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漠北名茶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漠北气候干寒,人 烟稀薄。 吴曲风在扬州痛失二个兄弟,在裸露的沙丘上行走,一路精神萎靡,行至玉门 关已一月有余,那马儿变得毛长骨瘦,不堪重负。不得已他只得步行,脚下黄沙咯 嘣作响,将至黄昏,只见沙丘相逐吞吐,天地蔚为壮观,只是腹中空虚,饥渴难耐, 却在此时发现一个小孩久久伫立在一处高地一动不动,他大喜,悄悄向那小孩靠近, 隐约听见小孩正与风沙说着话儿:“父亲给我取了个怪名叫柳杨,茶客都说这是个 女儿名,于是我便成了他们口中的牙碜,我讨厌他们,听父亲梦中常说我祖辈曾在 大宋做过大官,我想不通祖辈们干嘛拿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受跑到这漠北来开茶 馆,干这种自负盈亏受人冷眼的勾当。”吴曲风听到这里心中暗暗道:“合我脾气, 老子就不拿你当午餐了,且随你去,到你家解了饥渴才行。”可是一等再等,当那 小孩想要回家时,西边只剩下一片暗红。 “三棵柳,来碗茶”一位金兵拍击桌案道。这里的茶客都是这样吆喝柳杨的父 亲,三棵柳应了声:“茶来啦。”一声碎步迎了上去,呈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雁 子泪”,“雁子泪”远近闻名,是柳家三代苦心经营而出的品牌茶。它的由来还有 一段传说,当初柳杨的曾祖父打小长在关外,每天瞅着天空发愁,总希望能见到更 多故乡归来的大雁,时间长了他慢慢发现凡大雁从头顶飞过,总会有似泪滴大小的 绿叶儿飘下来,他以为是大雁通晓人性,特地从中原为他带回的,为此还激动过一 阵子。后来发现这种植物叫“玉箫眼”,含剧毒,关内外分布很广。柳杨想大雁可 能用它来祛除自己肚内的虫子吧。柳杨的祖父对茶素有研究,他寄情于物,利用 “玉箫眼”的毒性,焙制出了众人熟知的“雁子泪”茶,甘甜滋肺、生津活血、益 寿延年,闻之奇思百出,品之神采奕然。那时祖辈留下的金器基本罄尽,有了这手 绝活,家中的生计免强可以维持。 金兵喝茶很少有给钱的,那金兵同往日一样,吃了点心喝了“雁子泪”抹嘴就 走,可是柳杨和往日不一样,在今天他又大了一岁,整整十岁了。乍看父亲,除了 迎上一张永不变色的笑脸,还得行一会儿注目礼。柳杨又是心酸更觉气愤,他跨步 向前,毅然地道:“军爷,你忘了给钱。”那金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色地道:“狗 崽子,胆子不小!”柳杨亦不示弱,道:“那你至少要说声谢谢。”那金兵初时一 愣,随后便出脚将柳杨踏翻,咔嚓一声军刀出鞘,手起刀落。柳杨腿被军刀切中。 那金兵摇晃着军刀又道:“还要谢吗?”三棵柳见儿子一双小腿上血流如注,而那 张小脸却无任何表情,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只见那金兵又要逞凶,慌忙哀求道: “小孩子一时糊涂,不要谢,不要谢了。”又从怀中掏出一包上等“雁子泪”塞到 了金兵那只举刀的手中。 那金兵掂量了下那包茶的份量,哼了二声向门外走去。三棵柳正自目送着,忽 然屋内有人举杯向那金兵投去,只听嘭地一声碎响,待他看清是只雕花茶碗被摔得 粉碎时,张舞着双手不停地喊道:“息怒,息怒,众位客观息怒。”一只雕花茶碗 可值六文钱。那茶客也不答话,拍案而起,茶桌的四条仿佛钢针般全部嵌入地下。 众人视之,嘿!好一条壮汉,方头大耳,剑眉倒画。一双眸子似要吃人般圆睁着, 更何况那柄方天画戟血迹未干。金兵见他如此模样,不敢接过他的目光,夺过拴在 树上的一匹瘦马打马便逃。黑脸汉子也不理他,径直走上前去将柳杨抱起,笑道: “生得方正,好!是条汉子,有出息。”说话间只见他右手向外扬出,众人看时却 是那把带血的方天画戟脱手而出,笔直向那匹瘦马袭去,那柄方天画戟从马尾刺入, 至马头眉心贯出。此时茶铺内已没人再说笑了。那马初时没事,又行了数步,一阵 夜风刮来,扑通一声将那马儿吹翻于地,一动不动死了。“把我的方天画戟扛过来” 黑脸汉子道。“是叫我吗?”金兵见那黑脸汉子如此厉害凶残,不敢违拗,双手握 着那方天画戟时竟然直不起腰,方知这柄方天画戟足有百来斤。黑脸汉子问道: “你害死了我的马,这笔帐如何算?”“我赔,我赔”金兵连声道。“那你砍伤了 这位小爷的腿这笔帐又如何算?”那军官瞪着眼睛道:“小爷?”黑脸汉子问柳杨 :“对吗?”柳杨不敢回答。黑脸汉子复问道:“对吗?”柳杨小声道:“对。” “大声些,我听不见。”柳杨感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尊严,挺起胸膛道:“对。” 三棵柳见事情越闹越离普,连忙止手道:“阿杨不可如此胡闹。”那黑脸汉子转而 问那金兵道:“是胡闹吗?”那金兵道:“不胡闹,是爷。”黑脸汉子也不跟他罗 嗦,道:“即然是爷,你是哪知手把他砍伤的,自己把它卸下来。”那金兵没想到 他竟然要自己一条胳膊,战战兢兢地道:“誓问大侠杀人时,也时一命还一命吗?” 那黑脸汉子哈哈大笑,道:“问得好,我说要你赔一条胳膊你就必须赔一条胳膊, 你有本事斗得过我时再来问我。”他不由分说,翻转方天画戟,向那金兵斫去,那 条胳膊连同所披的铠甲一同被斩落。他从痛得昏死过去的军官身上掏出碎银,付了 茶钱。柳杨拜倒在地,道:“好大叔,让我拜您为师吧。”那黑脸汉子哈哈大笑道 :“我吴曲风从来不收徒弟。”他顺手牵过一条缰绳,跨上马背道:“马钱找那当 兵的要。”说完便打马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吴曲风让柳杨久久不能入寐,兀自想着:“父亲也是位七尺男儿,脸方口阔, 路人说他相貌不俗,日后必定富贵,可直至今日他依旧在此以卖茶生,可见相术之 说十有八九不可信,那吴曲风叔叔说日后我会有出息,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只盼父 亲能早一日带我回中原,那时便不再有任何人欺负我们。”他起身来到父亲的房间, 推醒了父亲道:“父亲带我回中原吧!”三棵柳没出声,只是微微侧身将脸转向了 另一面,紧接着传来了揩拭面部的声音,似乎在哭,又似乎不是。柳杨猜测不出父 亲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难道他脸上沾有面粉不成?柳杨重回到床上沉思着:“吴 曲风叔叔之所以能把金兵驱走正是因为他比那军爷狠,我再也不要受人欺凌。”在 他心中,他母亲就因为受不了屈辱自刎而死的,他有时真恨父亲为人太窝囊。 从小三棵柳就给他讲过许多英雄、名人的故事,比如中原华山三子、西域铁头 佗、漠北枭雄雷鸣谢、断臂酒仙莫问我、自强不息的伍真,天哪!那活生生的肉体 怎能忍受那么多的风霜与磨难?他暗暗下定决心不要做英雄,只要做强者。一个不 再受任何人欺凌的强者。 半夜寒风叫嚣,柳杨忍着腿痛,爬下床,他听父亲说过,数年前世上出了位名 叫伍真的人,曾开辟武学之蹊径,成就一代传奇。难道自己就不能自学成才?他坚 信不疑地来到山坳处的一片竹林地。四周草木森然,风弄竹影仿如猛兽奇鬼般扑食 嚎泣。竹叶从头上脸上擦过,常让他以为是妖魔鬼怪的触角抚摸了他。他大怒,扯 下一根竹枝,将纷飞的竹叶乱打一通。待他平静下来后他发现竹叶虽无神,可想碰 到它却有万般困难。他发誓终有一天会将这些让他讨厌的似刀子般的叶子片片刺中。 他继续打、刺着它们,伤口痛了,不久小胳膊酸了,然而所有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望天而吼:“还我娘来!”天渐渐复明,叶片婆娑落下,他再也抬不起他的小胳 膊,而他仍没有刺中一片竹叶。他必须在天大亮之前赶回去帮父亲打点茶铺。他已 是十岁的孩子了。 柳杨拖着伤腿一路小跑,忽然他身后的地面发出了扑通、扑通的响声,他站立 倾听,可就在此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又开始赶路,只挪了一步,那声音扑通、 扑通又响了起来。他再次收住了脚,此时以冷汗淋漓,真如所料,顷刻之间声音再 次没了。他抹了一把冷汗,相信这的确是鬼怪,于撒腿就跑,他听父亲说过鬼怪都 轻飘飘的,会飞,若那鬼怪真想吃自己,自己一个小孩子能跑得脱吗?他突然闪现 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鬼,今天不是好机会吗?虽然心跳得厉 害,他还是一步步向那曾发生过响声的地方逼去。只见地面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又开 始拍动起来,他现在看清了,这不是鬼,是只受伤的大鸟。柳杨呼吸开始平缓下来, 他走近细看却是一只受伤的锯嘴鹦鹉。他欣喜若狂,这种锯嘴鹦鹉非常罕见,又因 性情凶猛,便被人称作“锯人鬼”。人人都忌讳的它,柳杨偏偏想将他带回家收养, 视朋友般待它。他已拿定主意,若谁再来欺负父亲他就拿它来吓他。 柳杨带着那只硕大的锯嘴鹦鹉偷偷地回到了家里,脱去鞋袜重新盖上了被子, 就等父亲进房来叫他。依往日一样父亲准时来到了他的房间,三棵柳很快发觉了儿 子的疲惫,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啦,是不是伤口太痛,一夜没睡?你睡吧, 这几天好好养伤,父亲一人能照料得来。”“父亲”柳杨一把扯住父亲的袖子,他 怕父亲不答应,用了近乎衷求的声音道:“我收养了一只锯嘴鹦鹉。”三棵柳起初 是惊诧,随着目光恢复了平和,他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孩子委屈你呢,养着它 吧,只要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柳杨一双小眼睛看着父亲年迈的背影,如果不是 因为父亲的软弱,他会觉得他是世上最完美的父亲。“可是他为什么又那样怕事呢?” 柳杨百惑不解。此时柳杨已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他不会再让人何人欺负父亲了,他 要让他成为世上最快活的父亲。 夜,渐深沉。柳杨爬下了床,带上了他的锯嘴鹦鹉上路了。他对锯嘴鹦鹉道: “你又重又肥,你就叫阿呆吧,傻瓜,这名子多好听,你就叫阿呆。”柳杨带着他 的锯嘴鹦鹉来到了那片竹林。他扯下一根竹条,开始了他履行誓言的征途。 阿呆与他做伴,日复一日重复着穿刺竹叶的练习,他不再感到孤独无助。终于, 他在第二年的秋天,刺中了第一片竹叶。他拿着那片竹叶欣赏了好久,他仿佛觉得 自己已成为了一个强人。抓起一把秋叶,望天祭。竹叶撒,他手中的枝条连舞数下, 这时额头直冒冷汉,他看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手上的竹条仍只刺中了一片竹叶。 “他妈的!”他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茶客非常恼怒时都是说的这三个字。柳杨 重新抄起竹条,他的目标是将空中旋转的树叶片片都刺中。一个不留! 三棵柳的茶铺每日或多或少总有扫不出门的地霸来光顾,除了不给钱,三棵柳 经常成为他们取乐的对象。柳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练在手里。 一晃已是四后的秋天。这夜,天色漆黑,北风怒吼。他同往日一样带着锯嘴鹦 鹉阿呆上了山。他舞起竹条,左翻右转,将他所能听所能看到的从他周围吹落的竹 叶尽数刺中,今天他可以自信的告诉自己没有漏掉一个。忽然那沉默五年的锯嘴鹦 鹉阿呆拍起了翅膀,嘴中“呀咯、呀咯”叫个不停,柳杨皱起了眉头,他至今还不 知鸟儿会讲话。聚神倾听,前面的那两个音好似是说“一个”,再细心听那后面两 个音好似是说“不留”,连起来念就是“一个不留”,原来它是在说“一个不留”, “哈哈!”柳杨高兴地喊道:“阿呆会说话了!好,就些刺竹叶的招数我就命名它 为‘一个不留’。”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天微微亮他便将父亲叫起来并且对他说:“父亲,带 我回中原吧。”三棵柳道:“儿子什么时候了?是不是来客人了,不知怎么搞的, 我近来常常睡过头。”柳杨此时才注意到父亲相比五年前脸上的皱纹又生出了许多, 父亲老了。“不是,天还早着呢,谁也没来,咱们回中原吧!”柳杨哀求道。三棵 柳握着柳杨的小手道:“孩子,你长大了,父亲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事到如今有 好多事也该是让你知道的时候了。”柳杨道:“您所要说的事我都知道,我们的祖 辈当年是做大官的。”三棵柳瞠目结舌地看着儿子,连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有没有对人讲过?”柳杨不知父亲为什么这么紧张,他注视着 父亲的表情道:“您做梦时就只说了这么多,这事只有阿呆知道。”三棵柳顿时平 静了下来,道:“可喜阿呆是只不会讲话的鹦鹉。”柳杨本欲将阿呆会讲话的事告 诉父亲,此时见父亲反应如此强烈,若说出来阿呆还有命么?话到嘴边只好咽下去。 三棵柳抚摸着柳杨的头,道:“好孩子,你可知道我们家原不姓柳而是姓杨?”柳 杨惊奇地问道:“姓杨?那为什么我们现在姓柳呢?”天色已启明,三棵柳望着深 蓝色的窗外缓缓地道:“我们的祖辈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叫杨无牙,曾是大 宋开国功臣,当年赵匡胤披龙袍那件事就是在隔我们家门口只有数里之遥的陈桥驿 干的,他就是主要谋仕之一。 “定国安邦后,也就在太平兴国三年,一日,杨无牙他老人家对家人说太宗皇 帝已下圣旨,要他们一般前朝老臣南去澎湖列岛寻找铜矿,千叮万嘱家人千万不要 去送他,另一方面他招回在朝的杨开明,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他命杨开明必须连夜 携带家眷一直往北走,走得越远越好,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踏足中原。杨无牙使赵 匡胤图就霸业,父亲的厉害杨开明是知道的,且他本人又置身于朝中多年,父亲这 么一说他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他不敢违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家迁到了这玉门 关外,因为门前有三棵柳树,从此我们家改姓柳。”三棵柳咳嗽了几声,有些喘不 过气来,他说道:“过了近二百年,相信朝廷也该把这事淡忘了。孩子你不是每天 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回中原吗,父亲答应你,等你有天学会了‘雁子泪’的焙制法后 咱们就动身前往中原,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不能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起你的曾祖父。” 柳杨急问道:“为什么?”三棵柳目光显得有些空洞,咳嗽了声,喘气道:“人心 的可怕你怎么会懂呢。”柳杨更加迷糊了,他害怕父亲会变卦,也就不再多问了。 只要能回中原在他成长过程中这点唯一属于他的荣耀也可以深深埋藏。三棵柳见他 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柳杨长了这么大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的表情,像用刀刻成的, 只听父亲毫不含糊地说道:“自从你曾祖父自创‘雁子泪’以来,这道茶已让我们 杨家名扬关外,‘雁了泪’采用产自峭壁干寒处的玉箫眼嫩芽为原料,先用蝮蛇的 毒汁浸渍七七四十九天,取红顶莽蛇胆,配以雄黄,人参,雪莲,等诸多名贵中药 焙炒数遍方可饮用。它与其它名茶不同,其配制方法有数十种,如果火候不到,剧 毒无比。其口感的优良,并非以其成色辨别,而是因其所采用的毒汁及其中药材的 种类不同决定。待日后我将所有焙制方法逐一讲给你听。” 自此茶铺上所供应的“雁子泪”便由柳杨亲手所制,色、香、味逐渐与三棵柳 所焙制的“雁子泪”接近。 天气渐渐转凉,三棵柳捶了捶腰,只见天上彤云密布,一场大雪迫在眉睫,他 叹息道:“又是一年了!”接着他向在屋内招呼客人的柳杨问道:“到如今你记住 了几种配制方法?”店内只有十来个僧人和一些大雪天赶路的商人,所以柳杨一人 也就能应付过来,柳杨走出屋外,拉着父亲的手道:“已经学会了十二种,记住了 十六种。”三棵柳嘴角现出了一缕微笑,道:“差不多了。”外面北风哭啸,他关 上了店门,升起了一个火炉,以方便屋内的客人取暖,他叫来柳杨道:“等过了年, 你差不多可以全部学会了,路上解冻后我们就回中原去。”柳杨几乎高兴得说不出 话来,三棵柳道:“儿子把你焙制的茶给父亲倒一杯来。”柳杨道:“是!”却在 此时屋外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三棵柳道:“有客人来了。”说完便起身开门,顷刻 一股寒风挽着细沙迎面卷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见不远处乌压压来了一大队人 马,他又揉了揉眼睛,却见来的是大宋军队,“大宋的军队打来了,要开战了吗? 好啊!把这狗日的金人赶走!”他以拳击掌道。只听不远处有人喊道:“你是三棵 柳吗?”三棵柳一听是在叫自己的名子,顿时慌了手脚,叫苦不迭:“正是草民, 只是事先没准备么多茶水桌椅。”柳杨听父亲唠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走出 屋外,此时已有一位大宋军官走上前来用马鞭指着三棵柳,道:“快收拾行李,随 我去。”三棵柳茫然不知所措,道:“去干什么?”一人笑道:“适才金兵说三棵 柳胆小怕事,今日见之果然不虚,你可知道我们打哪来吗?”三棵柳逐一看过道: “打大宋而来呀。”那拿马鞭之人道:“这里天寒地冻的,跟咱们去可比在这关外 卖茶好,皇上听说雁子泪乃关外第一名茶,特不远千里宣你进宫。”三棵柳半白的 胡须抖动了一下,倔强地道:“进宫?我不去。”柳杨心想父亲果然是个富贵之人, 这下可要扬眉吐气了,可是当他听到父亲冷若冰霜地说不去时,他见到了父亲脸上 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毅,这么果断,他此时才看到他父亲原来是如此完美。那拿鞭 的军官大怒,道:“大胆!你竟敢抗旨?给我绑起来。”柳杨反叉双手,道:“抗 旨又怎么着?谁敢动手?”屋外北风凛冽,谁也没听到这个十几岁小孩子的警告。 几个前面的士兵已向三棵柳扑过来。瞬间,柳杨手中已多了一根竹条,使出苦练近 五年的“一个不留”,向众军士刺去。顿时几个士兵的护心镜喷出了像竹条般粗细 的鲜线,让人看去,仿佛是那小孩手上的竹条将血从各人心口吸出的一般。那拿马 鞭的军官喊叫起来:“这小儿有妖法。快拿下!”柳杨见士兵再次扑了过来,他亦 不相让,抢上前去将众军士胸前所戴的用钢铁打制的护心镜当作是一片片飘动的竹 叶全给收拾了。 一席茶客见其貌不扬的三尺小儿如此鬼气,不少人身躯略略向后躲避。却在此 时从人堆中挤出三个人来,那领头的老和尚袈裟褶皱,颧骨高突,白眉垂肩,显得 精神矍铄。他双眸眯成了一条直线,仰望天色,只见鹅毛大雪即将铺天盖地而来。 那小和尚年约十八九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生得面黄肌瘦,神情委靡,额头上的 一颗黑痣更能让人加深印象,一双眼睛不停地转动,仿佛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 新生的事物。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位公子则不同,额头微突,凤眼皓齿,两颊内掩年 纪约二十上下,身着镶金白绸缎长袄,上身披着红锦披风,迎风中站立更显得风流 倜傥玉树临风,那少年公子问那老和尚道:“大师,你瞧这小兄弟的招式可有破解 之法?”老和尚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一心想破之也不难,随随便便找个高手都 可以,只须以内力将其竹条震脱手即可。”那少年公子道:“大师不亏为得道高僧, 处处以慈悲为怀,令晚辈自愧不及。但以晚辈拙见,只怕依大师之法,除非先将他 击毙,否则亦避免不了两败俱伤。”“喔?”老和尚睁开眼睛道,但很快便恢复了 那悠忽谢世的模样。那少年公子道:“这位小兄弟能刺穿众军士兵的护心镜绝非竹 条之坚,而是他手上所生出的一股戾气,小兄弟尽捡士兵的护心镜刺,这就是他的 弱点,以我看,众人只须脱去身上铠甲,隐去了袭击的目标让他瞬间手足无措,其 法不攻自破。”此语一出,那老和尚乍地睁开了眼睛,那少年公子又道:“这位小 兄弟,每击必中,收发之间毫无章法,可见并未得名师指点,不知怎么练出这般好 身手?俗话说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这种取巧必不能持久,可惜啊,好好的一个 人才即将要死在乱刀之下。”那老和尚道:“老衲怎能容忍如此杀戮,不知于公子 有何救人之法。”他那公子道:“大师虽神勇,可是兵祸如洪水猛兽,加上达摩堂 十三僧我们也未必能撼动之一角,如今如果他父亲能冷静看清全局,恰到好处地掌 握主动权,说不定这位小兄弟还有救。”老和尚重新审视了一眼身旁的这位年轻公 子,道:“此话怎讲?”那少年公子冷冷一笑道:“这帮奴才长了几个脑袋,皇帝 要的人他们敢杀吗?” 众多人中最不相信眼睛所见的恐怕就是三棵柳,他肯定儿子中了邪,更担心围 上前的士兵越来越多,儿子怕要死在他们的乱刀之下。于是将铁链锁往自己脖子套 上,道:“你们若把我的尸体带回皇宫,恐怕你们这群人祖宗八代都要掘出来鞭尸, 你们放了我的孩子,我跟你们去。”众人一听,这话却实让人可怕,那领头的军官 马鞭一挥,众士兵退了下去。三棵柳扶住柳杨的肩膀道:“孩子,父亲是皇上要的 人,他们会对我很好,只是你小小年纪,以后父亲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可怎么办? 为父以前给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柳杨点了点头,一不小心把眼泪都荡出来了, 他哽咽着道:“父亲,我带你走,我不怕他们。”三棵柳噙着眼泪答应道:“父亲 知道,好好保护自己,长大后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亲走了。” “这位三棵柳师主,你把孩子交给老衲吧。”三棵柳转身过来,却见说话之人 身披长老袈裟,面目慈祥,正是适才进来的一名茶客,三棵柳道:“敢问尊驾法号, 宝刹又在何方?”那和尚见三棵柳有相疑之色,合掌道:“阿弥陀佛,老僧乃是安 徽褒禅山主持,法号定云。”三棵柳见小儿有托,心中一阵感激,长长松了口气, 道:“小儿顽劣,以后有方丈大师管束,我可以放心去矣。”定云合掌道:“阿弥 陀佛,我佛慈悲,此乃苍生之幸耳。” 他又道身边那位少年公子道:“于哲,此去便是玉门关了,天下无有不散之宴 席,就请在此止步吧。只是近五年来有一件事老衲至今不明,还望你以实相告。” 那少年公子举止谦逊,道:“恩师不抱门派之见,四年来尽得恩师真传,结草衔环 不以为报,恩师何必与小徒如此客气。”定云道:“虎视你手中藏宝图的人着实不 少,我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传你武功,是为了让你将 来有朝一日能报效朝廷,复我大宋河山。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师徒名份,报答一词休 要再提。我问你,五穴门到底有没有雷掌门雷冲此人?”那少年公子不禁一愣,道 :“有。”定云道:“为什么五穴门将老衲软禁五年,雷冲却一次也没出现过?” 那少年公子鞠身道:“大师息怒,人生虚幻,幸蒙大师错爱,在大师眼里既然此时 之雷冲与此时之于哲毫无区别,何必非要相见?今之雷冲只是渊中困龙,大海一束, 平淡无奇,待一日中原争霸,龙啸于天,雷冲必当亲上褒禅山拜谢恩师四年来教诲 之恩。”定云乃佛门高僧,这番偈语如何听不懂,此时目露惊惧之色,以手指那少 年道:“原来你就是……,”那少年连忙喝止道:“请大师慎言,中原武林与我五 穴门结怨甚深,大师之徒只能是于哲,而非雷冲,否则那些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岂 能让褒禅寺再有一日安宁。”定云苦笑一声,“好,好!我的好徒儿!英雄出少年, 幸善!老衲告辞。”那少年公子以手作揖,道:“且慢,与大师相处四年,令小徒 受益非浅,大师一去,无以无报,特将宝寺两本经书奉还。”老和尚接过经书,随 手翻动却实是自己不远千里所要寻回的《易筋经》与上部《追风步》,五穴门能将 这二本经书轻易归还的确出乎意料之外,定云诚恐再生变故,便唤来身后的十三个 执棒僧道:“你们速将这二本宝典送回褒禅寺。”他双掌合十,从新审视了一眼相 处四年的徒弟,只见他眉骨高耸,眉间紫气浩荡,久必不为池中之物,便叹了一口 气道:“阿弥陀佛,天意如此!老衲告辞。”那公子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 徒恭送恩师。月清你可要好好帮我照顾师父。”那小和尚道:“你就放心吧,一路 有我呢!”说完便跟在老和尚的身后去了。 大雪迷漫,柳杨抱着锯嘴鹦鹉阿呆即将与父亲分别,突发奇想,道:“父亲, 等我找到吴曲风叔叔,便请求他来救你。”那白净公子、老和尚听到他能叫出吴曲 风的名子,脚步略略一停顿,便各自朝自己的方向去了,小和尚月清并没有那么从 容,虽然已长大成人,可是五年的童年生活却是在五穴门的拘禁中渡过的,要不是 这位于哲公子时常关照,他们早就被那些恶魔折磨至死,此时他得知柳杨与五穴门 有染,对这比他三岁的小弟同情心徒然锐减,现在心里想着的是怎样能将他生吞活 剥,随口道:“方丈大师,咱们还是别带这小畜生回去了。”柳杨一听这小沙弥唤 自己为畜生,心中委屈,想:“这吴曲风叔叔浪迹天涯,去哪里找呢,父亲说他会 去褒禅山接回我,不知何时再见父亲,我没吵没闹随这和尚一去,不知他才说的话 能不能算数?他从来没有骗过我,这次也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他们一路南行,柳杨见这老和尚从北到南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心想天下 大和尚大概都是这副模样,转而用漠北口音对阿呆叽哩呱啦地说个不停,说些什么, 二个和尚一句也听不懂的。柳杨所为却是为报复老和尚对自己的冷落,他哪里知道 定云方丈一路忧心忡忡,全是因为他的得意弟子而起。 柳杨可不知道他的得意弟子是谁,他与父亲分别的那阵,他只知道老活尚与一 人喋喋不休说个不停,那老和尚究竟与谁说话,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希望再多看一眼父亲。此时他当然无法感受到老和尚的忧虑。他也懒得再答 理老和尚。与定云方丈一起的小和尚则不然,在他五年来的印象中,那位于哲公子 只要有空都会这来殷勤侍奉主持,主持也对他寄予厚望,到了分别时师徒关系怎么 会突然疏远?他认为这是绝不可能的,主持一路沉默寡言只是因为思念爱徒,身染 小恙所至,过些时日自然而然会好起来,小和尚在料理好三个人的饮食起居的同时 他很早就留意到了柳杨的那只锯嘴鹦鹉。起初只知它异常憨笨,哪知近来竟然说起 话来,腔调比柳杨更加滑稽,实在忍俊不禁,便出言讥讽。柳杨不干,见他额头上 有一颗墨点大小的黑痣,顺口一句:“三眼猫!我忍你很久了。你无非就是比我虚 长四岁而已,可你却幼稚得有点像被人锁在屋内关了四五年而没有见世面的三岁小 孩,”不想此语正刺中小和尚的心病,二人便扭打起一团,惹得老和尚一顿训斥。 柳杨不服,心想这家人真霸道,这老和尚在光天化日下也这般袒护这小和尚,以后 还是少和他们来往。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