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扬州血案 雪罩苍穹,茫茫无际。忽然一声长啸,撕开了天地的一角,远远看去,天地相 接处三匹骏马时隐时现向扬州城飞奔而去。骑马者一身漠北短装,手持怪异兵器不 停哟喝着。 一匹飞驰的骏马突然失蹄,瞬间踢起一浪接一浪的积雪,后面的二人同时惊叫 道:“三哥小心!”再瞧那马上的黑脸汉子,说是迟那是快,就在霎那间使出一招 “踏浪收渔”双掌灌力将马头提起,不想那马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四蹄发软仍向前 倒去,那方头黑脸汉子不依,再次使出“踏浪收渔”,只听砉然一声,那马头已被 他从马颈上扯落。眼见要人与马要一起翻入雪地,他上臂伸展,竟然能在这千钧一 发间使出“飞渊摘星”腾空而起,此招发挥的流畅与否见仁见智,重在内力的修为, 他身不沾尘,稳稳落在雪地上。另外二人见他落地如此干脆利索,不禁赞道:“三 哥好功夫。” 看着那马颈,血流如注,黑脸汉子摇了摇头道:“若是雷掌门出手哪会如此没 分寸。”那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将马让给他,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年轻人道:“十弟, 我骑你的马。”说完翻身后跃。那年轻人伸手将他接住,道:“五哥越怕长劲了。” “过奖,过奖!”借着雪光向这年轻人看去,不觉让人大吃一惊,只见此人年约二 十上下,温文尔雅,是位面目俊美的侯门公子,又像是位文弱的抱疾才子,在这风 雪夜与另二个粗汉一起行走,越怕鹤立鸡群。 又行了约二十余里,那位年轻人忽地转头望向黑脸汉子,大声道:“三哥,你 听。”黑汉子因先前心中另有所思,此时突然听那人提醒,蓦然惊觉,他所乘的坐 骑呼吸急促,肺腑张合之声如锯山木,顿时粗眉紧蹙已知事情不妙,惊慌下马,就 在此时那马一口气没接上倒在地上死了,也没挣扎。三人同时看了看仅剩下的那匹 马,只见它前蹄刨着薄冰,鼻吼不断喷出粗气,因为热汗浸湿了马毛,全身油光可 鉴。年轻人冷冰冰地道:“三哥,这匹马不行了,我们快走。”另外二人点点头, 也不犹豫,施展轻功,跨步间追上了那位书生。在喷着大雪的黑夜中飞奔,三人更 像是三头互相追逐的沙鱼,所过之处踏雪无痕。 三人来到扬州城下,看看天色已近四更时分,离开城还有一个时辰。那方头黑 脸汉子心急如焚,以手中方天画戟捣城墙,道:“五弟,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只见那矮小粗腰的汉子腰悬一把宽大的腰刀走到城墙边,那一尺来长的赤红流苏却 已垂近脚踝处,他以双锏指城头道:“这有何难,爬上城头去,几个鸟官怕他怎地? 大爷不就多杀三百人吗。”说到此他搔了搔后脑勺,道:“只可惜,今夜冷风吹了 个透彻,城上挂上了冰,只怕我们爬不上去了。”那方头黑脸汉子瞪了他一眼,忽 然目光如炬,手中那柄方天画戟铮地一声向城墙撞去。此时北风肃杀,这一声响仿 佛是万里冰封下演奏出的音节,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粗腰矮脚汉子自知多言,垂 下了头不再言语了。书生身上的宽袖长领棉袍迎着风嘟嘟作响,见二人缄默,叹道 :“雷掌门一世英明,他舍五穴门而去之时,可能没想到金掌门仙游后,他一手创 立的五穴门到如今已到四分五裂的地步。雷掌门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如今之计唯有 近快找到少公子执掌掌门大印,希望本门上下能念及当年雷掌门的恩泽,同心协力 辅佐这位少公子重振五穴门。事情急迫,我们出来了这几日,丐大哥苗二哥邓四哥 不知捉到定云老和尚没有?二位哥哥且莫急躁,我们定不负他们之托,我这有六枝 判官笔,乃选用天山乌金锻造而成,供我平日救急使用,它刺砖如穿缟素。只是如 今正逢金宋二国开战,城头官兵巡察甚紧,我们此番上城后万一遇上官兵莫要贪战, 且由我来引开他们,三哥与五哥先去于府寻找少公子,待我备好马匹后自会去接应。” 黑脸汉子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咱们上城。”粗腰汉子大半天没出声,听他 如此分工,大为恼火,道:“金锋,有你的啊,好事都给自己安排上了,还是我和 你换换吧。”金锋一听,不禁脸微微泛红,道:“于府戒备森严,我武功不如三哥, 五哥,此次前来必须一战成功,还请五哥莫要谦虚。”本来迎回少公子是件光荣的 事,自己也不想把这荣誉拱手让给别人,可是他却有说不出的苦衷。他们此次来江 南所要接回的这位少公子名叫雷冲,原五穴门创立人雷鸣谢之孙,因雷鸣谢之子雷 家俊早亡,雷鸣谢只剩下了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孙子。雷冲在十三岁被他母亲打了一 耳光,自此离家出走,他母亲李氏悔恨不已日夜哭泣,最终双目失明。事隔二年, 直到上个月,雷冲才寄书向母亲报了平安。全五穴门上下无不觉得这位少公子生性 乖张绝情。此次将这位少公子接回去是福是祸尚无定论。他正沉思间,忽然听到三 哥吴曲风道:“皮景老弟,论杀人打劫,天下间有谁比得上你,可是论智谋沉稳你 比金锋可是略逊一筹了。与宋军相见,斗智胜过斗力,这一点金锋比你行,还争什 么?你不是想杀几个人吗?待本门大事一定你去杀一千人解解馋,三哥决不拦你, 走吧!”吴曲风转身对金锋说道:“十弟,中原人视我们大漠人为异内,你遇人莫 要心软,自己来找死的还是要杀的,万事可要小心了。”金锋道:“十弟记住了。” 三个鱼贯上攀,城墙滑溜,上攀不进则退,各人催动修炼多年的功力向城墙鱼 贯而行。三人贴墙行走渐渐近了城头,人悬在半空方知寒风凛冽已超出想象,冰厚 竟然达尺于。三团黑影举步维艰,时而下滑,时而横爬,时而飘摇,手中的判官笔 戳向城墙发出了铿铿的响声。忽然吴曲风与金锋同时听见头上有人拼命叫“坏了” “坏了”,二人仰头看去,却见皮景竟像块石头般掉了下来。吴曲风知道就此摔下 去非粉身碎骨不可,不及思索,左手抓判官笔,右手急向上托去将下坠的皮景拦腰 抱住。不想咯嘣一声,自己所抓住的判官笔不堪重负,已将冰块撬裂,皮景道: “我命休矣!三哥快放开我,我老皮做鬼可不要你做伴!”吴曲风不理,眼见冰上 的裂口越裂越大,却在此时吴曲风忽感脚底得力,又听一声间:“不要往下看,五 哥快将手中的判官笔向城墙扎去。”形势紧迫,皮景不得不照做,挥动判官笔,猛 向城墙扎去,只听铮地一声,判官笔已深深嵌入冰层。三人险象环生,方才知道自 己纵然武艺高强,悬到这城墙的半腰竟也会像秋天的叶子一样,风吹即殒。皮景伸 了伸舌头,仰望城头还有丈余,道:“古人说什么二桃杀三士,我还不信,此时只 需一个屠夫在上头拉弓引箭,我们三人命休也,千年难得一见一箭杀三士的神话。” 话音未落,城上一人高声喝道:“什么人?”三人一听,顿时吓去了半性命,一走 神脚下便踏了个空,整个身子跟着下滑了尺余才免强打住。正自愁苦,只听城下有 声音传上来:“吴郡王奉旨前来办差,还快打开城门!”三人齐向下望,果见大纛 招展,心中如遇大赦,皮景道:“我就说吗,我的话怎么这么灵验,城四周伸手不 见五指,难道是神出卖了我们?”金锋道:“吴郡王不就是赵何吗,他带人马来扬 州?”皮景道:“他是皇帝老儿的老弟吧,谁要是与他攀上了可是富贵无穷啦!” 吴曲风道:“这就怪了,王爷深夜到此,怎么不见知府来迎?”一句话让金锋似有 所悟,道:“说不定就是冲着知府大人而来的。”皮景道:“瞎说,要来寻知府晦 气,只需派一名将军来砍掉他的脑袋就行了,这么冷的夜,乖乖,他是不会出来散 步的。”吴曲风斜睨了他一眼,说道:“王爷半夜行军却又不见知府来迎说明事关 机密,听说此地知府于成光刚直不阿,扬州百姓对他奉若神灵,会不会是功高盖主, 只要拿住了他,再办起事来谁还敢说个‘不’字。”金锋道:“行事诡秘必有妖气, 不得不防,少公子还在知府于成光的府内我们可不要落在他们后面。” 一听吴郡王爷到此,城下官兵慌忙列队出迎,守城之兵则探头下望,争先目睹 王爷风采。忽然一士兵见顷刻之间月三团黑影一晃而过,大声喝道:“谁?”等众 人回过头时,哪还有什么,只听一位军官训斥道:“没看到王爷在城下。”那守卒 喃喃道:“看见了?难道见鬼不成?”军官斥责道:“混账!”他们哪能知道那三 个漠北来的高手借此间隙翻过城墙潜入了扬州古城。 风雪已歇,东方一轮红日升起,霞光勾织出江南一片好景。这天正值宋孝宗乾 道五年,农历曾月十五。 千户万户早早开了门,街头小巷处处可闻新春吉语。无数顽童相约耍雪,好不 快活。三人连日来未曾休息,此时已到扬州,不免身心疲惫。他们择了一处酒楼用 过早餐,又打听出于府所在,皮景与金锋想小憩一会儿,而吴曲风执意不肯,只得 与吴曲风去了。 扬州城内自古繁华,只见红楼画阁,鞭竹声声,雕车兢驻,骏马争驰。茶坊酒 肆,但见华服珠履。真是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金锋叹道: “难怪晋人曾有骑鹤下扬州之说。”皮景道:“是啊,早知满街都是官兵,我把四 哥六弟,不,还是将十位兄弟全被叫来结成‘天狼吞羊阵’,天不怕地不怕,视大 宋官兵如草木,岂不快哉?不过能骑鹤来又骑鹤去,来去自如,这办法也可行,真 亏他想得出来。”吴曲风道:“五弟,十弟今日势头不对。”金锋道:“我留意到 了,越近于府,官兵越多,莫非真如我们所料,于成光今日要完了。”正说间,吴 曲风突然喝道:“皮景,你做什么?”转眼皮景已拿来了一名小卒,道:“我看你 们猜得辛苦,帮你们问一问。”说完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那名小卒一耳光,道 :“老子问你话,若有一句说不知道,看我不斩了你的头!”接着问道:“你们为 何要在于成光屋子周围溜达?”那小卒见他如此凶残,明明不知道,口中又不能说 不知道,不禁急出了一身冷汗,舌头打结,弄了并晌他们却也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皮景大怒骂道:“他妈妈,转弯抹角念什么鸟咒语?老子一句也听不懂。”反手一 耳光打去,这小卒并非习武之人,怎吃得消他这一耳光,顿时昏倒在地。皮景兀自 不甘心,将他弄醒,小卒短时间内连吃他二耳光,已是眼泪纵横,不敢再嘟囔。皮 景道:“抓了个没用的。”提起右掌正要将他击毙,金锋忽然道:“五哥留人。” 皮景笑道:“宋军害得你家破人亡,今天五哥破例一次,这人让你来宰。”那小卒 一听,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只叫“饶命”二字,金锋道:“我不杀你, 你走吧。”那小卒本已为自己活不成了,不想今日遇上了一个好人,此时如获大赦 竟忘了道声谢,一道烟跑了。吴曲风叹道:“大宋官兵如此猪狗,难怪河山破损, 我们快去于府吧。” 正说间,忽听一声音喝道:“站住!”音如洪钟,三人大吃一惊,不想市井之 流竟然有如此不俗之人,金锋四处打量只见众军士已将前后去路尽皆封堵,道: “是叫我们站住吗?”一军官道:“正是。”皮景道:“是你叫的吗?恐怕不是吧, 我看你像个阉种,快叫那吼叫的人出来,要不然我偏要走,你们几个杂种可不能把 老爷子们怎样。”此时一名小卒伸出脑袋在那军官耳旁道:“大人,可要注意了, 这三个会妖法。”这话怎能瞒过吴曲风三人的耳朵,皮景哈哈大笑,道:“小杂种, 老爷爷好心饶你一条性命,你以为搬一条狗来我就怕了?”话音未落,皮景已欺近 军官身边,一招“探囊取物”使出,只听一声惨叫,小卒人头已被皮景摘了回来, 唱道:“狗头,狗头,你怎么长得这么不牢固。”吴曲风斥道:“什么时候了,你 怎么那多废话。”军官恢复了镇静,怒道:“死活不问,全部给我拿下。”前有大 刀后有弓箭,皮景打趣道:“小官儿,看见没有我们视你们为无物。”就在这一瞬 间三人同时上跃,许多人只觉自己的脑门似被什么东西踩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看时, 那林立的刀枪却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了。 三人因惊动了官兵,行踪变得异常隐蔽。潜入于府多时却仍不见少公子雷冲, 天色已过黄昏,三人倍加焦急起来。忽听到于府外有兵马调动的声音,细细察看, 府外凡是能藏身的地方尽皆布满兵卒。枉是三人武艺高深,见到此等阵容亦觉心寒。 金锋道:“这不是冲咱们来的,恐怕于府有磊卵之急尚自不知,我们须尽快找到少 主人,免受其害。”三人主意已定,便再也顾不了许多,翻入于府,拿人便问。少 顷便已搅得于府上下鸡犬不宁,喊杀声大起。 府外望风之兵见府内动乱,如离弦之箭齐向于府冲进来,逢人便拿,不多时已 将于府上下一甘人等全部赶入了大院。吴曲风三人趴在屋脊上向下看,只见一名军 官走了进来,三人认得此人正是今早所见的那位将军,只听他命令道:“全部锁起 来,违者斩。”等上好刑具后,那将军庄严地说道:“听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于成光于绍兴九年伙同他人劫掠朝廷巨额绢银,尔后窝藏钦犯,罪不容诛,特令 吴郡王依法查办。钦此。于成光你知罪吗?”于成光面如土色,道:“下官不知, 这是阴谋,阴谋!今离绍兴九年足有四十年有余,当时下官只是一个放牛的童工怎 能犯下如此滔天之罪。请将军明鉴。”那将军怒道:“废话少说,捡要紧的说?” 于成志老泪纵横,道:“既然将军如此命令下官亦不敢多说,我于成光一身廉洁自 律,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对尘世老夫本已别无卷恋,但老夫三代单传,幸喜中 年得一犬子,求大人放过小儿于哲,下官感恩不尽。”那军官道:“你明知这不可 能,先砍了你的小儿。你收监再审。”于成光面无惧色,反而笑道:“将军如真是 如此铁面无私,此乃皇上之福矣,请将军动手吧。”那将军一声令下,早有二名刀 斧手齐向于成光小儿于哲走过去。只见这小儿不过十四五岁,肤色白净,眼如点漆, 甚为文弱。此时全身瑟瑟发抖,已说不出话来,伏在屋脊上的金锋忍不住道:“三 哥,我去救他。”吴曲风道:“且慢,你不知中原人的狡黠,再等等。” 只见那二名刀斧手已将于哲拖出,正欲施刀,忽听于府外传来洪亮的声音, “且慢。”伏在屋脊上的三人以为吴郡王到了,齐向府门看去,只见此人四十岁年 纪,面目臃肿丑陋,但体态雍容华贵,手按一把子午龙吟剑健步走入于府大院。此 人道:“于成光虽然带罪之身,但皇恩浩荡,饶了他的小儿吧。”吴曲风听到这声 音,非常肯定地道:“是他,定是他无疑。”金锋问道:“三哥,你认识他?”吴 曲风道:“此人便是多年前名震江湖的华山三子中的二子,人称‘鬼面三拂’。” 金锋惊讶地道:“他就是‘鬼面三拂’陈音仁,没料到这么年轻,盛传华山三子仗 义行侠,怎地与官府勾结在一起?”皮景道:“你别以为官府里头的尽是些坏人, 我看他就是个好人,这小孩他不也要救了吗?”金锋冷笑道:“且莫急于下结论, 难道你以为他来得真这么巧吗?”皮景赌气道:“如果我看错了,我就与他拼命。” 吴曲风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怒斥道:“不许莽撞,以后我们若撞到此人尽量不要 与他过招。”皮景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们怕了不成?”吴曲风心里明白,陈音 仁成名已久,皮景与金锋很少在中原走动,当然不知中原乃武林人才辈出之地。可 是他又不能对皮景明说,不然他又要与人拼死拼活,往日横行大漠,今到了中原怎 还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想到此不仅心中愁肠百结,长叹一声道:“想当年雷掌门在 时,五穴门何等兴旺,区区中原武林算什么,除了伍真他又将谁放在眼里。” 那军官除了面露惊讶之色,对陈音仁的命令并不敢违拗,依陈音仁之言将那小 儿放了,却在此时府外忽然传来喊杀之声,那军官正没好气色,猛地提刀斫石,嘭 地一声火花四溅,怒道:“都跟我来,将那叛乱之徒就地正法。”于府之人以为有 救兵来了,顿时全府上下乱作一团。 却说吴曲风三人身在高处俯瞰全局,大院之内并没见到他们所要找的雷冲。心 中不免疑惑,难道雷冲跟本就没来过于府?忽然皮景指着屋檐上的一黑影道:“看!” 就在此时那黑影顺着屋檐落了下去。皮景道:“你们看清是谁了?”金锋道:“不 亏为‘鬼面三拂’好狡诈!三哥五哥这事有点蹊跷,适才那武将要斩于成光之子他 出言相阻,这出叛乱戏说不准就是他一人安排的,只是猜不透他们策划此事是为了 什么?”皮景觉得陈音仁不该做出如此偷鸡摸狗之事,心中失望,进而忿怒,咬牙 切齿道:“实在可恶,我得去杀了这伪君子。”听到他口出此言,吴曲风与金锋同 时将他按住,他们重新将注意力移至院内,“咦?”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竟谁也 没注意于成光与其子于哲去哪了。“快追陈音仁!”金锋急道,三个同时掉下屋去, 如鬼魅般向各个角落钻去。 三人行不多久已隐隐约约听见东南厢房内传出的脚步声,他们飞身上屋,踏着 瓦砾悄悄潜伏在了那厢房的屋顶上。翻开琉璃瓦却见屋内漆黑一团,听声音正是于 成光父子,于成光在说:“四十年前,也就是为父九岁时,曾相遇到一个名叫林长 君的侠盗,当时他身受重伤,眼见后面官兵即将追至,情急之下塞给为父一包东西, 请我暂时帮他保管,他说这东西关系到大宋国运千万不能落入外族人手中。我不知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打开才知尽是些碎羊皮。后来那个侠盗林长君就再也没有找过 为父。自从我大宋开国以来,所发生的最大案子莫过于四十年前的那桩劫掠岁贡案, 据为父推测,当年官兵追捕,真正的目地是为了得到他手中的这包碎羊皮。为父曾 拿出碎羊皮细瞧过,那上面画有山川的断片,因碎片不齐为父研究了一生仍不知它 所画的是何方,我想一张羊皮要把它切碎,目的是为了把羊皮分开,分给更多的人 来承担一个十分重大的责任,因为它关系到一个重大的秘密,以父看来,这张羊皮 所画的正是被劫绢银所埋藏的地址。现国家奸人当道,国事日衰,你将来一定要找 出其它几包碎羊皮拼出这张图址,匡扶社稷。记住了?”此时传来跪地的声音,只 听一个少年的声音传出:“父亲,为儿怎能忍心舍你而去,大宋皇帝既然辜负咱家, 咱还辅他作什么,就让儿子同你一起去吧。”吴曲风暗想:“官宦之家有如此子弟 实为不易。”也在此时屋内传来“啪”地一声响,三人猜测可能是于成光打了儿子 一耳光,只听于成光训斥道:“怎能说出这等不忠不孝的话来,现我将这包碎羊皮 给你,记住为父今天打你的这一耳光,千万记住,一定要替为父完成这一夙愿。” 正在此时,厢房两扇突然坍塌,霎时一道月光照了进来,紧接着一人手握子午龙吟 剑站在门口,“陈音仁!”皮景觉得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只见陈音仁撤手就去抢 夺于哲手上的那包碎羊皮,于成光大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右腿,陈音仁提起 左腿向于成光反踢过去,于成光就似粘在他腿上一般,口中苦苦哀求于哲快走。于 哲跪地三磕头,抹干泪迹夺门而出。陈音仁大怒拔出子午龙吟剑将于成光穿心而过, 于成光至死只是不放手,陈音仁无法,挥剑砍下,只见一道鲜血溅出,于成光双臂 已被斩断。利剑斫骨,竟未发出任何声音,这让吴曲风三人大吃一惊。 陈音仁收剑入鞘,跨出厢房,冷冷地说道:“螳臂当车。”他寻着于哲的脚步 声追去,忽听到头顶有风声扑下来,抬头上望,只见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在空中翻滚, 起先不禁一愣,他是何等聪明之人,顷刻便已明白这翻滚圆球是个身材矮小但武艺 高深之人。此人便是皮景,他平日腥风血雨见得多了,活剐剜心的事他也做过不少, 此时他忽然觉得陈音仁非常令人恶心,再也按捺不住,一怒之下扑了下来要与他拼 命,在这之前却没半点征兆,吴曲风与金锋眼见他要坏了大事,却又无回天之力, 心中愁闷不堪,只得由他去。 陈音仁也知来者不善,更不答话。一道寒光掠过,子午龙吟剑已递到对方胸口, 皮景置身半空,仿佛看见千万条剑影已将自己落地的角度全部封杀,他见陈音仁剑 术如此精湛先前轻薄之意已被惊退,只觉自己将会被万剑穿心,却并不甘心一招之 内便被除数陈音仁拿了性命。皮景手中大刀下砍,两腿上盘,形如一枝疾箭从空中 向陈音仁扎去。这就是皮景自创的拼命秘笈中的一招“啄蚌于田”,此招只攻不防 精髓在于同归于尽,所以他出此招已无求生之念。陈音仁乃剑道名家如何看不出此 招所伏的险境,他横剑托住刀尖,使出一招“引川入海”。两把兵刃相击,不曾留 有任何碰撞之声发出,皮景猛觉虎口发麻,疼痛难忍。陈音仁见他死活不肯丢弃手 握的大刀,而于哲所逃遁的方向传来二个人的脚步声,顿时怒道:“不自量力!” 手中利剑上挑,只听嗡地一声,皮景已被剑浪掀到一丈开外,兀自翻了个筋斗方才 免强站住,只觉喉咙中一股甜味翻转,哇地一声,鲜血喷出,皮景没想到此人内力 如此深厚,不然刚才就不会用内力相抗,任其自然摔跌,最多落个皮外伤而已,也 不至于此时五脏俱伤,心中一急,喊道:“三哥,十弟快帮出杀了匹夫。”陈音仁 无心恋战,将他弃之不理,径自向于哲逃遁的方向追去。皮景见他轻视自己越怕气 愤,道:“老匹夫,也太目中无人了。”挥动大刀向陈音仁背心砍去,陈音仁本以 为这圆球会知难而退,谁知他竟出手偷袭,此时躲闪已然来不及,高手过后招,失 之毫厘便有性命之忧。眼见到大刀砍来,他上身前俯,后腿反踢正中皮景握刀的手 腕,接着右手子午龙吟剑向后伸展,这招正是子午龙吟剑法中的“回眸一笑”,皮 景见他一招出没便轻而易举转守为攻,心中叹服,此时见剑尖向自己的会阴处刺来, 大声叫道:“你想阉了我!”急忙后跃三尺,陈音仁笑道:“你再纠缠,我就阉了 你。”皮景自己并非他敌手,本不欲再战,哪知他竟出语如此傲慢,道:“士可杀 不可辱!”说完挥刀向陈音仁砍去。 却说吴曲风与金锋二人,眼见皮景不敌,怎忍见死不救?握住兵器正欲下去相 援,忽然见于哲逃遁的方向出现了二个一般长短的身影,二人急追过去,只听到一 个少年声音道:“于公子,这边来。”另一少年道:“阿冲,怎么是你啊!”二人 如闻春雷,竟不相信陈音仁如此处心积虑安排了这局棋,竟会有漏网之鱼,而这阿 冲的口音与漠北人的口音又十分吻合。二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觅声追去。只见 站在于哲身旁的那位少年额头微突,凤眼丹唇,两颊内掩,年纪与于哲相佐,但身 高略显修长瘦弱。吴曲风二人相互一视,此人正是他们不远千里所要寻找的雷家少 公子雷冲。吴曲风激动不已正要上前拜见,金锋一把将他拉住道:“久闻少公子机 敏聪慧过人,于哲公子手中所拿的那包碎羊皮一定事关重大,我们不可冒然行事, 三哥在暗中相助就是了。我去看看五哥,可别让那姓陈的赚了便宜去。”吴曲风以 手加额道:“我倒把那五弟给忘记了,你快去看看。” 吴曲风向来佩服金锋的见识,待金锋走后,他谨慎地尾随在雷冲后面,只见雷 冲带着于哲走入了一座摇摇欲塌的破旧房子。吴曲风见这座房子周围枯蔓相结,牖 窗生尘,可见此地已被弃置许久,除了偏僻并无其它特别之处。二位少年进去后久 久未见出来。吴曲风越等越觉心神不宁,再也耐不住性子,探头向里屋看去,差点 啊地一声叫出声来,只觉似被人打了一闷棍,此时屋内除了满屋衰草,哪还有半个 人影。无缘无故跟丢了二个小少年,恍惚做了一场梦,说出来他自己也不信,一个 高手的奇耻大辱也莫过于此。他出掌将虚掩的门拍了个粉碎,北风灌来,屋内四壁 透风,他觉得凉快了些。他摸了摸光光的秃顶自问道:“怎么向五弟十弟交待,怎 么向我五穴门交待?小孩哪去了?”他心中苦闷,抡起铁锤般的拳头向危墙劈去, 屋顶瓦砾纷纷落下,房子就要塌了,他对天叫道:“这房子怎么也与我过不去?” 他却不知道,人在垂死挣扎时发出的威力是惊人的。此时死志已决,并不想逃出破 屋。瓦砾不断砸下来,忽然月清射来,衰草所掩的一处地面不断下沉。他猛然间明 白了一切,惊喜若狂,道:“少公子真是绝顶聪明。”他拉开衰草,便往那黑黢黢 的洞内钻去。 他沿着隧洞爬行了许久,隐隐约约可看到一点亮光出现在前方,不过一股揪心 的臭味却越来越浓。渐近洞口遍身已裹满似泥一样的东西,待到出了洞口,才知道 这个洞口与一座毛厕相通。想不到竟会从一处侧所钻了出来。望着圆圆的一轮明月 向来严肃的他不禁哑然失笑,他觉得这位雷家少公子思维越是缜密越是五穴门之福。 此时他完全相信这位年仅十五岁的雷冲是接任掌门之职的最佳人选。 他以耳贴地聆听籁音,东南方脚步声嘈杂,其它地方只有蛇行鼠蹿之声,他不 及思索出了城门向东南方向追去。 远远看去只见柳河边火炬如龙,如同白昼。不知为何众军士举手投足,喊声价 天。吴曲风施展轻功,无声无息潜入军队中,只见河中间有条走舸,上面坐着两个 人,其中一人好像已被弓箭手射伤。不知伤者是谁?吴曲风心中焦急,无计可施之 下,丹田聚气,用力吐出,口中念念有词:“五穴门濒临分裂,速请雷冲急回漠北 主持大局。”此音用内力送出,其音细如蚊吟,可传于数里之外。 湍急的河水将那一叶孤舟隐藏在黑夜的彼端,吴曲风心中的怅惘如翻滚的河水 一样在心中跌宕起伏。他夺了一匹军马,一声鞭响,那马儿箭一般向扬州城射去。 将近于府,天已大黑,百姓纷纷掌灯,于府上下却一片死寂。他再一次翻墙而 入。只见于府大院血流成河,脚下不是人头就是尸体,让他这个漠北黑脸汉子面色 也略呈煞白。他重攀上了屋脊去寻找皮景与金锋,他觉得上面行走反而没什么东西 绊脚。 话说金锋与吴曲风分别后心境轻松了不少,三哥吴曲风武功是众位兄弟中最好 的一个,雷冲有他暗中保护自然没什么大问题。他只须尽快通知五哥皮景,两人便 可出城与三哥相会。于家府院甚大,金锋不知怎么的又绕回到大院,此时已见不到 一个活人。在他七岁时宋军血洗了他的家,每当宋军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想杀人, 今天他又见到了宋军,他忍受着仇恨的煎熬,他怀疑总有一天会克制不自己。此时 宋军已去,再无所避讳了。他大摇大摆走过长廊,径入后花园取道向东厢房而去。 眼前就有一个岔道口,他看了看方向,向左走过去。不知为何左边灌木未经触 及就轻微抖动了一下,他强作镇静,无声无息中取出判官笔,不及问谁,便向灌木 丛猛扎下去。哪知空无一物,额头不禁渗出一把冷汗。他决不信适才是虚惊一场。 他已江湖出名之人,适才在他判官笔下逃脱的是鬼倒也罢了,“若是人?”他想: “可能自己马上就要成鬼了!”他大气也不敢出,谨慎地迈着每一步。忽然背后掌 风欺近,隔着厚厚的棉袍金锋仍觉察到了掌风的阴寒辛辣,不得已他拿出平生绝学 “书生回眸”,下腿弓曲,两掌后摆,以掌之力带动上身向后翻转。不想对手掌法 如骤风暴雨般笼罩住了自己上、中、下三盘。此时已刀俎之肉,心知命已休矣,可 恨敌手迟迟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先他一步藏于他背后。只听“咯”地一声金锋自 断颈骨,双手托头将脸扭转到了背后,他见到了一个中等身材、一张黑布庶掩着鼻 梁以下部位之黑衣人,金锋手指颤栗,道:“你……你是……乌伟鱼”一口真气吐 出,扑通声倒在了地上。 吴曲风送别雷冲,赶回于府,只见金锋双手捧着头已死去多时,粗犷的漠北汉 子见到这具尸体,不禁掉下了眼泪。他拍去金锋身上的雪渣,帮他合上了双眼。看 他遍身,除颈骨已断并无其它伤痕,他想不出当今武林还有谁有这大本事,能逼他 自断颈骨而死。他突然又想到了皮景,慌不择路向皮景与陈音仁相斗的厢房奔去。 果然,月光下皮景静静躺着,只是胸前多了三眼剑口。吴曲风心如刀铰,只觉天昏 地暗,道:“竖子陈音仁老贼,我五穴门与你誓不两立。”他葬了二人,将于府付 之一炬。来时手足相伴,而今却茕茕孓立,他牵过马,踏上了去漠北的归途。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