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节(毒尊者) 他说这句话时,月已偏西。 一种冷意不知不觉的潜上了众人的心头。他却冷冷的看着众人。 大家都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水道人还是问了一句大家都想问的话:“你 这话什么意思?” 唐慎微笑道:“你们争论的话题,无非在于证明徐长青是否是宋秋风的仇人, 但现在争论这个问题,却没有那个必要了。”说完他又悠悠道:“因为现在徐长青 已愿意服我的‘逍遥粉’,而且他刚才也明确表示已是我的仆人了,所以无论他是 谁的仇人,如果没有得到他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杀他!” 宋秋风听了这话,手上的血管忽一根根凸了起来,只听他淡淡的道:“连我也 不能?” 唐慎点头:“不错,你也不能。”这句话回答得很快,也很干脆。 宋秋风淡淡道:“我知道十年前,你曾在武林中排名第六,但以这点就要在这 说出刚才的话,未免太自信了吧?” 唐慎微笑道:“美剑客当年成以一套‘蹑云剑法’独步武林,一招‘穿云三剑 ’不知击败过多少英雄与名门剑客,唐某对此心仪已久,今日能领教几招,实在容 幸得很。” 宋秋风动容道:“你知道得还不少。”说完心里忍不住想:“此人一下便说出 了自己的成名绝技,再看他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难道他真有必胜自己的把握?”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剑。 唐慎却道:“幸好也不是很多。”说完又道:“不知道美剑客还有没有兴趣赐 教几招?” 宋秋风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得更高,只听他仍然不动声色的道:“你很有自信!” 唐慎笑道:“这自信同样也不多,但所幸的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这时候,潘翔忽道:“要是加了我呢?唐先生是否还是那么有自信?” 唐慎沉默了一下才道:“如果加上多情刀,要胜我的确就很容易了,但要杀死 徐长青,却同样不能够。” 潘翔忍不住问:“为什么?” 唐慎微笑道:“因为你们二人可以向我叫阵,却无法向金蚕教叫阵。” 众人听了他这话,均自大吃了一惊,尤其是徐长青吃惊得最厉害,道:“原来 你是金蚕教的人。” 唐慎悠悠道:“金蚕教有酒、阵、赌、毒四尊者,在下忝为其中之一。” 徐长青失色的道:“原来你是邪教中的毒尊者?” 唐慎笑道:“你很多时候都很苯的,幸好也有一两次聪明的时候。” 徐长青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唐慎忙问:“你要收回什么话?” 徐长青道:“我刚才的确为了肖少侠成为你的奴仆,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唐慎冷冷道:“你是不是说你不想喝我的‘逍遥粉’了?” 徐长青慢慢点头:“不错。” 唐慎冷笑道:“可是如果你失去我的保护,米马上就会死在宋秋风的剑下。” 徐长青沉默了好一会,才郑重的道:“徐某行事不敢说顶天立地,但也自问无 愧于心,徐某宁愿被朋友冤枉,死在朋友的剑下,也不愿意加入邪教,助纣为桀, 做那种背师叛道之事。” 唐慎又道:“那你也不要肖云风的命了?” 徐长青长叹道:“老朽自问对得起朋友就行了,而且我也相信肖少侠能理解徐 某此时的处境,不是老朽不愿意要肖少侠的命,而是老朽也无能为力了。”说到这 里,向肖云风很抱歉的苦笑了一下,才道:“对不起,是老朽连累少侠了。” 肖云风释然道:“前辈不用放在心上,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死得其所,又有 什么?晚辈倒为前辈正邪分明的侠义胸怀和气节感佩不已。” 徐长青惨然笑道:“让少侠见笑了。” 唐慎冷哼了一声道:“那你们两个就准备双双去做忠义鬼吧。一个是美剑客要 杀的人,一个是多情刀要杀的人,很好啊,到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的。” 宋秋风想了一会忽道:“我也忽然改变了主意。” 唐慎淡淡道:“莫非你不想杀他为自己报仇了?” 宋秋风淡淡道:“一个宁可丢掉性命也不愿意违背原则的人,我实在不相信他 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唐慎道:“可是就算你不想杀他,但只要今夜在这里的人不喝下这‘逍遥粉’, 谁也不会活到明日的日出时候。” 宋秋风道:“你那么有把握?” 唐慎微笑道:“你知道,光凭老夫一个人,是不会这么有把握的。” 宋秋风问:“莫非你还有帮手?” 唐慎道:“这个问题,我是不是可以不回答你?” 宋秋风道:“你不回答这个问题,证明你心里有鬼,证明你根本没有帮手,你 不过是在故弄玄虚而已。” 唐慎悠悠道:“是故弄玄虚也好,是确有其事也好,你一拔剑不就知道了?” 宋秋风缓缓道:“我也正准备拔剑。”说完他的手一放在了剑柄上。 “不过,你还是不拔剑的好。”唐慎微笑道:“不信,你可以回头看一下你身 后的那颗大树。” 宋秋风回头,唐慎说的那颗大树,就在院子边上,靠着围墙,众人的眼光也一 齐朝那里注目,只见一个黑衣人已从树下缓缓走了出来。 在座的人好象都不识得这人,宋秋风先问:“你是谁?” 那黑衣人冷冷道:“一个演戏的人。” “演戏?演什么戏?”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当年三国之时,司马仲达率十万大军急攻新野,被 诸葛亮一人一琴吓退,这是什么计?” “空城计!” 那黑衣人笑道:“对了,正是空城计。”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了。因为大家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唐慎已不见了。 宋秋风冷冷道:“他虽然走了,但你还在。” 那黑衣人神色镇定的道:“我在也没什么用,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戏子,你从 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的。” 肖云风忽道:“可我知道一个普通的戏子,不该有你这份镇定的。” 那戏子笑道:“其实这不奇怪,因为有的人演的是小戏,有的人演的是大戏。” 肖云风点了点头,问:“那你演的是什么戏呢?” 那戏子面不改色的道:“戏刚开场,大家为什么要一定先问个结果呢?何不静 心下来先看一看呢?” 不错,只要有演戏的人,就一定要有看戏的人。有时候,演出是一种快乐,看 别人演出又是另一种快乐。 肖云风道:“戏刚开场,演戏的只怕不是你一人。” 那黑衣人点头道:“不错。这点算你说对了。” 他这话说完,大门外忽传来一阵鼓乐声,大门突然打开,一群身穿戏装的人已 涌了进来。只见这些人各拿有工具,或扫帚、或木板、或锄头。总之这些人一进来 就在不停的做事,丝毫没有在意庄园里的那些人。 那黑衣人忽道:“戏快上演了,我也该出去换一下装了。” 这话说完,他已慢慢退出,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那正在忙碌的人群中。 肖云风等人相顾愕然,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大家都在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一个新的戏台已搭好,两边的柱子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戏台的后 面已遮上了红幔,帷幔内已点上了八根拳头大的红蜡烛。 正在这时,鼓乐声又起,正在忙碌的的戏子们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全都垂 手肃立,门外已有十六名彩衣少女分两行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提有一蓝花瓣,边走 边撒,一会儿工夫,戏台的四周已撒满了花瓣。一股浓郁的花香立即充盈了整个大 院。 虽然现在是夏天,按要找到这么多的花瓣,还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那黑衣 人办到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人知道。 大家都只知道这地上的花瓣,现在的价钱已不再是普通花瓣的价钱了,那已无 异是遍地白银,遍地黄金。 这黑衣人有这么多的钱? 还是没有人知道。 现在大家想的是,这黑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人说,“千金唯博美人一笑”, 那今夜在这里的人,谁是他心中的美人呢?难道是凤凰? 不过,答案马上就出来了。因为此时门外已有人抬进了一乘软轿。抬轿的人全 是锦衣少女,轿上坐了有个少年公子,手捧金樽,正低声吟道:“人生几何,对酒 当歌……。” 大家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少年公子正是刚才那黑衣人。只见他还在吟那首《短 歌行》。这首歌今天夜里徐长青已吟过一次,但徐长青的声音凄凉悲壮,有荆轲面 对易水时的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苍凉,也有曹操雄视天 下,却感人生苦短的豪迈。但这时这少年公子的声音柔媚而枯涩,既有为情感叹的 哀惋,也有咏志不畴的悲叹。 只见他已缓缓到了戏台前面,慢慢下轿,就有两个身穿狐领锦裘的少女上前, 偎依着他款款走上了戏台。 凤凰忽对肖云风道:“看疯子演戏的人,就算不是疯子,也跟疯子差不了好多 了。难道你们都想成为疯子,还是都想成为跟疯子差不多的人?” 肖云风苦笑道:“他不是疯子。” 凤凰问:“那你说他是什么人?” 肖云风没有改变语气的道:“他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年轻人。”说到这里,他 又解释道:“只有年轻人为情所困时,才可能有这样荒唐的举动。而一个中年人或 老年人为情所困时,他有的只有孤独,只有泪水,只有酒。” 凤凰冷笑道:“你年纪不大,为什么说话总有一丝老气横秋的味道?” 肖云风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这话。 凤凰道:“那是不是你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挫折?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 肖云风摇头。 凤凰问:“那你怎么知道台上那疯子是为情所困,而不是其他什么原因?” 肖云风叹道:“因为我能看懂他那双忧郁的眼睛。”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台上那少年公子忽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 相许……” 肖云风对凤凰道:“现在你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吧?” 凤凰冷笑不语。 大岛美芝这时突然插言道:“而且他爱的人就是她。”大岛美芝说的“她”, 是指凤凰。 凤凰鼻子里“嗤”的笑了一下,不屑的道:“谁说他爱的人是我?” 大岛美芝道:“因为他自从一进这院子后,眼光就没有离开过你。” 凤凰嘲笑道:“他的眼光?他的眼光现在全在他身边的女人身上。” 那少年公子此时的眼光的确在他身边女人的身上。他身边依偎着两个成熟的女 人,那少年公子的眼光的眼光就落在一个身着红裘的女人的胸脯上,那胸脯高耸圆 实,好象马上就要撑破衣服而出了一样。 而那美女此时媚眼如丝,正痴痴的望着那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却还在唱:“……渺千山积雪,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语气凄 婉哀绝。 肖云风忽长叹了一口气。 那少年公子停下了歌声,鼓乐也就停了。那少年公子才问:“肖兄为何叹息?” 肖云风一怔,他没有想到那少年公子在有所属的情况下,还能清楚的听到他这 声叹息。 肖云风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相识亦同音。” 那少年公子击掌叹道:“好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相识亦同音!’我林一 帆能认识肖兄这样的朋友,当浮人生一大白!如不嫌弃,还请上台一叙。” 肖云风起身。 就在这时,潘翔忽苦笑道:“肖兄,一个时辰到了。” 一个时辰本来就很短,但人生又有几个一个时辰呢? 肖云风的笑容僵结在脸上,半响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站了很久,才缓缓问了: “你真的决定要杀我?” 潘翔点头。 肖云风又问:“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而且你准备杀了我之后还要继续杀人?” 潘翔摇头:“不,我今生再不杀人了,就算要杀,也只会杀自己。” 肖云风道:“你能这样想,已经说明你已有悔意,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犯错? 你难道没有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吗?” 潘翔黯然道:“知道,但已经晚了。” “为什么?”肖云风问。 潘翔苦涩的道:“因为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一定要取你的性命。” 肖云风摇头道:“一个人如果还知道讲信誉,那他就还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这样的人也应该有生的权利,而且我也一向不愿意杀这样的人,包括你在内,我也 不想杀,所以今天你走吧。” 众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肖云风继续道:“想杀我的人有很多,能杀我的人也有很多,但这里面没有你 在内。” 潘翔苦笑道:“我知道我出手后,一定会有人出手拦阻的,但我却不得不出手。” 肖云风摇头道:“不,你错了,用不着别人出手来救我,你也杀不了我的。” 潘翔抬头。 肖云风缓缓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中毒!”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