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夕颜 剑,终于还是举起了。 没有退路了吗?他问自己,答案还是有的。不,不会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只 要活下去,一切都不会变得比死亡更糟糕。 只要活下去,一切都不会更糟,但是能够继续活下去吗? 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着。那是似乎永远无法止息的声音。 那将是结局了罢。 当时他认为那会是结局,但是那不是他死的好日子,也不是他死的好地方。 正因为那不是结局,一切才会变得更加糟糕吧。 淡淡的笑,笑容中却充盈着苦涩。所有的一切都会毁灭,所有的一切。除了过 去与现在,那些丑陋的嘲笑自己的东西。那些无法摆脱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终结的 东西。 初次的相遇。清澈有如泉水的笛音,一领黑衣。 浅浅的一笑,如同一朵罂粟,吸引,但是有毒。 危险。 你是谁? 凌昀……烨之。 你为何而来? 为了……我自己。 那么你是谁?凌烨之又是谁? 请不要再问了。 风在呼啸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呼啸。 一瞬间,却如同永恒。 但是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凌昀猛然睁开眼睛,他的衣服已被汗湿透了。 又是梦……仍然是梦。 一直以来,已经很少梦到过往,如同那颗做梦的心已经留在了江南,不曾跟着 他来。 但是,在遇见忻瑞之后,那个梦又回来了,摆脱不去的梦魇。 “樱桃,你不能再那样喝了。 你受不了那么烈的酒。“ 少年用带着迷雾的紫色眸子望着樱,“樱姊姊,我不在乎。” 他淡淡的笑着,“我不在乎。” 樱夺过了少年的酒杯,“我不会同情你的。”她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 同情你。” “是么?”轻微的笑声,少年的嘴角戏谑的上扬,“樱姊姊。”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不会为我哭对吧。” “是的。”樱道,“我不会为你哭的。” “那就好。”少年笑得越来越开心,“我不需要人同情,我憎恨被同情。” “不需要同情是吧,那我就同情你一下,杀了你。” 她盯着少年的瞳孔,右手已触上了他的颈项,“你真的想死吗?” “如果是姊姊动手,迪卡无怨无悔。” “真是个小傻瓜。”樱似乎有点不满的说着,从腰间瓷瓶中取出了一粒药丸。 那漆黑的药丸被拈在她纤细的指间,有些突兀的样子。 “‘失魂散’吗?姊姊还真是仁慈呢。”仍然是笑容,“但是你会换掉吧。你 总是这样吓唬我然后换掉。第一次你从我这里套出了玛思的下落,那时我还真以为 你要杀了我。第二次就纯粹是做给蓝看吓唬他的。所以……” 他猛然伸手过去,夺了药丸吞了下去。却突然看见了樱面上少有的笑容。 “但是可惜啊樱桃,这一次从开始便只是别的东西——如果不这样骗你的话, 你还会吃下去吗?” “姊姊真是……狡猾。”苦笑着吐出字句的同时,药性也开始发作了。少年伏 倒在桌上,樱站了起来,笑容淡化成了她一贯的冰冷平静。 “小二,帮忙把他扶回客栈。”她冷冷道。 刚想拒绝的时候,小二看见了那双冰冷的深紫眸子,然后听见下面一句。 “小心点,否则我杀了你。” 他立刻答应了。 到了少年的房中,樱才发现那里其实是很空旷的。断弦的长琴倚在墙上,旁边 伴着另一只长琴。她解下了少年腰间的玉笛,看着那张苍白清秀的脸,静静的忧虑 的望着,良久。 她的师傅从前说的话,做的事,以及他的死。那些东西突然如同回来了一般。 她的师傅死的时候她和她的“师弟”都还很年轻,非常的年轻。 那个时候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说什么。那个自称迪卡的少年在帮中的时候, 从来不肯让自己流露一分感情。但是樱知道一切,她可以从那双平静哀然的紫色眸 子里,看到对于过去的留恋与向往,但是她知道他也知道,你永远无法改变过去。 于是她看着那只玉笛。斑驳的纹路,血一般的纹路,尤其是笛子的内壁。那是 血,也许那就是真的血,一直都存在的血。飞鸟和她的师傅都是杀手,而那以笛声 为武器的技艺比起伤人更易伤己。 冷枫,那就是玉笛的名字。 那两个人,持着同一管玉笛杀人,却根本不相同的人。 而樱也是一个杀手,她的武器是她的毒药,也就是她自己。 于是她笑了,搬动了那张长琴。樱并没有飞鸟那样的技艺,却也早已熟识音律。 指尖轻扬,便有一声清澈的琴音,击碎了所有的过往。 然后门便开了,打断了她。 门怎么会自己开呢? 樱轻轻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门口站立的女子,淡淡的望着。 “参见副帮主。”她这么说着,单膝下屈。 那双金色的眸子望着她,“你要反叛吗,樱堂主?” “若樱要叛出,何须等到今日。” “樱堂主。”乔乔开口,“你与叛变者飞鸟交好这件事我们可以容忍,毕竟他 原本是帮中人,也是你的师弟,但是与午夜门火猫有染这点,你又如何分辩?” “我无法分辩。副帮主,但是玛思现在已经不是午夜门人,我与他的事情完全 是我的私事。” “是么?”乔乔笑了,拿出了那朵花——一朵蓝色的向日葵,她的武器,“所 有人都已知道你的叛变,如果你在我的面前杀了飞鸟,你便可以回去。否则,休怪 乔乔手下无情。” “哟,乔乔副帮主也发飙了啊。”樱浅浅笑了,“死士‘血丸’之毒的解药可 是除了本堂主无人知道的,如果帮主一早便知道樱会‘叛变’,还会用血丸控制死 士吗?并且……副帮主到这里的事情湛青师兄他可知道?据我所知,湛青师兄管辖 的范围内是不允许别人插手的,帮主都不例外。” “帮中的安魂丹你偷走了一颗?” “那是‘偷’吗?副帮主,我只是以我堂主的身份‘拿’了一颗而已。”樱仍 然淡淡的笑着,看着对方的面色渐渐阴暗,她摸上了发髻那朵青芷,“而且安魂丹 的作用,难道不是为了对付那些死不开口或者半死开不了口的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吗?” “你是要……” “副帮主,这是我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樱冷冷道,“留着他,或许还有 些用。” “哼,平时看你总是那么冷冰冰的,却忘记了你一向很会说话呢。”乔乔冷笑 道,“早知道说不过你,就不应在口舌上多费工夫。樱堂主,你应自去帮中请罪, 这样帮主应该不会责怪你,否则,即使是司马湛青堂主,也未免能保得了你。” “湛青师兄原本就与樱交情不深,这次还是请副帮主为我美言几句。”樱不畏 惧的直视乔乔的眼睛,“待我得到情报,自会回去。” 她貌似恭敬的送了乔乔,重新关上门。琴声既然已被打断,她便无意继续。 “樱桃。”她轻轻唤了一声,“之后的路途,你我都别无选择。” 那也正是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刻,他的话语低微疲倦,“姊姊,那到底是什么怪 药啊,现在感觉累的要死。” “安魂丹,失魂散,以及……我的血配的药丸。”樱的声音平静如水,“帮中 的三样至毒之物。” 少年笑了,“姊姊……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他努力想要撑起身子,但是失 败了,“奇怪啊,没有一个地方痛,但是累的要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你的一身武功尽已废去。”樱冷冷道,“安魂丹与失魂散混用,配上我 的血,自有这种效果。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小孩,当然……若想重为乐师,那是无 妨的。并且你也一向有很多可以帮你打架的朋友。” “为什么要这么做?”沉默良久,少年终道,“安魂丹… …那味毒药不是只有在帮主许可的情况下才能带出帮吗?樱姊姊,你为什么要 这么做?为什么……不杀了我?“ 樱把手放在少年的额上,“不要说傻话了,樱桃。活几个月和活很久比起来, 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过平静的生活。什么也不会打扰你,因为‘飞鸟’也已经死去。 你以后是你自己。” “姊姊。”少年努力的望着樱,“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了解我?”他几乎 有些失控,“如果我一年前死了,那么……” “不要说了!”樱低声喊道,“你这个小傻瓜,你以为你死了别人会高兴吗? 你以为你的隐瞒会让蓝筠清高兴吗?你自己才真正不了解自己!” 陡然沉默,许久,樱轻轻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你的前方,现在已经很广阔 了。” 一连击出四剑,剑风击落了原本便脆弱的小枝。虽然告诉过自己不要发怒,但 是始终按捺不住。 那个白痴,如果一切和他想得一样简单,如果一切就是那样一场愚蠢荒诞的梦, 那么就不需要战斗,不需要争夺,什么都不需要。 真让人觉得恶心。 收剑的同时,谌垚看见一个白衣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冷冷的望着他。 看什么看。如果不服气,自己也可以练上一套。 于是谌垚看见那个年轻人拔剑出鞘,那是一柄洁若冰雪的长剑,一连四式,却 有着他根本无法比拟的飘逸灵动。 “你很心烦是不是?”谌垚问,没有回答。于是他自己接下去,“我也很心烦。” 依旧没有回答,甚至已没有人留下来。那个人为他展示了自己的剑法,然后离 开。 太过分了,那个家伙只不过是个小毛头而已啊。现在的年轻人就开始摆出自以 为了不起的样子,让人受不了呢。谌垚坐在了树枝上,他也快到了而立之年罢。他 是一个成人了,从很久以前就是一个成人,烨之也一样。但是他不承认,烨之也不 承认。 他们不承认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们不承认自己的成长。所以他们的一切都停留 在过去,包括剑技。他们的一切都停留在年轻气盛的往昔,那时凤翔天宇携手并立 江湖,那时他们都年轻。 但是,一切都如同指间砂粒,未曾捉紧的时刻,便已淅沥而下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