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节 晴天霹雳 “还不如办!”子晟怫然抬头:“就算赐下一杯鸩酒,也好过弄这些子虚乌有 的事情来羞辱我。你看看——”子晟伸手在桌上翻了一翻,才想起那奏折还在胡山 手里,便神色阴沉地又拿起笔来。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胡山很不以为然地,准备说几句重话。然而还没有开口, 子晟脸上神情却又变过了,变得若有所思地,放下笔,抬起头说了一句:“先生方 才那句话错了。” “怎么?” “祖皇不是不想办我,只不过他不想拿掉我,或者说,现在他不想拿掉我。此 时我如果低头认错,我敢说必定还有下文。最后的结果,大约不外是革掉我的帝位。” 忽然之间,语气平和,仿佛一丝怒气也没有,倒让胡山怔了一怔。但是随即想 到子晟已有打算,所以默然不语,静待下文。 子晟说:“倘若叫我再以白王的身份领朝政,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 开,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假废也就成了真废。” 顿了一顿,见胡山凝神细听,便又说:“祖皇必是料定,第一个折子是试探, 无关痛痒的事情拿来作起头文章正好。可是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货色!” 说着,笑了笑:“这么份折子,拿来办是个笑话,不拿来办,好好的开篇就没有了 下文。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叫我自己看。只要我谢罪的折子一上,事情就顺理 成章。可是,我如果不上呢?” 胡山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明白了子晟的意思。 “这办法我跟栗王学来的。”子晟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说:“眼下我是没有 路,可是乱一乱这个局,或者就有路能看得出来了。” “但,”胡山提醒他:“这么做,很险。” “是。”子晟点一点头,语气微微一转,很沉着地说:“但祖皇行事一向冷静。 我押的,就是这一样。” “不过,”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笑,仿佛很轻松地说:“要是祖皇真的动了 怒,胡先生,那咱们就回北荒去做田舍翁吧。” 倘然如此,是连田舍翁,也必定做不成的。从这句话,胡山听出来他真实的想 法,其实还是有些流于意气。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相信,还是不情愿相信,子晟到现 在仍然不以为天帝真的能够“舍得”了他。然而为了这样赌一口气,要带来多大的 波澜变化?又要牵连多少人的功名得失?胡山又不以为然了。 正转着念,只见子晟笑容一敛,轻喟着说:“我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拖得太 久。日久生变,非天下人之福呐……” 因为有这句话,胡山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只是一揖,表示大计已定。 然而相比他们两人,其他的人是要苦闷得多了。尤其是白帝的亲信,像匡郢、 徐继洙几个,心知身家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垮,他们也跟着就垮。所以一听到 胡山送来的消息,说是没有说服白帝,几个人都大失常态。 “不行,咱们还得再去劝。”徐继洙说,“无论如何,也要劝下他来。” 送信的人却说:“怕是来不及了。王爷的谢罪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这一来都傻眼了!想也知道折子里明为谢罪,实则硬顶,这就好像一条船,原 本在风雨当中有些摇晃,还未必会翻,这时却用石头去猛砸了一下,后果如何?难 以预计。 “唉!”匡郢顿足道:“王爷怎会如此意气用事?” 这句话是人人想说的,听他说了出来,心有戚戚,不由都有感慨,却又找不出 一句合适的话说。石长德在其中,是比较深沉的一个,而且他虽然和白帝走得很近, 毕竟不像匡郢那样亲近到有同船共命的感觉,所以他比较沉得住气。想了一会,慢 慢说了句:“王爷年轻。” 这话里有责备的意味,同时也是句大实话。子晟从弱冠之年就开始执掌朝政, 可谓少年得志,有人所难及的才具,可是也养出人所难及的脾气。几个人想一想, 明白他这么说,也是要替日后为白帝开脱的时候留下余地,“年少气盛”,确实是 一个很好的说辞。这也提醒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首要该考虑要如何应对眼前 的情势。 “这个折子一上,估计必定要交枢密廷议。”徐继洙看着石长德和匡郢说,意 思很明白,他们两人在里面很能说上话,自然就要看他们的了。 匡郢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形势,枢密六相,南府的曹阳景从来不发言,魏融、秦 嗣昌两人是天帝肱股老臣,恰与白帝这边两人持平,如此举足轻重的就是朱王颐缅。 虽然朱王一向也是点头菩萨的角色,但此是天家头等大事,估计不能不说话。想到 这里,向徐继洙说:“这得说动朱王。你跟朱王世子说得拢,这件事情,还要你去 说才行。” 徐继洙点头:“我尽力而为。” 匡郢又说:“我看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劳你跑一趟?” “也好。”徐继洙很干脆地说:“我现在就去。” 说着也不多客套,一揖就告辞了。徐继洙走后,匡郢见石长德走到一边,知道 他必定有话要商议,于是也走过去,站定。 石长德却半晌不说话。匡郢便先说:“我看这件事情到了枢密廷,未必没有寰 转的余地。”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石长德沉声道:“匡大人,我实说了吧,我担心天 帝根本就没打算交议。” 匡郢神色一凛,没有做声。 “会不会如此,这一两天就有分晓。”石长德说着,仰起脸来看看天。晴空一 碧如洗,然而两人心底都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上石长德看事很准,第二天天帝降下圣旨,先说“西帝自柄政以来,举止 不端、诸多疏失”,便有一番严厉的申饬,跟着又说子晟“妄自尊大、依权自重、 目无君上”,这是由那份回折而发的,而说到最后最要紧的一句“即日起停西帝用 玺,不得干预政事。着西帝闭门思过,以观后效。” 真是最怕什么偏来什么。不得知内情的外臣且不必说,就是早有预感的几个近 臣枢相,也有乍闻晴天霹雳、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唉——”匡郢黯然长叹,只觉得苦闷不堪。石长德亦是双眉紧缩,一语不发。 结果还是徐继洙想到:“王爷手上经纬万端,总要有人接。不知是谁?朱王还 是兰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天帝毕竟年事已高,亲自临朝精力颇吃不消,所 以必定要有人来襄助柄政。近支亲贵当中,朱王年长,兰王明理,想来总不出这两 人。 谁知不是。“选了栗王。”石长德回答。 徐继洙大吃一惊,然而石长德以辅相的身份,自然没有虚言。这一来,真是大 惑不解了:“圣上到底在想什么?这一来岂不要天下大乱?”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