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碧波鸳啼 行至金陵城外之时,天已将近黑了。少年掂了掂肩上的行囊,走进了那略微显 些破败的城。已经连行了三日的路,他也很有些累了。抬起头来,暮色将三个红漆 剥落的字刻进了他浅紫的眼眸。 微微叹了口气,少年寻找着那家熟悉的酒店。那里的老板一向是如同大哥一般 对待他的,而那家酒店就像是他的家。他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他什么也没有。 但是那家酒店已经没有了。原来酒店待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却似丝 毫没有波及周围的房屋。 他呆立在那里,怔怔的站着。在许久许久以前他第一次到红袖招的时候,那个 酒店老板只是笑着然后收留了自名飞鸟的少年。银狐韩钰,那确是一个笑起来像只 狐狸的年轻人。 但是现在飞鸟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再也没有。 肩被人拍了拍,少年回过头,却只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什么?难道天色已经暗到看不清了的时候么……不,只是他的左眼前面有 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久违了,迪卡。”那个声音是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拨开那只手,便看见了来 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年轻男子,年龄二十四五岁,面容只能说是不太难看。少 年笑了,那是他一贯的笑容,“末三啊,你老板家被烧了呢。” “我知道。”末三——就是午夜门前三高手之一的暗夜——低声回答,“不过 韩老板以及夫人都还没有离去,值钱的东西也都没有被烧掉。” 少年皱起了眉头,“那边的东西没有被烧,我的琴和其他许多东西,难不成一 并给烧了?” “要是动了你那些宝贝,你不把小店翻过来?”霎时间,已是素日店中的口气, “你走了以后就全丢到当铺去啦,反正你那间屋子是要住客人的,还不如把东西全 放在那地方。一共当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喏,你自己去赎回来好了。” “夜!”那却是带着责怪的声音了,少年在逐渐深沉的夜色中瞪着那年轻人, “那是真的吗?” 似乎觉得少年的眼神很可怕,末三回答,“在那里总比被烧掉好多了啊,反正 你不是一向很有钱嘛。” “夜。”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怎么从帮中出来的?帮主没有为难 你吗?” “你当初是如何离开,我就是如何离开的。”末三道,“迪卡,如果你在这里, 蓝筠清那个家伙又在哪里呢?” “我怎么会知道。”少年淡淡道,“蓝筠清是蓝筠清,迪卡是迪卡。” “迪卡?”末三皱起眉头,“你今天怎么和平常不一样了,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算了算了。”少年有些不耐烦的回答,“带我到韩大哥那里去吧,既然你说 他在这里,那我还是要去吃他的。” “你以后什么也不用吃了,叛徒。”有声音从废墟中传出来。末三耸耸肩,拣 起一块石头丟了过去。 正中目标。但是那人立刻又站了起来,“飞鸟,你受死罢。” “凡是我的敌人都得死。”少年轻轻开口,抽出了他的玉笛,“本大爷心情正 糟着,你也正好来此。” 话未说尽,便有几点带着幽蓝光泽的东西激射而来,少年跃起的同时惊觉力不 从心,姊姊说的果然没错。有一枚暗器正击中了他的右小腿,让他猛然摔倒在地上。 “迪卡?!”末三喊了一声,那边黑暗中的人发出一阵不明含义的阴冷笑声, 却被少年平静的声音打断,“夜,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啊?蓝每次让着你只是为了逗你开心,小不点。你习 惯了假装男孩子出来的日子,还真以为自己是男孩子逞能吗? 除了蓝筠清那个笨蛋哪个人看不出来啊!算了,看你小夜哥哥的好了。“ 不待答话,他已抽出腰际软剑,刹那间击落了七枚暗器,却仍然是微笑着的。 然后他便冲了过去。 软剑攻势是极猛的,但却总是恰到好处的留出些许空隙。 那是他故意的,猫玩耗子一般的耍弄那个除了暗器其实一无所长的人。最终他 似乎玩厌了,左手突然揪住那人衣服,转身甩了出去。 也正是恰到好处的让那人脑袋着地,他当即不省人事。末三走过去踢了那个人 一脚,一丝戏谑的笑露了出来,“那么现在就让另外一个叛徒杀了你。” 软剑在手中轻轻弹了弹,随手一剑,直刺下去。 在那尸体边站了许久,他走向那坐在地上的少年,“你怎么会被那种货色击中 呢?我记得你出手和轻身功夫从来不比任何人逊色。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 像平素的你,一点也不像,飞鸟。”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一笑,“一般来说,暗器上闪着那么样 的光,一定是有毒的罢。” 末三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 少年摇了摇头,只是淡淡一笑,“我又记起来应该怎么打架了。” 血从刚刚拔出的暗器留下的伤口中涌出来,他站了起来,却有些站不稳,“真 痛啊。”他笑道,“夜,得早些拿回那琴了,否则……兴许便来不及了。” “你是什么意思?” “没事的,夜,你也莫要再担心了。”少年笑道,“记得吗?我还要把帮主干 掉呢。” “飞鸟,莫要再不当自己回事……否则蓝会不高兴的。” “他高不高兴与我无关。”少年冷冷回答。 他又握紧了那柄玉笛,那柄名叫冷枫的玉笛。风雨,一首笛曲也是一首琴曲, 琴音记恨凭尔去,风雨默默抚孤舟。没有什么,只是这天气,也实在是寒冷了一点。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罢。”望着凌昀,雲碧静静开口,“你想听么?” 凌昀望着那年轻女子,她的神情并不似是在开玩笑。最终他回答,“你想讲什 么,但讲无妨。” “那个故事,叫做‘鸳舞传奇’。”雲碧轻轻道,“从前有一个人,那是很久 很久以前,他在他的那个时代是最强大的,是那种几乎没有人能够比拟的强大,但 是在某些方面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他二十七岁的那一年,他因为自己的一点无 心过失间接的杀了一个年轻人,那并不是他有意的,但是他一直把那件事情放在心 上。” “如果犯下了那样的错误,谁都不可能当作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一个月以后,那个年轻人的爱人找到了那名剑客,她是为了复仇而去的,即 使自己也被杀死。” “这不值得。” “少插嘴,烨之。那个绝代的剑客接受了挑战。那个女子在武艺上根本不是他 的对手,但是他因为内心的愧疚而没有动手。他被逼到了崖边,然后他只是笑了, 对在一旁的他的妻说了一声对不起。那是他年轻美丽的妻。然后他从那崖上跳了下 去。从那崖上跳下的人根本都没有尸体留下的。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但是他的妻并 没有放弃,只是寻找了他一辈子,最后由于时间的流逝,在寻访的路上死了。” “那么那个报仇的姑娘呢?” “也死了,是自刎的。她是笑着死的,因为鸳舞鸳舞,始终是不能孤单的活着 的。” “碧……” 雲碧低声笑了,“你有没有想到你自己?我想到了你呢。” 她望着凌昀,目光冷绝如铁,“鸳是不能独舞的,否则就是一死。那个剑客看 见了少女的悲哀,却无法让一切得到圆满的结局。最终他们留下了两个悲剧。烨之, 你当初又是如何想的呢?那孤鸳不是会追随而去吗?” “……对不起。”凌昀望着雲碧,“但我发誓,以后我不允许……” 她冰冷的手指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不要发誓,我们都在违背誓言,那从很久 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那个故事之中没有人得到幸福,那么为什么人们会传下这个故事?” “烨之,并不是一切故事都是圆满的。未知之主的剑名便叫鸳舞,也是这个缘 由罢。” 年轻的女子静静望着凌昀,最终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烨之,以后不要再 做傻事了。” “碧。”他最终轻声开口,“如果你是那个女孩子,你会……” “我不会复仇。”她立刻回答,“我绝对不会去复仇,那正是因为……” 他并没有听她接下来的话,“我和忻瑞的决斗,是定要分出一个结果的。”他 淡淡笑了,“如果败的人是我……你又会如何?” 那年轻的女子俯视着凌昀,从袖中取出了沧蓝的短剑,“我会杀了你。”她开 口道,“如果你败了,我会杀了你们两个人,然后把你们埋在一起,立上一块写着 ‘断袖’的碑,以此惩罚你们。” 她的神色逐渐冷峻,“你为什么还想着决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凌昀只是淡淡道,“那是一个了断……是我不得不接受的挑战。” “是这样啊。”雲碧低声说着,苦涩的笑了,“你一直都是这样,我早应料到 你的回答。”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良久,雲碧轻轻开口,“那个人…… 他跳下去的时候是如何想的呢?这个故事我听起也说过很多遍,但是我不知道 …… 那个人在跳下去之前说的那句……“ “对不起,我想他就是这样想的。但他始终还是认输了,选择了离去的道路。” “或许他只是厌倦了他的妻,所以用这个方法来诈死,就像你没有死一样。” 雲碧冷笑道,“他年轻美丽的妻哟,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的滋味我可是已经尝过了, 并且找到了你,但是她没有找到那位剑客呢。” 她不再说什么,眼里有了水光,凌昀望着她,久久,他轻轻叹息。 “原谅我……”他最终这么说,在低下头去的同时,听见轻轻关门的声音。 自从前开始一直在持续的梦魇,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终结之日? 那个终结是他渴望的,亦是他惧怕的。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