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监守自盗 善泳者溺于水,善骑者坠于马,而玩火者,迟早也会自焚。 “断肠君”一生喜欢暗算别人,到头来终究死在自己的暗器下,也算是他的报 应,但是不想死后尸体跌在镖车上,撞出石头来。 而此刻最吃惊的,当然就是“振威镖局”的人了,只见云飞扬几步抢到镖车前 面,挥刀劈开第二辆镖车,发现里面装的同样是石头。 第三辆镖车也是石头,第四辆镖车也是石头,很快地二十辆镖车都劈开了,只 见里面装的全部是石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装的可是一百万两白花花的纹银,怎么会变成石头呢? 云飞扬突然飞身掠起,反手拨下镖旗,用力旋开旗杆上的枪头,只听“叮咚” 连串声响,几十颗盘珠大小的石头滚落下来,原来旗杆中间是空心的。 石头! 又是石头! 这旗杆里面装的本是四十八颗色泽形状完全一模一样的明珠,价值大约有二百 万两针银子,走的是暗镖,而外面的一百万两银子,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但是此刻,不但一百万两的银子,还有价值近两百万两的明珠,全部都变成了 石头,而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手脚。 看到自己不惜拼命保护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堆没有价值的石头,“振威镖局” 的人无不面面相觑,此刻大家都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如果“风云七雄”、“关外三恶兽”、“江湖黑手”、“断肠君”他们地下有 知,此刻不知道又是什么表情? 云飞扬突然大喝道:“边副镖头!” 边峰立刻应声道:“小弟在。” 云飞扬眼睛就如他手中的刀锋一样锐利,冷冷地盯着边峰,一字一字地道: “我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边峰惶然道:“小弟也不知道。” 云飞扬道:“你知道的。” 边风不由脸色发白,讷讷地道:“总镖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飞扬道:“你心里明白。” 边峰道:“小弟不明白。” 云飞扬道:“你真的不明白?” 边峰道:“还请总镖头明示。” 云飞扬道:“好,你听着!” 只见刀光一闪,云飞扬突然挥刀劈向边峰,后者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下这种毒手, 眼前立刻鲜血飞溅。 还好边峰的武功不弱,总算及时后退半步,是以伤得虽然不轻,但总算没有伤 到要害。 “总镖头,你为什么杀我!” 云飞扬也没有再出手,只是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边峰咬着牙齿,嘶声道:“我真的不明白,我边峰究竟做错了什么?” 云飞扬沉声道:“好!我问你,这趟镖是不是你亲手接下来的?” 边峰道:“是。” 云飞扬道:“这趟镖保的是不是一百万两的银子?还有价值两百万两的明珠?” 边峰道:“是。” 云飞扬道:“东西是不是你负责点收的?” 边峰道:“是。” 云飞扬道:“那些明珠也是你亲手藏在旗杆里的,镖局里除了你我,没有第三 个人知道,是不是?” 边峰道:“是的。” 云飞扬道:“那么我问你,一百万两银子,价值两百万的珠宝,为什么会变成 石头?” 边峰道:“小弟也不知道。” 云飞扬道:“有道是财帛动人心,是不是镖局里出了内奸,暗中把东西掉了包 呢?” 边峰道:“总镖头莫非在说小弟么?” 云飞扬脸色铁青,突然喝道:“杨大胡子,老石头,小七,你们给我出来!” “属下在。”当下立刻就有三个人走了出来。 云飞扬道:“那天边副镖头点收镖银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在场?” 那三人道:“是。” 云飞扬道:“很好,那你们说,一百万两白银怎么会变成了石头?” 那三人相对望了一眼,齐声说道:“属下不知。” 云飞扬道:“你们真的不知?” 那三人你望我,我看你,脸上充满惶恐之色,大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有 意无意地瞧向在旁的边峰。 云飞扬双眼圆睁,厉声喝道:“我再问你们,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最好不 要再说不知道,否则就别怪老夫刀下无情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手起刀落,挥刀把一辆镖车拦腰斩成两截,刀法虽然干 净利落,但在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人有心情喝彩。 那三人更是脸色如土,突然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其中满脸胡子的杨大胡子道 :“总镖头饶命,属下只是一时胡涂,做了对不起镖局的事情,实在该死!” 云飞扬冷哼一声,道:“果然是你们干的好事,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年纪最大的老石头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总镖头明察。” 云飞扬双眉一轩,厉声道:“奉命行事?你们是奉谁的命令行事?” 那三人的目光立刻不约而同地望向边峰,其中年纪最轻的小七道:“边大哥, 实在很对不起,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兄弟不认是不行了。” 边峰咬牙切齿,道:“你们说什么?我不懂你们在说在什么? 老石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边大哥,你又何必再否认?” 杨大胡子道:“总镖头与边大哥本是同门师兄弟,向来情同手足,只要边大哥 把东西退出来,再认个错,总镖头一定不会难为边大哥的。” 小七道:“不错,边大哥,你就认了吧。” 边峰嘶声道:“我边峰自问待你们三个不薄,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于不义?为 什么?” 杨大胡子道:“常言说得好,大义可以灭亲,我们兄弟不想再错下去了。” 这时候,只听见云飞扬冷冷地道:“现在事实俱在,边峰,你还有什么话说?” 边峰目光四下转动,只见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脸上尽皆充满深恶痛绝之色, 当下拨出身上的刀。 “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我,边某只有一死以示清白!” 他说着挥刀抹向自己的脖子,刀锋上敌人的血迹犹未干,但此刻沾上的将是自 己主人的鲜血。 云飞扬本来可以出手相救,但他根本就有出手的意思,不过边峰终究没有死, 因为就在这时,眼前人影一闪,突然有人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刀。 边峰抬头一看,只见出手的是李雪风,当下惨笑道:“李盟主,你为什么要救 我?” 李雪风双眉一轩,沉声道:“因为你不该死,该死的人不是你。” 边峰脸上不由露出感激之色,连声道:“李盟主,谢谢你仗义执言。” 云飞扬却是变了脸色,沉声道:“李盟主,此话是什么意思?” 李雪风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意思,既然这趟镖事关重大,云总镖头还没 有问清楚赃物的下落,边副镖头又怎么能死?” 云飞扬道:“多谢李盟主提醒。” 当下立刻大喝一声,道:“边峰,我问你,你究竟把东西窝藏在什么地方?还 不从实说来?” 边峰咬着牙道:“我已说过,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我边峰干的,你叫我如何承认?” 云飞扬脸色铁青,道:“到现在你还死不认罪,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李雪风道:“云总镖头稍安勿躁,这里岂非还有人知道镖银的下落?云总镖头 为什么不问他们呢?” 云飞扬道:“是什么人?” 李雪风目光转向杨大胡子他们三人,道:“既然他们是奉边副镖头的命令行事, 当然知道镖银的下落。” 只见那三人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不约而同地道:“我们不知道。” 李雪风道:“这件事不是边副镖头指使你们干的吗?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那三人身子发抖,脸上冷汗涔涔而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张嘴想说话,但始 终说不出半个字来。 云飞扬大喝道:“既然你们执迷不悟,不知悔改,留你们还有什么用?” 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拨刀,只见刀光一闪,出手干净利落,杨大胡子他 们三个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首已经是分了家。 李雪风想不到云飞扬说出手就出手,根本就来不及出手相救,当下目光闪动, 沉声道:“一刀三命,云总镖头好快的刀法!” 云飞扬不动声色,淡淡道:“李盟主过奖了。” 李雪风道:“云总镖头杀了他们几个,莫非不想知道镖银的下落了吗?” 云飞扬道:“这个倒不用李盟主费心,只要边峰还活着,老夫就有法子让他说 出镖银的下落。” 李雪风淡淡一笑,道:“只可惜边副镖头未必就知道镖银的下落。” 云飞扬道:“为什么?” 李雪风一字一字地道:“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是边副镖头做的。” 云飞扬道:“李盟主怎么知道?” 李雪风道:“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边副镖头所为,那么云总镖头在发现镖银变成 石头的时候,他又怎么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伤在云总镖头的刀下?” 云飞扬道:“这理由并不好。” ——这理由虽然不好,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李雪风道:“还有,那三位死在云总镖头刀下的镖头,既然口口声声说他们是 奉了边副镖头的命令,以石头混充镖银,他们就没有理由不知道镖银的下落,可是 他们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云飞扬道:“也许他们三个只是负责掉包而已,镖银的下落他们真的不知道, 何况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 李雪风点了点头,道:“这也有可能,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解释呢?” 云飞扬沉默了半响,道:“理由是不错,只可惜理由并不是证据。” 李雪风道:“云总镖头岂非一样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是边副镖头干的?” 云飞扬道:“刚才他们三个所说的话,李盟主难道没有听清楚吗?” 李雪风道:“片面之词,岂可为凭?何况他们已给云总镖头杀了,此刻已经是 死无对证了。” 当下只见云飞扬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是非自有自论,公道自在人心,边 峰是否清白无辜,老夫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李雪风淡淡道:“云总镖头不用查了,其实边副镖头是否清白无辜,你应该比 什么人都清楚。” 云飞扬道:“李盟主此话是什么意思?” 李雪风突然提高声音,一字一字地道:“因为监守自盗的不是别人,就是云总 镖头自己。” 云飞扬脸上立刻变了颜色,道:“李盟主,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李雪风脸上没有半点笑意,道:“云总镖头,你看在下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云飞扬道:“凡事必须讲求证据,李盟主血口喷人,究竟是何居心?” 李雪风淡淡一笑,道:“云总镖头,你要证据吗?那么你就好好听着。” 云飞扬道:“老夫洗耳恭听。” 李雪风道:“第一,是非未分,黑白不明,云总镖头还没有问清楚镖银的下落, 就对边副总镖头下毒手,这样岂非令人很怀疑?” 云飞扬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雪风道:“第二,同样的道理,你当场杀了那三位镖师,岂非就证明你做贼 心虚?” 云飞扬道:“……” 李雪风道:“第三,云总镖头自己也说过,那藏在旗杆里面的明珠,除了你跟 边副总镖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么这件事如果不是边副总镖头所为,又会是谁 呢?岂非就昭然若揭了?” 只见云飞扬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豆大的冷汗,一粒粒地从额上掉了下来。 眼见云飞扬无言以对,李雪风立刻打蛇随棍上,言语中充满逼人的光芒。 “就凭这三点理由,云总镖头,你说是不是已经足够了呢?” 云飞扬精神已是完全崩溃,终于承认,道:“不错,这件事的确是我云飞扬做 的。” 此刻在场的除了胡大先生,事先没有人想到真的是云飞扬监守自盗,想到自己 为总镖头出卖了,“振威镖局”的人无不怒形于色。 当下李雪风不由松了口气,道:“云总镖头,你终于肯承认了吗?其实你如果 矢口否认的话,在下根本没有你半点法子的。” 云飞扬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李雪风道:“说句老实话,在下虽然怀疑云总镖头监守自盗,可惜没有任何证 据,刚才所说的理由,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理由不是证据,推测是不能定人罪的。 云飞扬并非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做贼心虚,难免一时胡涂,现在既然自己亲 口承认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胡大先生不由摇了摇头,叹息道:“云总镖头,老夫知道你的家底不薄,你为 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自己咂自己的招牌呢?” 云飞扬脸上充满痛苦之色,嘶声道:“我也不想这样做的,我只是受人指使, 身不由已。” 胡大先生不由悚然动容,道:“你是受人指使?你是受什么人指使?” 云飞扬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我是不会说的,你们别问我了。” 胡大先生脸色肃然,沉声道:“老夫受人重托,岂可不问清楚?” 云飞扬用力咬着牙,道:“我已经是个老人了,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但是 我全家老少三十几条人命,都在别人的手中,胡大先生,你可明白吗?” 胡大先生点了点头,一字一字地道:“老夫明白,但是这趟镖事关黄河两岸四 百万灾民的生死存亡,云总镖头,你又明白吗?” 云飞扬沉默无言,全身不停地颤抖,显然心中天人交战,突然拨出身上的刀, 然后反手砍向自己。 李雪风虽然急忙出手抢救,只见眼前鲜血飞溅,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云飞扬的人倒在血泊中,虽然没有立刻断气,但是看他的伤势,已经是没有救 了。 “镖银……镖银就在……镖银就在就在‘富贵山庄’。” 胡大先生大喜,眼见对方已经活不成了,当下不由叹了口气,道:“云总镖头, 老夫会尽力保护你全家老少的,你可以放心地去吧。” 云飞扬脸上露出喜色,吐了生命的最好的一口气,道:“谢谢你!” 他死得并不痛苦,因为他总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总算在临死前说也镖银的 下落。 这个时候,只见大雨依然滂沱而下,就仿佛是上天无言泪下。 为什么世人总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世人总是喜欢为了些身外之物,不 惜大动干弋? 鸟为食亡,是鸟儿的无奈,人为财死,却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类永远不可改 变的本质。 就在这个时候,林诗吟忽然发现李雪风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身子好像连站都站 不稳了,当下不由失声惊呼,急忙上前搀扶。 “风哥,你怎么啦?” 胡大先生目光掠过,沉声道:“‘断肠散’!李盟主莫非也中了‘断肠散’?” 李雪风淡淡一笑,道:“胡大先生果然好眼力。” 林诗吟脸上变色道:“风哥,你不是没有喝过毒酒吗?又怎么会中毒的?” 李雪风苦笑道:“那是假的,你想想看,‘断肠君’已有多少年不在江湖上出 现了,我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原来李雪风早就发觉自己中了毒,只是他比谁都沉得住气,暗中以内力逼住毒 性,是以连“神目如电”的胡大先生也看走眼了。 如果不是因为出手对付“断肠君”,再仗义相救边峰,李雪风也许还可以逼出 毒性,但如此一再妄动真气,以致毒性侵入血脉,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 眼见李雪风的脸色越来越可怕,林诗吟不由六神无主,当下就快哭出来了。 胡大先生突然道:“这位姑娘,你不用害怕,赶快把这颗药丸给李盟主服下去, 就不会有事的。” 如果一个人中了九十五次毒,如果还能不死的话,那么这个人对此道当然不会 陌生,只见胡大先生说话间,手上已经递了颗药丸过来。 林诗吟大喜,急忙接过药丸,胡大先生的药果然对症,李雪风服下后,药力到 处,立刻就有了起色。 胡大先生盯着林诗吟带着黑气的眉心,道:“江湖上说,李盟主为了心爱的女 人,远赴蜀中唐门求取解药,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李盟主心爱的女人了?” 林诗吟并没有回答,只是羞涩地点了点了头,但心中却是不胜喜悦。 李雪风道:“久闻胡大先生是解毒的大行家,不知可有法子救得吟妹?” 胡大先生摇了摇头,苦笑道:“实在抱歉得很,老夫对此道虽说是颇有研究, 但是对于蜀中唐门的独门毒药,还是无能为力的。” 李雪风叹息道:“连胡大先生都没有法子,看来真的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了。” 胡大先生沉吟了半响,缓缓道:“蜀中唐门的人向来自行其是,其解药更是视 若珍壁,李盟主此行,只怕未必能尽如人意?” 李雪风点了点头,道:“在下知道,一切只有尽力而为了。” 这时候,胡大先生从怀里取出一只梅花镖,道:“老夫昔年与唐门的四当家曾 有一面之交,李盟主把这东西交给他,或许他会卖老夫一个人情。” 李雪风心中不由大喜,双手接过梅花镖,道:“多谢胡大先生!” 胡大先生道:“如果说多谢的话,老夫还没有多谢李盟主的救命之恩。” 李雪风道:“不敢,胡大先生伤得怎么样,不知在下可有效劳的地方?” 胡大先生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