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璎珞,璎珞 凝立在风中的时刻,身后有了少许的响动。凌昀并未管那是谁或是为了什么, 他总是这样。无论身后发生什么,他都决不会回头。 他的过去,他的幻梦,在那江南的天宇中开始,却似乎不会结束。 凌烨之,凤翔,那些已经成了过去,却依然在他的面前徘徊。 晚风将他的衣袂吹起,凌昀轻轻闭上眼睛。一串风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年轻的剑客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有一柄剑抵住了他的后心。 凌昀只是静静望着远方,他身后的那一个人轻轻开口,声音却是带些怅然的,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本能杀了他,却没有办法刺出致命的一剑?” “因为你放不下那个人。”凌昀静静回答,“因为你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 “江南第一剑凌烨之。”她又提起了那个让他痛苦的名字,但是他并没有太在 意。凌昀转过身子,感到那柄长剑本能的一缩,于是他笑了,面前黑袍的少女的表 情却带着淡淡的忧郁,“我应当恨他,但是我为什么无法下杀手?” “因为……你本不适合杀人。” “你错了!”燕逸秋喊道,手中鸳舞剑刺出一缕青色的剑光,“你错了,凌烨 之!” 凌昀缓缓抽出长剑,那是凤翔剑,那是他的另一半灵魂,“真正错了的,是你 才对。” 长剑架住了另一柄长剑,正在那时,年轻的女子突然僵住了。一柄短剑已经抚 上了她的颈项。清冷的女声在她的耳边散开,“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未知之主,燕逸秋。”燕逸秋冷冷回答,“你是雲碧么?” “我并不常常在江湖露面。”雲碧冷笑道,“没想到如今居然这么出名。烨之, 她是想要杀了你吗?” “那样试过的人很多,但是没有太多人活下来呢。”凌昀耸耸肩,“燕姑娘似 乎并没有作出过分的举动,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剑都可以放下了。” “是的,我们都一样。”雲碧轻笑了,围着那黑衣女子转了半圈,正视她的眼 睛,“我原本因为自己的优柔受了很多不必要的苦头,现在教训已经足够了。我告 诉你,我再也不会对我即将做的事情露出半点的犹豫,我所有的时候都可以杀人, 并且不像某些人有自己可笑的规则,必要的时候,即使是女人我也一样杀。” 短剑墨舞悠悠收回,青衣的女子走到凌昀身边,“即使这是在对小女孩说话, 我也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过分之处。” “我知道,碧,我知道。”凌昀低声道,“你做的……是应当做的事情。” 夜早已深了,烛火散出微黄的光。少年抱膝坐在床边,浅紫的眸子里映出火苗 的影像。不知怎的,他的唇角浮出了古怪的笑意,如同一只猫盯着耗子洞的那种古 怪笑容。蜡烛的光逐渐暗淡下去,然后灭了。 少年叹了口气,和衣躺下。他轻轻握紧了拳,感觉不久前失去的力量已然全部 回还——那么他应该在不久之后死去,飞鸟并不怕死,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人。 不过他也是个乐师,至少要在全曲风雨结束后他才能死,并且…… 轻轻的按紧了胸口,少年闭上了眼睛。那些事情明天再想也罢……虽然,他不 想自己一个人死去…… “哥哥,”他轻轻开口,“蓝,对不起。” 闭上眼睛的时候,又看见了过去。那个有着深紫色眸子的年轻女子露出并不常 见的笑容,那时他们都还小,后来……后来一切都不同了。 吉堂主死于蓝筠清剑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午夜门的永恒蓝始终是一个 很可怕的存在。那个时候樱十七岁,永恒蓝也只有十七岁。樱本是以舍命一战的想 法前去,但终究还是败在流觞剑下。 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即使他已经离开,却也无法看着她死。 与樱是七年的相知,另一边却是血肉相连的兄长。他可以为了任意一方死去, 也就是,他不会看着其中的任何一方死。樱终究,什么也不曾做错。 那么做错的就是他了么?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死么?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 他并不怕死,是的,他可以微笑着面对一切,即使是死亡,但是其余的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窗外有风呼啸的声音,少年翻了个身,感到那块玉佩 硌痛了他的胸口。手指伸进衣去,按紧了那块柔润的玉。 不用看,那上面只有一叶枫。 筠清,枫洁。 他闭上眼睛,那块玉温润的触感让他放松了身子。小腿的伤口还在痛着,但是 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要击败帮主的话,成败就在此一举。所以一定要睡好才行呐。 不自觉的,又回到了素日的梦魇之中。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他的面上有了些许的微笑。 睁开眼睛,有烛火在一边闪着。 叶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他坐起身子,胸口的隐痛让他忆起了不名誉的晕倒。这确实是很不名誉的事情, 虽然叶青本来就是一个坏人,但是这样丢脸的事情还是不要多出现才比较好。 “哟,你醒了?”有些带着笑的声音,那个年轻的男子甩了甩手中的银针,坐 在了他的床边,“居然在这里可以看到叶青大人,实在是太稀罕了。” “清鋆二楼主这话才是稀罕呢。”叶青轻笑道,“这么丢人的事情,只有你才 会想来取笑人吧。” “落难英雄被美人相救,这有什么丢人的?”林煜大笑,“叶兄,真的无所谓 啦,我可不怕麻烦,并且你还是小叶的本家呢,她可是从小就很崇拜你的。” “从小……我才没有那么老呢。”叶青撇撇嘴,“我现在还不到二十七啊。” “但是你自从初进江湖,已经有十一年了吧,那已经比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死的人好多了。” “如果是你,应该知道我的死期。”叶青轻轻捏紧拳,“最近是觉得病更重了, 我不大清楚大限将是什么时候……唉,这也没有办法,我只是要找妖精,我和他约 定好的。” 林煜怔了怔,只是轻微笑了,“你是打算死在他手下?我不信芙蓉会这么简单 便答应——他可是你的朋友呢。” “朋友?”叶青笑了,完全没有血色,雕刻出来的笑容,“他只是一个同伴。” 他站起身来,轻轻咳嗽着,眸子却愈发明亮,“我从前所有的友人都背叛了我, 我再不敢说我拥有一个朋友。” 林煜终是叹了一口气,无论说什么,那个人都高兴不起来呢——也许那积久不 愈的顽疾就是根于这里的,不,那是…… “那么告辞了。”蓝衣的年轻剑客握住了床边的长剑,轻微颔首,“我在这里 始终是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我可不想让那个小丫头因为我而倒霉很久。” “对于这点叶兄大可不必担心,小叶那丫头最是好运——那样单纯的人,现在 是很少见到了。”林煜笑道,“自中原一别,叶兄却久久未曾回还呢。” “哦,是吧。”叶青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他走向门口,突然被胸口隐痛扯得 微弯下腰。他咳嗽着,目中有点点的蓝光,“在下在此告辞,请转告叶楼主一声。” 他咳嗽着走出门去,林煜耸了耸肩,不再挽留。他就是这样的人。 而叶青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希望也在流离中逐渐磨灭。 他有这么想过,他的灵魂,带着破碎的向往,也会在这过去与未来之间燃烧起 来吗? 那正是他所做的梦! 走出客栈之时,天边已有些发亮。这一夜居然就这样过去了,叶青有些诧异。 在街上绕了绕,没有官差以凌晨在外为名把他扔进监牢。槿的国风并不像邺鼓吹得 那样严苛,当然,长久在那个快乐的邺的日子是再也无法回还了。 虽然边荒,但是依旧是一个快乐的国家的邺。东起阳关西连大漠的那个小国。 无论什么时候,风的声音都不曾停止的国度。 落难英雄被美人相救,叶青想起了那句话,不由得笑了。 哪算是什么英雄啊,叶青不过是一个背负恶名的流浪人而已。除了那一身无用 的武艺和疾病,根本就无足轻重。 那已经多少年了呢?自从初出师门开始,是十一年。自从背叛一切开始,是六 年。在那之前,那一个下午…… 他记得他的长剑脱手飞出,那一个少女放下手中长刀,“你很强呐,可以让我 用尽全力的人已经很少了。” 已经,很久了呢。 叶青咳嗽起来,他用衣袖掩住嘴,袖上多了点点血迹。这个病也已拖了十年了, 习惯了缓慢走向死路的他,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死去呢? 毕竟,是快要新春了。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