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雾旗再现盛会失色 此刻,场中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已经打在一起,这是今夜大会开始以来,别具 一格的打法,两支剑既不接实,且五金铁交鸣之声,脚下又毫无声息,即连剑上带 起的风声,也仅隐隐可闻。 然而,两人的身法却快的出奇,一会掀起一两丈高,一会又挫身贴地,高不过 两尺,总之,每一接触,少说也要递出十七八剑。 皓月已经偏西,洒落一地惨白的光芒,估计此时,已是四更左右。 除了场子中央,银光缭绕,空气流动,好象四周景物已经冰结,在场数百人, 似乎呼吸已经停止。 一百招过去了! 两百招也过去了! 四周观众呼吸已经开始急促、重混。 三百招又已接近——蓦地,白衣“天下第一剑”清啸一声,左臂疾划个大圆圈, 右手长剑自圈中缓缓戳出。 黑衣蒙面少女,短剑上发出一声清脆之音,门户大开,倏然侧闪三步。 但她冷哼一声,扑身再上,短剑尚未递出,白衣“天下第一剑”原式不变,又 是一圈一戳,集十成功力施出。 只闻一声娇呼,贾伊人踉跄退出五步,肩头一片血渍,冷哼一声,道:“你是 ‘天下第一剑’楼云望?” “嘿嘿!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哼!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哈……你且说来听听,老夫假在哪里?” “据说‘天下第一剑’的旷世绝学——‘大车轮剑法’,共有三招,而你颠来 倒去,总是那么—招,本姑娘真不知道你是否会第二、三招?!” “哈……楼某的‘大车轮剑法’第一招,你尚接不下来,看来你今生是看不到 第二、三招了!” 贾伊人气得娇躯乱颤,狠狠地一跺脚,掉头如飞而去。 场中又爆出一阵如雷掌声,每人部吐了一口粗气,但其中有些曾参加过第一届 论剑大会的一流高手,不知怎的,竟被贾伊人那几句话,启开了疑窦。 是的! “天下第一剑”的“大车轮剑法”确有三招,刚才他对付畸型怪人时, 连施两次,都是第一招,而无独有偶,这次对付这黑衣蒙面少女贾伊人,也是连施 两次第一招。 如果说他身为武林盟主,居心仁慈,与小一辈的过手,不愿赶尽杀绝,点到为 止,也还说得过去。 但对付那草菅人命,两手血腥的畸型怪人。以天下武林为己任的武林盟主身份, 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这仅是少数几个武林高手的想法,但大多数人却仍是大为钦服这“天下第一剑” 的武功和风仪。 此刻木台上金铃又大作,同时宣布“天下第一剑”楼云望已晋入黄座。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欢呼,声震四谷,暴响回应。 在群情鼓噪声中, “天下第一剑”泰然走下木楼第四层,落入黄座之中。 此次大会,由于畸型怪人的出现,使预定程序全部推翻,死的死,伤的伤,到 了黄座,仅胜下白衣“天下第一剑”一人。 显然的,如果无人出而闯场,白衣“天下第一剑”已稳可坐上二届宝座。 “梆梆梆……” 清脆嚎亮的木鱼声,响彻云霄。 这就是进入红座——武林盟主宝座前接受天下武林同道考验的十一下信号。 数百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大家既希望这位武林共仰的前届盟主,蝉联本 届盟主,似又希望再出来一两位厉害人物刺激一下。 人心有多么奇特!真是莫测高深! “梆”第八下! “梆”第九下! “梆”第十下! “梆”第十一下——就在这个当日,一声“闯场”!已自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 上,掠下一条高大的蓝影。 自大树到场中,不下十三四丈,蓝衣蒙面人身子一离开大树,面部朝天,身形 平卧,以“卧观天河”之式,平掠八丈有零,然后猛一叠腰,头下脚上,一个“朝 天蹬”之势,斜掠而下。 群情哗然,观众纷纷站起之时,蓝衣蒙面人已以“暗草埋沙”之式,落在场中。 木台上两位主持人微微一怔,同声道:“施主请赐告大名?” “天下第一剑!” “啊!” 又是一阵哗然,但其中却夹杂着冷晒和不屑之声。 显然有人以为此人是冒牌货,大起卑视之心。 然而,此刻其中仍有少数参加过第一届论剑盛会之人,已经了然于怀。 少林高僧立即“哦”了一声,道:“施主敢是前届大会自行放弃盟主之值的杨 梦麟杨大侠?” 蓝衣蒙面人朗声道:“大师能认得杨某,在下十分感激!” 此言一出,看棚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显然,那些曾参加第一届大会之人, 已经上届大会情形,告诉了年轻的一辈。 这一来,情势又变,本来多数人轻锐蓝衣蒙面人,现在忽又恰巧相反,赞佩之 声,此起彼落,一齐向红座中的白衣“天下第一剑”望去,情势急转直下,又超高 潮。 两个“天下第一剑”都是货真价实,这正是众人所希望发生的刺激场面。 他们两人既然同是白道人物,且上届打了个平手,胜败不分,结果杨梦麟谦让 退出,这次又同时出现大会,看来仍有一决雌雄之意,反之,既然楼云望已将稳坐 盟主宝座,他又何必现身竞争呢? 此刻,最紧张的既不是数百观众,也不是木台上的两位主持人,正是隐身大树 上的岳敏。 这时他才知道这蓝衣蒙面人,正是昔年在第一届论剑大会上与师父打成平手, 同时赢得“天下第一剑”的杨梦麟。 那么,这个白衣蒙面人,定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货了! 木台上的孤云道长,手中金铃一响,宏声道:“‘天下第一剑’楼大侠,请与 杨大侠竞争红座!” 白衣“天下第一剑”微微哼了一声,但他的声音低微得仅他自己才可听到,身 形一幌,掠出场中。 蓝衣蒙面人抱拳当胸道:“楼兄久违了!” 白衣“天下第一剑”也抱拳当胸道:“十余载阔别,思念良殷!今夜又获把晤, 幸何如之!” “兄台已登红座,杨某本不应大煞风景,但每忆前次与兄过手情景,又不由令 人神往!” “杨兄说那里话,小弟上届承杨兄退让,才能侥幸入选,年来毫无建树,不免 汗颜,今夜有兄在此,小弟就此退让……” “慢来!” 蓝衣“天下第一剑”略顿,又道:“杨某此来,纯系印证观摩性质,绝无问鼎 之意,如楼兄不屑与弟过手,小弟就此别过!” “那里,那里!杨兄此意甚善,但小弟武功荒废已久,恐不当杨兄法眼!” 蓝衣“天下第一剑”道:“上届武林盟主,成绩卓著,有口皆碑,楼兄何必太 谦!据说楼兄最近收了一位高徒,不知是否确实?因小弟素知楼兄生性不愿,从不 收徒!如今改变作风,绝技失传无虑,可喜可贺!” 白衣“天下第一剑”微微一怔,道:“其实,只是虚应故事吧了!杨兄曾见过 他?” 此人老奸巨猾,说话模棱两可,既未明确承认,也未否认。 但蓝衣“天下第一剑”乃是有为而来,焉能被他瞪混过去,立即答道:“小弟 不过是听到传说而巳!好象他姓……姓什么来!小弟记住太坏!楼兄可否告知?” 白衣“天下第一剑”面上杀机陡起,但被面纱罩住,谁也未曾看见,随口应道 :“孺子既然中下之材,不堪造就,兄台如此关心,小弟心感不已!杨兄有意使小 弟献丑,小弟也只有勉力相陪!” 此人心计之工,反应之快,无与伦比。而且他虽在杀机陡起,盛怒之下,仍然 声调柔和,佩佩而谈,令人有如称春风之感。 而大树上的岳敏此刻却暗骂一声:“混帐!分明是冒牌,却又象煞有介事地骂 人家是中下之才,不堪造就,哼!待会小爷再下去拾夺你!” 蓝衣“天下第一剑”哈哈大笑一阵,声如宏钟,直达霄汉,道:“楼兄快人快 语。小弟十分心折!楼兄认为令徒是中下之才,恐怕不是持平之论吧!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语含禅机,针锋相对,但在场数百观众,却不知就 里,还以为他俩交情不恶,先行客气一番呢!就连两位主持人,也不知其中原委。 好在这两大高手同时露面,再也没有闹场之人,自讨没趣。 白衣“天下第一剑”知道再谈下去,必然露出马脚,迅即撤出长剑,道:“杨 兄既然场专程而来,小弟实不愿扫兄之兴,尚请剑下留情!”蓝衣“天下第一剑” 暗骂一声:“好刁滑的贼子!”立刻也撤剑在手。 看棚中,上面的人往下挤。下面的人又羡慕上面的人,可以居高临下,一览无 遗,于是又往上挤。 挤来挤去:眼睛可没有离开场中两人手中的两柄长剑。白衣“天下第一剑”, 长剑斜横胸前,左手剑诀在前方划了个圆圈,道:“杨兄请!” 蓝衣“天下第一剑”长剑下垂,剑尖触地,根本就不象个剑术名家的开门式。 然而,此刻只有两位主持人心中雪亮。这种怪异之势,正是他的成名绝技“乱 魂迷踪剑法”的开门式。 踏月已挂林梢,场中两个长长的影子,有如两尊石象之影,静穆之中。又令人 心跳不已。 蓦地——白衣“天下第一剑”,长剑挽了一个奇大的剑花,向蓝衣人头上罩去。 高手过招,不能有粒米之差,蓝衣人剑尖拄地,在角度上就吃了大了。 然而,就在人家为他担心的刹那之间,他的长剑上已经幻出无数小钩弧。正好 将对方的奇大剑花罩住。 岳敏此刻心情的紧张,比任何人犹有过之,因为他已知道了场中两人的身份。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乍合便分, “当当当”数声大响,两人同时身躯一震, 后退两步。 这是百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过招,在场诸人,只恨父母为他少长了几只眼睛。 白衣人沉哼一声,长剑平削,以波浪形,疾指而出,眨眼工夫,起伏了数十次。 蓝衣人也不敢大意,长剑平削,以波浪形,疾指而出,眨眼工夫,起伏了数十 次。 “当当当!”又是一阵巨响,两人各自斜飘一步,但这次乍分即合,蓝衣人剑 上发出丝丝之声。 白衣人剑上也发出嗡嗡之声,但两人长剑根本不接在一起,一比量就撤招,好 象两人都知道对方的下一招似的,总是破解得那么巧妙、轻快! 然而,就在这种巧妙轻快之中,却蕴含着无限的杀机,其中如有一人出招稍慢, 立即就要溅血五步。 岳敏两手紧抓着树干,由于紧张过度,树干上木屑已统簌簌落,而他犹不自知。 五十招转眼已过,两人越打越快,根本分不出身形。 一百五十招过去,两人仍无法分得胜负。 三百招。 五百招。 八百招! 晨风微起,松涛阵阵,天色已近五更。 一千招——突然,两人同时大喝一声长剑上“嗡嗡”“丝丝”之声大作,接着 “当”地一声巨响,“克嚓”一声,两柄长剑同时一折为二,上半截剑尖,已飞上 七八丈之高空。 两人同时被震退三步,头上白气氤氲,微微喘气。 此刻,在场之人,都有点惊奇了,两人既是神交已久,且刚才又十分客气,礼 让了一番,怎地竟舍死忘生的拚博起来。 就连两位主持人,也不由寿眉深锁,深感惊异。 然而,此刻两人正在紧要关头,即使出言警告,也不会发生效用,况且,两人 之中总得产生一位盟主。 两人手中半截断剑,皆都不足尺半,互相狞视着,伺机出手。 谷中静得有些异样,经验稍差的观众,此刻虽是凉风拂面面额角上已见汗珠。 突然,两人又是一声大喝, “当当当”巨响声中。两人又缠在一起。 这一次因兵刃短了一半,差不多等于近身徒手相搏,较之先前,更加惊险万陪, 那怕是分毫之差,也得立毙当场。 于是,又是百十招过去。 突然两人又同时暴喝一声,各集毕生功力劈出一剑,“克察”一声,两人身形 又分,各自踉跄退出数步,才拿稳桩步。 看哪!两人手中半截残剑,又断去半尺,此刻连剑柄在内,已经下足一尺了。 木台上两位主持人低浯了几句,武当孤云道长立即摇动金铃,道:“两位施主 技盖八荒,可谓一时之选,使武林同道一新眼界,两位既然是契友,可不再效上届 大会之前例,握手言和?” 场中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看这木台上的主持人一眼,只是瞪着相距一丈二三, 微微喘息的两位奇人,一瞬不瞬。 两人手持残剑,对台上主持人的话,置若罔闻。 突然,蓝衣“天下第一剑”一扬手,取下蓝布面罩,露出皤皤白发,迎风飘动, 道;“楼兄如感闷热,不妨取下面罩,既可风凉一下,又可使天下同道一睹尊驾的 真面目!”看棚中乍见他庐山真面,不由一阵哗然。 白衣“天下第一剑”道: “嘿嘿!楼某倒无闷热感,至于在下仪容,已不复 当年豪壮之慨,不看也罢!”蓝衣“天下第一剑”道:“楼兄如果有所顾忌,也就 算了!” “嘿嘿!楼某如有顾忌,也不参加此次盛会了,杨兄未免太以多疑!”、此人 语气,虽然仍是温和宜人,但比未动手前,可就差得多了。 蓝衣“天下第一剑”道:“楼兄如不取下面罩,委实难免使在场之人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尊驾的身份,是否真正的‘白衣剑圣’——‘天下第一剑’楼云望!据 小弟所知,楼云望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带过面罩!” “嘿嘿嘿嘿!如果在场同道确有此疑楼某毫无办法,楼某一生做事,说一不二, 既然有所困难,即使令人怀疑也万难从命!” 蓝衣人仰天大笑一阵道:“楼大侠快人快语,在下大开眼界,但不知楼大侠如 果荣登盟主宝座之后,是否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杨兄说话请检点些!‘不敢’两字,不知作何解释?” 蓝衣人又是一阵狂笑——就在他狂笑之声未落,白衣人手中残剑一幻,揉身疾 上,猛戳对方胸前数大要穴。 蓝衣人何许人也,焉能不备,况他早巳看出此人乃是冒牌,已经想好了诱敌之 法,对方狞笑一声,他已蓄势以待。 那知,就在白衣人的残剑即将沾衣之时,蓝衣人倏然斜飘一步,手中残剑,以 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对方面罩上一挑。 这一着,就连台上两位主持人也大感意外,不由“啊”了一声。 然而,白衣人真算是一代奇才,乍见上当,心中猛吃出惊,全力向相反方向一 掠,掀出三步。 虽然如此,但那面罩,已被蓝衣人掀起一角,隐隐看啊鼻子以下的面貌,这一 看,他自己也不由惊退一步。 原来此人鼻子已塌,左颊上一道疤痕,直切下嘴角,近到下巴之下,嘴唇暴翻 而起,血红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人被对方看到了真相,不由暴怒,大吼一声,声如厉鬼恶 煞,令人发毛,疾扑而上。 这一出手,各自以毕生功力相博,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场中观众,虽来看到白衣人的真面目,但由蓝衣人的惊异之态看来,知道他必 有所见,再看那白衣人有如狂狮疯虎一般,心知事态严重。 就连两位主持人那等世外高人,也不由连颂佛号,不知如何了结这一局面。 突然——两人身形缓慢下来,终于卓立当地,然后一步一步地接近,石破天惊 的一击,就在顷刻之间,两人脚下发出沙沙之声,每走一步,地下即现出半尺深的 坑。 果然,两人大喝一声,各自戳出一剑,两剑中途一接,僵持下来,这显然是拼 比内力的最后绝着。 这时,岳敏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大汗,心知两人都到了虚脱的程度,只要一方 内力稍差,非被对方反击之内力震毙不可。 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死在这五鬼谷,让别人收尸的打算,两人互现一眼,心 意相通,同时大喝一声,真力一吐,只闻“轰”的一声,各自路踉跄出五步。 两人手中残剑,已碎成千万段钢屑,纷飞四溅,两人右手虎口,已经震裂,鲜 血汨汨淌出。嘿!又是一次平手。 蓦地——木台上的少林高僧,一声肃穆而又略带震颤的佛颂,一指那第五层木 楼红座,盟主的金色交椅前绣案上,插着的一支血红小旗道:“各位请看盟主案上 的‘索魂旗’!”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树血红小旗,插在桌上,迎风招展,族上正中,绣着— —个黑色“雾”字。 场中一阵骚动,胆小的已经悄悄的溜下看台,自棚后溜走。 ------ 武侠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