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伤心一吻 说话的人年纪已经不轻,身上穿着很朴素的粗布长衫,长长的袖子盖住了一双 手。 只见他缓缓地走到李雪风的面前,开门见山的道:“我是‘剑状元’!”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尽皆耸然动容,在二十多年前,‘剑状元’这个名字, 可以说就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代号,精通天下各种剑法。 后来因为诸葛天骄的出现,‘剑状元’一战而败,从此销声匿迹,不想今日再 出江湖。 从师伯的遗刻中,李雪风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当下脸上不动声色,抱拳道: “久闻前辈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不胜荣幸。” 只见“剑状元”面无表情,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诸葛天骄的弟子?” 李雪风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剑状元”仿佛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啊!不过转眼间,我败 在诸葛天骄剑下,足足已经有十九年十一个月另二十六天了。”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兴奋,双眼闪动着狂热的光芒,跟着道:“这些年来, 我无时不刻想再领教他的‘天上七剑’,想不到今日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李雪风淡淡一笑,道:“胜败仍是兵家常事,输赢又何必太认真?” “剑状元”厉声道:“我辈以剑为生,以剑为命,流血不流泪,可死不可败, 当日失败的耻辱,今天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血!” 这是挑战! 李雪风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根本就没有选 择的余地。 现在李雪风只有接受挑战! 无论如何,能够与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一决生死,岂非也是人生快事? 只见“剑状元”缓缓脱下外面的长衫,露出里面的紧身衣,只见他的一只右手 齐肘而断,而断折的地方,竟然嵌着半截折剑。 “当年我与诸葛天骄一战,折臂断剑以后,就把半截断剑装到折臂上,经过这 些年的精心苦练,这半截断剑可以说成为我身体的一部份,你要小心了。”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 李雪风当然知道对方并非有意提醒,其实是攻心之战,想造成自己的心理压力, 以便有机可乘。 李雪风用的是“温香软玉剑”,黄金为柄,白银作鞘,点缀的是翡翠玉石,剑 犹未出鞘,光彩已是夺目。 只见他轻轻地拨出长剑,剑身柔软如玉,光华流动不息,淡淡道:“多谢指点, 在下所用的是‘温香软玉剑’,前辈多年前就见识过了,这里想必就不用多说了。” 这就叫针锋相对,还以颜色。 高手相争,胜负的因素固然有很多,其中先机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是以他们两 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剑状元”精通天下各种剑法,一出手就全力抢攻,一剑快过一剑,不过片刻 之间,就已刺出八九七十二剑,却是华山的“迥风舞柳七十二剑”。 快如闪电,势若破竹,就是当今华山掌门人沈霓裳也是自愧不如。 李雪风以快制快,以攻对攻,施展青城的“急风快剑”,七十二剑还七十二剑,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出手之快,变化之急,可以说不在当今青城掌门人古柏之下。 眼见无功,“剑状元”立刻变招,剑走偏锋,着着是致人死地的杀手,用的是 杀气极重的“追魂夺命剑法”。 只见李雪风长剑圆转,剑势变化连绵不断,就以昔年“多情剑客”的“长相思 剑法”,见招拆招,把对方的攻势一一化解于无形。 当下“剑状元”再次变招,出手间乱七八糟,看似不成章法,破绽百出,其实 是大巧若拙,不经意间杀机暗藏。 李雪风见怪不怪,剑势以守为主,前呼后应,结构绵密严谨,然后伺机反击。 但见“剑状元”剑法层出不穷,很快就换了八八六十四种剑法,每一种剑法都 深是其精髓所在。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李雪风的“人间剑法”是以天下各家剑法为根基,结合百 家之长的剑法。 是以李雪风对各种剑法并不陌生,剑法就随着对方的变化而变化,同样换了八 八六十四种剑法。 从表面上看来,李雪风仿佛应付自如,丝毫不落下风,其实是有苦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剑势,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中,完全不能自主。 而台下观战的人,不乏目光如矩者,自然看得出其中的关键所在,眼见李雪风 渐渐被逼入死角,跟着断剑凌空下击,形成必杀之剑。 就在大家都认为,李雪风已经是山穷水尽的时候,眼前突然柳暗花明,只见他 人剑合一,仿佛就从有形化为无质,融于风中。 剑如轻风,轻风如剑! 这是“天上七剑”中的“轻风一剑”,剑势飘忽,若有若无,变化不可捉摸。 就在这生死刹那间,李雪风再次领略到“天上七剑”中的剑法,心剑相通,意 境结合,立刻反客为主。 ——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剑光过后,只见“剑状元”手肘上所嵌的断剑再次断折,总算李雪风剑下留余 地,否则断的绝对不止是剑。 本来有不少人对于“天上七剑”的传言,多少认为有些言过其实,此刻方知名 不虚传,无不叹为观止。 想到自己将近二十年的苦练,终究还是挡不住“天上七剑”的一剑,“剑状元” 不由心灰意懒,当下呆呆地立了半响,慢慢用右手拾起掉在地上的断剑,反手刺向 自己的喉咙,就想自行了断。 李雪风眼疾手快,立刻挥剑格开,道:“人生在世,有胜就有败,有赢就有输, 前辈又何必想不开呢?” 只见“剑状元”脸上充满黯然之色,道:“十多年前,我已经败了一次,现在 又败了,生命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雪风道:“前辈此言差矣,生命受之于天,岂可轻易放弃?岂不闻自杀是愚 夫所为,智者永不言败。” “剑状元”沉默了半响,道:“有劳指点,就此别过,他日若有机会,自当再 领教。” 说着双手抱拳,一揖到底,然后大步走下石台,而从此以后,武林中就再也没 有听到“剑状元”的消息了,很可能就此退出江湖。 当下李雪风拿着从赵白鸽手上夺来的小铁剑,双手捧到木衣大师的面前。 “原物奉还,不取有失!” 木叶大师并没有接受,只是微笑道:“盟主铁剑,有德者居之,李公子又何必 奉还?” 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这小铁剑是“十六联盟”的盟主信物,代表着盟主至高 无上的权威,此刻木叶大师言下之意,无异很明显。 李雪风武功过人,在场的人都是有目共睹,刚才的所作所为,更是令人心悦诚 服,此刻听到木叶大师的提议,立刻齐声回应,尽皆没有异议。 而其中最主要的是,看样子哥舒遮天准备卷土重来,“十六联盟”势必首当其 冲,李雪风身为“天上七剑”的传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李雪风急忙推辞,道:“在下才疏学浅,少不更事,哪里堪当此重任。” 木叶大师道:“李公子秀外惠中,年轻有为,仍是人中龙凤,老僧自问两眼不 瞎,还是认得英雄的。” 李雪风道:“承蒙方丈大师夸奖,在下实在是不胜惶恐。” 无论李雪风如何推辞,最终还是众望所归,事实上,他也并非真的推辞,无论 如何,能够担任“十六联盟”的盟主,终究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而李雪风新官上任,首先面对的,就是如何处置赵白鸽的问题,有道是国有国 法,家有家规,赵白鸽的所作所为,可以说人人得而诛之。 但就在李雪风准备宣布赵白鸽罪状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声道:“李雪风,你看 看这是什么人?” 只见这次出现的人,却是赵白鸽的儿子“小孟尝”赵青,手上还挟着一个脸覆 面纱的女孩子,扯下面纱,原来是久违了的林诗吟。 李雪风与林诗吟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一颗心早就在对方的身上,长日凝思, 午夜梦回,尽是对方的俏容,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寸阴若岁。 此刻看到林诗吟髻发蓬乱,花容失色,也不知受过多少苦,李雪风心中又痛又 怒,身形一动,就要扑过去。 赵青立刻大喝道:“李雪风,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林姑娘就没命了。” 李雪风投鼠忌器,只有硬生生地顿住身形,厉声道:“赵青,你想干什么?” 赵青道:“李兄少安勿躁,小弟只不过想跟你做个交易而已,别无他意。” 李雪风道:“什么交易?” 赵青道:“是一个很简单的交易?” 李雪风道:“你说!” 赵青道:“只要李兄放我们父子下山,小弟立刻就放了林姑娘,否则大家只有 玉石俱焚。” 可以说,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交易,而李雪风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见林诗吟受制于人,李雪风心痛就如刀割,但是现在自己身为“十六联盟” 的新任盟主,如果为已徇私,日后如何能够服众? 虽说公私分明,情义难以两全,但无论如何,李雪风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 的人香消玉碎而见死不救。 此刻有很多人都在暗中拟心自问,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又应该怎么办? 林诗吟目光凝注着李雪风,心中柔情无限,她爱对方胜过爱自己,她不想对方 为了自己而委曲求全,但李雪风若是真的以义为重,林诗吟不免会伤心。 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矛盾。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等待李雪风的答案,不是接受,就是拒绝,其间绝对没 有第三种选择。 “好!我答应你!”李雪风终于作出了决定。 赵青并没有觉得意外,他很清楚李雪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下微微一笑,道 :“自古英雄难过美入关,小弟知道李兄一定会答应的。” 李雪风面无表情,道:“废话少说,还不放人?” 赵青道:“做生意的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来应该等我们到安全的地方 才可以放了林姑娘,不过小弟相信李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弟这就放人。” 他知道李雪风是绝对不会食言而肥的,说放人就放人,也没有玩什么花样。 而林诗吟得脱自由,立刻娇呼着扑到李雪风身上,也不理会大庭广众之下众目 睽睽。 既然盟主有令,在场的人也就没有为难赵白鸽,可是大家也没有觉得不满的, 毕竟若非李雪风,赵白鸽早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他的法子。 但就在赵氏父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李雪风突然拨出长剑,剑光一闪,反手削下 自己左手的小指,在场有人不知所以,尽皆愕然。 林诗吟更是花容变色,失声惊呼道:“风哥,你这是干什么?” 当下只听见李雪风沉声道:“赵白鸽,你听着,我李雪风身为‘十六联盟’的 盟主,徇私枉法,在此断指立誓,他日如果不能亲手取你的性命,下届的比武大会, 在下自当奉上项上头颅,以谢天下英雄!” 言语就如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闻者尽皆动容,赵白鸽更是脸色发青,目光闪 动间,登时恶向胆边生。 这时候,正在给李雪风包扎伤口的林诗吟,看到赵氏父子从身旁走过,心里突 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赵白鸽手上光芒闪烁,无声无息地打向李雪风。 其时若非林诗吟心有预感,及时扑到李雪风身上,后者只怕难逃毒手,不过如 此一来,所有打向李雪风的暗器,就由林诗吟照单全收了。 本来赵白鸽计算得极准,此刻双方相距极近,李雪风势必无可避,然后趁机夺 过他身上的盟主铁剑,再以林诗吟作人质,就可以安全的全身而退。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虽然准,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一击不中,李雪风再也 不会给他出手的机会了,左手一挥,赵白鸽的人立刻飞了出去。 李雪风左手逼退赵白鸽,右手就抱着林诗吟,只见她的眉心弥漫着黑气,身上 中的是细如牛毛的毒针。 他急忙以内家真气护住林诗吟的心脉,以免毒气攻心,跟着抢到赵白鸽身前。 “解药呢?快拿出来!” 赵白鸽咬着牙,道:“这种暗器是没有解药的,李雪风,你就等着收尸吧。” 当下有人上前搜查赵白鸽的身子,果然没有发现解药,只见他右腕上绑着一具 打造得极精致的小钢简。 看来暗器就是从里面发射的出来的,难怪出手无声无息,事先没有半点朕兆。 此刻在场的人,不乏用毒的名家,就是天下第一神医“金针夺命、银针还魂” 薛轻生也在场,但是大家看过林诗吟的伤势,尽皆表示无能为力。 李雪风脸色黯然,道:“吟妹,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自己不要命了吗?” 林诗吟就躺在李雪风怀里,知道自己的伤势没有救,她心里并没有害怕的感觉, 只是轻轻地道:“你呢?你为了救我,岂非一样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李雪风黯然无言,思绪立刻回到半年前的杭州城外,此刻他宁愿伤的还是自己, 也不想林诗吟有什么不测。 眼见李雪风始终不肯放弃希望,源源不断地以内家真气输入自己的体内,林诗 吟叹息道:“风哥,你不用再浪费真气了,没有用的。” 李雪风只有强作欢颜,道:“吟妹,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不会有事的。” 林诗吟凝注着李雪风的眼睛,无限深情地道:“我很清楚自己的伤势,你就不 用安慰我了,你知道吗?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很开心了。” 李雪风登时只觉全身血液沸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用力把林诗吟拥入 怀里,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人生在世,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这是他们第一次拥吻,也是最后一次, 说不出是甜蜜?还是残酷? 此时此刻,生命与名利,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有情感才是永恒的。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盟主,赶快把这个药给林姑娘服下去,否则就真的没有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雪风听到说话的声音,抬头就看到一个黑巾蒙面的人站在 身前,手上拿着一个瓷瓶。 李雪风认得是救自己逃脱“赏梅山庄”的人,当下不由大喜,急忙接过瓷瓶, 然后把里面的药物,全部倒入林诗吟的觜里,再用内家真气进行推宫行血。 此时林诗吟咏的情况已是非常危急了,全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药力到处,方 才渐渐恢复一些生气。 李雪风这才上前谢过人家:“承蒙阁下一再相助,他日若是用得着在下,自当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人道:“你不用谢我,林姑娘身上的毒并没有完全化解,刚才的药物只能保 存她两个月的生命。” 李雪风脸上的喜色立刻不见了,道:“如此说来,再过两个月,岂非一样没有 救?” 那人道:“那倒未必,你有没有听过天下第一暗器。” 李雪风道:“捕风捉影,暗器之王。” 我们知道,风是捕不着的,影是捉不到的,“捕风捉影”的意思,是指说话没 有根据。 但是在这里的意思,却是完全不同,所指的是一种厉害的暗器。 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林姑娘所中的就是‘捕风捉影’,是蜀中唐门的 独门暗器,常言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雪风双眼一亮,轻轻地重复道:“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 就在此刻,他的心中已有决定,当下目光转向扣押在旁的赵氏父子,冷冷地道 :“现在两位可以走了,不过你们记住,我李雪风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的。” 本来赵白鸽背信弃义,李雪风也就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但男子汉大丈夫,岂 可跟这种人一样言而无信? 赵氏父子逃得性命,大喜之下,连场面话也不敢交待,就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生怕李雪风改变主意。 现在所有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是开怀畅饮的余兴节目,是夜黄山 上成了不夜天,没有半刻的安宁。 所以第二天的早上,根本就没有几个能够清醒的,是以也就没有几个人离开。 直到第三天,大家方才相继下山,五年一度的比武夺盟大会,就此闭幕了。 而李雪风身为“十六联盟”的盟主,当然是最好一个离开的,然后就陪着林诗 吟,直奔蜀中唐门。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