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探唐门 清晨的阳光透过客房的窗户,静静地照在战天山身上。 战天山瘦了很多,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全身纹丝不动,脸 色苍白如纸。苍白的面容上,既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仿佛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任 何感受。 近几天来,战天山根本不能进食,就靠着万毒门弟子用灌食法灌下一些汤液维 持性命,哪得不瘦? 战七牵着小妖怪,默默地站在床前。看着师父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样子,战七 心痛如绞,悲从中来,直想放声大哭一场,把那些万恶的贼子碎尸万段。 再看了师父一眼,战七蹲下身来,看着小妖怪苍白瘦弱的小脸,看着小妖怪眼 泪汪汪的红红的眼睛,柔声说道:“小妖怪,七叔要走了,去找那些害爷爷的坏人。 爷爷会好的,你不要哭,要多吃饭,知道吗?” 小妖怪点点头,泪水随着点头之势“哗”地流下来。 战七又说:“七叔和中原哥哥走了以后,你要听白阿姨的话,不要乱跑,知道 吗?” 小妖怪又点了点头。 战七轻轻擦去小妖怪脸上的泪痕,又说:“还要听小梅阿姨的话,听无双姐姐 的话,知道吗?” 无双姐姐叫燕无双,是万毒门的女弟子,才十二三岁,白凤娘让她专门负责照 料小妖怪。 小妖怪点点头,紧紧抓住战七的手,嘴扁了几扁,终于没有哭出来。 战七把小妖怪抱起来,转头看着白凤娘,轻声道:“凤娘,我走了,你多保重, 家师和小妖怪就拜托你了。” 白凤娘含着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战七也点点头,把小妖怪轻轻放下,说:“小妖怪,七叔走了。来,笑一个, 让七叔看看。” 小妖怪的嘴角咧了一下,又咧了一下,叫得一声“七叔”,终于“哇”地哭了 出来。 战七拍着她的小脑袋,把她拥在怀里,让她哭个够。良久,突地把小妖怪递给 白凤娘,说一声:“中原,我们走吧。”与战中原一道,毅然转身离去。他不想在 离别之际,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白凤娘望着战七的背景,默默无言,只是把小妖怪紧紧抱在怀中。 唐门不是一般的江湖帮派,而是一个大家族。这个家族很大,大到独自形成了 一个城镇。镇上有三条大街,七八条小街,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居然甚是齐整。 笼统地说,这一个城镇就叫做唐门,因为镇上的人家,十成中倒有九成姓唐, 剩下的一成,也都多多少少与姓唐的有一点亲戚关系。这些人清一色地练唐门武功, 用唐门暗器,也时常以唐门子弟自居,远乡近邻,倒也颇为敬重。 事实上,这个镇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唐门,只能算唐门的势力范围。这些人也不 能算是真正的唐门弟子,顶多算是唐门的外围弟子罢了。真正的唐门,是镇子末端 一个四四方方背山面水的大庄院,红砖碧瓦,高门朱户,雕梁画栋,楼台栉比,比 本府的知府衙门还要气派。真正的唐门弟子,就在这座大庄院中。 乍一看去,这座庄院似乎并没有什么戒备。庄院围以高墙,墙高三丈,正面有 一城楼,城楼上飘着一面旗帜,上书大大的一个小篆“唐”字。 高墙四角,各有一个岗楼,插一黑色三角小旗。整个城墙,五七百丈围圆,不 曾见得一个人影。 大门高达丈八,却是整日不开,也没人值守,不像一般的门派和土豪,总在门 口弄上四个八个的彪形大汉以壮声势。大门左右三丈处,各有一丈二中门,开的时 间也并不多。战七和战中原观察了一天,也只见打开过一次,迎接一个什么县令。 中门之旁,各有一个八尺小门,倒是整日不闭,时时有人出入,门外也没有人,不 知门内如何。 战七和战中原穿了西蜀日常服饰,打扮作两个本地人模样,选了一个不太起眼 的茶楼,就在二楼捡个临窗的座位坐了,点了瓜子、花生、四式干果,小二沏上茶 来。二人一边饮茶嗑瓜子,说些闲话,一边有意无意把眼来瞧那庄院。说到机密时 节,只见嘴到,不闻丝毫声息。 此时农忙已过,茶楼上尽是闲人,打牌喝茶闲嗑牙,初时觑了二人几眼,也自 各得其乐,不再理他。战七和战中原求之不得,乐得清静,也不去招惹他们,自顾 商议夜探唐门之事。 正在说话之际,突地满楼寂然,衣衫索索,众人得一声:“二少爷好!” 战七和战中原急回头看时,只见楼梯口上来一位青衫公子,二十四五年纪,七 尺上下身材,白面无须,俊俏风流,手持一柄折扇,正自向满座含笑点头,口里不 停地说:“大家好!请坐,请坐。”那茶楼掌柜目光看向战七和战中原,正在青衣 公子耳边嘀嘀咕咕。 战七和战中原见青衣公子正向这边看过来,不知底细,只怕惹上麻烦,赶紧站 起身来,含笑点头,算是见礼。本想含混过去,哪知青衣公子却不理那一众打招呼 的人,径直向他二人走来。 战七心里一紧,知道不了,只得先下手为强,双手一抱拳,冲那青衣公子笑道 :“在下张七,与小侄做些小本经纪。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青衣公子折扇一摇,正要答话。那掌柜早已挺身而出,拇指一勾,洋洋得意地 说:“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唐门二少爷‘玉面书生’唐笑。” 唐笑略一抱拳,笑道:“小弟区区薄名,不值张兄一笑。” 战七听得唐门,心里已自不大自然,只得道声“久仰”。 又见那唐笑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总不成热赶了去,便道:“唐兄风采照人, 在下仰慕得很。不知可否曲驾一叙?” 唐笑哈哈一笑:“小弟正要请教。”回头对掌柜道,“你去忙吧。” 掌柜赶紧搬椅送茶,又加了几式细点,点头哈腰地去了。 唐笑不待招呼,一笑落座,与战中原也见了礼,道:“张兄叔侄是外乡人吧? 不知做何经纪?”原来战七说不得四川方言,只好操着官话。 战七笑道:“在下叔侄乃云南人氏,常年做些土产往来,糊口罢了。” 那唐笑见战中原果有一些云南口音,也自信了。 当下双方说些闲话。唐笑又问了些生意上的勾当,战七胡乱答了。战七也装作 十分景仰的样子,把一些话来试探唐门的底细。那唐笑甚是溜撒,问一答十,滔滔 不绝,却是言不及义,绝不露丝毫口风。看看坐得半个时辰,双方作别自去。 三更将尽,战七和战中原黑衣蒙面,潜出客栈,绕到唐门后山。 唐门的绝毒暗器、怪异武功,以及种种神秘的传说,成就了它在江湖上数百年 来的赫赫威名。战七不敢鲁莽,与中原攀上一处高岩,藏身树丛之中,从上向下细 细察看。 整个庄院呈长方形,宽有二三百丈,长可三百余丈。庄院按九宫布局,横二纵 二两条笔直的大道,将庄院分为大小均等的九个长方块,前面居中一块,是好大一 片演武场,其他八块,都是高高低低的房屋景致。从岩上看去,这八处的亭台楼阁 虽然各不相同,然而房屋的高低、水陆的布局却是遥相呼应,浑然天成,给人一种 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此时庄院中只得稀稀落落几点灯火,只有最中间一座高楼还 灯火通明。 再看近处。这一片山,紧邻唐门后墙,最窄处不过三五丈距离。以战七二人的 轻功,自可轻轻松松一跃而过,可是战七不敢相信会这等轻易。 若真如此,只怕唐门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战七取了一小团湿土,捏了一捏,正准备扔出去。突见面前地上有一只死鸟, 当下大喜,拈将起来,轻轻向墙头掷去。 死鸟落在墙头,发出“扑”的一声轻响,比一只老鼠从阶梯上跳下的声响也大 不了多少。 响声甫一传出,只听得“哗啦”一声,接着“叮叮当当” 一阵乱响,然后一柱明亮的灯光从两角的岗楼里一起射出来,后墙一带瞬时亮 如白昼 再看那死鸟落地之处,方圆两丈之内密密麻麻钉上了百数十支短箭,有 的甚至插入了墙砖之中,显见力道强劲,乃机驽所发。驽箭之间,还有许多细小的 钢针,在灯光下散发着蓝幽幽的寒光。战七眼力本好,细看之下,发现那墙面上铺 了一层发丝般的细网,网眼比铜钱还小,要想落足墙上而不沾丝网,是根本不可能 的。 有了这一发现,战七再向空中看去。这时正好灯光扫了过来,战七发现空中也 布了丝网,网眼虽然大些,也不过拳头一般,哪里穿处人过去? 那网向上空一起延伸,看不到尽头,起码也有七八丈高吧,加上高墙,当不下 十来丈。战七自忖,就是练一辈子轻功,也是跃不过去的。这些丝网白天并不曾见, 显然是晚上才挂出来的。 战七这才明白,数百年来唐门能够屹立不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凭这一份 财力和机巧,已自无人能及。 那灯光又向后山照来。战七和战中原赶紧低头缩身,还好没被发现。 灯光照了一回,一无所见,也就熄灭了。 两人看那形势,进入不得,只好退入林中,再作商议。 却说战七和战中原悄悄向林中退去,入林五六十丈,才松了一口气。 战中原忍耐不住,悄悄开口道:“七叔,唐门防范如此严密,我们如何下手?” 原来他也看见那丝网了。 战七无可奈何,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叹口气道:“只好另想办法吧,相信天无 绝人之路的。” 战中原又道:“他们每天有不少人出入,我们不如抓个人质,先探探底细,岂 不强似现在没头没脑地乱闯?” 战七苦笑一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如何下手?难不成公然抢得了去?” 战中原不由大悔:“当日小梅说她门中有一种迷药,可以藏在指甲缝里。在人 肩头一拍,便自迷住,随你说什么,他都相信。你要他走,必定一言不发跟着。只 可惜不曾计得些来,今日也可派上用场。” 正在懊悔不迭,忽听隐隐有人声传来。两人赶紧闭了嘴,悄悄潜将过去。 前行不过十余丈,林间出现一条小道,在疏疏落落的星光下雪也似白,显然经 常有人走过。小路的那一端,一高一矮两条人影缓缓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在争论 什么。 战七和战中原赶紧躲入路旁林中。 一高一矮的人影渐渐行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 高的一个说:“我就知道是你。今天下午我就看你怪怪的,一定是你把寒泉水 打翻了,怕老大责怪,就灌了些冷水进去。” 矮的一个说:“我整天都跟你在一起,碰都没碰过那瓶子,怎么会是我呢?你 可不要乱说话啊,当心被人听见,可不是玩的。” 高的一个突然说:“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送针筒出去的时候,你打翻的。” 矮的一个有些慌了,急急地说:“三哥,我平时又没得罪过你,你何苦要害我 呢?就当大家都不知道不就成了吗。” 高的一个说:“那可不行。老大说了,无论是谁干的,只要交待清楚,就没事 了。如果被查出来,就死定了。” 矮的一个道:“那个混蛋的话怎么能信。” 高的一个说:“知情不报,也要废掉一只手的。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矮的一个急了:“你前次带小翠进去,被人偷了一盒铁蒺藜的事,我也没有说。” 高的一个顿时软了,嘘了一声:“你别那么大声,被人听见我们就死定了。” 两人鬼头鬼脑四面看了一遭,确信没有人听见,这才放心地继续走来。 战七向战中原点点头,中原会意。待到那两人走到面前的时候,突然一起扑出。 那两人身手不高,又不曾提防,被战七二人鹰拿雁雀般手到擒来。 转到一处隐蔽所在,两人停下来,先点了那矮个子手脚穴道,再把晕穴解开。 矮个子睁开眼来,看到两个蒙面人,张嘴就想叫。战七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故意恶 狠狠地说:“你就算叫出来,只怕也没人救得了你。” 回头向中原道:“你试一下轻功让他看看。” 战中原一顿脚,“嗖”地窜了出去。他的轻功本以速度见长,这一刻意施为, 更是惊人,一闪不见,瞬间又飞了回来。中原又力贯全身,衣袂之声也微乎其微。 矮个子吃了一惊,知道遇到高手,果然不敢再叫。 战七放下手来,对那人道:“我们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回答几个问题。如果 你言而不实,你也不用回去了。” 矮个子连连点头:“小人知无不言,只请高抬贵手。” 战七问道:“你门中最近可是派人到峨嵋去过?” 矮个子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战七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了,留着你也无用处。”假装就要下手。 矮个子急了:“等一等,我有话说。” 战七把手收回来,沉声道:“你也别想含混过去,等一会儿我们还要问那一个。 如果你们的说法对不上,两人别想活。” 矮个子赶紧说:“小人是这边铸造堂的人,铸造堂只负责铸造兵刃暗器。至于 对外攻防,那是防务堂的事,小人委实不知。两位大侠如果不信,等会儿可以问唐 三。” 战七听得这话,知道是实了,也不再说。当下取出一支七星镖,那是从战天山 手上取下来的。战七拿镖在矮个子眼前一晃:“这个你认不认识?” 矮个子吃了一惊:“这是我们最近才造出来的,叫做绝命七星镖。大侠如何会 有?” 战七也不理他,只管问道:“这镖的毒性如何?” 矮个子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炼制毒药是精华堂的事。” 战七又问:“精华堂在哪里?” 矮个子道:“在摘星楼。” 战七又问:“摘星楼在什么位置?” 矮个子道:“在庄院正中,就是最高的那座楼。” 这下战七明白了,就是那座灯火通明的高楼。 当下又问:“怎么才能进去?” 矮个子的脸刹那间苍白如纸,战战兢兢地说:“大大侠,大爷,你要干什么?” 战七把手一举:“现在是我问你!” 矮个子只得说了:“那座楼,小人等没有令牌是进不去的。 就是精华堂的人,进出也要检验腰牌。大大爷,你可不能让小的带路哇,那地 方未经吩咐,只要一靠近,就会尸骨无存。“ 战七也不理他,又把进出的口令、守卫的情况、机关的设置细细问了一遍,这 才点了他的穴道,暂且放在一边。又把那高个子也如法问了一遍,大致相同。 战七和战中原各挟一人,偷偷溜到后墙小门边。因为那高个子最怕死,又要高 大一些。战七便捡了一节枯枝,再把他穴道解开,挡在身前,顺手用枯枝顶在他腰 上。又把矮个子睛明、承泣、球后三穴点闭,让他不能闭眼。 战七按二人交待,在门上敲了三长两短五下,稍停,又敲了五下。那门上一扇 小窗“唰”地打开,一道灯光从窗中射出来,一张脸出现在门后。 战七向后缩了缩,枯枝向前一顶,那高个子身不由己,只得开口道:“二狗子, 是我,快开门。” 那二狗子睡眼朦胧,爱理不理地说:“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高个子:“这几天事情多,加班了。” 二狗子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不见老幺?” 战中原赶紧把那矮个子凑过去。二狗子看了看,有点奇怪:“老幺怎么了?一 副歪歪扭扭的样子,看着怪别扭的。” 高个子倒也合作,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搬东西不小心扭了腰。我说你 他妈有完没完,快开门吧!” 二狗子一边取钥匙,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大老爷交待了,这几天风声紧,多 问问好。”说着把那门慢慢向外推开,发出“嘎嘎”的响声,敢情还是一道铁门。 战七没有动。 等了一下,那二狗子又在门边按了几下,取下一张丝网来。 说时迟,那时快,战七一指点了高个子晕穴,顺手扔在门边,闪电般一冲而入, 挥手点了二狗子穴道。二狗子只见人影一晃,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已自倒地。 战七把二狗子丢到门房里。战中原已经把那两个俘虏踢到墙角,也进来了。 两人把铁门轻轻拉拢,却不关上。又就着灯火,取出二狗子身上的丝网,用天 山神剑试了一下,并不费力就割断了。只因战七是个谨慎的人,未虑胜,先虑败, 现在又是深入虎穴,以寡敌众,所以先考虑退路。 两人略一计较,决定直接扑向当中的高楼。因为在这唐门之中,步步都是危机, 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有机关,从那两人口中,也不可能知道详细情形。只看这墙上、 门口的布置,都是令人防不胜防的,与其冒险蛇行,不如冒一个大险,以快取胜, 说不定效果还好一些。计议停当,又怕那高矮二人所言不实,以土块投石问路试了 一下,果然不假,便自展开身形,从大道上直掠过去。 -------- 铁血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