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谢流华 将近黄昏的时刻,雪飞了下来。起初是微小的霰粒,然后渐渐变了雪片。蓝筠 清站在客栈的窗口处,望着那漫舞的雪片,轻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的猜测陡然变成了现实。他希望相信又惧怕着相信。所以最终那个孩 子离开了,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因为房中的乐器已尽数不见。 蓝筠清第一次见到那个自称迪卡的少年时十七岁,只是在两年半以前。那个少 年有着风一般的笑颜,但是从来不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除了那些实在无关紧要的。 那双紫瞳中有一只,确切的说是右目,在一次眼疾中差不多全瞎了。因为那次 眼疾的缘故,少年的右眼比左眼有着更深的色泽。但是那个少年无论何时都在笑着, 一直笑着,那笑容中却有些许的萧瑟。 蓝筠清问过几次他为什么笑,后来就不问了。蓝只是偶尔谈些自己的事情,那 个少年总是静静的听着,那样笑着,神秘却开朗的笑。蓝也注意了那柄玉笛,它在 那个少年的腰间平静的悬着。 因为右眼接近全盲,那个少年从不让人接近他的右边。那个少年自名迪卡,所 有人都说他是笑里藏刀的杀手“飞鸟”,说他的敌人没有一个还活着,说他惊人的 冷酷无情,但是蓝筠清不这么认为。 于是蓝又轻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口。去寻访其他二人或者不再寻访,午夜门三 高手的齐聚如今根本没有一点意义,午夜门已经被灭门了,而他们三人均无意复仇。 一切就随他去吧。蓝坐在床上,什么也无所谓了,对他来说一切都是这样。一 直寻找的人在身边却根本不自知,而等到真正了解的时刻,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就算还活着,也已变成其他的人了。 蓝枫洁早就死了,你不用去找,蓝,那个人我认识,我一直都认识,她早已死 去。 在蓝筠清的流觞剑刺入那少年的胸口时,他只是微笑着。 那是蓝筠清从未见他拥有过的笑容,那是似乎会被风吹走的、温柔淡定的笑容, 如同早就知道这一刻,或者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樱姊姊,”他曾经这么说,“如果她不在,迪卡也不会继续活下去。飞鸟的 存在只是因为姊姊……” 那时他并未患疾,那双紫眸清浅明亮。唇边的血迹与笑容同样触目惊心,那个 冷峻到极点的樱当时几乎崩溃,那个年轻女子当时失去了镇定的神色,只是抱着那 个少年,却再一动不动。 在那之后,在那个少年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们两个都没有说什么。两个人 似乎都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那个时刻飞鸟告诉蓝他们是刎颈之交,但是 他会为了樱去死。因为那个女子是他唯一的亲人。 “蓝。”他曾这么说过,“不要为我做什么,你是我的兄弟。” 蓝,我未曾出手,就已是帮中叛徒。之后,是无法有归宿的。 最终一个人挑破了一切的外衣,那个孩子却也远去,不再回头。 窗外突然飞来一枝袖箭,钉在了墙上。箭上附着一张纸条。 蓝的目光闪了闪,取下了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再见,蓝,不再见了。勿念。 不再见了。蓝筠清轻轻念着这几个字,不再见了。那个孩子又要踏上漂泊的旅 程,不再见了。 “枫洁……”最终他叹息一般的吐出这个名字,却再难说出些什么。 铮的一声,有些许琴音传来。蓝筠清一惊,推开门向一旁的屋中望去。那屋中 只有一个女子,抚着一张古朴的长琴。她一身素白,鬓上什么装饰也没有,除了一 朵苍白微青的花,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人服丧。蓝知道那个女子一向喜欢如此。淡 淡的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蓝筠清凝立片刻,终开口道,“姑娘在此所为何事?” “帮主有命,嘱我杀了樱桃。”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口气,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扫 过蓝筠清的时候,蓝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悲伤从那个女子的身上隐隐透出。“你可知 道他在哪里?” “你还是老样子没变,樱。”蓝筠清轻叹了口气道,“他在哪里,始终是你最 清除罢。” “湛蓝世家的另一人,蓝筠清,飞鸟已经回去了。”轻轻起身,撇下那张长琴, 樱从蓝的身边轻轻擦过,“在我杀了他之前,你最好找到他,并且阻止我。” “樱?!”蓝筠清猛然转身,“为……为什么?!” “无论是迪卡的痛苦还是蓝枫洁的痛苦,你所了解的始终只是一点皮毛。”樱 转过脸,她深紫色的眸子平静冷澈,“你可以责备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实情,但那是 樱桃让我做的。对于樱来说那个孩子的笑容比什么都重要。永恒蓝蓝筠清,我想你 也应该了解这一点。” 蓝筠清愣住了,樱转回原来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而蓝只是愣愣的立着,许 久方道,“我……我了解。” 雪落在樱的发上,那时地上已经有不少积雪了。年轻的女子在雪中缓缓前行, 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久她微微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这时一只手扶住了 她,“路滑,请小心。” “多谢。”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抬起头时望见熟悉的灰色眼睛,“玛思,近来 可安好?” “怎能安好?友人不知所终,红袖招又已付之一炬,韩老板也不见了。这样的 乱世,你我又如何可以安好?” “红袖招?!韩老板广结江湖上的朋友,外加他也有一身不凡武艺,那店又怎 么会烧掉呢?”樱皱起了眉,“玛思,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还不是你们干的。”玛思没好气道,“前些日子美纪小师妹烧了你们箭竹山 庄,这就是你们的回礼罢,却烧了不相干地方。” “但是,玛思……飞鸟已经回去了。”樱道,“如果碰到……他们会杀了他, 而且韩老板那里……” “樱。”玛思道,“他不会有事的,以他的功夫那些人根本近不了他身。” “但是玛思你不知道……”后半句话被樱硬生生吞了回去,她低下头,“我得 把他找回来。” 玛思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声音也低了下来,“飞鸟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乔乔在这里,那一边的人大多不敢忤 逆我的命令。好歹杀个把人不变神色一直是我的长处。”她又恢复了平素冷冷的神 色,“玛思,暗夜已经脱离了组织,但是帮主也是完好的。你可以试着去找他,重 聚午夜门三高手。” “夜……”玛思一怔,却望住了樱,“你为什么……?” “你不用管。”樱低声道,“你不用管,去罢,我也得快走了。” “樱?”玛思微微颦眉,灰色的瞳闪了闪,“怎么……” “走吧。”樱扭过头,“能再见到你,已经很好了。” 她对那年轻人微微一笑,绕过他继续向前行去。雪落在她的身上,却不曾融化。 那一缕幽幽的香气眷在雪与风中,玛思就那样望着那女子的背影,良久。 “若离。”叶鸣翮轻唤了一声,那年轻的男子望向她,“怎么了,小叶?” “雪。”她轻轻回答,“这里的雪好大,有些年头没有见到下雪了呢。” 她轻轻解下刀鞘,那一柄夜歌静静躺在里面。年轻的女子淡淡笑了,“若离, 上一次见到如此大雪,那是三年前了吧,那时在洛阳……” “小叶,那柄夜歌随你有多少年了?”不理会关于雪的问题,林煜笑问,“你 可曾记得这个呢?” “我也记不清了啊。”叶鸣翮笑道,她按住了刀柄,抽刀。 短刀带着一抹雪亮的光线跳出了刀鞘。夜歌。暗夜的歌者。 “小叶,那一切都过去了。”林煜淡淡道,从窗口走了开去,叶鸣翮却依旧站 在那里,借着暮色望那窗外的雪和手中的刀,似是有些痴了。 蓦的,什么东西从她面颊旁边飞了过去,然后是利器钉入墙壁的声音。叶鸣翮 一惊,短刀立时入鞘,她转过头去,看见墙上停着一只蝴蝶,蝶翼还微微颤着。 “血蝴蝶……”她喃喃道,走过去,看见那只蝴蝶的翼间夹着张小巧的纸。她 展开那张纸,却并不如同她想像的那么小。那上面有着近乎女子手笔的娟秀字迹, “将往中原,因与叶楼主一面之缘,门主明日欲一拜访。叨扰。” 叶鸣翮握着那张纸,有些愣住了,林煜夺过那张纸,看了看便笑了,“小叶, 不错嘛,看来这位邵隐小兄弟也是位爱好结交朋友的人。” “用血蝴蝶传信,他也是个爱恶作剧吓唬人的人罢。” “血蝴蝶是褐蝶的啊,那字迹大概也是褐蝶的了。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 们一贯喜欢大场面。对了,小叶,明天他来了一定要让他给你画幅像。” 林煜的笑让叶鸣翮觉得有些头皮发麻,“那是做什么?” “你没听说过江湖四绝吗?飞鸟的琴,蝶影刀客的歌,铁扇君的酒,流星门主 的画。那个人的画技可也不是盖的啊。不教他帮你画幅又怎对得起这一面之缘?” 叶鸣翮望着那年轻人,终是笑了,“若离见多识广,叶某实在比不上。” 林煜转过头去当做未曾听见,“你在说什么啊,小叶。”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