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半刀声 却说战七几个急纵,赶上战天山。悄悄一问,方知后山传来刀剑之声。因他已 经入睡,那声音又极轻微,故不曾闻得。这时听师父说起,知道出了变故,忽地记 起客房增加巡夜弟子之事,忙与师父说了。 战天山犹自不知,愣了一愣道:“有这等事,却是为何?” 战七想了一想,不好直说峨嵋的不是,只道:“许是他派中今夜有事,不欲打 扰我等,所以派弟子防护。” 战天山道:“定是如此了。只怪这老和尚太也看不起我等,几个小毛贼算得了 什么,直如此这等。待我明日细细责问他来。”说着又待向后山奔去。 战七赶紧拉住,附在他耳边说:“师父,莫不是峨嵋今夜有甚秘密之事?我等 前去撞破,明日元空大师面上须不好看。” 战天山哈哈一笑:“小七,你想到哪里去了。这老和尚虽则小觑于我,却不是 那等奸诈小人。我们快赶一步吧,如果后山真的出了什么事,明日我们面上才不好 看呢。” 战七无话可说,只得放了手,两人展开身形,匆匆赶去。 峨嵋金顶,前丰后锐,越往后走,越是崎岖难行,游人多有失足跌下尸骨无存 者,因此后山向来少见人迹。不过这条小道,在战天山师徒眼中看来,却是康庄大 道一般。行不过百十丈,就听得刀风劲急,只在前方不远。正赶时,又见一溜火光 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砰”的一声爆炸开来,化作漫天火星。 战天山只道峨嵋弟子紧急呼救,大喝了一声,运起十成功力,身形如流光闪电 般飘去。战七不敢怠慢,也紧紧跟上。 小道的尽头,是一道小小的山门。这峨嵋金顶,自古就只两条路可上。一条就 是战天山等人所走的前山道路,虽也漫长崎岖,却还好走,更兼景色宜人,游人都 从这条道上山。另一条路就是后山小道,奇险绝伦,猿猱难渡,非轻功极佳者不可 攀。后山小道上来,就是这座小山门。小山门后不及一丈之地,有一座凉亭,称为 止步亭,乃山路险峭游客止步之意。这座止步亭,白天作为游客观景之用,夜间则 为后山弟子轮值之所。现在亭中,正有四人在生死相博,小亭两端各有一帮人刀剑 出鞘,虎视耽耽。 仔细看去,背向金顶一端的是青一色的和尚,足有十七八个,对面是青一色的 五六个黑衣蒙面人,不过那衣服也许是其他什么比较深的颜色,月色晦暗看不真切。 亭中动手的四人,并非一一对决,而是联手攻防。对面两个黑衣人,一人使枪,一 人使剑,使枪者高大威猛,枪法大开大合,攻守兼备,居中而立,使剑者身材瘦小, 剑法古怪刁钻,寻罅抵隙,左冲右突。背向而立的两个和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都使一柄戒刀,一在左手,一在右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任凭黑衣人攻势如潮,俨 如中流砥柱,寸步不让。四人的武功都相当高明,不等招式用老,已自变招换式, 故战况虽烈,却不闻兵刃撞击之声。看那光景,一时半刻休想分出胜负来。 战天山和战七来到众人身后十来步远,为免引起误会,故意加重了脚步。 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众僧中有几人回过头来,见是战天山与战七,连忙施礼。 其中一僧正是晚间宴上熟人,向战天山合什一礼道:“掌门师兄吩咐,不可惊扰老 施主休息,不想还是惊动了贵客。都是贫僧防范不周,罪过,罪过。” 战天山急忙还礼,知是元空师弟,仿佛乃监寺之职,却是记不太真,不敢冒昧 乱叫,一时也想不起姓名,只囫囵道得一声:“大师不可多礼。” 战七看那光景,知道师父已忘了僧人法号,便也回礼道:“元晦大师言重了。 敢问大师,来者何人,可是欲与贵派不利?” 元晦大师将战天山二人让到前排,这才开口道:“贫僧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近日以来,这一帮人已经多次到敝寺窥探,都被巡山弟子惊走,不曾交手。本以为 只是一些宵小之徒,敝寺虽也加强了后山戒备,却是不曾放在心上。不意今日他们 大举而来,巡山弟子与之交手,竟不能胜。好在他们来人不多,我们又有地利之便, 掌门师兄等亦将赶到,足保无虞。只是惊动了两位,实在抱歉。” 战天山奇道:“即是如此,你等燃放烟火信号则甚?” 元空大师道:“哪里是我们放的,是那贼人自放,我等也不知其意,已经着人 飞报掌门师兄去了。” 战天山看了一回,不由感慨道:“二十年不到贵派,不意巡山弟子都有此等功 力,实令老夫佩服。” 元晦大师合什道:“老施主过奖了。”心里却在苦笑,你哪知这巡山者乃是本 派最优秀的护法弟子。 战天山又道:“看这两人,似非对方首脑人物,大师主持全局,自是不便出手。 况且这亭中地势狭窄,人多也排不上用场。似此拼斗,何时方休?不如就由老夫师 徒出手,速战速决,大家早些回去睡觉。元晦大师意下如何?” 峨嵋派名震武林,高手辈出,这防守之事,不到万不得已,怎会假手外人,倘 若传扬开去,峨嵋颜面何存? 于是元晦大师赶紧拦住话头:“老施主爱护之心,敝派感激不尽。今夜惊扰施 主,已是心中不安,怎敢再劳出手?贫僧万万不敢从命。” 战天山还想说话,战七冷眼旁观,已是瞧出了几分尴尬,便插口道:“峨嵋高 手如云,必有万全准备。我们不如先看一看再说。” 正说话间,只听身后人声嘈杂,回头看时,只见十数支火把如飞而来,峨嵋援 军已到。 更在此时,耳中“嗖嗖”之声不绝,再回头时,只见对方也有十数人赶到,一 样的黑衣蒙面。看其来势身法,功力犹在亭中四人之上。众人吃了一惊,不知一时 之间哪来如许多的高手,纷纷站好位置,刀剑上扬,准备迎战。 哪知这批人一到,却只是站着,并不出手。 纷纷扰扰之中,不知是谁打了一声响指,众人又以为总攻将至,心中一紧。谁 知亭中两人猛攻一招,不进反退,“呼”地倒跃出了亭外,与新来的黑衣人站在一 起。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亭中两僧更是不知所措,进退失据,只把眼来瞧在元晦 身上。 元晦大师也莫名其妙,但他身为众僧之首,却是不能沉默,当下上前一步,就 待喝问。 突听对面有人接连两声响指。这一回大家看清了,击指的正是居中一人。响声 未落,黑衣人纷纷缩身挥手,只听得“嘣嘣嘣哧哧哧”之声不绝于耳,月光下只见 黑乎乎一片,正不知有多少暗器射来。 变起肘腋,亭中两僧距离最近,措手不及,方待举刀,已不知中了多少枚暗器, 身上“扑扑”之声密如爆豆。两僧闷哼一声,当场倒地。 战天山和战七站在众僧之前。二人内力精深,眼神尤利,一见黑衣人动作有异, 立时功布全身,战七的天山神剑也唰地出鞘。 在天山神剑的光芒下,止步亭周围丈许之内明如白昼,那漫天暗器顿时现出原 形,如飞蝗般铺天盖地而来。 战天山大喝一声“小心”,方待一掌击出,怎奈前方亭中尚有两名僧人,一时 间发掌不得。 战七一声怒吼,手中神剑唰地展开,运转如轮,在身前布下一道光幕,把战天 山和元晦大师都罩在光幕之下。那些暗器撞上光幕,丁丁当当四散飞射,竟无一枚 能够透幕而过。 身后众僧却无战七功力,虽也举刀挥杖,腾身舞掌,尽力抵挡,无奈山路狭窄, 躲闪不易,反将自己人挤得两个掉下悬崖去了。那暗器又快又密,有的还走弧线飞 行,众人施展不开手脚,如何抵挡得住,转眼间被射倒十余个,怒吼声、惨叫声与 兵刃暗器交击声混成一片。 随后赶来的僧人以元空为首,尚在五六丈外,哪里救援得及? 元空大师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弟子纷纷倒地,心中痛极,一挥大袖,拂飞零零星 星射到面前的暗器,蓦地大喝一声,四野回应,风云变色,就那吼声中,人如流矢, 呼地越过众人头顶,直向小亭之后怒射而去。 却说那一伙黑衣人,一轮暗器之后,并不稍停。其中五六人,分为两路,从小 亭中抢将过来。另有十余人,竟自越过小亭,凌空扑下。抢攻之时,又是一轮暗器 劈头盖脸袭来,诸葛驽、铁翎箭、梅花针,尽是一发多枚的尖锐暗器,存心以多取 胜,一击致命。 元空大师扑到之时,正好赶上这一波暗器,就像自己送过去的一般,一时间去 势难遏,躲闪不及。好个老和尚,在这危急之际,方自显出本事来。只见他大袖连 挥,凝气成钢,全身上下滴水不漏,满天暗器被激得四散飞射,有一些竟倒飞而回, 逼得黑衣人闪躲不迭,纷纷落下亭去,只剩得三两人落在亭上。 战天山禁不住赞叹道:“好个和尚,好一手铁袖神功!” 这时元空大师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空中无处借力,也只得落下实地。正自气 不打一处来,闻得战天山之言,却把双袖一举:“还好个屁!” 定睛看时,原来那一双衣袖已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比叫化衣犹自不如。 战天山哈哈大笑道:“老夫只道你潜修二十年,已经修成正果了,却还是当年 德性。” 元空大师狠狠盯了他一眼:“你很得意是不是?” 战天山笑道:“倒也不是很得意,只不过能够看到老和尚小小地吃点瘪,老夫 倒是很有眼福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双大袖子实在难看死了,老夫早就看不顺 眼,不如就此机会撕了它,倒还落得凉快。” 元空气结,扭过头去不理他。 这时战七也已经击退对手,退回亭外。 原来暗器甫发,战七首当其冲,立即神剑一引,击飞暗器,与元晦大师冲入亭 中。凉亭本小,不是动手之地,两人这一冲入,立时封住了通路。 对方虽有五人,能够动上手的也只有前面两人。当下双方交手,战七用剑,元 晦使掌,黑衣人仍是枪剑配。 战不上三合,对方不知底细,战七剑法又快,只得用刀剑硬接,尽被削断兵刃。 使剑者又被战七翻手一剑,透胸而过,当场毙命。使枪者后退不迭,撞上背后三人, 一起跌出亭外。那几人也是高手,倒地之际尤自撒出一把梅花针。 战七和元晦正待追杀,却被梅花针一阻,只得顾了眼前。 待击落暗器,那四人已自退出亭外。战七与元晦惧他暗器厉害,也不追赶,退 出亭外。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瞬之间,战斗已经结束。 双方对恃,刹那间全场落针可闻,连伤者也忍住了呻吟。 良久,双方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元空大师上前一步,首先开口:“各位究竟 是何方高人,与我峨嵋有何仇恨?前番伤我长老,至今不愈,今夜又伤我门人弟子 十数人。各位如不给我峨嵋一个交待,休怪老僧等心狠手辣了。” 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战天山听得这话,转头看着元晦,鼻中“嗯?”了一声。 元晦自知理曲,垂首不语。 众人等了一回,对方仍旧一言不发。 元空大怒,正待下令弟子冲杀过去。忽然对面人丛中有人低喝了一声:“三!” 正不知何意,只见亭后的黑衣人突然大乱,眨眼间分为三伙,一拥而上。 冲入亭中的仍是一个三人组,居中一人使一枝长矛,旁边两人一使长剑,一使 单刀,组成一个反三才阵式,长矛主攻,刀剑主防,大步抢入亭中。 另有四人飞身而起,两人挂上小亭的檐角,两人盘上亭柱,与亭上本有的三人 合成一组,十来只手射出了千百支暗器,急风驟雨般向众人涌来。 还有五人,也在同一瞬间腾空而起,越过小亭,就在空中组成一个五行阵,刀 剑齐出,如银河倒挂般罩向元空、战天山等人。 这一次众人早有防备,纷纷挥刀舞剑,击落暗器,虽也有人受伤,却无大碍。 更有一些弟子,掏出峨嵋派唯一的暗器菩提子予以反击。没有暗器的,也从地上拣 些石块胡乱砸过去。这一顿乱打,虽然不成规模,倒也起到了不小的牵制作用,对 方发暗器再没有刚才那样随心所欲了。 止步亭之下,战七与元晦大师,还有一个刚刚赶来的都寺大师叫元朗的,也组 成一个三人阵式。战七仗剑居中,元晦赤手、元朗挺戒刀左右护持,缓缓迎上前去, 转眼间战成一团。 亭前剩下战天山和元空两人以及另一个元字辈的高手元和,还有几个三代弟子。 战天山和元空相视而笑:“不想我等还有并肩作战之时。”笑声中,两人反手夺下 两名三代弟子手中的戒刀,与元和三人冲天而起,插花盖顶护住头面,迎向空中的 五行阵。 战天山与元空,本就是当代超一流的高手,这一联手出击,再加上一个功力不 弱的元和,其威力可想而知。只听半空之中“丁丁当当”一阵急响,那五行阵式顿 时瓦解,只得一人踉踉跄跄倒弹回亭后,另有两人已经永远回不去了,尸身带着一 缕血雨直坠入千仞绝壁之下。还有二人,被战天山和元空各出一刀点中胸前大穴, “扑”地从空中直坠了下来。战天山与元空,也都挂了彩,好在不过是皮肉之伤, 亦且无毒,并无大碍,心底暗暗道了一声侥幸。倒是元和被贼人一剑,透肩而过, 一条右臂是从此废了。 亭下的争斗也恰恰结束。战七仗着宝剑之利,加上两位元字辈高僧强大内力的 支持,一举破去了对方的反三才阵,三名黑衣人转眼之间横尸于地。 就在此时,亭上黑衣人又大喝了一声“杀”,顿时暗器又漫天飞来。 峨嵋众僧与战天山师徒急忙挥动刀剑抵挡。这一次射向他们的暗器倒并不多, 略一施展,便自全部磕飞,无一枚伤着众人。然而地上被制倒的两名黑衣人,却被 射得剌猬一般,早已毙命。 黑衣人借此时机,一个个飞身而去,瞬间不见踪影。自始至终,这一伙人也就 说了两个字。 再去检看那几具遗尸时,早已是浑身乌肿,面目全非,哪里还能辨认? 经过一番激战,峨嵋派虽然大胜而回,却也损失了十余名弟子。众僧抬死扶伤, 垂头丧气地回到大殿,自去救治伤者处理后事不提。 当下战天山又问起近日之事,元空难以隐瞒,只得一一实告。原来近一个月以 来,金顶之上已经先后四次出现蒙面人。前两次皆是悄然遁去,上一次数名蒙面人 却与巡山者交了手,当场击杀二名巡山弟子,又在大殿之后一袖箭击伤了大觉长老。 虽仗灵药之助,一时保住了性命,但那箭上毒药委实厉害,至今仍然不死不活。正 因如此,下午接待战天山一行之时,峨嵋三老才只有两位在坐,晚上才在客房之外 增加了几名巡逻弟子。 战天山本是大不高兴,如今话一说开,得知就里,心中之气也就烟消云散,反 倒唏嘘不已,为峨嵋担了不少心事。又回到客房,将身边仅余的两粒雪莲实取了一 粒,送与元空救治中伤弟子与大觉长老。 一番折腾,已是四更时分,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一宿无话。 -------- 铁血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