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帐中谋 斐豹话中之意,竟是将督戎看成一个趁人之危浪得虚名的小人了。督戎相当自 负,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过如此羞辱?但是斐豹的话在情在理,他也无法驳斥, 只好约战他日:“我们明天再比过,到那时你总该休息好了吧?” “今天大家打了一天猎,都累了,晚上要在此扎营休整,明天我还要赶车回绛 都,谁有时间明天跟你比武?回绛都以后我就忙了,喂马阿,砍柴阿,给范家小姐 做做桃花簪子阿……” 看台上的仕女们听到这句话都尖叫起来,议论纷纷。 “哎呀,那么漂亮别致的桃花簪子竟然是斐豹做的!” “哪里能搞到这么好的奴隶阿,又能干活又能打架又会说话还会做新式首饰!” 斐豹含笑听着她们的议论,继续说道:“这样吧,我是个奴隶,自己也不知道 啥时候有空,你跟我们范家的家主约个时间好了,这样子准备时间充裕一点,大家 也好下点注赌赌钱,绛都城里的赌庄红火了,也能为我们大王增加点国税收入。” 督戎看他嬉笑自若,满嘴胡说,竟将自己堂堂晋国第一高手的约战看成一场游 戏一般,不由得气得哇哇大叫,也不去听斐豹的话跟范宣子约什么日期,自己气呼 呼的走了。 天色渐黑,好戏也都结束,众人支起帐篷,燃起篝火,烤起野味,上林苑中, 一片欢歌笑语。 范宣子横卧在一顶大帐之中,斐豹被他单独叫进来议事。 范宣子慈声说道:“斐豹,你今天为我立了大功。你要什么奖赏?我赏你一个 美女如何?” 斐豹心中骂道:真黑心,居然要给我美女,那不是要我世代为奴么?当初立什 么誓不好,非得鬼迷了心,立下这么个毒誓,害得我连美女都不敢碰,无忧阿无忧, 你害死我了。 范宣子看他不说话,以为一个不够,忙改口说:“不够阿,那就两个好了…… 难道两个都不够?年轻人太好色了对身体不好,我还有重要任务要给你呢,完成了 还有重赏!” “阿?不要,我一个美女都不要,只要你给我焚了丹书,放我逍遥自在的走人, 我就谢天谢地了。” “焚丹书不难,我本来就要升你做家将,不用你再做奴隶了。逍遥自在的走人? 难道六大家里头有别家主人出了更好的条件要你过去?” “没有没有,我本来是个郑国商人,无拘无束惯了,只想回国做老本行,不想 呆在晋国了。” “做生意?哼,有什么生意的利润能赶得上做政治生意的利润?看着吧,晋国 将来肯定要被我们六大家族瓜分的,到时候我的后人分疆裂土,为君为王,你的后 人就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你很有本事,功夫好,也很有头脑,跟着我和我儿子 好好干,将来前途未可限量。” 斐豹心想:靠,连我的后人都惦记上了,说来说去,这还是世代为奴么,看来 毒誓还真不能随便乱发。 斐豹答道:“在我看来,做世代忠心的臣子,跟世代为奴,也没什么太大的差 别。” 范宣子怒道:“胡说,做我的家臣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肯做家臣?” 斐豹直起身来,哈哈一笑:“范大人,你不如问问天上的凤凰,为什么不肯在 笼中飞翔?”说完便转身掀起帐篷门帘,径自离去。 斐豹回到自己的小帐蓬,觉得有点气闷,便卷起小帐的门帘窗帘,让空气流通。 他累了一天,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斐豹忽然觉得胸口一滞,立时惊醒,睁眼一看,白天被自己当 众气跑的督戎这时正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指着自己胸口。 督戎得意的狞笑道:“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你?”也不等斐豹说话,就 自问自答了,“听着,你的死罪有三:第一条死罪,你今天在众人面前侮辱了我, 我堂堂晋国第一高手,是这么让人随便戏耍的么?第二条死罪,靠,你侮辱了我以 后,居然敢夜不闭门就呼呼大睡,这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第三条死罪,你不 仅不关门,连窗都开着,你是想气死我不是?” 斐豹懒洋洋的笑道:“我有三条死罪,那你还有三条不敬之罪呢。第一,你到 我帐篷里来,却来而不拜,你妈妈没教过你怎么做客么,不知道怎么尊敬主人?第 二,你出了剑,却又不刺,你当剑是拿来玩的?作为一个剑客,居然连剑都不敬了? 第三,作为晋国第一勇士,你不跟我堂堂正正比斗,却半夜跑过来,趁我睡觉的时 候先偷偷拿剑架在胸口,然后才跟我说话,你这么做,是不尊敬你自己的名誉!你 还不如拿毒药来毒死我算了,你这么一剑下去,那是羞辱了这柄剑,也羞辱了你我 两大勇士。” 督戎听了,忍俊不禁,收剑而立,笑道:“嘿,也就你这赖小子敢大言不惭, 在我面前说什么你我两大勇士这种话。”停了一会,悠然叹道,“天底下不服我的, 也就只有你这个斐豹了。”说罢跃窗而去。斐豹这才长舒一口气,发觉身上冷汗已 经湿透,不由得暗叫一声“侥幸”。 斐豹被他这么一闹,倒有点睡不着了。起身出帐,看到外面月已中天。他入睡 之前外面还是欢歌笑语的,现在也寂无人声了,只有一些守夜的兵卒,在各帐之间 巡逻。 他仰望头顶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想起家乡的父老兄弟,想起了自己小时的那 帮狐朋狗友,想起了公孙侨、徐无忧,他们现在都如何了呢?范宣子不肯放自己走, 那么自己这条奴隶之路该如何了结呢? 正在愁思满腹之际,却见彭光向他走来,低声说道:“斐豹,主公有要事找你。” 斐豹行至范宣子大帐中,范宣子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说:“你来了就好!坐!” 仿佛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不欢而散这回事。 两人坐定以后,范宣子说:“我本来想等夜深人静之后,去大王那里商议怎么 对付栾家,不过出来一看,栾家的帐篷跟大王的帐篷隔得不太远,而且栾家巡逻的 兵卒也比别家的走得勤。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大王帐篷去?” 斐豹笑道:“先偷偷潜伏到大王帐篷附近离栾家人最远的那一侧,然后我背着 你钻进去,只要速度够快,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大王似乎不是个胆子太大的人, 你不怕吓坏了他?” 两人照此办法进了晋侯的王帐,晋侯把头埋在一个美女的怀里,睡得正香。 斐豹走过去把美女嘴巴一捂,轻声叫道:“大王,大王!” 晋侯抬头睁眼,见是斐豹,大喜笑道:“我正梦见你呢,你果然聪敏,能体察 我对你的美意。”转头对被惊醒的美女说,“你回你自己的小帐篷去,不许跟人说 起你今天晚上看到的事,不然我砍了你的头。”说着便要拉斐豹的手。斐豹轻轻一 躲,避了开去。 美女径自离去,晋侯却看见范宣子走了过来,他揉揉眼睛:“不会吧?范爱卿 你怎么也来了?” 范宣子低声说:“大王,栾盈要造反!” 晋侯吓了一跳,立马清醒过来:“栾盈是栾家家主,他们栾家现在正蒸蒸日上, 干嘛要造反?” 范宣子说:“栾盈要发动政变,把我挤下去,自己当政。然后架空大王的权力, 让大王做个傀儡,等时机成熟,再把大王一脚踹开,自己做君主。” “阿?计划这么深远?他们能做得到么?” “有什么做不到的?大王看看现在晋国的人才,除了六大世家的人,其他大部 分人才都被栾家搜罗了去。就连世家大族的人,也有一些在本族不大得志的人跟他 们栾家好得很。他们还勾结了许多普通世家出身的大臣武将,经常互相暗通声气。 大王你说,他们家的采邑封地才那么小小几块,可他们搜罗的人才治理晋国这么大 一个国家都绰绰有余了,他们这么搞是不是有问题?” “好像是有一点,那个栾盈就不像话,哼,连我看中的人都不肯让给我,哪里 把我这个国君看在眼里么?” “栾盈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栾家家主,而且收养了那么多才士,名声威望, 比他父亲栾黡要高得多,直追他祖父栾书。如果他当上晋国执政正卿,先扫除我们 其他各大世家的势力,让大王您独木难支,然后晋国国君的废立,就可以由他一言 而决了。” “岂有此理,怎么可以让他这么嚣张?” “那么大王,我们就得赶紧行动了,他们现在已经准备好,很快就要采取行动 了,如果让栾盈接替我当上执政正卿,我们再去动他们就来不及了。现在他们势力 急剧扩张,可是根基未稳,正是打击他们的最好时候。” “可是我们师出无名阿,你有他们谋反的证据没?” “没有证据,我也不敢来跟大王说这番话了。”范宣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布,说, “这是他们家家臣总管州宾的供词,州宾在栾家跟栾盈不睦,遭到栾盈迫害,所以 才来告诉我他们栾家的谋反计划。” 晋侯看了布上写的供词,气得哇哇大叫:“岂有此理,栾盈居然在家里说我笨 弱可欺!范爱卿,咱们联手,把他们栾家灭了算了,你看我们还需不需要找其他的 世家帮忙?” 范宣子说:“栾家耳目众多,联系广泛,找其他世家帮忙,难免事机不密,万 一让他们栾家先下手为强,我们就糟糕了。” 晋侯问:“但是不找其他世家帮忙,凭我们的实力,不足以灭了他们栾家吧?” “主公说的不错,所以我们不能灭掉栾家,只能把他们赶出晋国。只要把他们 赶出晋国,任他们流落到其他国家,他们失去了在晋国的采邑封地,就成了无水之 鱼,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话是不错,但是他们也不会乖乖让我们赶阿,还有别的世家会不会支持他们?” “跟他们交好的大多是些小世家贵族,如果没有栾家领头,那些人力量分散, 只是一盘散沙。而最有实力的六大家族,大部分都不会支持他们栾家。”范宣子胸 有成竹,侃侃而谈,“首先我们范家跟主公您是要对付他们栾家的;中行家跟栾家 在伐秦之役争功,早就不睦,况且中行家跟我们范家关系很好,是亲戚,肯定站在 我们这边;知家家主知盈年纪小,现在还没升上正卿,而且他跟中行家关系好,行 动跟中行家的一直保持一致;赵家三十多年前几乎被灭满门,只留下赵武一个孤儿, 那都是拜栾家当时说赵家谋反的假证词所赐,赵家跟栾家,可以说是血海深仇;韩 家跟赵家一直关系亲密,赵家那次差点完了蛋,还是韩家帮忙才得以度过危机,所 以韩家跟栾家关系也不好;此外,六大家族之外当上六大正卿的只有一个,就是程 郑,他可是大王的人……” “那是那是,他跟我关系好着呢,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晋侯洋洋自得的说。 “所以,这六大家族里头有五家都是要站到栾家对立面的,现在当权的六大正 卿也有五个是我们一动手就会站到我们这边的,只剩下魏家家主魏舒跟栾家的关系 还不错。但是只要我们事机够密,率先发难,魏舒一看其他几大家都在我们这边要 对付栾家,肯定也来不及做什么,他总不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自己跑出来跟这么 多势力为敌,把魏家也置于跟栾家一样的险地吧?” “不错,”晋侯拍案叫绝,笑道:“魏舒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么笨的事情。 可是我们要如何才能驱逐掉栾家的势力?” 范宣子慢条斯理的说:“大王,本来绛都城守州绰是栾家同党,现在州绰重伤, 我又派了我儿子范鞅去监视他,嘿嘿,大王,你说我们好不好办?” 晋侯恍然大悟:“范爱卿,原来你已经开始行动了。呵呵,真狡猾,到底姜还 是老的辣阿!这样吧,我把兵符给你,你派家将调动绛都守军,包围栾家,同时调 动一支军队,去栾家封地,端他们的老巢,烧他们的粮仓,封掉他们的武器库。栾 家能战的人多,所以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要让他们有活路可退,逃到国外去…… 范爱卿,你的计划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是,大王圣明,大王三两下想出来的计划居然跟臣朝思暮想了好几天的计划 不谋而合。事不宜迟,我们明天白天回到绛都,晚上就动手。”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