雷公子多虑了。”雷正满脸狐疑:“那么,管家马淮所言 莫非是假?' ”不。但他上当了。“”怎讲?“”中秋之夜确实有人假冒文雕进入 我家并杀害了我父母。“”假冒?!你怎么能如此肯定?“”我能肯定。“”凭什 么?“武戟沉默了。 群雄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为什么?”“雷正,我感谢你急公好义,但这是我武家的事,你不必费心了。” 雷正神色黯然,武、雷、刘三大家族世代通好,此番武家遭此大难,雷、刘两家明 察暗访,费了不少精力,不料武戟今日竟当众说出这等话来,怎不令雷正沮丧? 雷正叹了口气:“武小姐,你既如此说,在下自知多事就是了。但此事事关武 林安危,你若不拿出真凭实据替文雕洗清罪名,此等大奸巨恶之人一旦登上盟主宝 座,武林便将陷入劫难之中。此节尚望你三思!”雷正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令 人肃然起敬,群雄便都又将头转向武戟,看她有何话说。 武戟叹口气:“中秋之夜,文雕始终同我在一起。”此言一出,群雄大哗,这 才知道她为何迟迟不开口的原因。明朝中叶,男女礼防甚严,江湖中人虽然开通一 些,但依然严于礼节,并不敢越雷池半步,否则将被江湖同道唾弃。听了此言,一 些老成持重之人当即脸现腕惜和失望之色。 然而雷正却听出了诸多漏洞:“武小组此言恐非实情,据武家的管家马淮所言, 你凌晨回家之后,听马淮说凶手是文雕时,你切齿痛恨,非要杀文雕而后快,如果 文雕确实如你所言同你共处一夜,那你当时绝对不会对文雕如此痛恨的。”群雄又 转头看着她,心机灵变之人早将原因想得一清二楚:定然是两人早已勾搭成奸,文 雕因某种原因杀了武乾坤夫妇,但武戟因奸成情,竟然不顾杀父杀母之仇也要保护 奸夫,唉,正如古人所言“女生外相”啊,对女人实在不可不防。 武戟平静地道:“我之所以怀疑真是文雕所为,是因为凌晨时我俩确实不在一 起,待后来我从马淮处得知事发时是子夜时分,这才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并且冒充文 雕。”不少人心头又想:这便是了,就算文雕未将岳丈岳母杀害,但两人勾搭成奸 却是实情,因为似这等苛且之事,为避人耳目,无不是夜聚晓散。哼哼,正所谓天 网恢恢,疏而不漏,苛且之事,就算隐瞒了一时,也隐瞒不了一世,到时别人不去 戳穿,自己也会露了马脚,贻笑天下。 雷正此刻心头依旧疑窦丛生,但因为事情并非亲历,而此前又只注意询问凶杀 的有关情况,于这些细枝末节如何搞得清楚,见武戟对答如流,丝丝入扣,当即怔 立当场,为之语塞。 神手原本心存艳想,此刻明白武戟同文雕早有一腿,不禁大失所望,多少有些 机心叵测地问:“文雕喜欢武小姐,适才大家已听得明明白白,但却不知武小姐对 文雕却又如何?”神手一改“仙子”而称“武小姐”,其沮丧之情不言自明。本来 这等问题问得非常唐突,武戟尽可以拒绝回答并臭骂神手一顿,但她心头清楚,如 果自己回答失当,不当自己名声扫地,而且将被坐实了“勾搭成奸,因奸生情,包 庇奸夫”等罪名,当下冷冷地道:“文雕是否喜欢我,那是他的事,但他仅是我的 朋友,除此再无其它!”话到此处,本无须再言,众人均已释然,但神手却不依不 饶,厚着脸皮追问:“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并不会嫁给他?”这已经有些假公济 私的嫌疑了,许多人不满地瞪着他,但神手并不理会,只是死死盯着武戟。 “你这样做很无耻,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他。”武戟知道要想洗脱文 雕,如非如此,绝难办到。众人见武戟大庭广众之下亲口说出这等话来,这才明白 她同文雕之间并无私情。勾搭成奸云云,自然不攻自破,至此方才信了文雕是无辜 的。 然而神手并不算完:“那么,你为何不嫁文雕呢?”这已经是侮辱了,当即有 人仗义直言:“神手,别太过份了!”武戟却并不生气:“如果我将来有一天要出 嫁,那也只可能嫁给一个人,而除了此人之外尚有许多人,神手莫非都要问个为什 么吗?”“武小姐请别生气,在下为黑道同盟着想,是以有此一问……”话未说完, 早已嘘声四起,神手好在话也说明,便静待下文。 待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武戟这才声如寒冰地道:“父母尸骨未寒,血海深仇未 报,谈什么婚嫁?!”神手欲待再言,但见众人均怒目而视,心知众怒难犯,只得 道:“在下当代为设法,替仙子报这血海深仇。”此刻“武小姐”又变成“仙子” 了,众人心头均暗骂神手厚颜无耻。然而神手一双贼目却色迷迷地看着武戟,巴望 她有所嘉许,不料武戟陡然间怒容满面,霍然起身,一字一句如敲金玉地道:“父 母血海深仇,武戟发誓要亲自手刃凶手,此节尚请各位明了,如果谁杀了元凶,武 戟也定杀了他!”群雄心头一颤,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 谁要是有了这样一个仇家,做梦都不得安生。神手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讪讪道: “仙子有此孝心,想必武老英雄地下有知亦可瞑目了。”这倒还象句人话,但场中 一时静默,再也无人出声。 然而武戟适才一番话骗得了众人,骗得了雷正,但却骗不过黄内和狗不理。中 秋之夜,同武戟共处一夜的正是他俩和京城十姐妹等人,而文雕却在子夜时分离开 了大家,具备有足够的杀人时间。 两大军师对视一眼,狗不理微微摇头:“那么,可以开始盟誓了?”黄内和古 然尚未答言,却听武戟看着一直背对众人,注视着太阳的文雕道:“请问盟主,可 否接纳我为黑道同盟中人?”群雄都愣住了:黑道同盟果真很香么,怎地一干正道 中人都巴巴地想参加? 色老二适才一直冷眼旁观神手,待见到他落得个灰溜溜的下场之后,心头好不 高兴,此刻眼见机会来了,立刻谄笑道:“说起这黑道同盟来,仙子也有一份,怎 么入不得?”文雕依然没有回头:“既然执法尊者同意,在下自然别无话说,便请 端起酒杯吧。”武戟道声“多谢”,走到最未端,抬起一碗鸡血酒,面对东方而立。 群雄见一干凶神恶煞的黑道巨枭中间突然多出一个纤美动人的丽人来,一时间 心神荡得一荡,觉得这黑道同盟亲切多了,大可入得,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众人重新面对东方,这一折腾,太阳已经升起好高了,阳光普照之下,雾气迅 速消散,露出了无数山峰,极目远眺,胸襟顿时为之大开,狗不理轻轻一咳,清理 了一下嗓子,正要开口之际,便听到了雷正那已经令人熟悉了的声音:“各位还是 再等等吧。”古然实在忍不住,回头沉声问道:“雷公子尚有何事?老叫花可是很 想喝下这碗酒了!”“古帮主请见谅,在下只是想请诸位暂缓一下而已,别无它意。” “为什么?”“因为还有几位朋友想要前来观礼,本来该到了,但不知何故却给耽 搁了。”古然、黄内、狗不理巨头一凉,互相看一眼,古然问道:“却不知阁下的 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古帮主不必性急,到时自知。”“然而老叫花实在等不得 了,只好请公子……”话未说完即被打断:“古大侠还是等等的好,否则在下等人 固然尸骨无存,不少黑道朋友也要遭受无妄之灾了。”敢打断丐帮帮主话头的人不 多,古然心头一沉:“雷公子想必有备而来,大家不妨明言,何必绕山绕水?”雷 正冷冷地扫视惊疑不定的群雄一眼,微微一笑,大声道:“在下有言在先,诸位最 好呆在原地别动,否则炸药立刻爆炸,谁都难逃一死!”群雄均知江南雷门的厉害, 听了此言不禁大骇,疾忙前后左右看看,这才傻了眼:雷门的二十名家丁早已分散 在群雄当中,每人跨下面都有一大包东西,手上紧紧套着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头 连结在那包东西当中。 不用雷正解释,众人都知道那包东西定然是威力无比的炸药,而众人的性命便 系在那根细细的绳套上。 在这二十名雷门家丁身旁不乏武功好手,他们如果倾力一击,定可以在一招中 结果一名家丁的性命。但谁都知道,拉动那根绳索引发炸药并不废事,就算一招将 脑袋削飞,尸体倒下去时的拉力也足够了。 就算可以制住一人二人三人,但这些视死如归的家丁共有二十人。 古然看出凶险,疾声道:“大家别动!”不用古然说,果真没有一人敢动。古 然转头看看雷正,竟然微微一笑:“雷公子果然有黑道气势,老叫花不得不服。” “在下情非得已,冒昧之处,尚请诸位多多海涵,只要各位不动,待在下的几位朋 友一到,一定立刻撤去这些炸药。”文雕这时缓缓回过身来,双手端着鸡血酒,神 情冷漠,看着雷正。 雷正年仅二十出头,身穿一袭青色丝绸长衫,一副世家公子模样,但神情之间 却有一股勇武之气,浑身上下无不风流倜傥。 没有一个人讲话。 晨风掠过,寒意深浓。 冬日的太阳显得懒懒散散,没有一丝火气。一只山鹰从远处飞来,乍然间看到 这许多人,似乎吃了一惊,疾速飞上高空,盘旋数圈,依然觉得不安全,斜斜向东 飞走了。 数千豪雄被雷正要挟,竟然无法可想,待到日上竿头,一个浑身是血、声音嘶 哑的人终于从山下爬到峰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官军……官军……来了… …”在场的黑道巨枭直到此刻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不管情况再险恶,此刻总算可以 设法了。区区官军,尚不在他们眼中。 前来报信的这人是微山派放哨的弟子,朱通家疾忙掠到他的身边,扶住这名奄 奄一息的弟子。他身上有十多处剑伤,伤得着实不轻:“有多少官军?”“……好 ……好几万……”群雄这才吃了一惊,知道此番大为凶险,不由将目光对准雷正, 冷冷地看着他。色老二阴阳怪气地问:“雷公子,适才你说谁勾结官府来着?”雷 正却自自然然,并无半分尴尬:“文雕勾结官军之事,日后自知!”“那么,此刻 又是谁勾结来的官军?”“这不是勾结。”“哟,这却奇了,该是什么呢?”“稍 候便知。”众人便都转身看着,要上这峰顶,仅有一条依稀可辨的羊肠小道,其余 三面峭壁耸立,绝难攀援。 不一会,峰顶忽然掠上数十人,当先一人年仅二十出头,身材高大,面上线条 如刀劈斧削,十分刚劲,气宇轩昂,目光冷锐,身着淡黄锦服,腰佩一柄古色古香 的大刀。 武戟一见此人,几乎昏厥过去,她右手持碗,左手使劲抓住桌子才没摔倒: “哥哥……”在此人右边一人年近三十,身体已经微微发福,神态从容,富贵之气 逼人,骇然便是天下首富范图民范爷。 另一位身材魁悟,年近七旬,相貌粗豪的老者正是江南雷门的当家人雷天鸣雷 老爷子。同他并肩而立的另一老者身形清瘦,十指洁白,正是以指力威震江湖的江 南刘府当家人刘翁达。 其他之人均是锦衣卫高手,三英、四杰骇然在场。 群雄尽管有数千之众,但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双方对峙。 良久。 文雕漠然开口:“来者何人?”“在下武心。”文雕心底一震,转头看武戟。 武戟脸色苍白。 文雕神情落寞:“在下文雕,久仰公子大名。请问雷公子,这些好汉可是你的 朋友?”“正是。”“那好,请按照前约,移开炸药。”雷正微微一笑,一挥手, 二十名雷门弟子一齐动手,猛然拉动手中绳索! 群雄大惊失色,惊叫声中,有飞掠而起的,有卧倒在地的,有呆然而立,面如 死灰的,一片慌乱之中,雷正哈哈大笑,坦然向武心等人走去。 没有爆炸声。 群雄愣得一愣,心有所动,刀剑齐下,将那些炸药包劈开,里面包的全部是石 头,毫无半点炸药,不禁恼羞成怒,恨恨瞪着雷正。 文雕叹口气:“雷公子胆大心细,在下佩服之至。”雷正一拱手,规规矩矩地 道:“在下不得已为之,得罪之外,尚请见谅!”文雕摇摇头,看着武心不讲话。 武心看着武戟。 雷正在武心身旁将适才情况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武心,武心大惑不解地看了看武 戟,略一思谅,当即对文雕道:“圣旨在此,文雕接旨。”文雕淡然摇头,拒不接 旨:“草莽之人,无法奉诏。”武心并未多言,道声“好”,展开至旨:“奉天承 运,皇帝诏曰:率士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尔等啸集山林,糜烂 地方,败乱朝纲,依大明律罪在不赦。念尔等受人蛊惑,奸邪难辩,圣旨到日,自 行解散,可不追前罪。如有违者,就地处斩。钦此。”武心收起圣旨,朗声道: “二个时辰之内,凡愿意抛下兵刃,具结悔过者,定放其自行离去,不再追究。三 个时辰之后,官军开始攻打,负隅顽抗者,杀无赦!”文雕待他说完,漠然看群雄 一眼,转回身去,面对太阳,缓缓跪下,双手举着血酒:“在下文雕,黑道同盟盟 主,今日在泰上顶上对天盟誓,自今而后,如有违背盟约之举,天诛地灭,死无葬 身之地!”言毕,一口喝干血酒,将碗摔碎,对着太阳叩了三个头,肃然起身,依 然呆呆看着太阳。 古然一掠长袍,双膝跪下:“老夫古然,黑道同盟军师,今日在此对天盟誓, 今后如有违背盟约之举,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老夫黄内……”“老夫狗 不理……”“在下武戟……”武戟刚一跪下,全场之人大为震惊,武心欲言又止, 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在下武戟,今日在此对天盟誓,今后如有违背盟约之举,天诛地灭,死无葬 身之地!”色老二和神手争先恐后,最后两人一同跪下,声音异常响亮地读了誓言, 起身之后,一左一右站在武戟身旁,满脸肃穆之色。 十七名执法尊者,三名巡察,没有一人退缩。黑道同盟的盟誓大会虽然拖了二 个时辰,但终于完成了。 武心一直看到结束,这才拱手道:“诸位的豪义之举令在下十分佩服,但黑道 同盟不管怎样,今日一定得结束。最后说一句,二个时辰之内,凡愿放下武器,具 结悔过者,在下一定网开一面,永不追究,如有食言,犹如此树──”他轻描淡写 地挥出一掌,毫无声息,但那棵参天松柏上的松叶突然间全部飘落在地,就象脱衣 服一样,眨眼功夫,适才翠意浓郁的古树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和苍凉无比的虬 技,寒风吹过,枝梢微微颤抖。 “在下暂且告退!”武心一拱手,带着诸人下山去了。 黄内脸色微微变:“昆仑大雪山手印!”三年前,武心在北京失手杀人,被人 神秘地救出,回到下榻客栈中后,武心犹自觉得是在梦中。他寻思着那人对自己的 约法三章:第一,每年必须在江湖中做至少三件侠义之事;第二:诛杀贪官污吏, 特别是那些貌忠实奸的高官显贵;第三,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能做无谓的牺牲,换句 话说,无权放弃生命。 武心尽管从肮脏的死囚牢回到幽静的客栈,但却彻夜难眠。 他兴奋。 从习武的第一天起,他的父亲武乾坤就谆谆教诲他要行侠仗义,匡扶武林正义, 谁料自己竟然在京城中失手杀人,原只求不要遗辱家门就行了,谁知绝处逢生,非 但于性命无碍,反而因此得遇恩人。从谈话中来看,只要自己勤学苦练,以江湖大 义为已任,今后定然可以在武林中大有作为。 十九岁的武心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对得起救自己的这位恩人,他将竭尽全力。 当夜他即盘腿坐在床上,温习父亲教给他的武功心法。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练功了,进入大牢之后他自知必死,虽未必自暴自弃, 但武功是再无心思去练了,整日所想,无不是追悔莫及的悔恨。 他从未这么专心过。这一夜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江南武家会成为武林中的一大 家族,这套内功心法的确博大精深,奥妙无穷。 劫难之后,武心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短短一夜之间,他成熟了不少,武学见 识也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他收功而起时,早已日上竿头,他信心勃勃地推开窗子,凭栏远眺。 这时房东领着一位素袍老者进入小院,见了武心,房东拱手道:“这位老先生 找你。”武心看了看这位满身书卷气的老者,微微一怔,自己并不认识他,但依然 有礼地一拱手:“晚辈武心,不敢动问老先生是──”老先生对房东点点头,房东 退出,老先生亦拱手道:“老夫受人之托,前来拜会公子。”武心心念一动,将他 请进客厅,斟上香茗,这才坐下。 老先生并不自报家门,武心亦未再问,两人便默默静坐,唯有茶香在室内飘荡。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先生这才停止打量武心,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不 知公子家住哪里?”“在下家住南京。”“请问令尊高姓大名。”“家父姓武,名 乾坤。”老先生似乎大为惊讶:“武老英雄?”“正是家父。”武心见对方对自己 似乎一无所知,心头不禁犯疑:“莫非自己认错了人? 老先生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公子不必多疑,老夫正是你等待之 人。”武心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无所适从地坐着。但听老先生道:“不知公子对今 后有何打算?”武心照着监狱中那人教自己的话道:“晚辈乃武林世家子弟,自当 遵循祖上规矩,专心习武,行侠仗义。”老先生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很好,很 好,请问公子今夜可有它事?”“在下正在等候先生驾临,并无它事。”“那好, 请公子在客栈中等候,下午自有人来接公子。”老先生告辞离去,武心独坐房中, 觉得此事颇为神奇有趣,尽管扑朔迷离,却也不去耗费心机,当下略微用过茶点之 后,又开始打坐调息,抓紧时间练功。 傍晚时分,果然有一车夫前来迎接武心,武心随车夫上了一辆简扑的马车,在 北京城中绕了两个时辰,待夜深人静之后,才停在一座高墙大院的侧门旁,武心刚 一下车,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仆役早候在那儿:“公子请随我来。”武心 下车之后,那辆马车便自顾离去,武心微一沉呤,进了侧门,四周一看,已置身在 一座诺大的花园中,他随着仆役穿过空无一人的花园,来到一座湖畔旁的书院前, 仆役回身道:“请公子稍候,我这就去通报。”武心驻足点头,四处打量起来。 小湖周围假山、水榭、回栏错落有致,虽地处北方,却有江南园林韵味,四周 一片静谧,果然是一处读书的好去处。 “公子请──”回身看时,早晨的那位老先生立在书院门前,含笑看着他,书 院之中,灯火通明,隐约有一桌酒菜,武心肚子“咕碌”一声,感觉有些饿了,这 就抬脚了进了书院。 书院当中有三株千年古杨柳,寒冬之季,柳叶枯落殆尽,但古干修枝,却别有 一番情致,令人神智顿清。 老先生站在桌边,伸手肃客,邀武心入座,武心告罪而立,待老先生落座之后, 自己这才坐下。 老先生斟了酒,武心疾忙接过:“多谢。”“公子想必腹饥,便请随便用菜─ ─”武心情知多说无益,先吃了再说,当下道声“先生请──”饮了一口酒,便自 自然然吃起来。 武心内功已颇有根基,刚一进入客厅中,便发觉厅壁后尚有数人,武心并未多 想,安然就坐。 酒菜虽然朴素,但却可口,武心吃得七成饱时,便即放下筷子,老先生一直饮 酒相陪,此刻道:“公子仅仅七成饱,何不用足酒饭?”武心一笑:“让先生见笑 了。”随即拿起筷子,不疾不缓地吃起来,待重新放下筷子时,老先生道:“公子 请用茶──”“多谢。”武心端起茶怀,略微喝了一口,等仆役将酒席撤下后,老 先生问:“请公子恕老夫冒昧,不知公子对武老英雄的武功学得几成?”“在下愚 昧,武学修为实在浅薄,辜负了家父一片厚望,惭愧之至。”“公子过嫌了。”老 人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公子以后还想继续习武?”“正是。”“可有具体打算?” “还望先生指点。”老者微一沉呤:“公子稍坐,老夫去去就来──”内厅之中, 已有四个年纪均在六十以上,气派不同凡响的老人等候着,见清瘦老者进来,一起 拱手道:“尚书大人果真好眼力!”一直陪同武心而坐的正是当朝重臣尚书胡滢, 留在内厅等候的分别是英国公张辅,被朝野尊为“三杨”的西杨杨士奇、东杨杨薄、 南杨杨荣,五人合称为五大臣,乃当今天子的顾命大臣,极受臣民敬重。他们已经 观察武心良久了,胡滢一抱拳:“各位大人,此子如何?”英国公张辅道:“此人 眉宇轩昂,气度从容,实乃难得人材,但司礼太监王振竟然会选中这样一位少年俊 杰,却令老夫殊为不解!”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