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山一怒 战天山一行驾了那船,一路向南行来。只是三人都不大会摇橹,那船时不时横 在水面上,又要费好大力气才纠正过来,以此船行奇慢,直到日上三竿,方才划到 沙洲地带。 三人就那船上看去,只见莽莽苍苍,无边无际,到处都是芦苇,到处都是河叉。 战七虽是记忆力超人,却也记不得许多道路。在那沙洲外面转了老半天,才找到昨 日路径,战天山催得又急,便一直摇将进去。 那一处沙洲,原是盗贼出没之地,河道港叉多如牛毛。三人没头没脑地乱闯, 哪里找得到路径?看看那日头渐渐沉下去了,还在港叉里划来划去。 战天山急得捶胸顿足。一时想起小妖怪在那些人手上一天多了,也不知道现在 情况如何。一时又怕那些人已经发现自己杀人夺船,小妖怪性命就没了。可在这沙 洲里面,他也是一筹莫展,只把个战七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是战七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的河道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三转两转,早已 是晕头转向,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照得四野一片雪白,三人还在河道中乱撞。战天山骂也骂 够了,气也平了一些,就站在船头四面察看。只见得那一望无际的芦苇,在月光下 起伏有致,就像天山的皑皑白雪。战天山看得一阵,突发奇想,我们何不踏着芦苇 过去,却不知比这船快了多少倍。当时把这意思对战七和中原说了。二人对于沙洲 地形,都没有什么经验,只道有理,自然一拍即合,立即舍了船只,踏苇而行。 这一番果然快了很多,直如御风飞行一般。只是这踏苇奔行,不比踏树而行, 可以借大枝换力。这芦苇都是细枝的,真气稍稍一沉,便要落下去,饶是三人功力 深厚,也行不得很远,不过三二里地便要歇一歇。好在沙洲不少,随时都能停下来。 就这样一夜之间,把方圆数十里地都跑遍了,仍然是鬼影也不见一个。反是多 次掉到流沙里,虽得中原标枪之力,一次次都拔了出来,却已泥沙淋漓,狼狈不堪, 不由人不泛起绝望之感。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此话的是有理。太阳已经偏西了,三人开始感到绝望, 却远远地望见一艘大船摇来,船上站得一二十人。一个个黑色劲装,多是包头扎臂 有些伤损的。虽是不曾蒙面,战天山等人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路数,不是黑衣 蒙面人是谁?原来这一伙人正是夜袭君山岛的,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便要回秘密基 地休养。 战天山等人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当时就在芦苇丛中藏了。 待那船来得切近,三人一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扑上船去。 船上黑衣人不防这等地方还有埋伏,手上又没兵刃,措手不及,霎时间全被制 住,只饶了那四个摇橹的,让中原持枪监视住,继续划船。 战天山将那些人审了一番,得知君山战斗已经结束。黑衣人虽是作了万全准备, 却也不曾如想象中那等顺利,结果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只得暂且收兵。黑衣人去时 六十人,回来的连舱中缺胳膊少腿的也不过二十来人。 战天山等人听得这话,心中的歉疚方自减了几分。当时又问他们小妖怪拘禁之 处,却是没人知道,因为他们早就被派出来了。只是把基地所在告诉了战天山等人, 想来应该在那里。 因是战天山早就说过了,待得上岸之后,要把他们绑了手脚,点了重穴,关在 船上。如果救人顺利,就回来解开他们穴道。如果所言不实,就让他们全部伤发而 死。因此那一伙人争先恐后交待,倒是不可能撒谎。 问得实了,战天山三人便把他们绑了手脚,点了重穴,关在船舱之中。船上无 食,只得寻些酒来饮了暂且充饥,再打水洗净身上泥沙,就在船尾督促那水手摇橹。 这是一只大船,水手虽是奋力使橹,也走不得多快。一直到日薄西山,才在一 个渔村靠了岸,却好正是当日战七所到之处。 战天山依旧将水手点了重穴,吩咐战七和战中原绑了,只留得一人带路。 趁着落日的余辉,四人一阵急赶,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到了那建基地的小山丘 处。 此时天色虽然向晚,却不曾黑定。三人不敢过于靠近,就在半里之外寻了一个 树丛藏了,又把那带路的细细问了一番,依旧点了穴道,就塞在树丛之下。 三人从那树丛里向山坡上望去,却是由下视上,看不见上面情况,只见得偶尔 几个黑衣人在山崖边缘走得一转又回去了。由于不知底细,三人不敢造次,只得耐 着性子等天黑。 等待的时间是最慢的。三人直等得头顶冒烟,那夜色方才慢慢笼罩下来。 三人沿着早已看好的路线,缓缓向那山崖摸去。顺着那一道悬崖爬上去五六丈, 已经接近上面平地,喧哗的人声也清晰传来。三人正要将头探出去,崖上突然亮起 了火光。三人一惊,缩头不迭,趴在崖上一动也不敢动。等得好一阵子,除了人声 喧哗之外,不见其他动静,三人才又缓缓伸头探视。 那悬崖之上,是好大一块平地。平地中央升起了一堆篝火,一大群黑衣人围着 篝火喝酒烤羊肉。顺着篝火堆看过去,后面有一个山洞,却是被火堆和那一群人遮 住了视线,看不到洞内情况。平地的两边,各有几排平房,一片漆黑,全无灯火。 战天山等人就在悬崖上小心翼翼地移动了一点位置,避开人群,向那山洞里望 去。 洞口用巨大的木栅栏封住,从栅栏间隙看过去,两个黑衣汉子坐在洞中喝酒, 其中一个还在抽烟,时不时把那烟斗向地下一伸。伸得一下,便狞笑两声。三人这 才看到地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却不是小妖怪是谁?那身衣服还是战天山在君山 岛上为她买的,如何认不出来。这时只见得那大个子用烟斗烫一下,小妖怪便抖一 下,却是不曾喊叫。 如此对付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当真是狼心狗肺。三人刹那间怒火如焚,战天山 更是心痛得刀绞一般,恨不得立刻飞身过去砍他两刀。 他身形刚一动,战七赶紧一把将他按住,在他耳边轻轻道:“师父,暂且忍耐, 这样冲出去只怕小妖怪性命难保。” 战天山也是一时急怒攻心,失去理智,他岂不知现在的形势。这时三人正在悬 崖边缘,与那山洞间隔了整块平地,怕不有二十余丈远近。就算把功力运至极限, 两个起落也到不了洞前。况且那木栅十分粗大,削断也需要一点时间。这一耽搁, 只怕里面两人早已把小妖怪杀了十次。当时只得按下那一股怒气,商量救人之策。 看那山洞两边,全是光秃秃的岩壁,一点掩护也没有,根本潜不过去。两边房 屋离山洞又太远,派不上用场。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绕一个大圈子,从山洞上方的 树丛里跳下来,马上削断木栅,入洞救人。不过这样做也有一些冒险,谁也不知削 断木栅究竟需要多长时间,这要看木质而定。稍一延误,便来不及阻止洞中二人出 手。况且谁也不知那些树丛中是否有警铃之类的设置。 这一行动事关小妖怪的生死,战七不敢作主,只把眼望着师父。 战天山考虑了好久,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山洞既然是藏匿兵刃的地方,想来 那木栅多半都是好木材。太冒险了,另想办法吧。” 三人又商量了好一阵,不得要领。最终战七咬一咬牙,说:“师父,不如让中 原出手吧。中原的标枪我们都是知道的,干脆让中原射杀里面二人,我们跟着冲进 去,应该救得了小妖怪。” 对于中原的标枪,战天山一向是有信心的。可是他又担心中原是否承受得了这 么大的压力,万一失了水准怎么办?况且距离不近,又要从栅栏间隙射进去,同时 还要一枪杀死两个人,难度实在太大了些,谁也不敢说绝不会失手。战天山脸色青 了又白,白了又青,拿不定主意。眼中见到那彪形大汉又在用烟斗烫小妖怪,心痛 如割,却也促使他下定决心:“好吧,我也相信中原的能力。 况且见我们来了,他们为了活命,不敢下手也不一定。“ 当时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各作准备。 战中原调整好位置,悄悄把标枪举过头顶,等待机会。战中原当然对自己的标 枪更有信心,但是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他这一枪飞出去就关系着小妖怪的生 死存亡啊!那一只握枪的手早已是满把冷汗,赶紧在衣服上擦了又擦,重新握住标 枪。 那洞中两人,大个子坐在小凳上,俯身看着小妖怪,小个子在他身后走来走去。 好几次战中原就想出手,战七都拦住了他,轻轻道:“等一等,再等一等。”只因 那大个子俯得太低,他这一枪出去,最多只能穿过大个子的头颈,射在小个子的腿 上,不能致他死命。他只能再等。 时间就在那无休无止的紧张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那彪形大汉又在小妖怪身上烫了两下,突然抬起头来, 仰天大笑道:“小贱人,你再骂呀,叫战七来杀我呀!哈哈哈哈”小个子正踱到他 身后,突闻彪形大汉狂笑之声,不知何故,愕然止步。 千载一时的机会终于来了。战中原不等战七开口,猛地站起身来,平地惊雷也 似大喝一声,标枪带着满腔的仇恨和全身的力量暴射而出,在无垠的夜空中一闪即 逝。 这一刻,他没有想过中与不中,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射中。 这一刻,他也没有想过小妖怪的生与死,他只知道小妖怪一定不会死。 一枪射出,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只感到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都已经用尽,头 脑中每一个意念都已经消失,四肢百骸说不出地疲软无力。 战中原标枪出手之际,战天山和战七的身形已经随着标枪射了出去。 战天山和战七身形甫起之际,标枪已经穿过彪形大汉的咽喉,没入小个子的腹 部。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带得一同飞起,撞得兵器架“哗啦啦” 一阵乱响。直到这时,惊天动地的破空锐啸才夹着小个子的惨叫声一同传过来。 彪形大汉被震得颈骨粉碎,早已断了气。 战天山和战七从那一群人身边掠过,两个起落已经逼近栅栏。战天山早已拔刀 在手,毫不停留,直奔木栅,直如下山猛虎。战七一个急停,转过身来,天山神剑 “唰”地出鞘,夜空里闪过一道璀璨的光华。 战中原全身一软,扑倒在地,幸好这种感觉一瞬间就过去了。跟着一跃而起, 两个起落,自篝火上空旋风般掠过,与战七并肩而立,防那黑衣人。 战天山连挥七刀,直砍得刀口反卷,刀身变形,这才削断两根圆木,冲入山洞。 那小个子兀自不死,带着一支标枪,拖着一具死尸,还想向小妖怪爬过来。战天山 手中钢刀“呼”地一声掷了过去。 黑衣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四五十人纷纷拔刀舞剑,向洞口扑过来。战七神剑一 展,在身前布起一道丈余宽的光幕,挡住黑衣人急风暴雨般的攻势。战中原手无寸 铁,便施展劈空掌力相助。 战天山也不管那两具死尸,一把扯断绳索,抱起小妖怪,只见她脸上、手上、 脚上伤痕密布,怕不有百十个拇指大的水泡,手腕上、脚裸上深深的绳印已经乌紫 发黑,软软地仰躺在他手上,早已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战天山“哇”地一口鲜血和着热泪喷溅出来,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蓦地大喝一声,犹如杜鹃啼血,怒虎悲鸣。就那一跪里,左手抱了小妖怪,右手 “唰”地拔出标枪,使尽全身之力一枪劈下,正击在彪形大汉腰上,直把那死尸连 臂带人生生劈作两段。 战天山也不看他,提枪在手,抱了小妖怪,一步步走出洞来。 到得洞口,战天山将手中标枪向中原一抛,大吼道:“给我杀了他们!”声音 嘶哑,中气不继,尤自带了几分哽咽。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战七和战中原听那声音,只道小妖怪已死,心中一痛,那一腔怒火瞬时汹涌澎 湃,直冲天际。 战七大吼一声,满头长发根根直立,束发金冠“啪”地崩作两半,天山神剑刹 那间光芒万道,剑发刀势,风雷迸发,把一个个黑衣人劈得血肉横飞。 战中原大骂一句,热泪奔流,汹涌澎湃的护身罡气顿时发挥到极至,将一件崭 新的上衣震得片片碎裂。手中标枪舍却击刺,只取棍势,当者刀飞剑折,筋碎骨裂。 那一群黑衣人本也功力不弱,却被两人舍生忘死的气势和无坚不摧的罡力惊得 魂飞魄散,刹那间被击倒三十余个。还剩那十来人见势不对,转身就跑,却哪及二 人身法快捷,也被一一赶上击毙。那跑得最快的也不过十来丈远,却吃战中原一枪 射个透心凉。 二人尽歼敌人,方才稍减怒火,赶紧来看小妖怪。 小妖怪得战天山内力输入,已自慢慢醒来。张开眼睛看到战天山,“嘤嘤”地 哭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爷爷,你怎么现在才来?” 三人又禁不住泪落如雨,战天山赶紧道:“不要哭,不要哭,爷爷不好,爷爷 来晚了。” 哭得一阵,小妖怪收住哭声,抽抽咽咽地说:“爷爷,我要喝水。” 战中原“嗖”地窜了出去,撞墙而入,眨眼间捧回一碗水来。 小妖怪喝了几口,精神好了一些。可是三天没吃饭了,肚子饿得发疼,又细声 细气地说:“爷爷,我要吃饭。”说着又哽咽起来,“他们不给我吃饭。” 战中原听得那些人如此可恶,居然这样残酷地对待一个小孩子,那一股怒气又 升了起来,提起标枪,也不分伤死,一路打将过去,把那已死的、未死的,通通打 作一滩肉酱。余怒犹自不止,又讨了战七神剑,将那满洞兵刃弓箭尽皆砍为齑粉。 此时篝火上烤肉正熟,战七便选那最嫩的割了一些给小妖怪吃。小妖怪也饿得 慌了,顾不得嘴疼,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直哽得脖子一伸一伸的。战天山赶紧在 她背上轻轻拍着。 三人也几天没吃饭了,就把那烤羊肉割来饱餐了一顿。 小妖怪吃得饱了,脸上、手上、脚上、身上都痛了起来,顿时大哭不已:“爷 爷,我好痛啊。” 三人身上不曾带得药物,也无可奈何,只得把话哄她。 战天山将她平托在手上,一路急赶回渡口来。却把那带路的和大船中绑了的的 十余人尽皆杀了,只留会摇橹的三人。 战七和战中原监视着他们,寻了一条小船,把大家载了。 战天山道:“你等若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划到岳州,老夫便饶你们不死。”那三 人见了他们刚才杀人的手段,哪里还敢拖延?顿时使出平生本事来,果然不到两个 时辰便回到岳州,其时天尚未明。 战天山也不食言,废了武功,放他们去了。 听得小妖怪救回来了,万毒门合门老幼都来探望。见了小妖怪模样,听得那一 段经历,没一个人不流泪。老祖宗亲自为她敷上烫伤药,直把全身上下裹得粽子一 般。 众人又说起岛上伤亡,怕不有千余人。万毒门也有六名弟子遇难,连老祖宗背 上都着了一刀,幸好伤势不重。 战天山想起小妖怪这几日的经历,当真令人锥心泣血,又看她满身伤势,不知 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再听得各门各派死伤如此惨重,那股本已渐渐减弱的怒火又 自熊熊燃烧起来,当时拍胸大吼道:“不将这伙恶贼消灭,战某誓死不回天山。” 一时间怒不可遏。 这一怒有名,后来江湖上称为“天山一怒”。又道是,天山一怒,横尸无数。 正是那一声大吼,决定了无数江湖人断头洒血的命运。 -------- 铁血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