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星之秋夜 秋意有了,却不是很分明。 雲碧轻轻叹息,也许是找不到他了。 她本想找他的,她无论如何也想要找到他,但她害怕,如果他已经不是原来的 他,她也不是原来的她,那应该如何? 那又能如何? 她记得他的血染在她手上,记得那黯然凄凉的目光,记得一切。 而又是何时开始伤心的? 这不重要。 她是他的一小片段,他也是她的一小片段。相互掺杂的一小片段。纷杂的,细 碎的,无法再次拼接起来。彼此相爱又彼此伤害。 过了河,便渐望见了金陵,城还很远,似乎还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一个少年 睡在路边,她见过他,他来过她的小屋,他谈起过烨之,烨之还活着。 她俯下身去轻轻摇了摇少年,他立刻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一双清浅的紫色 眸子,左眼更浅,望上去有一些不可思议。 “你干什么……”他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疲倦,“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 睡觉。” “请问一下……你可曾见过凌烨之?他去了哪里?” “十几天前罢……他走了。”少年拾起草中的玉笛,擦了擦便挂在腰间,“你 认识他。” “我在找他。”雲碧轻声道,“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谁知道啊……我与他的交情也不过是一首琴曲……”少年打个呵欠,“他总 是怕回头……像活在梦里一样,他还怕去夺取失去的东西…… 他怕见到你。“ “是我的错……多谢你了。”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他拍了拍衣服,向金陵城走去。玉笛在日光中划出一道湛 碧的光彩。 那光线有些刺痛雲碧的眼睛,她再次向前看时,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树林中。 邵隐向后望了望,他成功的支开了小萧。那个孩子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干的很好, 所以邵隐可以去喝一杯什么。 他浅浅笑了,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酒店。摸了摸衣袋才想起银子全在小萧那边。 叹了口气,倒退着出门的同时又撞了一个人。 “又是你……”两个人不约而同道,又一起笑了起来,找了张桌子坐下,便不 再关心酒钱的事情。 “两次撞在捕快的手中……我的运气还真好。”邵隐道,“你真的是来抓我的 么?” “你是如传闻中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么?” 邵隐沉默了一会,嘴角露出带些讽刺的笑容,“当然。” “但是我不相信。” 他微微有些惊讶的样子,那个人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能干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我杀过的人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邵隐微微露出笑容,“这是……” “我也杀过很多人,甚至可能比你杀的还多。”凌昀打断了他的话,“不过那 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我已经死了。江湖中的凌烨之已经死了,现在的凌昀是具 做梦的尸体……杀人并不意味着心狠,有时候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的……”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心狠,我不得不心狠。”少年轻轻笑了, 眸子射出冰冷的光线,“凌烨之,有些事情由不得你,这你也知道。他……他向你 提出挑战的时候,一切早就超乎你的能力之外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偏偏我不知道?” “当局者迷……”少年咕哝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他端起碗,啜饮着掺了大 半水的、本来就很淡的酒。深蓝色的眸子里泛起淡淡的迷雾。 凌昀望着他,白衣的背后纯黑的剑柄和剑鞘很醒目,像是故意让人看到。凌昀 有些好奇之中剑的色泽,那柄剑太像天宇了,但是主人却完全不同。 忻瑞……忻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也有些迷惑了。 “这双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腥……造成一切混乱,就像复仇的感觉,我喜欢的 感觉。”邵隐轻笑,面上已有了浅浅的红晕,“我是跟母亲姓的,父亲为了纪念她 ……我的名字也是由此得来的。母亲由于父亲的仇人而战死,我五岁时父亲去复仇 ……他也去世了。我就发誓要复仇,那时我还小,但是我发誓要复仇。” “你醉了。” “我一直很清醒……我喜欢复仇的感觉,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甚至非常的 高兴……”少年的笑容苍白空洞,“父亲在我懂事前就烧了他的剑谱,折断了他的 剑……我想他最后寡不敌众而倒下也是因为如此……那是漂亮的剑,我喜欢它,但 父亲留下话说要我学画,不让我踏入江湖……他临走的时候说的,但是我不得不踏 入江湖,用母亲留下的剑,用母亲留下的剑诀,我发誓要手刃所有仇敌,父亲没有 这样做,他心太软,他的天才大多数在画画上面……而我不同。” “你醉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甚至不怎么认识你,我们只不过是有一面之 交的陌生人。” “对朋友说这种事情只能增加自己的烦恼……”邵隐轻声道,喝干了碗中的酒, “这柄剑……在母亲那里叫做夜霞,而在我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叫做碎心。” 碎心,心碎,究竟碎心的是剑还是人? “当局者迷……”凌昀自语着。不管是什么人,即使是流星门主,在陷入连串 事情的泥沼时都会迷惑罢。 邵隐轻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凌昀,目光却聚集在远方。谁也望不到的远方。他 深蓝色的眸子里有一丝迷惘,似乎是酒的作用,但他根本就没喝多少。 门开了,小萧闯了进来。微微喘息着环顾四周,看到邵隐的时候他出了一口长 气。 走到桌旁,小萧突然望见了那有些忧郁的神色,一丝惊讶浮现在他茶褐色的眸 子里面,站立半晌,只是垂下手讷讷道:“门主,您醉了。” “小萧……”邵隐微微笑了,他从来不这样笑的,他从来都是强大的,他的笑 容从来都漫溢着自信,他不会这样笑的,他醉了。他肯定是醉了。天,他有没有说 什么呢?他肯定又说了什么,他从不和小萧说他的事情……就像小萧还是个孩子一 样。小萧不是个孩子了。 “门主……回客栈歇息吧。” 邵隐望了他一眼,微微苦笑了,欲言又止。 站起身,邵隐环顾了一下四周,和平常一样的凌厉光线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原来的他回来了。走出门去,邵隐回头道,“小萧,我那桌的酒钱你付掉好了。” 小萧应了一声,望向凌昀,那视线带了些试探,又有些微微的羞涩。 “门主对您……说了些什么吗?”少年轻声的问,“我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无论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说起他的事情… …但是他为什么和您说?“ “你是他的朋友,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如果他对你说了,会增加你们的烦恼… …他就是这样说的。”凌昀道,“他的心情或许你无法体会… …我也无法体会。但如果我处在他的处境,现在大概只是一个画工。“他轻轻 笑了,”你们门主的画也很好,你说不定可以让他给你画幅通缉令上的画像。“ “如此……多谢您了。”小萧对凌昀轻轻一揖,抛了一小块碎银给小二,道, “那桌的钱不用找了。” 然后他小跑出了店。 凌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剑,凤翔,冰冷的剑。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出门 去。 那两个孩子还是过于单纯……尤其是那个说话总带着敬语的小萧。 有些人当面会一直笑着,背后也许会捅上一刀。 不,当然,忻瑞不是这种人。忻瑞一直是光明正大的人,他从来不在任何人的 背后干那种事情。 那个曾经对着自己很快乐的笑着的忻瑞…… 凌昀挥了挥手,想把那个微笑着的影像赶走,但是它就是固执的逗留在那里, 微笑也似乎有了些讽刺。 然后他又想起了雲碧。 那是个危险的女子。 但他无法不想她,他又如何能不想她? 凌昀停住了脚步,仰望天空。 天是灰色的,似乎快要下雨了。 谌垚望了望天,灰色的,似乎快要下雨了。 经常下雨,在黎明前起身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湿润的土地。 经常如此,他甚至不晓得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雲碧过去经常哭泣,他渐渐也以为她是柔弱的女子,但她不是。他早便知道她 不是。 她总是很坚强,一直都很坚强。或许他爱她就是因为这一点。烨之爱她也是这 一点。他知道她爱着烨之,而他就是不甘心,他总是不甘心。 他又怎能甘心? 叹了口气,谌垚闭上了眼睛,那个梦魇回到了他的心中。 那个梦魇,一直徘徊不去的梦魇,血。血池的地狱。血的气味,血的一切。闭 上眼睛就能感受到的梦魇。 长久不去的梦魇。 嘴角露出些微的笑容,谌垚睁开了眼睛,仍然是血,仍然是那种气味。 他努力眨了眨眼,血色便退却了。只有灰色映在双眸中,灰色的云,灰色的雨 滴,如果雨滴有颜色的话。 但谁知道,那究竟是雨滴,还是眼泪? 天渐暗了,谌垚想,似乎今日也不会有星星了。 无星的秋夜。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