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不奇牵着小毛驴走出林子,来到官道,向右看了看,右边便是京城洛阳。不奇 踌躇地向右边发了会呆,暗道:四公主昨夜不知去追什么人,还是被谁给绑走了? 自己追了一夜,连个人影也没发现。回不回洛阳呢?转念一想,三公主被人劫走是 自己亲眼所见,师父已去解救,必会找到公主姑姑,也不必担心师父救不下姑姑。 可四公主是凶是吉实难预料。看来,我也不必回洛阳,还是“信驴游缰”吧。 想罢,不奇骑上小毛驴,面对洛阳方向,背道而驰。不奇倒骑毛驴引来路人的 啼笑,可他不管这些,依然慢慢地“信驴游缰”,半个时辰过去了,才走出几里的 路程。不奇这样骑在驴背上,慢悠悠地赶路,不禁又感到一阵倦意,便躺在驴背上, 将一顶小草帽遮在脸上,准备睡觉,可刚刚合上眼睛,小毛驴便忽然自动停了下来, 又“啊啊”地叫了起来。不奇不耐烦地拍了下毛驴的肚子,骂道:“驴儿子,不走 你的路,停下来干什么!” 驴儿子没有动,不奇却动了,他是被人一把推下来的。不奇被人从小毛驴背上 冷不防推了下来,实实在在地扑在地上,人没爬起来,粗话已从嘴里冒了出来: “哪个王八……”。 “蛋”还没从嘴里蹦出来,两眼及全身就定在那里。在小毛驴背上露出一个十 分秀丽而又俏皮的脸蛋。她看着不奇的样子,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奇则顺着 小毛驴的肚子往下面看,在小毛驴的四条腿中间是两条白白的裤腿,下面是一双小 巧无比的绣着两朵白菊花的红红的绣花鞋。不奇的双眼被那双绣花鞋勾去了魂魄。 忽然,那双绣花鞋的主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顽皮地笑着,几乎钻到了小毛驴的 肚下,脸几乎要贴近不奇的脸,她呼吸的馨香深深沁入了不奇的肺腑。她用她那小 巧的手指在不奇的鼻子上一刮,笑道:“小怪人,你在看我的鞋子吗?嘿嘿——” 不奇忙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不自然地道:“我……我在看…… 在看我的驴儿子是不是肚子疼。” “嘿嘿,你真逗。我说你是个小怪人,果然不假。你怎么能看出小毛驴是不是 肚子疼呢?再说,你怎么叫它儿子呀?” 不奇笑道:“我……我从来都是把我的小毛驴叫‘驴儿子’。” “我叫阿菊。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奇笑道:“我叫贾不奇。我妈妈生我时见我瘦小单薄,就给我起了个不奇的 名字,意思是其貌不扬的意思。” 小女孩阿菊瞪大了眼睛,仿佛没听清地问道:“你叫什么?!” 不奇重复了一遍,不奇刚刚说完,阿菊一下子跳了起来。那双小巧的绣花鞋飞 快离去。不大的工夫,但见那个阿菊姑娘领着一个老太婆走了过来。 阿菊指着不奇道:“奶奶,他就是贾不奇呀。” 那老太太看上去神采奕奕,虽然那满头白发足以证明她至少是八十高龄的人, 但她那双眼,她的脸,看上去却充其量也就有五十多岁。她一张口,那满嘴齐刷刷、 白莹莹的牙齿,却似四十多岁的样子。不奇看着面前这位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个人 来,他试探着问道:“老奶奶,您与泰山老祖……” 阿菊抢道:“那是俺爷爷。” 不奇一听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晚辈贾不奇叩见泰山老母。” 泰山老母向阿菊道:“孙女,快把贾少侠扶起来,快呀!” 阿菊果然上前扶起不奇。 泰山老母问道:“不奇呀,你怎么没跟你师父在一起呀?” 不奇把昨晚在太平府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老母,您老打哪里 来?见没见到突厥四公主?我师父和三公主也不知去哪里了。” 泰山老母沉思道:“你师父和三公主我倒是没见到。不过,突厥四公主我却见 到了。” “她在哪儿?” 老母轻轻摇摇头,道:“我们也只是匆匆打个照面,谁也没说什么。八成她不 认识我的。不过他们都不用担心。前面倒是有个人值得担心。” “谁?” 泰山老母转过身,回头看去。这时,不奇才发现前边已站着不少过路的人。 不奇忙问道:“泰山老母,这些人为什么站在那?” 阿菊道:“京城里的名捕徐振天好似跟踪一辆马车来到前面。在前边的山口, 徐大人便弃马蹬山追了上去。那些人已站了好半天了,在等着看热闹。” “徐振天?阿菊,他们有没有说徐大人跟踪什么人?” 阿菊回道:“我奶奶说,徐大人八成是在跟踪昨晚闹太平府的新龙教的人。” 不奇忙道:“老奶奶,那徐大人可是个大好人,他跟踪新龙教的人,多半得不 着便宜,我看……” “你想让我出手同你一块去援助他吗?不用,他马上就要被人打下山来的。” 不奇正要问为什么,忽听一阵刀剑撞击声从山半腰的林中传来。泰山老母拉起 阿菊,向不奇说道:“走吧,过去看看。” 徐振天在密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他后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正是周公公周无险 和几个新龙教的人。徐振天左手扶着右臂,忍着伤痛,拼命地向山下跑来。忽然, 一根树桩将其绊倒,他便狠狠地摔了出去。当他再度爬起来时,周公公已赶到近前。 他一脚踩在徐振天的头上,渐渐将他的头踩在地上,阴险地笑道:“徐大人,见到 阎王时可别告我在阳间作恶太多啦。怪只怪你太多事!”说罢,飞起一脚,将徐振 天踢下山去。” 周无险向身后的两个新龙教的喽罗吩咐道:“去呀,把徐振天的尸首抬回总坛。” 说毕,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新龙教总坛。 竹帘内,教主罩着面具,一声不响地如神像一般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帘外,马 驭风、海万舟及四大天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木人一般。他们都在等待着周无险。 周无险已到。他向帘内一揖,道:“教主,徐振天已归西了。” “人哪?!” 周无险回道:“马上就抬到。” 他的话音刚落,那两个喽罗气喘喘嘘嘘地跑了进来。 教主问道:“人哪?” “禀教主,徐振天……不见了。” 周无险一惊,马上喝道:“再去找!” “是!” “慢!”教主缓缓道:“恐怕他是被人救走了。” 周无险道:“不可能。”说着,嘿嘿一笑道,“就算是被人救走了,也是一具 尸首。” 教主哼了声,道:“好啦,咱们研究下一步的事吧。” 周无险退到一旁,等候教主的吩咐。 半晌,教主才缓缓道:“太平府一事对我们很不利。所以徐振天才会跟踪到这 里。这次行动,不但没要了王玉龙的命,反而暴露了我们。” 周无险一听,心中一震,忙跪下,磕头道:“小人办事不利,小人等愿受教主 惩罚。不过还望教主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定能将功补过。” 教主点点头,道:“周公公,你慌什么。本教主赏罚分明。该罚的早已罚过了。” 说罢,教主轻轻一击掌,忽见暗室的墙壁上猛然开了一个门,没等大门全开, 一股焦臭之味已经飘了出来。待大门完全打开,但见里面一只两三围粗的大铁筒被 火烧得通红。一团黑烟从那铁筒上不断散出。这时,人们看清了,那通红的铁筒上 绑着一个人,已经被烧得成了黑炭,好象一只烧焦的羔羊。 在座的人早已被吓丢了魂。人们都明白,这刑罚是商纣王时妲己发明的“炮烙”。 看到这一幕,人人都觉得背后在流汗——一个人被扒光了,活生生地绑上去,然后 加火,一点一点被烧焦,那是何等残酷的刑罚——每个人后背都冒出冷汗,凉津津 的。 众人不约而同,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喊道:“为教主效命,粉身碎骨在所不 惜!” “嗯,诸爱卿,平身。”他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天子一般呼唤他的臣子。等众 人回到座位上,便接着道:“周公公。” “在。” “朕得到可靠的消息,王玉龙和回纥三公主的落脚地已经查明。这一次,我要 你们提着他的头来见我!” “是,教主!” “好啦,你们去做事吧。”教主说完,帘内的烛火立即消失,里面又是黑洞洞 一片。 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飞速驶入京城。在京城大道上,飞快的马车撞翻了卖 菜的篮子,刮倒了茶楼的旗幡,一阵旋风似的直奔徐府。 徐振天被家人抬入卧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全府上下都挤在徐振天的卧室里, 徐夫人更是扑在徐振天的身上放声大哭。泰山老母拍了拍徐夫人的肩,轻声道: “孩子不要哭啦。徐大人除了受了点刀伤,内脏也受了重伤。不过没事的,你们都 出去吧。” “走吧,阿菊。”不奇拉着阿菊的手随着众人出了屋子。 徐夫人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出来。当她看到不奇时,仍然 礼貌地让道:“小兄弟,辛苦你们了,快到上房去喝点茶,吃点点心吧。” 阿菊忙道:“谢谢夫人。我想和我不奇哥到外面走走。夫人,府上有好玩的地 方吗?” 徐夫人苦笑道:“小小宅院哪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你们可以转过这趟房子, 从后门出去,便可看到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有条小船,你们就去那里玩玩吧。” “谢夫人。”阿菊拉着不奇的手向后走去。 后面果然有一池塘。池塘里有鸭有鹅,还有荷花。岸边有条小船,两人跳上船, 阿菊问道:“不奇哥,你会摆船吗?” 不奇摇摇头,阿菊一笑,道:“那我来摇,你坐好啦。”说罢,操起双浆,轻 轻划离岸边,小船来到柳阴下,阿菊停下浆,双目注视着池水,想着什么。水光映 到她的脸上,一闪一闪的。 不奇盯着她的双脚向上看去,当他看到阿菊满腹心事的神态时,不禁被她那诱 人的神态和俊俏的面貌迷住了神。他呆呆地看着阿菊,直到阿菊在他脸上轻轻拍了 拍,才猛然醒觉。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阿菊笑着问他。 “你说了什么?” 阿菊的脸一红,重复道:“我是说,如果你暂时找不到师父,可以跟我和奶奶 走呀。” “你们要去哪呀?” 阿菊说道:“我听奶奶说要回泰山。这次我和奶奶下山是找爷爷和弟弟的。今 年是爷爷105 岁的大寿,奶奶说,爷爷一定是又忘了自己的大寿,所以才特意下山 来找他。” “找到爷爷了吗?” “没找到呀。奶奶说,这次下山,江湖上出现了这么多的事,就是找到爷爷, 爷爷也未必会跟我们回去的。所以呀,干脆就不找爷爷了。” “你愿意回去吗?”不奇问道。 阿菊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伏下身,轻轻拨弄着水花,一边回不奇道 :“奶奶执意要回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再说,奶奶也不放心我一个人流落在江 湖上。如果能找到爷爷和弟弟就好了。可是……说来说去奶奶无人照料,没个伴陪 她也不行。你要是能跟我们去就好了。可我知道你不能离开江湖,因为你是贾不奇,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啦。” 不奇低头不语。阿菊见不奇不说话,自己也闭住了嘴巴,两个人默默相对,仿 佛有不尽的离愁。忽然不奇好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了。” “什么有了?” “我师父的两个儿子在泰山清风观,我可以跟你们去看看他们,然后再返回来。 见到师父后告诉他状况,他也会更放心些。” 阿菊高兴地拍起手来,叫好道:“好呀,好呀,真是个好主意。” 忽然不奇又象泄了气的皮球,道:“还是不好。如今师父不知去向,四公主也 没个下落。如果就这么走了,师父知道了,一定会怪我的。再说,师父现在最需要 有人帮助,我一走,不就又少了一个帮手吗?!如今江湖上各门派都深信谣传,多 半门派又被新龙教控制,师父随时都会有危险的。” “那……” 这时,对岸传来泰山老母的喊声:“阿菊,阿菊。” 阿菊立即回道:“奶奶,我在这儿。” 阿菊荡起双浆,向对岸划去。到了岸边,泰山老母看了看二人,微笑道:“你 们玩得开心吗?” 阿菊回道:“还好。” 不奇低头不语。 “阿菊,咱们走吧。”泰山老母拉起了阿菊。 “老人家,徐大人的伤势怎么样啦?”看着二人就要离开,不奇向泰山老母问 道。 泰山老母拍了拍不奇的肩道:“没事了,他已脱险了。” “你们就走吗?”不奇显出恋恋不舍的样子,同时向阿菊看去。 泰山老母想了想道:“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庄稼没收,回去晚了,我们祖孙 这一年可就没得吃了。贾少侠,有机会去泰山。对了,见到你师父告诉他,他的两 个儿子很乖,很听话,我和阿菊也时常去看他们,让他放心。” 不奇又道:“同徐夫人告辞了吗?” 泰山老母豪爽地笑道:“告什么辞呀?何必啰嗦呢?走吧,阿菊。”说罢,拉 着阿菊的手便走。 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问道:“贾少侠要去哪里?” 不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强装笑脸地回道:“天下这么大,去的地方很 多。不过我……我还要想想。” “那好吧。”说完泰山老母拉起阿菊便走。阿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不奇,直到 祖孙二人消失在弯路。 不奇呆立了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呆呆地看着池水。望着望着, 竟迷迷糊糊地睡在草地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奇还在梦中,忽然感到一阵鼻痒, 迷迷糊糊搓了搓。过了会儿,又是一阵奇痒,这次他再也挺不住了,猛然坐起,对 着波光莹莹的水面狠狠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忽然,背后传来一阵俏皮开心的笑声。 不奇揉揉双眼,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可真地转头看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怪人,你的喷嚏打得真够劲,比我爷爷的还响!”阿菊拿根毛毛狗草,笑 得弯了腰。 “阿菊,真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不奇一下跳了起来,双手把阿菊拉在自己 的面前。 阿菊就势搂住不奇,万般柔情地低声道:“人家舍不得离开你呀!” 不奇顿时感到自己仿佛在云里,在雾里,在梦里,在酒香中,他紧紧搂住阿菊, 闭上双眼。 泪水悄悄地从他的脸颊滴在阿菊的肩上。 二人上路了,离开了洛阳。一匹白马,一条毛驴,一高一矮地在夕阳中向前走 去。 “阿菊,奶奶怎么办呀?你离开她,她会感到孤独的。” “奶奶说她虽然老了,可身体蛮硬朗的。再说,还有太和道长和王大侠两个儿 子,还有山里的很多乡亲,她也不会孤单的。再说,爸爸也时常回去看她。奶奶说 :‘阿菊呀,你虽然是个女孩子,可是也该自己闯闯天下了,否则,要嫁不出去的。 ’” 不奇看着光艳无比的夕阳,深深地感叹道:“你奶奶真是位了不起的奶奶,我 看你有七分象奶奶。” 阿菊得意地道:“所以呀,奶奶最疼我呀。” 不奇侧身看着阿菊,微笑道:“阿菊,我真羡慕你,你真是好幸福。可我就惨 了。” “难道你不幸福吗?你有天下第一好的师父、师娘,还有……还有我……” 不奇听阿菊之言,顿时感到自己的确是够幸运的。有恩师、有师娘、还有罗叔 叔那么多江湖豪侠,如今又有了阿菊。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对人世间还有什 么索求呢?他重重地向阿菊点了点头。 “不奇,只要你不嫌我,你走到哪我跟到哪,我陪你一辈子。”阿菊认真、诚 恳地说道。 不奇伸过手,拉住阿菊的手,双眼含着晶莹的泪花,半晌才说道:“谢谢你, 阿菊。” 阿菊忽然笑道:“不用谢。” “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怪我了啦。” “为什么?” 没等不奇弄清是怎么回事,阿菊猛然向前一指:“你看谁来啦。” 不奇倒骑毛驴,要看就要回身。可当他回身看时,前方什么都没有。当他知道 自己上当时,自己座下的小毛驴猛然大叫一声,撒开四蹄向前狂奔。不奇被猛地向 后抛去,不由得大叫一声,双腿及时地夹住了毛驴的肚子,可自己的脸还是贴到了 驴屁股上。阿菊在后面开心地大笑起来。 不奇也快意地放声大笑,二人的笑声,飞上了云天,传出好远。 “不奇,我们去哪?” “信天游吧。” “好,我们要走遍天涯海角。” 二人一前一后,一边笑着,一边对答。一会儿,阿菊赶上不奇,二人并驾齐驱, 面面相对,身影融化在夕阳中。 还是这个夕阳,在那竹林中留下了最后一抹余辉。那座茅屋前,鸡鸭一边啄着 张妈撒下的食物,一边相互追逐。 一架葡萄棚下,玉龙同三公主吃着张妈做的可口的农家晚饭。可是,玉龙吃了 几口,便轻轻放下,慢慢起身,缓缓走出院子。他来到小岛最高处,看着朦胧夜色 中的水面。 月儿已悄悄升起,满天的星斗也渐渐清晰。他望着滟滟的水波,思路又回到了 离开万柳庄的那一天。他反复地回想着自己离开万柳庄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一幕幕、 一段段清晰在目。可当他去想那个企图谋杀师父、杀死四大掌门、杀死少林戒律院 首座大师的人时,思路又开始模糊不清。不是玉龙的思路混乱了,而是他不敢再想 下去,不敢面对自己理出的这一现实。因为这几天每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脑海中 便浮现出二师兄那深沉的面孔。可是当玉龙狠下心,在心里问自己“二师兄为什么 杀师父”时,他得不出一点答案。二师兄同自己一样,从小跟随师父在少林学艺。 是师父养育了他,是师父教会了他功夫,教会了他做人,是师父给了他一切,甚至 比他的亲生父母所给予他的还要多。“他没有理由杀害师父。”他每次都给自己这 样的回答。 所以,尽管玉龙在这里静静想了几天,可仍然没有结果。相反,他的心更加不 能平静。抽刀,更难断水。 每当想不下去时,他就去想新龙教。他曾几次试着想把新龙教和杀死四大掌门 那个凶手联系在一起。可是,当真正联系在一起时,却不敢再想下去。所以,玉龙 最后干脆什么也不去想。 他面对着河水,专心去看那波光潋滟的水面,看那如水如银的月光。最后觉得 对一切没有心思,只好起身,准备回房。 当他转身时,他看到了三公主。她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站在玉龙的背后。她似乎看穿了玉龙的心境,不忍心去烦他,不忍心去分散他的注 意力,只是默默地站着。当她看到玉龙不时做出迷茫无助的微小动作时,曾几次想 走过去安慰他。但她终于没有动,因为她了解玉龙此时此地的心境。她就静静地站 在他后面,默默地陪他,心随着玉龙的烦闷、困惑而不安。她完全浸在了玉龙的心 境之中。尽管这种浸入是迷茫的,难以捉摸的,却又是实在的,真实的。 玉龙扶住她的双肩。月光下,三公主的泪光晶莹剔透,没有掩饰,一滴滴、一 串串,仿佛珍珠。玉龙用手帕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关切地问道:“怎么啦,义妹? 想家了吗?” 三公主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她摇着头,咬着唇,半晌才泣道:“龙哥 哥,你烦,你苦,你恼,你闷,小妹都知道。你看你,也瘦了,鬓角也白了,那是 为了什么,我知道。可是,龙哥哥,须向开处且去想,莫向狭处空愁肠。” “‘须向开处且去想,莫向狭处空愁肠。’”玉龙反复重复着三公主的话, “难道我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钻入牛角尖了。” “龙哥哥,别再苦自己了,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或许小妹能帮你。 你说呢,龙哥哥?”三公主恳求地看着他。 玉龙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确确实实成熟了,于是,欣慰地点点头,道:“好, 如果我的想法考虑成熟了,我会向你征求意见的。好啦,夜已深了,咱们回去休息 吧。” 三公主含着泪,微笑着点点头,搀起了他的手臂,二人踏着月光,向茅屋走去。 “龙哥哥,我给你做了件袍子,明天你就能换上。” “明天我还要出岛,到集市上。” “那你可早点回来,免得让人担心呀。” 玉龙轻轻刮了下三公主的鼻子,笑道:“你呀,越来越象你嫂嫂,总是婆婆妈 妈的。担心这,担心那,你就不担心你自己老得快,嫁不出去呀?” 三公主心里一阵甜蜜蜜的,娇声道:“小妹我这辈子谁都不嫁,我要和嫂嫂侍 候你一辈子。” 玉龙笑道:“那可不行的。人家知道的明白你是对哥哥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 的妹妹有什么缺陷,不敢嫁人呢。” “龙哥哥你真坏,我不跟你说了。” 二人进了院子。玉龙松开三公主的手臂,说道:“别胡思乱想了,睡个好觉。” 说罢,自己进了房。 三公主站在过堂中间,向玉龙的房门愣了会神,然后在心中轻轻一叹,便转身 进了西屋。 张妈早已熟睡。 月儿照入茅屋,三公主轻轻脱去外衣,靠在北窗台上,望着如霜如雾的月色, 更加心烦意乱。她想起了那晚与余烛在客栈中一席对话。想到这,她的心跳加快了, 一股春情袭上心头,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便又轻轻地下了床,悄悄推开房门。 玉龙早已睡去。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万柳庄——那已成为一片废墟的 庄院。他独自站在废墟中,仿佛坠入了地狱,又仿佛在云里、雾里。忽然,浓雾中 传来了妻子雪莲的呼救声,玉龙忙拔剑寻去。但见二师兄正在扒妻子的衣服。在这 万分危机之刻,玉龙的‘暗送秋波’出手了,一击便中,二师兄象死狗一样从雪莲 的身上滚落到一旁。一切危机都过去了,一道霞光照入了万柳庄。忽然间,万柳庄 又恢复了从前,在妻子的房子里,雪莲慢慢给他脱去衣服。二人久别重逢,如鸳鸯 戏水,似双蝶翩翩,送不尽的春情,享不够的温情。忽然,一声惊叫,雪莲从云中 坠落。玉龙高声大叫:“雪莲……” 一场梦,一场真实的梦。梦中人不是妻子雪莲,而是义妹三公主。三公主就在 玉龙的身下。 月光下,三公主羞怯地把头侧向一旁,去看那射入的月光。她那颤动的乳峰随 着她激动的心房上下起伏。 这一惊不亚于方才梦中的惊悸。玉龙惊道:“义妹你,你……你是个混蛋!” 从三公主身上一跃而下,披上外衣,一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窗外的月光, 回想着方才的梦。他知道他在梦中所干的一切。他想起了三年前,在那神秘的庄园 第一次遇到三公主的情景。那时,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她竟然能为了自己的民族 和父王而涉险来到中原。那时,她为了民族和父王,为了得到玉龙的帮助,愿意用 自己的青春和身体去交换。可玉龙没有同她交换,而是无偿地帮助了她。因为他是 王玉龙。而今天她……她终于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自己。可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突 然。虽然这一切是在梦中发生的,可自己毕竟做了。“义妹,你真是个傻女孩,你 这是为了什么呢?你为什么要破坏我们那种纯洁的兄妹之情呢?我终究是……。” 玉龙懊悔地在自己头上重重拍了一掌,然而,一双娇柔的巧手接住了他打向自 己的那一掌。 三公主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她披散着长发,双眼恳求地望着玉龙。那目光不 是在恳求玉龙原谅她,而是在恳求玉龙接纳她。那神情是那么坚韧,玉龙从没见过 三公主这样坚定的目光。这目光是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在几年前,他在妻子 雪莲的目光中见到过。如今,在危难中,在他妻离子散的时候,在他孤独无助的时 候,在四面楚歌之中,在这月圆宁静之夜,是她的义妹给了他妻子所能给他的一切。 在这大敌当前之际,是义妹坚贞不渝地跟随着他。可是她毕竟是个刚刚成熟的女孩,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她的大恩人、义兄,就该接受她的一切吗? 他看着义妹,双手扶住她的柔弱的双肩,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道: “义妹,你不该这么做……” 三公主摇摇头,向玉龙非常认真地说道:“不,龙哥哥,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 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还记得三年前吗?那时,我就要把我的一切献给你。也许那时 在我的感情中,还掺杂着我的族人、我的父王的因素,可今天,我是一心一意的。 我这一辈子,除了龙哥哥你,谁都不会嫁的。如果龙哥哥你能珍重妹妹我这份情感, 你就把我搂在怀里,如果你的心里开始厌烦我,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找到我该去 的地方的。” 说完上述一番话,三公主便什么也不再说了,那双大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玉龙, 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一般。 玉龙看着面前的义妹,心里顿时涌动起大海一般的感情波涛。他的手开始颤动, 准备去拥抱义妹,忽然,他的耳畔中不知为什么响起了雪莲那温纯而盼望的声音: “玉龙,早去早回。”他似乎又看到了离开万柳庄时雪莲那依依不舍的情景。 “不!”玉龙猛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窗前,然后又猛地转过身,又回到三公 主身旁,扶起她,扳住她的双肩,无比激动地问道:“义妹,我愿你永远是我的妹 妹。难道做我的妹妹不好吗?” 三公主望着玉龙,泪水滚滚而落。她咬着唇,点着头:“好,好,对不起,龙 哥哥,是我太多情,我不该……”她挣脱了玉龙的手,向门外冲去。 玉龙望着三公主离去时那悲惨的背影,心头酸楚万分。他开始后悔,在心里已 在责骂自己不该对样对她,这样对她太不公平。江湖上讲的是公平二字,难道对义 妹不该公平吗? 玉龙冲出了自己的房子,忽然,心里涌动起一阵不安。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 尽快找到义妹。 当追到河边时,他被惊呆了。 三公主木然地站在月光下,身后是四大天神,周公公和海万舟站在三公主两侧。 所有的人都向玉龙看来。 “哼,王大侠,久违啦。没想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啦。”周公公阴阳怪气 地笑道。他又侧过脸,看了眼三公主,伸手在三公主的脸上下流而挑逗地摸着。然 后斜眼看着玉龙,尖声笑道:“王大侠,回纥国吐迷度的三女儿对你可够专情的。 她迢迢千里,背井离乡,舍下公主不做,来中原跟你东躲西藏的,可吃了不少的苦 头吧?王玉龙,你艳福不浅呀!” “你想怎样?”玉龙极平静地站在他们面前。这就是王玉龙。每当重大危险突 然发生时,他立即变得极冷静,冷静的背后隐藏着他敏锐的决断。 就像眼前,他只有冷静,因为三公主是在当今武林中六大高手的挟持之下。她 随时都会象小羔羊一样,被人一掌或一指打死。所以他只有冷静,静静地等待,等 待时机,等待那几乎无望的一线时机。 周公公笑道:“我想怎样,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新龙教的第一道追杀 令。” “好,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过,你们把三公主放了。她是回纥人, 不该卷进我们中原武林的纷争中,更不该因我而遭遇危难。” 周公公有气无力地拍着手,笑道:“好,说得好。不愧为武林盟主,够侠气, 够义气,够豪气。好呀,只要你自行了断,我一定会放过她的。” 三公主被人点了穴道,但却能说话。她不顾一切地喊道:“龙哥哥,不要呀, 不要上他们的当。我已中了他们的剧毒,你千万……” 下面的话三公主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动了真气,周公公射在她身上的毒镖开 始发作。三公主绝望而深情地看了一眼玉龙,便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义——妹——!”玉龙的喊声未落,人已箭一般地冲向周无险等人。就在这 一瞬间,一条白影如流星似闪电一般从玉龙头顶掠过,扑向周无险。四大天神及周 无险、海万舟都不约而同地向后疾退。但见那白衣人如游龙戏水一般,卷起倒在地 上的三公主,又腾身而起,从众人头顶掠过,飞一般扑入水中,蜻蜓点水,踏着如 银的河水渡河而去。 所有的人被眼前的一幕摄住了。他们根本想象不出那飞逝的是人还是神,更想 不出江湖中有谁能有这如此神奇的轻功。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