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豪门盛宴 长乐街虽不是重要的商业街,却也绝不冷清,平日里都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人 来人往,熙熙攘攘,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呈现出一派盛世的繁华。 今天是游老爷子五十大寿的日子,那热闹比诸平时更是别有一番不同。 从中午开始,游府大院之内,宴开百余席,无论生张熟魏,远亲近邻,只要有 一张嘴,就可以挨上桌去,做一回佳宾。另在前前后后十余栋楼房里,还专设了数 十席,招待那等持请帖有身份的。最后是府中宴会厅,单设了三席,由游世雄亲自 作陪,都是些地方官吏、缙绅士族,也有几个富商巨贾、江湖豪杰。 且不说那亭台楼阁,美伦美奂,觥筹交错,冠盖云集。只说这大院之中,已自 热闹非凡。但见得人流如潮,笑语喧天,真个比市集还要热闹;佳肴美酒,糖果细 点,源源不断流水价送上来,就那空酒坛子也堆得小山也似。 还有整个长乐街的十几家酒楼,也都被游府全部包了下来,那些自忖进不得院 子的,或是不方便进院子的,抑或不敢进那院子的,都可以上酒楼坐了,要酒要菜, 悉随尊意。 今天是寿日的第一天,又有许多平时不大容易见得到的尊贵客人在坐,防范自 比平日严密周全。战七和战中原也不想毛手毛脚就在这个时候闯进去触霉头。不过 前日不曾见得院中形势,倒要趁此机会好好参观参观。 两人挨得来时,已是未正时分,本自以为人流的高峰时期已经过去,谁知到那 里一看,仍然是人山人海,拥护不堪。且不说院中的光景,只那街上还有长长的队 伍排着轮子,多有饭没吃上被挤坏了挨在墙角呻吟的,也没人理他。 好在战七和战中原本自身高力大,经得起挤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冲进 了院子里。 那院子本也颇大,试想前半段便摆得百余桌酒席,安得不大?不过现在看来仍 然太小了一些。那每张桌子,都有四条长凳,可以坐得八人,整个一百余张桌面, 当可从容坐得千人以上。可是现在,那已经持箸举杯的人,又有哪个从容了?原来 这每张桌子上,都已经围了十一二人、十三四人不等,最多的甚至围了十六人。一 个位子两个人坐,哪还坐得下去?只行站着罢了,箸子不够了,手都利用起来,如 何从容得了。更有一般不好,那后面挨不到桌边的人,只等得眼中冒火,清水长流, 不住口地催促,喃喃地咒骂。更有那恶一些的,牵衣扯带,攀肩抵背,做出许多过 场来,扁着脑袋只想往里面钻。还有那菜方上桌,正想下箸,却被背后伸来一手, “腾”地囫囵捞了去的。试想这挨上桌面的人如何吃得安稳? 战七和战中原看得一圈,感叹不已。只道是五谷丰登,衣食充足,那人伦道德 也自高尚起来,又谁知一饭之间,尽现世间百态。 两人看得一阵,心里不快活起来,只是别了头,向那楼阁方向挤过去。却被那 正在挤钻的,以为更狠的来了,都回了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好在二人颇是高大,战七脸色一沉,杀气侵人,中原又煞是威猛,那些人才敢 怒不敢言,否则不被拖翻吃一顿生活才怪。 二人使出了好几分内力,出了好一身大汗,才挤出那千百十人群,只觉得比激 战一场还要辛苦。 人潮过后,是左右对称的两座小阁楼,楼前有几个带刀的青衣汉子站着。左手 边的那一座正是二人前一次来过的屋子。看那形势,却似护院们居住的地方,应该 没有什么看头。二人却待绕过小楼,向那后面看看,却被青衣汉子挡了驾,只得退 出来。好歹从那两楼之间望了一眼过去,又被一座巨大的假山挡住了,只见得几个 房顶。二人也不争辩,就势出了院子,径自回来。 第三日,战七和战中原花十两银子买了一张请帖,选那亥初时分进了游府。 这时天色早已黑定,院子里却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战七和战中原挤了过去,也不理那些人,径直往后面楼房区走去。 到得两座并列的小楼之间时,那些青衣汉子又过来了,战七不待他开口,便取 出了请帖,在那些大汉眼前一晃。那种请帖是专门定做的,形式别致,做工精巧, 轻易仿制不得。于是青衣汉子们也不管你姓张姓李,只认帖子不认人,客客气气地 让他们过去了。 绕过那座假山,游府的中段布局便在眼前了,那是一种园林式的建筑。居中一 口池塘,方圆三五十丈,其间荷花正艳,又有廊桥水榭,参差错落,曲折蜿蜒。池 塘四周,尽是一些小巧精致的双层楼房,恰如海滨富豪的小别墅一般,此时小楼中 笑语喧哗,也正是热闹时节。 再向后面,有一个月亮式园门。门口十余个青衣佩刀的彪形大汉,雄纠纠分两 边侍立,牢牢把持,并不稍离。战七和战中原缓步行来,假作欣赏夜景,就在那池 塘晃了一圈,见那些汉子已经渐渐注视自己了,赶紧回身,就向靠近后园的一座小 楼走去。那些人见了,也不再理他。 小楼门口有一个青衣小厮,见二人走过来,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躬一躬 身,就要领二人上楼。他两个是有为而来,怎能要他跟着?当下战七点一点头,做 出一副爱理不理的土财主样子,漫不经心大咧咧地说:“不必了,忙你的去吧。” 说着便向那道楼梯走去。 那小厮也是迎南送北经久见惯的人,知道这种暴发户最难伺候,落得清闲,也 不惹他,告个罪,又自站到外边去。 战七二人就在那楼道转角处,悄悄向外面看了一眼,一个人影也没有,便自停 了下来。 那楼道转角处煞是黑暗,正好借机看一看形势。那儿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是 一带花圃,此时也没有人迹,只在十余丈外有一个佩刀汉子,偶尔向这边望一眼。 二人看得是实,扯出两角布巾来,就那黑暗角落里往脸上一蒙,待得那观望汉 子刚一转头,便轻轻跳下楼去,就在花圃边藏了。等得半晌,不见动静,就以花丛 为掩护,慢慢向前摸了过去。 前行不过十余丈远近,已经到了后园围墙处。后园是排教根本重地,历来戒备 森严,这几日更是加意防范。虽说不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隔三数丈也有一个 青衣汉子扶刀而立,看那气势,身手也还不低。 两人略一商量,便从地上拾了几枚小石子,觑个准,一齐出手,无声无息地制 住了四个汉子,顿时空出下十余丈一段空隙来。两人深入虎穴,不敢大意,又悄悄 挪过去,如法炮制制住了几名青衣大汉,这才小心翼翼翻上围墙观察。 后园里与前面大是不同,只见院落重重,楼台连绵,密密层层,也不知有多少 门户,直看得头昏脑胀。如此房屋,就是敞开让你搜,也不知要多少时候。两人相 视苦笑,老虎啃天,却从哪里下口? 只是到了此时,也不容二人退缩,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只得闯一闯了。好在后 园的巡逻人员还不太多,从前面看来,就只有三五个青衣汉子和两名捕快而已。许 是有官府的人在里面,不好太过暴露实力吧。那些人也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挤在一块嘀嘀咕咕。试想别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己却在这儿饮露修仙,谁能 心里痛快? 这些人自不痛快,却给了战七叔侄绝好的机会。二人早已看准落脚之处,趁那 些人不备,一长身已到了花丛间的小径上。方一落地,便自扯下蒙面布巾来,只躲 开那园门口众人视线,大摇大摆走向侧门。 侧门也有两个青衣汉子把守,正不知两人从何而来。只是前面没有阻拦,他们 也不敢得罪,赶紧满脸堆笑,迎了上来:“二位爷是回客厅,还是随便走走?请让 小人领路。”名为领路,实则不让你乱闯。 战七正不知路径,当时微微一笑:“还是回客厅去吧,晚了又该罚酒了。” 那汉子听得这话,把那疑心打消了几分,道得声“请”,领先向门内走去。 三人一路穿堂入室,也不知过了几重门户。战七一路上见了守卫,便自抢先点 头招呼,道声“辛苦”,那些守卫见有青衣汉子带路,只当是熟客,也不疑他,一 一抱拳施礼。那领路汉子以为众人自是识得他,益发不疑。 战七做出七八分酒意的样子,与那汉子胡扯,让他不能静心。又自过了几道门 户,已渐渐听得行令之声。战七得个便,一指点了那汉子昏穴,将他放在黑角里, 自与中原一闪进了房间。 两人一路潜行,绕过宴会厅,直向后面而去。想当然耳,重要之物必在幽深之 处。 方自转过一角,突有两人劈面而来,已在三数丈外。两人躲避不及,恰见不远 处有一茅厕,便挺起胸膛,直奔茅厕,做净手模样。哪知那二人也正是奔这茅厕来 的。二人叫得声苦,不知高低,只得一径奔入茅厕去了。 不一刻,隔壁二人也相携而来,就在茅厕外面站住了。 一个粗大的嗓门说:“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 另一个声音年轻得多:“宋堂主,这儿黑灯瞎火的,还是属下扶你进去吧。” 粗嗓门骂道:“混帐!本堂还没瞎呢。”接着就是“啪哒” 一声,想是什么宋堂主跌了一交。 然后高一脚低一脚,两个人厮搀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正不得其门而入,这种送上门来的生意怎么能推掉。战七和战中原略一举手, 毫不费力就把二人擒下了。两人只怕又有人来,当时不敢耽搁,一人提得一个,就 近找得一间空房,溜了进去。 黑暗中两人也不蒙面,就着门窗射入的微弱灯光审问那二人。不过那堂主似乎 醉得不轻,一时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先把那年轻人审一审,再侧重来问那什 么堂主。 年轻人真的很年轻,怕不只有十七八岁,与战中原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中原高 大魁梧,说他二十多岁看来也像。那年轻人却是瘦小羸弱,说他十五六岁好像也对。 战七先点了他哑穴和手足穴道,然后再解开昏穴。战七略一运气,把声音逼得 沙哑冷酷,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在我的手上,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你知不知 道?”由于进游府不易,无法带得武器,就折了一段树枝在他身上顶了一顶,表示 有刀。 有人说,瘦小的人胆子也要小一些。这话似乎也有它的道理。总之那年轻人不 等战七话音落地,已经把个头点了数十百遍。 战七又说:“你的宋堂主刚才已经交待了。我们现在问你,不过是核实一些问 题,看你们宋堂主的话是否老实。如果两人对不上,你也不会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明白了吗?” 年轻人又把脑袋点得象捣蒜一样,不过口中还在轻轻地伊伊唔唔。 战七又说:“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如果你不怕死的话,要叫那也随你。” 年轻人又赶紧点头。战七随手解开他的哑穴。 年轻人果然不敢叫喊,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的:“请问大爷,万一宋堂主说 谎怎么办?” 战七不意他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心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拿什么来保证 呢?一时无言以对。还好战中原旁观者清,赶紧道:“我们等一下还要问那堂主。 只要你不说谎,我们就放你走。” 年轻人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两位大爷有什么话尽管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战七不敢直接就问七星镖的事,怕他看出痕迹,一阵胡扯,自己也不知底细, 敢情被他骗了也不知道。想了一想,就说:“你们堂主刚才已经把教里的组织、主 要人物和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都告诉我了,你也说一说看。”如此说法,存心是要 诈他一诈。 那年轻人叫高雄伟,是宋堂主的亲信。名虽气派,人却不够气派,尤其是胆子 特别小,被战七一恐吓,果然不敢说谎,老老实实地交待了。 原来排教设了一处总坛,十八个分舵。总坛又设了内务堂、外务堂和财务堂。 内务堂负责事务、刑赏、训练、联络等事项,外务堂负责侦察、协调、对外作战等 事项,财务堂则负责管理那些酒楼、赌场、妓院、船只等等,为教中提供财力支援。 这三堂都设堂主一人,那宋堂主现掌内务堂,叫做跳山虎宋平。除此之外,总坛还 另设了护法一名,负责总坛防卫,设总巡一名,负责对分舵的监督,还有传令使者 三名,都是教主的弟子。近几年来,教中秘密训练了一批高手,不知人数,至少在 一百人以上。这些人平时不知藏在何处,只有教主和三个传令使者才有他们的名字 和地址。 每到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现身出来,但都是黑衣蒙面。近半年来,外 务堂堂主飞天豹赵金刚带领他们,杀了长江沿岸各个门派不少人。 那高雄伟倒真的很合作,不仅把与战七等人有关的事说了,那些无关的也说了 几件,甚至把宋平与赵金刚的老婆有一腿的事都说了出来。 待他说完,战七又道:“你好像还忘了什么事,再想想看。” 高雄伟可怜兮兮地说:“小人实在记不起还有什么事,请大爷指点指点。” 战七慢吞吞地说:“听说你们最近造了一件很厉害的暗器,你怎么没有说呀?” 高雄伟赶紧道:“不知大爷说的是不是绝命七星镖?” 战七道:“别管是不是,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高雄伟说:“大爷错怪小人了。那不是我们造的,每次都是从四川唐门运来的, 后来又不知道运到哪里去了。” 战七又问:“那么镖上的毒是谁淬上去的?希望你不要说不知道。” 高雄伟着急地说:“可是小人真不知道啊。” 战七道:“可是我听人说就是在你们总坛淬的毒。看来你是想试一试我的刀子 利不利。” 高雄伟几乎要哭出来了:“一定是有人胡说,大爷,你老可千万别杀我,我家 里还有老娘,还有老祖奶奶呢。那毒绝不是在总坛淬的,每次都是按到暗器之后, 就有一些蒙面人接去了,十天半月以后才还回来,毒已经淬好了。连我们堂主都不 知道,何况是小人呢。” 战七知道多半是实了,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可是还不死心,又问:“你怎么敢 肯定你们堂主也不知道?” 高雄伟说:“宋堂主前几天还在抱怨,说是教主不信任他。” 战七又道:“那么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你就可以走了。” 高雄伟说:“我们也没有解药。每次有人中了毒,都是小人到江边去吹笛子, 然后就有人送来。可是每次那送药的人都是亲自解毒,也不曾给我们留一点,所以 连教主也没有。” 战七又升起一点希望:“你吹的是什么调子?” 高雄伟说:“是减字《满江红》。” 战七又问了具体的地点、来人如何、见面的情形等等情况。 再从头反反复复问了几遍,都是一般说话,审得是实,便把他依然点了穴道, 放在一边。又把那宋平弄醒问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是证实了那淬毒解 毒的的确是另有其人。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如当初想像的那么简单,还好有了新的线 索。 战七和战中原把那二人点昏了,又从原路退了出来。一路走一路解开那些守卫 的穴道,以免太快被人发觉情况有异,影响后面的计划。那些人的武功与战七两人 比起来,其差距不可以论里计,还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呢! 战七和战中原到得江边时,已经是三更初头时分了。就把那偷来的笛子凑在嘴 边,将减字《满江红》吹了一遍,等了许久,又吹了一遍,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两人颓然坐在岸边,心情说不尽的沉重。一条线索,到此终于断了,战天山的 性命,只怕也在倾刻之间。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那人再到排教送药的时候,将 他拿住。可是那希望太渺茫了。且不说今日吹了好半天笛子,也没有把那人引出来, 只怕已经警觉了。就是排教,不久也会发觉今晚的事,只怕他们以后再不会使用这 种联络方式。 走还是留,实难取舍。两人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走了。 无论如何,出来一个多月了,也该回去看一看师父,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好。至 于师父的伤势,只希望苍天有眼,不绝好人。 想起师父,战七实在归心似箭,片刻也耽搁不得。战中原也很担心爷爷的伤势, 又不知道小妖怪怎么样了,只恨那骡马行不曾昼夜营业。 第二天绝早,叔侄二人踹开骡马行的门,把掌柜的从床上揪了起来。那掌柜不 知高低,一时吓得两耳雪白。战七二人也不理他,丢下银子,抢得一辆长程马车, 尘土飞扬中一溜烟地去了。 直待尘头落尽,那掌柜还穿着内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双手捧着银子,全 身筛糠也似颤抖,不曾挪得一步。 -------- 铁血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