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光如水水如天 碧云天的地下囚室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凌熹觉得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在黑暗 之中,他可以什么也不想,不去想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可以静静的思念着一 个已经渗入骨髓的人——柳嫣,嫣儿,你还好吗?相信我,我一定会完成你的一年 之约的,一年后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些年来,凌熹受过多少伤,連自己也数算不来,可是无论是什么剑伤、刀伤、 鞭伤……都不曾令他哼半声,动一下眉毛,现在却是忍不住的呻吟出声。 每根指头上的银针,都是由主上命人以內力灌入穴道的。凌熹现在十个指头犹 如火烤,一阵阵专心的痛楚正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全身的肌肉在抽搐,紧缚着的 绳子勒进肌肉……这抽搐更牵动了身上的银针,膻中、神闕、气海、中府、梁丘这 几个穴道如同万蚁噬咬,面容开始扭曲,浑身冷汗仿如雨下。 清醒!任何人在这种情況下也得清醒! 撕心裂肺的剧痛会让人在痛昏的一瞬间即刻清醒,永无休止的痛楚鲜明的让人 感觉到每一寸肌肤的哀嚎! 唔!这种突如其来的绞痛是怎么回事?心在不停地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 的最深处刺搅,痛到气也透不上来…… 深刻地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述的凄苦和悲凉…… 阿嫣…… 是阿嫣出事了吗? 身体上的心痛比不上心中的哀伤,刚才恍惚在陷入昏迷的时候她看到柳嫣全身 是血的倒在了他的面前,任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发应。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不安愈来 愈深,嫣,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扬起的鞭子飞快的向后狠狠的打了一个旋转,再如毒蛇吐芯般噬向架上那个单 薄的身影……一声又一声布帛和肌肉撕裂的声音响起,鞭子帶起飞溅的血肉,散出 朵朵紅花,留下一道又一道交錯的血渍……沒有听到期待的慘叫,只看到架上的人 死死的咬著发白的嘴唇,一脸汗水,浸透了发丝,额头裂开了一道口子,,鮮血模 糊了他的眼睛,看不到那如水清澈的眼波…… 這个時候,铁门吱的一声被推开,透过火光,不难看到这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个身影慢慢地朝着凌熹的刑架走来。看到女子走来,施刑的人躬身一礼,退了出 去,门又被关上了,地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凌师兄!”女子轻轻的呼唤着。 “晓月!”闭上了眼睛,对于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师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 对待。 “凌师兄,听我的话,不要再和师父别劲了,你是逗不过师父的!娶我就让你 那么的难受吗?”女子的话语中包裹着满满的怨恨,“为了那个女子,你就这么不 过自己的性命吗?” 白嫩的手抚上了自己那片玉凝冰魄般的脸颊,再也摸不到热辣辣,胀鼓鼓的感 觉了,雪白粉嫩上也再也看不到那五道青紫的指印,依然青紫的却是那颗伤痕累累 的心,爱他已经到了可以放弃自己尊严的份上,他还是伤了自己—— 晓月一双红眸沾满了水气,嘴角微微抽搐,声音却忽然温柔起来,“凌师兄, 你怎么不肯睁眼看看我呢?我知道你想那个女子,可惜,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什么!”清澈的眼睛打开了,“晓月,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你在说谎!”拒绝接受这个消息。 “我没有必要骗你,你在地牢里呆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 药圣’无机老人去世,他的嫡传弟子也在一场大火中消失,人们在被烧毁的草堂中 见到一具不成人形的女尸,那你说,不是你的心上人又是谁呢?”轻柔的声音听在 自己的耳中却像是一根根的针,刺向自己的心口,“不可能的,不可能,我们约好 了一年后要相见的,她不会失约的。” 晃动着身体大吼着,激起声声铁链的声响。 “你很激动啊!”诡异地笑着,晓月靠的更近了。 还在挣扎着,“让我出去,我要去见她。”突然胸前传来一下穿心的刺痛,喉 头一阵腥甜。 “晓月,你——” 刑架上的凌熹软软的垂下了头,,胸前染血,蓝衣湿了一大片,胸前那一寸多 長的梅花木雕,三朵染血的紅梅正在凌熹的胸膛绽放,吸饮他的鲜血…… “师兄,既然注定得不到你,那让我们一起走吧!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还要缠着 你。”微笑的靠了过来,晓月闭上了眼睛。 一个黑影迅速窜入,随即拉直凌熹的左手,连点天泉、曲澤、郗門数穴,再一 掌拍下三阳络穴,运劲向會宗、陽池一推,五枝帶血的银针便激射而出,叮叮墜落 在五尺前的泥地上。鮮血因着內力的驱动从指尖汨汨流出,随后从一个小瓶倒出一 些白色的药粉撒上伤口,血流即止,右手的五枝银针也用同样的方法起出。人影抱 起凌熹冲了出去。 “嫣,嫣!”昏迷中的凌熹仍然在不停的叫着柳嫣的名字。 “他怎么样了?”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 “少主的情况不太好,受伤比较重,不过,”斟酌着用词,“少主现在的求生 信念很强,应该可以挺过去的!” “那就好!等他醒了之后让他来见我!”挥袖,盯了一眼床上面色惨白的人, 消失。 “是!” “你已经好了!”冰冷的声音中含着隐隐的关心。 “是的,谢谢主上关心。”笔挺地站着。 “你还是坚持你的选择。” “是,我这一生注定要和她在一起了,不离不弃!” “很好!”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想不到我这一生寡情薄意,还能有这么个 情深意重的儿子。不过,你要想好了,你要是走了,这里的一切你全部都得留下, 包括你的武功。” “我不在乎!我只要出去,出去和她在一起。”现在的凌熹,满脑子都想着柳 嫣的下落。 “失去了武功,你拿什么来保护她,若是有人欺负她,你又当怎么办?” 语塞,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只想早点找到柳嫣,只有确定她在自己的怀中, 自己才能心静下来。 “你的心乱了,这是习武人的大忌。”一语道破他的心思,“这次,我可以破 例一次,我封住你的穴道,却不废了你的武功,若是你能冲破自己心中的障碍,你 就可以恢复你的武功。” 惊疑地看着他,不相信连亲身之子都可以严刑拷问的人这次会大发善心。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毕竟,你还是我的儿子,只是——” “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她变得不能看、不能听、身体僵直、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 再不能拿剑,再称不得英雄,再也没有今时今日的风采,你又当如何?” 她没死!听到柳嫣没死的激动还没有消失,又被下一句话惊得魂飞天外,“什 么叫不能看、不能听、身体僵直、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再不能拿剑?” “你失态了!原因嘛!你以后就知道了——呵呵!” “你走吧!晚了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看着凌熹逃也似的脚步,笑了,“出来。” “主上!你们安排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很好!熹儿,想逃出我的掌握之中,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从来都不看落日余晖……日既落,月便升,是千古不变的 定律。所以白天变成了黑夜的那一瞬间,他从不抬头望天。因为他觉得瞧着那夕阳 西下有些沉闷,甚至于有些无聊。 后来,遇见的人告诉自己,她每一天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太阳西下的那一刻,有 种悲壮的美。而这时,那人的眸光好象也感染了夕阳眼中的颜色,骤然亮了起来。 山間小路,缺少旅人经过,凌熹孤身一人也只是一边欣赏着路边一朵朵著不知 名的小白花,一边慢慢走着。 嫣,你究竟在什么地方,连消息最灵通的丐帮弟子都打探不出来你的消息。 洪帮主一见到他眼睛就红了,丐帮的消息自然灵通的很,药圣刚过世他们就已 经得到了消息,慌忙赶了过来,见柳嫣那些天瘦了很多,他本来想接柳嫣到这边来。 柳嫣说什么也不答应,只好帮着她操办丧事,嘱咐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他们。 下山还在埋怨凌熹怎么不出现。后来隔了没有几天,有这边的弟子报了过来, 说草堂着火了,柳姑娘下落不明。 这一次可慌了神,派出多名弟子出去打探,险些自己也出去,最后传来的消息 是柳嫣险些被人糟蹋,被一双女子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听到柳嫣差点被人糟蹋了,凌熹的身上涌现出一股骇人的杀气,洪帮主毫不怀 疑,若是那个人没有死的话,一定会被凌熹凌迟处死的。 “柳姑娘的下落是有人故意隐藏的,那两个女子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她们应 该是没有恶意。我正在着急呢!你就来了。”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到了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即便是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凌熹的心头还是一抽, 残垣断壁,处处焦黑,走到药圣的坟前,虔心的跪了下来,向他保证,一定会照顾 柳嫣一生一世,请求他把柳嫣许配给自己。 风轻抚过自己的双颊,暖暖的,师父,您的意思是同意了吧! 抬头,眼见明月高挂,大地一片漆黑,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这般时候,停下脚步, 坐了下来,想想,索性躺了下去,心想,反正这方圆百里也沒有人家可借宿,在地 睡上一夜也无妨。 梦中你会出现吗? “白云与我最相知,我住山时它亦随,侵早和风辞嶂外,晚来依旧护柴扉~~~~~” 清亮悠长的山歌,穿过层层叠叠的峰峦,在山间回荡,引来四面连绵不绝的和 声。 直起身子,凌熹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山泉水,凝神细听。 “白云和我最相知,最相知,最相知~~~~~~” 一声声敲击在自己猝不及防的心口,坚定而温柔。 那始终不曾自由飞翔过的翅膀,在暮色中不安地扇动著,直欲破茧而出。 凌熹呆呆地听著,任那歌声一遍遍在心头盘璇。 忽然,“啊”的一惊呼,歌声突然断了。转成了断续的“救命”的呼叫。 凌熹立起身,循声而去,转过山腰,发觉声音是从山路旁的一块巨石下传出, 连忙探下身子看去。 只见谷中深不见底,一侧的峭壁上,悬著一个砍柴人,腰间系著的绳子不知何 时被磨断,只靠抓在手里的一棵小树支撑,眼看就要坠入深谷。 见到凌熹,那人大喊著“救命”。 凌熹下意识的提气,立时觉得丹田处空荡荡一片,这才惊觉自己现在的状况根 本不能纵跃救人。 他四下张望,看见一旁的老松上盘了根手腕粗细的枯藤,有了主意。 将藤条砍断,慢慢垂下,将人一把把拽了上来。 “多谢救命之恩。”那人倒头要拜,凌熹连忙扶住。“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天色已晚,这山野地也没有客店,不如请恩人到我家住一晚,明日再赶路不 迟。” “这~~~~~~”凌熹有些犹豫。 “喏,我家就在山角下,冒著烟的就是。”砍柴人似是怕凌熹不信,连忙向山 下指去。 顺著他的手望去,即将合拢的暮霭中,是浮起的一缕嫋嫋炊烟,象在无声地招 唤远行的游子。 “到了。”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角。 青青的竹篱,围起了三间低矮的草房和一块不大不小的菜地。 院子上空,飘荡著几件婴儿小小的布衣。 将肩头的柴草堆在院墙下,砍柴人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递给凌熹,“喝口水吧, 看你好象走不惯山路。” 笑了笑,凌熹接过来一饮而尽。 不知从哪里跑出的一只黄毛狗,围著凌熹不停地嗅著。 “阿毛,这是咱们家的客人,别那麽没礼貌。” 砍柴人拍了拍阿毛的脑袋,後者向他欢快地摇著尾巴。 “云儿,咱家来客人了,把腌鱼蒸上。” “回来啦,是谁呀?”布帘一挑,走出来一个看约二十上下的年青女子,荆衣 布裙,素眉粉面,清爽动人。 “这是凌大哥,方才若不是蒙他相救,我摔死在谷中都没人知道。” “啊?”云儿大惊失色,抢上一步捉住他的手,“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忙不迭地摔开紧握的手,砍柴人向凌熹尴尬的一笑,“见笑了,快屋里坐吧。” 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年青女子的脸上飞起一道红霞,向凌熹轻施一礼,“多 谢凌大哥救命之恩。” 吃过饭,许是看出了凌熹的疲惫,砍柴人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後者立即会意, 将哇哇哭著的婴儿抱到隔壁房中。 “大哥早些休息吧。” 躺在床上,胸口仍然隐隐作痛。 夜,静得可以听见远处山谷水流的清响,夹杂著云儿哄孩子的低语,间或压抑 的笑声。 微微有些黯然的情绪悄然结上眉头。 想起饭桌上一家三口的笑颜,这在常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幸福,於己,却如隔 著千山万水般的遥不可及。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胡思乱想中,阵阵松涛和水声传来,头脑却越来越清明。 想是後半夜了,辗转无眠。 几声狗吠,撕碎了夜的寂静。 凌熹惊觉空气中血腥的味道,慢慢散开,刺激著自己的神经。 他披衣而起,轻叩隔壁房的门扉。 “黎兄,快起来。” “大哥,怎麽回事?”门开了,露出砍柴人有些慌张的脸。 “你们赶快从後门走,无论发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回头,这几两银子你带上。” “大哥?” “不要问那么多了,快带上孩子走!” 不再多说,将两人推出门去。 静听脚步渐渐远了,凌熹这才打开院门。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