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执子之手 剑门关天下奇险,周围群峰环立,真插云霄,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兵家必争的地方,也是出入蜀的必经之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雪风与林诗吟就在斜风细雨中,撑着油伞,缓缓地走入剑门关,雨珠轻敲着 油伞,宛若情人抚琴,点点滴滴,尽是相思之意。 细雨渐大,细小的油伞,渐渐挡不住翻飞的雨点,只见两个人身子依偎得更紧, 其情形若是落入诗人骚客眼里,不知又要留下多少缠绵动人的诗篇。 纷飞的雨中,只听见林诗吟轻轻地道:“再过几天,就到唐家庄了,可是不知 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只怕此行未必一帆风顺。” 李雪风道:“世事无常,人生走的不可能都是康庄大道,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 直,一切讲究随遇安。” 林诗吟沉默了半响,轻轻道:“风哥,我想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李雪风道:“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够做到的,岂有不答应之理?” 林诗吟道:“蜀中唐门的人向来自行其是,如果他们不肯给我解药的话,我想 我们也就不必强求。” 李雪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岂能见死不救?何况你所中的又是唐门的 暗器,我非向他们讨个公道不可。” 林诗吟连忙道:“千万不可,蜀中唐门以暗器毒药成名,极不好惹,这里又是 他们的地头,风哥,我不想你为了我有什么三长两短。” 李雪风低头凝注着林诗吟,目光中充满柔情,道:“吟妹,对不起了,我不能 答应你,因为我们若不能一起活着离开唐门,就只有一起死在这里了。” 这是一很句很简单的话,没有多余的修饰,但其中所蕴含的情意,绝对不是任 何文字可以描述的。 林诗吟不再说话了,只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李雪风没有撑伞的手,双眼泪花 闪动。 此时此刻,可以说是无声胜有声,多少情意,尽在不言中。 就在他们真情流露,心心相印的时候,连雨似乎也变得多情,也许是妒忌,突 然珠帘般倾倒而下。 于是,李雪风与林诗吟只有找个地方避避雨。 眼前是一片小山坡,上面有一间用竹竿搭成的铺子,做的是酒菜生意。 铺子里面摆着几张桌子,都收拾得很干净,李雪风与林诗吟进来的时候,里面 并没有客人。 连日来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又怎么会有客人上门呢? 只见老板是一个身材佝偻,须发皆白的驼背老头子,满嘴的牙齿就快掉光了, 但是身子还很硬朗,虽然生意比较清淡,倒也乐得清闲。 但是生意这种事情,有时候是叫人看不透的,李雪风与林诗吟进来不久,客人 就一批接着一批而来。 如果李雪风与唐弄玉算是第一批的话,那么第二批客人就是北方“振威镖局” 的人马,大家虽然戴着竹笠,披着蓑衣,还是难免给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振威镖局”的总镖头是“万胜金刀”云飞扬,这是他老人家亲自押送的镖, 看来这趟镖的份量不轻。 蜀道难行,镖车更是难行,何况还下着倾盆大雨,眼见前面有个歇脚的地方, 大伙儿不由舒了口气。 铺子外面挂着一张用来遮阳避雨的大油伞,“振威镖局”的镖车就停在下面, 除了云总镖头云飞扬几个首脑,其余的人都围拢在马车旁边,没有进去。 第三批客人是两个衣着华丽的人,但长得却是不敢恭维,一个满脸伤疤,深得 可以看见骨头,令人不寒而悚,一个瘦骨嶙峋,看看起来没有几两肉,一只右袖空 荡荡地系在腰间,却是个独臂的残废。 第四批客人有三个,一个环头豹眼的黑衣人,一个目光如狼的灰衣人,还有一 个满脸都是横肉,长得就跟猪一样肥胖的白衣人。 第五批客人只有一个,那是一个满头白发苍苍的落拓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 仿佛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不过几杯酒下肚,就伏在桌子上不知人事了。 看到眼前这些客人,“振威镖局”的人不由吸了口冷气,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打 滚的人,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当下自然看得出事情有些不寻常。 那老头子并没有雇伙计,就在他快忙不过来的时候,很快又有第六批客人上门 了。 那是七个骑着快马,手上拿着鬼头大刀的赤膊大汉,也没有戴雨具,冒着大雨 急奔而来。 但是严格说来,他们并不能算是客人,因为他们就在镖车前面停下,根本就没 有进来。 只见走在最前面的一条大汉顾盼生威,大声道:“喂,哪一个是这里的总镖头?” 云飞扬脸色微微一变,只有走了出去,抱了抱拳,道:“老夫主就是总镖头云 飞扬,七位朋友莫非就是蜀中的‘铁骑快刀,风云七雄’了?” 那为首的大汉打了个哈哈,道:“云总镖头好眼力,正是咱们兄弟。” 云飞扬再次抱拳道:“久仰!久仰!” 那为首的大汉摆了摆手,道:“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咱们兄弟的来意,云总 镖头想必应该很清楚吧?” 云飞扬当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可是他只有故作胡涂,道:“恕老朽愚拙,不知 各位朋友有何见教?” 那为首的大汉道:“那么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近日来咱们兄弟手头上有 些紧,想讨几个盘缠花花,不知云总镖头肯不肯?” 云飞扬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的,千儿 八百尽管开口,老朽立刻奉上。” 那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道:“千儿八百?云总镖头是不是在打赏叫化子啊?” 云飞扬道:“那么你们要多少?” 那为首的大汉大声道:“如果云总镖头够爽快的话,咱们兄弟也不是贪心的人, 只要有五十万两银子,也就马马虎虎算了。” 云飞扬双眉一轩,道:“五十万两银子?各位要的也未免太多了?” 那为首的大汉道:“不多,不多,据我们兄弟所知,这趟镖最少有一百万两, 咱们兄弟只要一半,已经是给你云总镖头很大的面子了。” 云飞扬道:“各位有所不知,这趟镖事关……” 那为首的大汉大声地打断他的话,道:“管他妈的什么来路,五十万两银子一 个子儿也不能少,云总镖头,我再问你,你究竟是给还是不给?” 眼见事情已是难以罢休,云飞扬沉下脸来,冷冷道:“你们兄弟若是有本事的 话,不妨把一百万两镖银,还有‘振威镖局’七十六条人命一起拿起吧。” 那为首的大汉大喝一声,厉声道:“好!云老头子,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脸不要脸,那么就别怪咱们兄弟手下无情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云飞扬身后走了出来,却是副总镖头边峰,拨刀道: “就让边某来领教你们的高招吧,不知是哪一位朋友先上?” 那为首大汉哈哈大笑,道:“边副总镖头,这可不是什么比武较技,而是拦路 抢劫,根本就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弟兄们,大家一起啊!” 就在说话间,他的人已当先拍马冲入镖车中,只见手起刀落,立刻就有一个趟 子手倒下,而流出来的鲜血,很快就给雨水冲走了。 只见刀光与剑影,鲜血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血战就此展开了序幕。 那七条大汉虽然仗着先声夺人,但是“振威镖局”的名声,毕竟不是侥幸得来 的,只见他们沉着应战,并没有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片刻,就有两条大汉挂彩了,眼见情形有些不妙,只听见有人叫道:“点 子很扎手,咱们还是扯呼吧?” “挂彩”的意思,就是受伤,“点子”是指对手,“扎手”是指厉害,至于 “扯呼”,说得好听点,就是三十六计中的上计了,都是一些黑道上的术语。 云飞扬大喝道:“你们想走?可没有那么容易,把命留下来再走吧!” 血战结束的时候,只见那七条大汉,没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这里的。 “振威镖局”的人虽然伤亡不少,但总算保住了镖车,可是他们还来不及喘口 气,就听到稀落的鼓掌声。 “很好!很好!‘振威镖局’果然有两下子,连‘铁骑快刀、风云七雄’都栽 在你们手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话的是那长得跟猪一样肥胖的白衣人,只见他说话的时候,身上的肥肉更是 不停地抖动,当真是越看越像猪。 云飞扬脸上变色,道:“白猪公子?” 那长得就像猪一样肥胖的白衣人道:“正是在下。” 云飞扬目光闪动,沉声道:“那么其余两位想必就‘黑豹先生’与‘灰狼郎君 ’了?” “白猪公子”啧啧道:“难得云总镖头还认得我们,实在是不胜荣幸,看来就 不用自我介绍了。” 眼前这三个人,居然就是横行关外多年的“关外三恶兽”,近二十年来,武林 中不知道有多少镖局的招牌,就砸在他们兄弟的手上。 当下“振威镖局”的人不由吸了口冷气,每个人都悄悄握紧了手上的兵刃,准 备再次拼命,因为他们吃的本就是刀头上舐血的饭。 只听见云飞扬开门见山地道:“三位大驾光临,难道也是为了这一百万两镖银 而来?” “白猪公子”摇了摇头,道:“不是。” 云飞扬立刻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三位高抬贵手,老夫先行谢过了。” 他听到对方不是冲着镖银而来的,说话也就客气得多了,而随行的镖师也暗中 松了口气,如果能够不拼命的话,谁都不愿意拼命的。 “白猪公子”道:“云总镖头不用客气,我们只想跟云总镖头做一桩买卖。” 云飞扬道:“什么买卖?” “白猪公子”道:“我刚才计算过了,此刻贵局还活着的人,一共有六十九个, 是不是?” 云飞扬不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有点了点头,道:“不错。” “白猪公子”道:“那么我们就用六十九条人命换取一百万两镖银,不知云总 镖头意下如何?” 这算是什么买卖?看来强盗就是强盗,就如狗一样,始终是改不了吃屎的。 云飞扬还没有说话,副总镖头边峰忍不住道:“我也跟你们做一个买卖?” “白猪公子”道:“原来是边副总镖头,不知道是什么买卖?你不妨说来听听, 如果是吃亏的买卖,那就对不起了,我们兄弟是从来不做的。” 边峰冷冷道:“当然是很公道的买卖,就用你们的头颅换取一百万两镖银,三 位想必不会拒绝吧?” 此刻云飞扬知道对方是不会善罢干休了,当下说话也就不再客气了,跟着道: “边兄弟出价未免太高了,区区三颗头颅,怎么值得一百万两银子。” 边峰道:“不高,不高,小弟做生意从不漫天要价的,免得他们就地还钱。” 云飞扬道:“边兄弟说得是,做生意就应该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边峰道:“但讨价还价是生意人的本色,三位如果觉得价钱不合理的话,我们 还可以打个折扣的。” 只见“白猪公子”也不生气,眯着眼睛道:“很好,很好,这笔买卖成交了, 我们兄弟的头颅就在此,你们为什么不过来拿?” 云飞扬道:“你们为何不送过来?” 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灰狼郎君”突然冷冷道:“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大 哥,你还跟他们说什么?” 云飞扬双眉一轩,沉声道:“不错,大家还是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白猪公子”摇了摇头,道:“你们早就败了,还动什么手?” 云飞扬冷冷地道:“大家还没有动手,又怎么么知道鹿死谁手?” “白猪公子”悠悠地道:“云总镖头,边副镖头,你们是不是瞎子?” 云飞扬当然不是瞎子,边峰也不是瞎子,“振威镖局”的人没有一个是瞎子的, 当下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见“白猪公子”很快接着道:“你们如果不是瞎子的话,为什么不回过头 看看?” 云飞扬心头一震,回头一看,立刻手足冰冷,就在他们全神贯注地面对“关外 三恶兽”的时候,身后无声无息地多了几十个张弓搭箭的黑衣汉子。 不用问,这些人自然就是“关外三恶兽”的手下了,只见箭已在弦上,一触即 发,现在“振威镖局”的人,根本就没有拼命的机会。 云飞扬只有惨笑道:“好,老夫认栽了,这一百万两镖银,你们拿去吧。” “白猪公子”摇了摇头,道:“云总镖头,现在行情不一样了,一百万两镖银, 还有六十九条人命,统统都得给我们留下来。” 云飞扬沉声道:“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阁下又何必赶尽杀绝?” “白猪公子”冷冷地道:“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弟兄们,放箭!” “振威镖局”的人虽然明知难以幸免,但总不能束手待毙,当下一起挥舞着兵 器冲了过去。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方竟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见血光飞溅,立刻就 有几个黑衣汉子倒下去了。 可是很快就有人发觉,眼前这些人早已经死了,根本就不是死在他们手下的。 此刻“振威镖局”的人,固然是面面相觑,而“关外三恶兽”更是骇然变色, 大家都不明白活生生的人,为什么突然变成死人。 就在这时,又有人发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些黑衣汉子流出的血,竟然是黑 色的,有几个不小心沾着黑血的镖师,也跟着倒下去了。 这是中毒的迹象! 只见每个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痛苦之色,因为毒性就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了他 们中枢神经,夺走他们的生命,是以连动作都没有改变。 大雨如注,眼前是一片宽旷的山坡,看不到什么人影,是以下毒手的人,势必 就在这小铺子里。 那英俊的弱冠少年?还是那娇艳的绝色少女?那瘦骨嶙峋的独臂人?还是那满 脸伤疤的人?那醉伏在桌子上的落拓老人?还是那吓得面无人色的老头子? 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高深莫测,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可能 是下毒手的人。 这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呢?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