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原形又露夜凉园静旧好重修 那个名叫仇双虎的汉子自从来到“四海春”客栈以后,平时很少出门,只独自 在房 里闷坐,偶尔出去办办事情,也多在掌灯以后。刘泰保已坐栈两年,也有了 些经验,知 他是在避着什么。但他究竟是属哪路人物,刘泰保亦还看不清楚。他 见那汉子慷慨大方, 平时一举一动又毫无鬼祟之状,心里也暗暗佩服。平时便捡 些好酒好菜给他送去。开始 那汉子对他十分冷淡,好似怀有戒心,后来见他那般 殷勤周到,也就渐渐和他熟悉起来, 有时还把刘泰保留在房中和他一起喝上几杯 酒。刘泰保几次想试着探他一些身世,他都把话岔开,点滴不漏。有时蔡幺妹也帮 着刘泰保送茶送水去那汉子房中,仇双虎却对她 特别亲切,把她当作亲人一般看 待,常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这样一句话来:“我也有个 妹妹,长得也有些像你, 要是她还活着,也该满十六岁了。”蔡幺妹也从他这句话里, 尝到一些酸苦,因 此,有时也借故去他房里走走,为的是给他送去一些宽慰。 京城已是深秋,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一天,蔡幺妹想给爹爹做件新棉袍,便 到街 上去扯了一丈蓝布,在回客栈路过玉府门口时,恰好香姑正从大门出来,她 一见到蔡幺 妹便跑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亲热极了。二人站在门外街边 谈了一会,香姑忽 然问道:“姐姐,那天我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会说西疆话来?” 蔡幺妹说:“我去过西疆。” 香姑高兴得跳了起来,说:“这太好了。我来到京城后,还没碰到一个曾去过 西疆 的人,心里憋得慌,没人和我说西疆话。” 蔡幺妹说:“玉小姐身边的高师娘,听说不也是从西疆来?” 香姑将嘴一扁,说:“休要说她,她根本不爱西疆。” 蔡幺妹说:“都因你在侯府,哪见得外边世面!就我住的”四海春“客栈中, 前几 天也还来了位曾在西疆闯过的汉子。” 香姑好奇地问:“是个何等样的人?” 蔡幺妹笑笑说:“摸不清他是干什么的。人极好,也长得俊,一身虎气。” 香姑楞了楞,不解地问道:“怎的一身虎气?” 蔡幺妹说:“身子长得虎一般威壮,名字又叫个仇双虎。不论他坐着或站着, 看去 都有老虎般的气势。”香姑张大了眼,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当蔡幺妹告 别转身离去 时;香姑才又追上前来对她说:“我抽空到客栈看姐姐去,也去看看 那‘虎气’。” 第二天下午,香姑果然到客栈里来了。她向小二问明蔡幺妹的住处后,便向后 院走 去。当她穿过二院院坝时,那仇双虎恰好正站在上房门口。香姑一下见到了 他,便不觉 突然停下步来,心里吃了一惊。她觉得这汉子曾在哪里得见过来,那 一副熟悉的身影, 那一双熟悉的眼睛,但她一时想不起来。那汉子开始也略略显 得有些惊诧,但惊诧的神 色很诀就隐去了,又浮现在眼里和挂上嘴边的是一种亲 切的笑容。他还没等香姑回过神 来,便亲切地叫了声:“香姑:来,快到屋里坐。” 同时,那汉子很快地便闪进屋里去了。 香姑虽仍是恍恍忽忽地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进到屋里去了。 那汉子压低声音说:“香姑,别猜疑,我是哈里木的朋友。” 香姑这一下才真正震惊了。她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汉子。 过了 一会,她猛然又象想起什么似的,一转身,两步跨到门边,将头探出房门左 右看看,又 才转过身来,轻轻地颤声问道:“你可是罗大哥……?” 那汉子微笑着,点点头。 香姑充满担忧他说道:“你怎的也到这京城来了?” 那汉子并不在意他说:“这京城也算不了啥,我是来寻访我妹子的。” 香姑还想说点什么,但她只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那汉子走到她身边, 用手 抚了抚她的头发,说:“你都长成大人了。哈里木兄弟也经常惦念着你呢!” 香姑两腮顿时飞上红晕,嗫嗫地说:“哈里木哥哥近来可好?他在草原还是在 林子 里?” 那汉子说:“他也没个准,时儿在在草原,时儿在林里,不过,他和他的大红 马都 会安然无恙的。” 香姑伤感他说:“我真想回西疆,玉小姐也答应过要送我回去的。” 那汉子略略怔了怔说:“好。过两年我叫哈里木兄弟来接你。” 香姑仰起头来,感激而信任的看了看他。那汉子犹豫了下,说道:“去告诉你 玉小 姐说,我从达美那儿来,达美要我向她打听一个姓春的姑娘的下落。” 香姑困惑地间道:“玉小姐……姓春的姑娘?!” 那汉子抚着她的肩膀说:“香姑,别多问,你只这么告诉她去。但要小心,别 让任 何人知道。” 这汉子在香姑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神,就是活佛,对于他的话是无须去猜疑的。 她领 会地点了点头,也就不再问什么了。又过了会,香姑才把自己为什么要到这 客栈来的缘 故告诉了他。那汉子爽朗地笑了,说:“好,你到后院找你姐姐去。 记住,我姓仇,只 说你曾在草原上见过我,也不知我是于什么的。” 香姑见院子里无人,赶快走出房来,向后院走去。蔡幺妹正在房中替他爹剪裁 棉袍, 见香姑来到,赶忙迎了出来,一阵笑语之声,早已惊动了对房的刘泰保, 一齐涌到蔡爷 房中坐定。香姑脸微微红了红,说:“姐姐,我进来时已经在二院 遇到了那个姓仇的汉 子。我在乌苏草原上曾看到过他几次,只是不知道他是干什 么的。” 蔡爷问道:“姑娘,你觉得那姓仇的为人如何?” 香姑本来想说不知道的,但她不能这样做,还是动情他说道:“是个很好的人。 我 爹娘在时,他给我家送来过大袋麦面;我爹死后,他也给我家送来过麦子和银 两。” 蔡爷说:“听说西疆有个外号半天云的马贼,经常在沙漠草原上出没,专门劫 富济 贫,但愿他没有离开西疆才好。” 香姑的脸一下发白了。 蔡幺妹接过话去,说了些西疆的风土人情,把她和她爹在西疆所受的苦也说得 来甜 滋滋的。香姑笑了,笑得像一朵花。房里变得乐融融的。 蔡幺妹说着说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把话一转,间道:“昨天和你谈起高师 娘, 妹妹像不大喜欢她似的。其实我看高师娘也是慈眉善目的。” 香姑诧异地问道:“姐姐几时见过高师娘来?” 蔡幺妹也诧异了,忙说:“那天进府献技时,她不是站在玉小姐身边的吗?” 香姑说:“那位哪是高师娘,是少奶奶房里的赵妈。” 顿然间,满屋的人都呆了。大家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很久都没人说话。过了 会, 蔡爷才走过来,盯着香姑说:“香姑娘,那天高师狼为何没有去?” 香姑也感到大家的神情有些不对,但她毕竟心地单纯,哪里想得许多,还是坦 然地 答道:“高师娘说她头闷,没去,赵妈才去陪伴玉小姐的。” 这时,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蔡幺妹进一步试探着说:“听府里的人说,高师娘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可还 很标致。我错把赵妈当成了高师娘,一直还在笑哩。” 香姑扁了扁嘴,说:“高颧骨,凹眼睛,简直像个猴,标致个啥!” 刘泰保也紧问一句:“眉心里是否有颗红砂痣?” 香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对,在这儿。” 蔡爷怕引起香姑疑心,忙把话岔开了。接着大家又谈了些别的,香姑见出府已 久, 便告辞回府去了。 等香姑走后、蔡爷父女和刘泰保才又来商量捉拿碧眼狐的事情。已经显得消沉 衰老 陷于一筹莫展的蔡九,这时又意气风发起来。只见他双目炯炯,胡须飘动, 勃勃的雄姿 使他突然变得年轻多了。他真没料到,仅仅一个来月,情况几经变化, 眼看已是山穷水 尽,忽又柳暗花明。他刚刚才恨过自己失手,现在又来愧自己粗 心。他兴奋己极,不禁 以手加额向天祝告:“多感老天有眼,碧眼狐也有今日, 我父女尚可还乡。” 当大家商议如何捉拿碧眼狐归案时,蔡爷主张迳向九门提督衙署投递公文,指 明案 犯正藏身玉府,要求玉府将人犯交出押解回陕西结案。刘泰保则认为这等做 法未免形同 走险,因对碧眼狐既未经亲眼认定,一来唯恐万一有误;二来又要防 被人掉包。 宦场难测,何况玉大人手中握有生死大权,万一翻过脸来,祸将不测。 蔡爷觉得刘 泰保虑得也有道理,便又提出,准备夜探玉府,亲自去见碧眼狐, 逼她出来就范。刘泰 保也连连摇手表示不可。 他说这玉府不是一般人家,府内不仅有打更巡逻,而且专门养有护院,若有漏 失, 那还了得。蔡幺妹见刘泰保瞻前顾后,这也怕,那也怕,笑他胆小,说他不 像个男子汉。 弄得刘泰保啼笑不得,连连睹咒发誓、表明心迹。蔡爷怕他羞恼,忙替他转环 说:“泰 保所虑也是。我看那个瘸腿老头就不是个等闲之辈,还须想个万全之策 才是。再说,我 父女又是住在泰保家里,凡事也得替他想想。” 蔡爷这最后一句,大概戳到了刘泰保心里,他的脸不禁红了起来。蔡幺妹看了 眼刘 泰保,心里也为他难过,深悔自己刚才不该说话刺他,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不无歉意 他说:“都怪我莽撞!刘哥,你说怎样才是万全,我和爹听你的。” 刘泰保没甚把握他说:“我看这亭也不急在这几天,耐着性子等一等,是狐总 要出 洞的。等那碧眼狐出府来时,就在府外捉住她,这就万无一失。” 蔡爷想了想,也只好答应了。 再说香姑回府以后,几次想对玉小姐谈出罗小虎要自己转告给她的那番话来, 可又 不知如何启口。她因此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晚上,她站在梳妆台旁给玉小 姐卸装,见 玉小姐用手卷弄着她鬓边那绺曾经剪短过的头发出神,香姑心想她定 是在思念达美了。 于是,她鼓起勇气但却仍然装成若不介意的样子说:“小姐,我今下午在府外 北街口碰 到一桩怪事了。” 玉小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香姑说:“我碰到一个从西疆来的汉子,他说他从达美那儿来,要我向小姐打 听一 个姓春的女子。” 玉小姐一下回过头来:警觉地问道:“你认识那汉子?” 香姑忙摇头说:“不,我并不认识他,不知他怎的却认识我。” 玉小姐又紧忙问道:“那汉子怎生模样?” 香姑说:“长得一身虎气,却很俊。” 玉小姐全身微微一震,突然转过身去。 香姑从镜子里看到她将双眼闭上,脸色也顿时发白起来。这样只有短短的一瞬, 玉 小姐又恢复了平静,慢慢回过头来,说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香姑道:“他只说想见见你,替达美打听一下那位姓春的女子。” 玉小姐问道:“你可知那姓春的是谁?” 香姑道:“就是小姐。小姐那次逃回迪化时我曾听你说起过。” 玉小姐突然追问了句:“那汉子又怎会知道我与姓春的有什么关系来?” 香姑不知该怎样回答了。怯生生地,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玉小姐眼里露出审讯的神色,问道:“你真的不认识那汉子?” 香姑差点要哭了,说:“真的不认识。” 玉小姐又问道:“你可问过他是谁?” 香姑迟疑了下,嗫嗫地说:“问过。他说他姓仇。” 玉小姐两眼紧紧地盯着香姑。香姑把头慢慢地低了下去,房里静静的过了好一 会,玉小姐才又用平时那般温和的声音说道:“你看我是见见他的好,还 是不见 的好?” 香姑毫不迟疑他说:“见见的好。” 玉小姐:“那姓仇的汉子住在哪儿?” 香姑:“北街口的‘四海春’客栈里。”玉小姐:“怎样见法,难道要我到客 栈去?” 香姑不开腔。 玉小姐:“你去领他进府来?” 香姑还是不应声。 玉小姐起身踱到房中,停了停,又在桌旁坐下来,沉思着。香姑偷眼望去,正 遇上 玉小姐也向她投来的眼光。她从玉小姐那目光里感到了她平日受宠时那种对 她疼爱的神 情。她壮着胆,轻轻来到玉小姐身旁,小声对她说:“后花园门的钥 匙在赵妈那里,明 天我去向她要来。” 玉小姐没置可否,慢慢站起身来,满怀欣慰之情,把香姑拉到她的怀里,紧紧 地偎 抱着她。香姑感到玉小姐的胸口在咚咚地跳。她已从玉小姐的抚爱中得到了 报偿和满足。 玉小姐在她耳边柔声他说:“你明天去对那汉子说,要他晚上二更后到墙外后 门来。” 当香姑退出去时,玉小姐又叫住她,说:“你去告诉高师娘,说我明晚要在花 园里 多呆一会儿,叫她别到花园来。” 第二天傍晚,玉娇龙仍和往日一般,独自去花园练武。可今晚她再也无法专心 致意 下来,只略略练了几路,便收好剑,在花园里徘徊。夜是静俏悄地,深秋的 寒意已经禁 住了虫声。月亮正升过墙头,如水的清光洒满幽静的角落。玉娇龙心 神不定,不时东张 西望,她明知这后花园是谁也不敢贸然闯来的,但她今晚总是 提心吊胆,放下下心。她 心里从未有过如此的烦乱。她一想到那即将到来的罗小 虎,心里便不由一阵颤动起来。 自从那次在张家口外的风雪中曾经远远地见过他的身影以后,又快一年了,连 夜来入梦 都那般困难。不久前,虽曾从父兄口中听到一些有关他的消息,但给她 带来的却更是揪 心的忧念。消息无由打听,相思向谁诉去,枉自过着堆金拥锦般 的生活,心里却比在沙 漠里还寂寞。好不容易今晚又要重相会了,但跟他说些什 么呢?他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呢?还不是匆匆相见,又匆匆别去…… 玉娇龙的心里心翻腾着,有如钱塘江的潮涨一般,一潮拥起一潮。忽从前面花 园那 边传来了二点更声。玉娇龙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忙闪身到一排古柏 下的石山旁 边,借古柏的阴影把自己隐蔽起来。她屏住气,侧耳听去,不一会, 墙边的门响了,接 着,她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她走来。她感到一阵气促,喉咙 里好像被塞住似的。那身 影是那样熟悉,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虽然也还距有好几 步远,可她似乎已经感到了从他 身上传来的一股热气,一股带有曾使她心颤动的 汗味的热气。当那身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投入树阴时,那汉子便已来到了她的跟 前。玉娇龙如痴了般地望着他。那汉子用一 种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来了。” 玉娇龙微张着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那汉子又说了句:“在张家口外的庙子里我晚来一步,只看到你已远去的车影。” 玉娇龙这才好象猛醒过来似的,轻轻地惊呼了声:“啊,小虎!”她向前跨了 半步, 正要扑进罗小虎的怀里去,却又突然停住了。她紧张地回头向四周张望了 下,还是满园 清辉,一片寂静。她又举头向后园那边望去,见母亲房里还亮着灯 光,母亲的身影正照 映在窗上。玉娇龙心悸了,她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双含着谴责 的眼睛正望着她。一时间, 满园里的每个花丛、角落、石旁、树后都闪着府内上 下人等的眼睛:父亲严厉的眼睛, 哥哥含怒的眼睛,嫂嫂怨怪的眼睛,赵妈鄙夷 的眼睛,高师娘幸灾乐祸的眼睛,以及香姑惊惧凄惶的眼睛……。玉娇龙的心不由 一阵战栗。但站在她面前这人,却正是自己朝 思暮想、悄悄藏在心里的人啊!她 真恨不得在这一瞬间整个玉府和京城都沉入地下,把 这儿变成一片草原,让她毫 无悸忌地投到罗小虎的怀里,尽情地痛哭一场。 无须再诉说什么,就让眼泪来倾诉自己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和爱,一任泪水流 满自 己的脸,洒满罗小虎的胸膛。 罗小虎和玉娇龙就这样久久地对站着,谁也没再吭声。罗小虎从玉娇龙那肩膀 的微 微抖动中,知道她在悄悄地哭泣。他正想伸出手去把她拉到身边,撩起良己 的衣襟为她 拭干泪水,恰好一阵微风拂过,从玉娇龙身上散出一股刺鼻的香气, 罗小虎不禁皱了皱 眉头,他的手停住了。正是这股香气使他犹豫起来,他这又才 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 已不是西疆草原上那个矫健任性的姑娘,而是侯门的千 金小姐。 罗小虎愀然他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和我说的?” 玉娇龙咽哽地说:“你怎竟敢闯到京城来了!” 罗小虎毫不在乎他说:“有何不敢!这里又没人认识我。纵有人认出我来,也 不会 出卖我的。” 玉娇龙优伤地说:“你在这儿没有自己人,你会很孤单的。” 罗小虎没说话了。是的,他只身回到内地,为了寻找仇人,历幽燕,走齐鲁, 闯河 南,他昼伏夜出,枕刀荒野,他是孤单的。但他每到一处,却都有人同情着 他,卫护着 他,甚至冒死涉险为他通风报信,使他绝处逢生,使他得以手刃仇人, 一偿多年宿愿, 他又是不孤单的。就是来到京城以后,他遇到的蔡九、蔡幺妹、 刘泰保,还有香姑,也 都是些好人,他相信他们也会护着他的。罗小虎想到这些, 欣慰地笑了。说道:“四海 之内皆兄弟,我才不孤单呢!” 玉娇龙见他说得那般自豪,笑得那般得意,心里也为他感到欣慰。他不禁想到 自己, 在府里虽可一呼百诺,但淮可真正信赖,谁又能够为她分忧?父母兄嫂虽 然疼爱她,但 她只感到那些爱在筑成一道禁锢着她的墙,使她越来越不自在;高 师娘又如长在身上的 一个痈,割也难,留也难……。 玉娇龙突然感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单,她对罗小虎那种 自豪的样子不禁有些 嫉妒起来。 罗小虎继续对她说道:“我的大仇已报,也不在活这一生了。” 玉娇龙充满担忧地说:“你千万不能再回沧州去,那里正在四处张榜捉拿你。” 罗小虎又用玉娇龙熟悉的那种略带嘲讽的音调说:“那是你哥哥玉玑干的。” 玉娇龙申辩说:“我知道。我哥哥念你孝烈,不忍你遭毒手,才用此法逼你离 开沧 州的。” 罗小虎依然带着嘲讽的声音说:“做官的人会有这等心肠?!拿住个罗小虎对 他有 甚好处,拿住了半天云,也许还可连升三级。不过,半天云也不是好捉的, 玉帅在西疆 调了上万的官兵都未拿住呢!” 玉娇龙感到伤心了,负气地说:“你就是为和我谈这些而来?!” 罗小虎笑了,虽在树荫里,却还是隐隐看到了他那一排雪亮的牙齿。 他伸出大手, 把玉娇龙拉到怀里,充满柔清他说:“我冒死来到京城,除了 办我的事,也是为来看看 你的。” 玉娇龙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她温顺地将脸紧贴到罗小虎的胸前,她又从他那厚 实的 胸口上感到一阵融融的温暖,那股还带着草原气息的马草味和汗味,又沁进 她的心头, 她闭上眼睛,感到一阵阵魄散神摇。那恬静的帐篷,那辽阔的草原, 那簸摇的马背,也 是这样的一般气味使她陷于迷惘而无法矜持。玉娇龙暂时忘掉 了周围的一切,闭着眼睛 喃喃地说:“我怎处?你叫我怎处啊?!” 罗小虎俯下头来,在她耳边热烈他说:“随我回西疆去。你有那么好的剑法, 尽可 横行沙漠,自由自在地过活。” 玉娇龙悲伤地说:“不能啊!我只能让我的心随你走,这身子却是父母的,我 得为 父母着想……我不该生在这样的门第…我不能啊。” 罗小虎默然不语了。 玉娇龙又好似梦吃般他说道:“除非我能像哪叱那般把自己的骨和肉都割还父 母, 再长出个莲花身子来,我就自在了。我就随你去。” 罗小虎笑了笑,说:“我这身骨肉也是父母给的。但他却可以为我的弟兄们舍 去。” 玉娇龙无可奈何他说:“我和你不同啊!我是个女人,又生在这样一个门第! ……” 说完,她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罗小虎见玉娇龙那般难过,心里不忍了,又俯下头去安慰她、话音里充满了真 挚和 怜爱,并从怀里摸出个香囊似的小布包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这里面 包的是你割 下的那绺头发,我一直揣在怀里。我永远记住我们在迪化城边林子里 分手时你曾说过的 话。我这时要对你说的,也还是我那句‘两心不变,后会有期 ’。” 玉娇龙一往深情他说:“我等你,直到死。” 这时,前面花园那边传来了三点更声。 罗小虎一怔,沙哑他说:“我该走了。” 玉娇龙仍然紧偎在他的胸前,央求他说:“难道你就不能去投军,谋个一官半 职来。” 罗小虎说:“官府已行文天下,到处绘有我的图形,投军何异自投罗网,我已 难有 出头之日了。” 玉娇龙心里又是一阵凄楚。她不忍再提投军的事了。她茫然地说:“也许…也 许朝 廷会大赦的。” 罗小虎轻轻将她推开,宽慰而又带有激励他说:“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 我终 会娶得你的。” 玉娇龙明知罗小虎说的只不过是句宽心话,但她还是,从中感到一种幸福和慰 藉。 罗小虎正想抽身离去,玉娇龙又象想起什么似的,忙拉住他的衣袖说:“你来 京城, 除看我外,还为着何来?” 罗小虎说:“也为找寻我那胞妹罗燕。” 玉娇龙赶忙说道:“听说有位在吏部衙门里当差的德秀峰,十年前收养了个名 叫燕 姑的姑娘,好象也姓罗。我疑她是你妹妹,你可设法打听去。” 罗小虎喜出望外,仰首向天,拱手祝告:“苍天!如果真是妹妹,我纵死亦无 憾了。” 接着又对玉娇龙说:“我该走了,你要多多珍重!”说完,又深情地看了看玉 娇龙,然 后转过他那巨大的身躯,踏着他那巨大的影子走了。 玉娇龙呆呆地站在树荫下,动也不动,一直到四更。 香姑等得疑了,前来寻到她,把她扶回房里时,见她有如痴了般,满身衫袖全 湿了, 也不知是浸的夜露还是洒的泪水。 第二天,玉娇龙推说身体不适,一直睡到下午方才起床,连香姑送上楼去的早 点、 午饭都一口未尝。香姑刚给玉小姐梳好妆,高师娘进房来了。 玉娇龙一振精神,立即恢 复了平时仪态,温声地问她道:“高师娘有甚事来?” 高师娘两眼游离不定,逡巡道:“昨夜小姐到花园散闷去了,我到大奶奶那边 房里 找赵妈闭话去。回来时见沈班头仍在前面花园闲荡。这人眼真尖,我走在荫 丛里竟也被 他认出来。我真佩服玉大人好眼力,找来这好一条看家狗。” 玉娇龙心里暗吃一惊,知高师娘这话里有暗示。但究竟暗示什么呢? 是指昨夜自己 和罗小虎在花园相会之事已被沈班头察觉,还是高师娘又在玩 弄讹诈故技?她很快回想 了下昨夜情景,当时自己虽然迷惘难禁,但却也并未忽 视周围动静,连蝙蝠都不曾掠过, 更未发现任何人影。玉娇龙一面暗忖,一面笑 笑说:“高师娘嘴也太损,怎把沈班头比 做狗了,你也不看他上了年纪。” 香姑也在一旁埋怨高师娘说:“沈班头护着你,你却去作贱他。这就是高师娘 的不 是。” 高师娘诧异他说:“他几时护着我来?” 香姑说:“昨天我出府去,在门口碰见沈班头,他还对我说,小姐有甚外差, 要我 多跑跑,说高师娘是长辈,休叫出府去,免被人闲话。这不明是护着你的。” 高师娘哆嗑了下,脸也微微发白了。她已从沈班头的这番关照中,预感到一种 危机 和不祥。她不再吭声了。 玉娇龙心里也明白几分,准是沈班头发现蔡九父女又在近旁出现,怕高师娘败 露有 损玉府声名,才作这番暗示。她见高师娘害怕了,便对香姑说:“沈班头说 得也是理。 其实府内有外差,我何曾劳过高师娘,以后高师娘有甚事你就替她办办去。“ 高师娘道了声谢,闷闷地下楼去了。 香姑嘟着嘴,不乐意地站在一旁。玉娇龙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高师娘虽不如 我俩 亲,但她毕竟是长辈,你也该尊重她些才对。” 香姑这才又高兴起来。 过了两天,玉娇龙总是惦念着罗小虎,怕他被人识破,又担心他在京城闯出祸 来, 还接着他缺少缴用。于是,她取出一些银两和几件贵重手饰,包成一包、用 线密密缝好, 交给香姑,只淡淡他说:“你把这银两送去给那姓仇的汉子做些盘 费,也不在他受达美 之托前来看我一场。” 香姑也颇乖巧,不声不响,揣着布包便出府去了。 玉娇龙一直不安地在房里等着香姑。从未时直等到晚饭以后,香姑才回府来。 她仍 从怀里取出那包银两递还玉小姐,说:“小姐,你倒是番好意,可你看错人 了。那位大 哥说,钱财对他算什么,他也不乏银两;他去看你岂是为的这些!他 还说,你的好意, 他心领了。” 玉小姐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又问道:“你为何去了这久才回来?” 香姑见玉小姐动问,这才兴冲冲地把她在客栈里见到的一桩事儿谈了出来:她 去到 客栈里时、正碰上一个大姑娘带着一个小姑娘去到客栈里,她俩原来也是找 那仇姓汉子 去的。那个小姑娘进到仇姓汉子的房里后,便和那汉子抱头痛哭起来。 不料惊动了客栈 里的其他房客,许多人便围上前去看闹热,在门外说这说那,七 嘴八舌。那大姑娘出来 招呼,说他俩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在此相会,劝大家各自回 房,不要在此多管闲事。一些 人知是这般情况,感叹着各自走开了。偏有两个带 醉的房客不识趣,不但不肯走开,反而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来。那大姑娘恼了,厉 声喝斥他们。不料那两人却更忘形起来, 一个说那个姑娘是婊子,一个又说那大 姑娘是院妈。那大姑娘也不再答话,上前就是一 拳,将一人打得跌出一丈开外, 只在地上嚎叫,起来不得。另一个人赶忙亮开架式,向 大姑娘一拳击去。大姑娘 顺手将拳按住、飞起一脚,也将这人踢出丈余,趴在地上,出 声不得。正闹热间, 掌柜刘泰保出来了,他一下就认出那大姑娘来,连忙带责带劝地将 那两人扶进房 去,又回身过来给那大姑娘直代二人赔不是。经过这样一番打闹,不久,大姑娘便 带着那小姑娘离开了客栈,她这才得乘机去见那仇姓汉子。不想经过这样一番 耽 搁,回府已是晚饭后了。 玉小姐听香姑说出这番经过以后,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罗小虎已经找到他的 胞妹, 他最后一桩心愿终于得偿;惊的是那轻轻一出手便击倒两人的大姑娘究竟 是谁呢?客栈 里那姓刘的掌柜也能认出她来! 玉小姐并不多问香姑那仇姓汉子兄妹相会之事,却只问了一句:“你可听说那 大姑 娘是谁?” 香姑说:“俞秀莲姑娘。” 玉娇龙心里已经怀疑是她了,又果从香姑口里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玉 娇龙 来说,既充满了倾慕,又充满了神秘,俞秀莲那段带血带泪的往事,不时在 她心中浮起, 搅动她不得平静。 玉娇龙突然暗下决心,定要设法会会她去。 -------- 铁血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