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彩天衣 拂晓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窗前,晨风中带着雨露沐浴过的梅香,空气中充满早 晨的清新气息。 李雪风很早就起来,这时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进来的是几个垂髻丫环,是来 服伺他起床的。 梳洗过后,赵青就来了,只见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么谦恭有礼,看不出有 半点敌意。 “李兄,早。” 李雪风道:“赵兄,早。” 赵青道:“李兄昨晚睡得可好?” 李雪风道:“很好。” 赵青道:“家父听说小弟结识了李兄这样的少年英雄,现下就在客厅中,准备 了几样很有本地特色的早点,务必有请李兄赏光。” 李雪风道:“赵庄主实在是太客气了,小弟早就想去拜见他老人家了,也好见 识见识前辈的风采。” 眼前是一个布置得很特别的厅堂,四壁都是打磨得发亮的铜镜,就连屋顶也不 例外,而人在其中,就如同置身于万花简中,眼花缭乱。 中堂是一幅山水画,画面上青山葱翠,一道流水从远处潆洄而来,看其落款, 却是名家吴道子的手笔。 厅堂尽处,静坐着一个面如重枣,颔下长须过腹的白袍老人,双眼微闭,正是 赵青的父亲,也就是“赏梅山庄”的庄主“仁义无双”赵白鸽。 门口珠帘低垂,几个垂髻童子垂立在两旁,准备卷帘迎客,而他们等待的客人, 当然就是李雪风了。 就在这时,赵白鸽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利刃般掠向门口,但瞬即又垂下,跟 着就看见几个垂髻童子卷起珠帘,赵青与李雪风走了进来。 李雪风早在林舒候的府上就见过赵白鸽,此刻虽然知道对方不安好心,但终究 还没有翻脸,礼节不可废。 “晚辈李雪风见过赵庄主。” 赵白鸽呵呵笑道:“说起来大家都是旧相识了,李公子就不用客气了。” 只见他口中说着话,人已经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搭着李雪风的双肩,仿佛想扶 他起来,其实是暗中贯注内力,形成下压之势。 而李雪风宛若不觉,躬身施礼过后,立刻就站了起来,不动声色间,就把赵白 鸽手上的力量化解于无形。 赵白鸽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微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请坐,请坐。” 李雪风道:“赵庄主过奖了,晚辈谢坐。” 当下宾主坐定,赵白鸽就吩咐下人上早点,盛意拳拳,不住地殷勤揖客。 李雪风道:“承蒙赵庄主盛情,晚辈实在是受宠若惊。” 赵白鸽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难得李公子年纪轻轻,不骄 不躁,谦逊有礼,又是‘天上七剑’的传人,他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李雪风道:“赵庄主如此过誉,更是令晚辈惶恐无地。” 赵白鸽微微一笑,道:“李公子又何必自谦了,其实老夫今日请李公子来,还 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李公子肯不肯出手相助呢?” 李雪风知道说到正题了,当下不动声色地道:“晚辈若能效劳,自当从命。” 赵白鸽道:“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当年老夫有幸领教过诸葛大 侠的‘天上七剑’,果真是天下无双的剑法,老夫可以说是输得心服口服。” 李雪风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前辈风范,实在令人佩服得很。” 赵白鸽叹了口气,道:“但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老夫终究也是学武之人, 是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苦思破解‘天上七剑’的方法。” 李雪风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些年来,前辈想必是有些心得了? 赵白鸽微微一笑,道:“心得就不敢说,但是这十多年来的心血,毕竟不是白 费的,老夫就在无意中,创下一个奇妙无方的剑阵。” 他顿了一顿,道:“不是老夫自夸,无论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大阵’,武当 的‘真武剑阵’,还是西方雷音寺的‘天罗地网’,跟这个剑阵一比,简直就成了 小孩子的玩具,根本就不值一提。” 李雪风淡淡地道:“如此说来,这个剑阵岂非已是无敌天下了?” 赵白鸽道:“理论上是如此,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老夫相信,只要剑阵 发动,当今天下除了‘天上七剑’,只怕没有别的武功是它的对手。” 李雪风道:“那么赵庄主的意思,就是要晚辈以身试阵,看看这剑阵是否真的 可以无敌天下?” 赵白鸽当然没有否认的意思,道:“老夫确有此意,不知李公子可否成全?” 李雪风淡淡一笑,道:“既然这个剑阵用尽了前辈的十多年的心血,晚辈若是 错过了,岂非太可惜?而前辈也难免遗憾终生了。” 这句话表面上说得很客气,言下之意却是锋芒毕露,其中不无讥讽之意。 赵白鸽当然听得出来,当下只是微微一笑,欲擒故纵地道:“这个剑阵只要一 发动,不死不休,李公子还请三思而后行,老夫绝不强人所难。” 李雪风淡淡地道:“学剑之人,如果能够死于剑下,岂非正得其所。” 这时候,在旁的赵青也以退为进,道:“这个剑阵杀气太重,不死不休,李兄 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李雪风道:“不用了,小弟心意已决,赵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 赵白鸽故意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李公子就请稍候片刻。” 赵青的确说得不错,李雪风表面上似乎很谦虚随和,其实骨子里骄傲自负得很, 虽然明知对方的阴谋,但是心中还是无所畏惧。 当下赵白鸽轻轻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下人撤下了桌椅,很快大厅就变成一个宽 敞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七位主角上场了,只见每一个人除了独臂瞎眼,还有很多不同地方 的残缺。 严格说来,第一个人并不是走进来的,因为他的双腿已经齐膝而断,他是用手 上的剑点地飞掠进来的,而且动作还不慢。 第二个人也只有一条腿,以剑作拐,走在光滑的地面上,简直比别人两只脚走 路还要稳当得多。 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倒是双腿齐全,可惜都有是跛子,只不过一个跛左脚,一 个跛右脚,但是看他们走进来时候,根本上就看不出跛脚的样子。 第五个人是个侏儒,身高不足三尺,但所用的剑偏偏有一丈多长,竟然比别人 的红缨长枪还要长得多。 第六个人就如一根竹竿,至少有九尺高,但手上的剑只有几寸长,看来比普通 的匕首还要短上几分。 第七个人仿佛是滚进来的,因为这个人长得就像一团大肉球,无论横看还是竖 看,都是一个样,是以滚进来跟走进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只见眼前这七个人,全都穿着色彩缤纷的衣裳,鲜艳得耀眼,所用的剑更是颜 色各异,长短不一,但无一不是非同小可的绝代名剑。 其中有传说中的碧潭双剑“龙泉”、“太阿”,春秋战国时代,刺客专诸用来 刺杀王僚的“鱼肠剑”,而最有名的,还是“干将”、“莫邪”两把雌雄宝剑。 当下只见赵白鸽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道:“这就是老夫用了十多年心血创出 来的‘天衣剑阵’,也叫‘七彩天衣’,因为这个剑阵发动的时候,就如仙子的天 衣一样,无缝可寻,无懈可击。” 李雪风双眉一轩,淡淡地道:“好一个‘天衣剑阵’,看来当今世上,除了赵 庄主,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想得出这样的剑阵。” 赵白鸽根本就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只是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剑阵就快要发动了,李公子,你可千万小心了。” 这个时候,只见那七个主角脚下踏着七星方位,三柄剑指天,四柄剑指地,形 成合围之势。 赵白鸽一声令下,七柄形式各异,长短不一的剑立刻化作五彩缤纷的光华,卷 去李雪风的身影。 天衣本非针线为也! 眼前这个“天衣剑阵”,同样不是针线所为,而是用剑编织而成的,只见流动 不息的剑光,就犹如绚烂辉煌的彩霞,交织成浑圆的剑网。 正反相生,浑圆无极。 李雪风长剑出手快如闪电,变化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是无论如何变化, 始终都不能破网而出。 这个剑阵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环节都配合得丝丝入扣,其中剑的长短,衣裳 的颜色,身体的残缺,周围的环境,无一不是经过极其精密的计算。 剑锋破空的节奏已是乱人心魄,缤纷的色彩更是眼花缭乱,极尽声色之变化。 只见剑光编织的剑网越来越密,李雪风就如困在网中的鱼,已经完全不能自主, 待到剑网开始收拢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难道李雪风已经死定了吗? 就在此刻,李雪风的眼角掠过吴道子的山水图画,心中倏地灵感涌发,画面上 潋滟的流水,仿佛融入了剑意之中,跌宕奔驰。 剑如流水,流水如剑。 就在这生死刹那间,李雪风再次领略到“天上七剑”中的剑意,这就是其中的 “流水一剑”。 ——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水滴石穿,流水过后,本已开始收缩的剑网立刻瓦解于无形,而驾驭剑阵的生 命也随着消逝了。 这万妙无方的“七彩天衣”,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天上七剑”的一剑。 不过话说回来,还得多谢吴道子,如果不是吴先生出神入化的山水图画,引发 了李雪风心中的灵感,此刻死的人就是他了。 但李雪风还没有喘过气来,就听到赵白鸽凄厉的声音道:“很好,很好,‘天 上七剑’果然名不虚传!” 李雪风脸色不由一变,突然发现赵氏父子已经不见了,眼前一道钢铸的大门封 住了门户,而赵白鸽说话的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当下他一剑刺在铁门上,“铿锵”有声,只不过在上面划了道淡淡的痕迹,跟 着一剑刺在壁上,发觉同样是钢铁所铸,再试试地面也是一样。 只听见赵白鸽在外面得意大笑,道:“李雪风,我不妨告诉你,这个地方是用 百炼精钢所铸的,至少有一尺多厚,是老夫的最后一着,你的‘天上七剑’纵然再 厉害,现在也无用武之地了。” 李雪风不由黯然无言,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他毕竟还年轻,终究比不上赵 白鸽的老谋深算。 “李雪风,我问你,昨晚偷听我们父子说话的人夜行人是不是你?” 李雪风没有否认,道:“是的。” 赵白鸽道:“很好,既然你经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么大家就打开天家窗说亮话, 你是诸葛天骄、叶孤傲、还是诸葛君的弟子?” 李雪风没有说话,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 赵白鸽又道:“他们三个是不是还活着?” 李雪风还是没有说话,他还是不想回答。 这个时候,听到赵青的声音道:“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今日兵戎相见,实在 是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李雪风道:“赵兄不用客气,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赵青叹了口气,道:“难得李兄如此豁达,更是令小弟惭愧无地。” 李雪风道:“赵兄言重了。” 赵青道:“无论如何,大家总是相交一场,李兄若肯把‘天上七剑’的心法说 出来,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两只手如何?” 李雪风又不说话了,他实在懒得理睬他们父子了。 赵青道:“常言说得好,交易不成仁义在,李兄若是不肯答应的话,小弟绝不 勉强,只是可惜天下无双的剑法就此失传了。” 无论赵氏父子说什么,李雪风都不回答,反正事情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而赵青也没有生气,只听见他说话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斯文有礼。 “既然李兄无话可说,小弟更是无话可说,就此告辞,但愿后会有期。” 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的气息。 现在这里就像一个坟墓,没有半点生气,李雪风不知想了多少方法,但是始终 无法脱困,现在他只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七具尸体渐渐腐化,散发出来的恶臭,足以把一个人肚 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很快李雪风肚子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如果是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会选择自行了断,反正迟早都是一死, 不如图个痛快,免得活受罪。 可是李雪风并没有选择这条路,因为他始终认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在 什么环境下,只要人还活着,就不应该轻易放弃生命。 而赵氏父子再也没有出现过,看来他们是准备活活地饿死李雪风,是以也没有 用别的手段。 现在,已经是第十天的中午了。 只见李雪风的脸色虽然苍白得可怕,但是神情看起来还是很镇定,只是觉得越 来越疲倦,现在李雪风只想好好地睡一个觉。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每次闭上眼睛,都可能再也醒过来了,但是他终究不 是铁打的,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再也支持不住了。 就在依稀中,突然听到“哐啷”一声,恶臭弥漫中,仿佛有风吹过,然后就发 现紧闭的铁门打开了。 只听有人道:“李雪风,你还走得动吗?如果走得动的话,就跟我走吧。” 说话的人就站在门口,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但是 从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得出年纪已经不轻了。 李雪风实在想不到还会有来救他,看此人的身影,应该就是前些晚上,从梅梢 上掠过的夜行人。 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眼前人影闪动,几十条手拿兵刃的汉子挡住 了去路,而看这些人矫健的身手,显然武功都不弱。 “你们走不了,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那人道:“是吗?就凭你们也想留下我?” 就在冷笑声中,他突然反手夺过李雪风手上的“温香软玉剑”,跟着眼前寒光 闪动,长剑仿佛一分为二,同时刺入当先两个人的喉咙。 只见血光飞溅,那人一剑出手,就有两个人倒下,出手之快,眼前这些个根本 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不过片刻的功夫,几十条大汉就倒下一半,剩下来的再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有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水光潋滟,湖天成一色,西湖的景色,永远都是那么美丽迷人。 此刻李雪风他们就坐着轻舟离开了孤山,他服过那人给的药丸,再内家真气舒 筋活血,渐渐地恢复一些力气,这才上前道谢。 “有劳阁下相救,此恩不敢有忘。” 那人站在船首,凝注着远方的山色,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不用客气, 我救你,只不过想问你几句话。” 李雪风道:“在下若有所知,自当尽言。” 那人道:“你叫李雪风。” 李雪风道:“是的。” 那人道:“我见过你的身手,你是不是叶孤傲的弟子?” 李雪风迟疑着,道:“是的。” 那人道:“你是哪里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李雪风道:“在下是孤儿,从小就跟着师傅。” 那人道:“你是孤儿?” 李雪风道:“是的。” 那人再次重复道:“你师傅说你是孤儿?” 李雪风道:“是的。” 那人道:“你师傅现在何处?” 李雪风道:“在下与家师分开已经有半年了,此刻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踪, 请问阁下与家师可是旧识?” 那人道:“不是,我们是仇人!” 李雪风不由一怔,道:“仇人?” 那人沉声道:“不错,你如果见到你师傅的话,不妨告诉你的师傅,就说十多 年前一尸两命的事情,也该到了断的时候了。” 李雪风沉默了半响,道:“有道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阁下有什么事情, 尽管找在下就了,就算是阁下刚刚救回来的命,也随时可以拿走。” 那人道:“这是我跟你师傅的恩怨,大家也说不上谁欠谁,不是你做弟子的所 能偿还的。” 李雪风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此告辞,他日若有缘,自当报答阁下救命之恩。” 这个时候,轻舟已经泊岸。 李雪风上前一揖到地,再次谢过对方的救命之恩,然后就转身上岸。 只见那人站在船首,凝注着李雪风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充满复杂的神色,久 久没有动。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