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未开始的结束 “怪不得……原来有人偷听。”许久,终有少年的轻笑,“风雨的三四叠尚未 开始呢,琴却是无法继续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到了天色发白的时候,叶鸣翮依然呆呆的站着,几乎完全被 方才的琴声所摄,少年的声音又响起了,“那么偷听的贵客,除了清鋆楼主,另一 个是谁呢?” 果然是她的那声轻唤早已被听到,只是那个孩子不想回答罢了。 却又有一个声音,“飞鸟的琴艺确是如传说中的一般好,杀人的功夫却不知有 没有退步呢?” 叶鸣翮只听得少年清脆的笑声,“湛青大师兄,现在何苦又来找迪卡?蓝那个 家伙要是遇见你,你们彼此都说不太过去。” “樱违背了帮主之命,我只是来看她有没有随你一起叛变。 如果那样,只有请副帮主出马了。“轻描淡写的声音,却让叶鸣翮忍不住插嘴,” 听琴是好兴致,谈杀人功夫作甚?“ “哟哟,清鋆楼主也发话了。”少年的笑响了起来,“难怪第三弦和第五弦同 时断掉——此曲最重的二弦同时断了,在下本还以为只会断一根呢,用第五弦照样 可以奏完全曲,只是湛青大师兄插了一手,这曲子只有到此为止了。对不对,叶楼 主?” “惭愧……”叶鸣翮沉默良久方道,“叶鸣翮不知——只是夜中听得此曲不免 驻足。” 少年没有理她,复笑道,“湛青师兄,念在你我六年的情谊,我不愿意见你和 蓝动手,我自己也不想出手。乐师的手一旦染上血,就很难再弹出纯正的音律。”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冷然的调子,“请离开吧,樱姊姊不会被你找到的,她也没有背 叛,背叛者始终只是我一个人。姊姊虽然注重师门情义,却也不是好说话的人。” “依旧伶牙俐齿,这三年来你混得不错嘛。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功夫吧,叛变 者!”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琴声重重一震,其余五弦应声而断。 一个蓝色的影子从一扇窗中猛然掠出,立在了屋顶上少年与司马湛青之间。蓝 衣的年轻人按剑而立,“怎么,要我帮你打架吗?” “帮我劝劝湛青师兄,蓝,但是不要太过分。”少年轻笑,“他搅乱了我的琴 声,害得风雨后四叠我到现在还没有完整的弹过。” “那曲子太悲,不听也罢。”蓝笑道,“风雨的笛曲我是听过——让我很不舒 服。你说过琴曲更加疯狂,幸好我没听到过。” “我听见了……但是无法描述。”叶鸣翮低声自语,转过身子向客栈内走去。 快要迈进门的时候,她的发带突然断了,让她漆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 “局外人还是回避为好。”蓝衣的蓝发年轻人轻笑,“司马湛青,可曾记得蓝 某?” “午夜门永恒蓝。蓝筠清。”司马湛青冷笑,“也好,先做了你们门主,又有 幸遇上三高手之一的永恒蓝,叛徒之后再处理也无所谓,和你对决将会是一件让我 很开心的事。” “午夜门现在与蓝某已没有关系。我知道夜在你们手里,司马堂主,你难道真 的以为他是中了‘炼心指’,而不是混进去伺机除去你们帮主吗?”蓝筠清冷冷一 笑,长剑出鞘,“夜的武功深不可测,纵然你们帮主武功高强,也难免会死在他手 上。” “那是不可能的,永恒蓝。”司马湛青露出同样冰冷的笑容,“末三的控制权 不在我手里,不然本可以看你们兄弟相残的。” 蓝的嘴角浮出奇特的邪恶笑意,“那你试试看啊。” 话音尚未落下,他右手长剑已刺出一道流动的湛蓝剑光。 一切突然都如同静止了一般,在静止的一切中,那一抹湛蓝静静流动,如同春 日的山泉,流觞曲水。 湛蓝一剑,剑出流觞。 司马湛青的反应也很快,名刀麒麟牙迅速的格住湛蓝的流觞剑。两人微微笑着, 一缕笛声应时而起。 正是那风雨的调子,轻微的起始,转瞬就是激烈的调子,相较琴曲少了苍凉与 悠远,却又多了丝凄婉迷蒙。那些痛苦绝望的调子凝在空中,让刀剑交戈的二人都 有些喘不过气。 “飞鸟还是不能自如的收放吗?”司马湛青突然冷笑着说了一句,“真是个小 孩子。” “是曲子的问题啊。”蓝筠清笑道,那柄有着曲水纹路的长剑轻轻回收,随着 音律再次攻出。 “剑出流觞。”他又说了一句。 “现在是二打一,我不玩了!”麒麟牙与流觞剑再次一格,高大的黑衣人借力 向后猛一纵身,“蓝筠清你也别高兴太早,以后会有你好看的,还有,迪卡,你知 道的!” 那一刻少年的神色突然变了,曲子未曾终止就拿开了玉笛。 “师兄……”他喃喃道,“原来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蓝转过身子,却被少年眼里充盈的痛苦和哀伤吓了一跳,“迪 卡?” “没……没什么,蓝。”少年强笑,却又更握紧了玉笛冷枫,“我与大师兄本 无甚情谊,他来追杀我这点我早就知道。飞鸟毕竟是一个叛逆者,你知道的。” 他不再去看那已断尽弦的长琴,轻轻叹息,“你看,又毁了一张琴——经过风 雨这支曲子还毁不掉的,依我看来只有绛竹可以了,但绛竹却留在韩钰大哥那里呢 ……” “你还是不要弹这曲子为好,我怕你走火入魔,又是一晚上没睡吧。” 淡淡应了一句,少年甩甩头,“不会的,蓝,我能控制住自己。不过我实在很 困,不要打扰我。” 他跳下屋檐,向客栈内走去。他用袖子掩着嘴轻轻咳嗽,浅紫的眸子多了丝奇 异的光。最终他松开手,袖子上有点点的血迹。 少年低低一笑,回到自己房中,闩上门然后抬起一只手看了看,指尖上也有血 珠渗了出来,却是由于抚琴的缘故。他和衣躺下,举起玉笛,朝中间望去,中空的 腔壁上也有着斑斑血迹。 “我是完了,弹不到半曲又乱了内息,这风雨果然可以用来自杀呢。”少年低 声道,却又笑了,“飞鸟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嘛。” 他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咳嗽的欲望,按着胸口的指节在衣上留下血印。他努 力的调理着内息,最终满意的沉沉睡去。 本以为早已死去,却又回到了过去的梦魇中。 轻微的一笑,浅紫的眸子里却多了点点哀伤,“姊姊,我要走了,这一次将不 再回来。” “樱桃,多保重。”那黑发的女子沉默半晌,终是说了一句,“多保重……我 会抽时机去看你。” “不用了姊姊,我早已死了不是吗?”少年露出明亮的笑容,“只是……再无 法给姊姊吹笛了。” “樱桃……”樱的声音仍是冷然的,“湛蓝世家的另外一人……蓝筠清就在午 夜门。你不会因此背叛吧。” “说什么啊,我难道不是以背叛之名出去的吗?这可是卧底啊。不过这难说, 虽然蓝枫洁……六年前就死在这里,但是迪卡仍然有着离开的心愿呢。”少年笑道, “如果我背叛了,姊姊会来杀了我吗?” “蓝枫洁。”樱喃喃道。 “不要那样叫我。”少年低低回答,“迪卡……不是蓝枫洁。” “哟哟,既然如此,就送你夕晖做挽歌吧。”少年轻轻的笑着,那是已被称为 飞鸟的少年一贯的笑容,“作为早已死去的人,在下也得为同门尽番情义呢。” “但是你知道你没死,背叛者。”那个人平静的笑着,“你会牵连你的师姊, 也许也会辱没你那一门。” “我怕什么呢?你们甚至可以派樱来杀我。”少年依然笑着,紫色的双眸平静 如水,“话已至此,你我只得做一了断了,虽然我不想对你出手,但你现在是我的 敌人。” 话刚刚至此,玉笛已响起。少年轻轻的躲过对方的刀光,那双眼睛却愈加平静。 他的嘴角涌起奇异的微笑,指尖轻轻跳动。闪身时,玉笛从嘴边拿开,对着那 人的咽喉轻轻划过。 做这一切的时候,少年的身形已掠上树梢,足尖轻点,就远离了方才的场所。 逃亡这件事,实在是轻松轻松啊。 离开,逃亡。 在最深的夜里,只有名为冷枫的玉笛相伴。 直至最终的绝望,都忘记了如何哭泣……只有让自己更加强大,借此征服未知 的恐惧。打破绝望的障壁的时候,却发现光线还有很远。 冰冷的手指只有在拨动琴弦的时候才能忘却方才的杀戮。 于是永久的微笑,却无法掩饰眼中的苍凉。 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一直以来都被教导着要坚强,无论如何都不能流露天生 的软弱。 所以他在樱的面前告诉她他将要叛离,她本可以杀了他,但是她没有。在那之 前她救过他很多次,每一次他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终是默许了他的流亡,那一点他始终不曾忘记。 所以他最终替樱挡了蓝筠清的剑出流觞,那一刻少年看见樱惊愕的眼神,那个 女子第一次流露这种感情吧。那时他仍然轻笑着,看着蓝筠清,他或者说她仍然存 活着的唯一的血亲,那个年轻的蓝衣剑客眼里几乎是可怕的光线。 那时迪卡活了下来,却留下了永远无法痊愈的心痛顽疾。 所以知道一切却再无法提起,已经没有未来的琴师迪卡只有孤独的走向通向死 亡的路途。 于是一切尚未开始,就已悄悄结束。 从梦中清醒过来,少年轻轻坐起。只有胸中熟悉的病发的痛楚。他本以为他曾 在梦中落泪,他本以为只有在久违的梦中才会流露从未有过的软弱,但是他错了, 他的眼睛是干的,根本就不曾湿过。 果然那些梦也只是虚幻的东西,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指尖的血已凝固了,想着有一段时间无法做任何事情,少年露出笑容,眼里却 满是抹不去的凄凉。 但是那双眼睛仍然是干的,完美的干着。 死人,也是不会哭泣的。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