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是杨现阳 月清这脚非常灵验,片刻后柳杨果真内热难挡,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只见此地 积雪三尺,少有人迹,他蹲下身用雪擦去脸上血迹,再次费力站起身来时,呼吸稍 畅,但腹中饥饿难忍,顿时想尝尝华山野兔肉是啥滋味。对柳杨来说有一年的《追 风步》功底,兼“八影抱月”的身法,手中若施展“一个不留”,只要是飞得不太 高跑得不太远的东西他都可手到擒来,可是现在身上带伤,那“三大法宝”也不管 用了。他必须翻着洞穴挨个往下找,小时听父亲说过,华山没有兔子,他总是不信, 现在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连兔毛也没翻出一根,他不得不相信父亲的远见,华山真 没有兔子。 寻寻觅觅,不知不觉只见山腰烟波浩淼,山头红日如盘,却是一处风景绝佳之 地,他一时兴起,举起扫帚便涂了二把,想将红日的羞色抹去,捅出一道阳光让动 物活动起来。可是这红日看去虽触手可及,可实际上离他远得很。他挥了挥扫把也 就算了,却在此时身后的草丛中蹦出了一只山鸡,柳杨哪还来得及抽竹条,山前一 步,一扫帚拍下去,那山鸡上下弹跳了几下便咽气了。 柳杨兴高采烈地背着山鸡,就近寻了一条小溪,洗罢脸,准备升火烤鸡。轻风 吐寒,溪水潺潺,一切都来得自然。忽然一波波音律顺着溪水徐徐载来,琴声幽远 回肠,经久不息。柳杨心中好奇,不知大清早还有谁会不畏严寒抚琴倾诉哀愁。这 手中的山鸡他暂时没功夫吃了,能结识这样一位山中隐士,华山的日子也好打发了。 接下来是一曲《蒹葭》,曲调上下求索,徘徊瞻望,更显苍凉委婉,表达着深 深的忧伤。意境风神摇曳,情真意切,让人闻之不由自主被其愁绪缠绕无法自拔。 柳杨寻着琴声走去,只见薄雾深处有一处楼榭,远远看去就如一只白鹤栖息在 山谷里。柳杨自忖,在华山五日怎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忽然曲调转清为浊, 声声高亢,似如斧劈刀砍,柳杨本不懂音律,只是他思绪为音律所浮,听来似乎诉 尽了他十七年来的悲哀,此时心中苦闷一泼而出,甚是痛快,他大步迈向小楼,门 楣上写着“不用楼”三金色大字。“好家伙,这隐士真有钱,这‘不用楼’三字是 用纯金打造的!”柳杨不明白这三字究竟所谓何意,他攀上危楼,捅破窗纸向房内 探去,不禁面现腼腆之色。所奏之曲,音质细腻含蓄早就应猜到操琴之人是位佳人。 他心中袅袅萌生出一团莫名的寂寞,他固然心高气傲,从没想过随随便便去找 个女人来了此一生,但是也没有随随便便的女人来找他,他出了褒禅寺就坚信,他 会找到她。 鸡血滴在地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谁?”那姑娘道,顿时屋内的拔剑 声一浪高过一浪,柳杨此时方知白日做梦大祸临头,无缘无故走近别人闺房,必定 被人视为居心叵测,此时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灵机一动,将满脸抹上鸡血。却在 此时闺门大开,一阵幽香夺门而出,柳杨睨眼看去只见那姑娘一身牡丹镶边锦衣, 手提素面柳叶剑走了出来,果真是英姿飒爽楚楚动人,待那姑娘将近身旁时,柳杨 猛然一抬头,那姑娘见他血染满脸,忽然一声惊叫“啊!”。顿时林中鸟雀四处飞 来,柳杨惊呆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抬头时她竟会如此害怕,发出这般让人毛骨 悚然的惊叫。柳杨近看面前的姑娘,只见她一对眸子深如潭水,白嫩的脸上嵌着一 颗美人痣,不禁让人怀疑,此乃画中之人,仙人所作。 他看得出神,只听屋内一老头喝道:“华山之上还没见过有人敢在此撒野!” 柳杨这才发觉身前身后已是剑花簇簇,他认出向自己夹攻的人中有那丫环小菊,难 道这长美人痣的姑娘竟是被她一再称呼为小姐的那人不成?柳杨也怕万剑穿心,他 不再迟疑,翻身下楼,却见一赤脸矮老头接踵追上,见到柳杨就骂:“做人不成, 扮鬼吓人,留在人间何用?”说完手中长剑嗯地一声刺出,柳杨知道这是华山剑法, 与紫云殿华山弟子演练时的招式如出一辙,但换招勾画上更为精妙快捷,倒与自己 所练过的“八影抱月”有几分近似。他想中原武学源远流长,本来练到高深之处便 会殊途同归,此时遇到如此高手如能以“一个不留”破之岂不快哉?他正欲还招, 只见那奏琴女子拦上前来道:“父亲,我来帮你。”那姑娘亦使出一套若即若离的 剑法,只听那老者道:“莲池,对付这种下三流,用得上‘蔽阳十九式’吗?”柳 杨抖了抖扫帚条,蓦然间不想破这老头儿的剑招了,拱手告辞。那老者道:“想走 容易,留下你的右臂。”柳杨微微一笑,道:“好啊,有本事你来拿,当真我怕你 不成?”那老者一听气得胡须上翘,更不答话,扬剑就刺,柳杨无心应战,脚下使 出轻功,向东南奔去,起初还有二个人影尾随摆动,《追风步》的字字句句一一从 脑海流过,他脚下加速,只觉耳边风声吃紧,后来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前面条条瀑布飞流直泻,再往前行,恐怕已无去路,柳杨往后看了看,却见那 老头如鬼魅般跟了上来。柳杨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心中着急。蓦然间丹田真气反 窜,想必是因月清那一脚之顾,顿时腹如刀剐,他再也硬撑不住,一头倒在地上。 那老者逼近以剑指柳杨道:“你去告诉陈音仁,大师兄与我答应了的事,绝对会办 到,叫他无需再派任何剑客来,她若有任何损伤我们师兄弟从此恩断义绝。”柳杨 喘气道:“你所说的陈音仁好像不是什么君子,晚辈只是路过,今天除了杀了一只 山鸡外,更不曾有意害任何人,既然是误会,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那老者将头 上汗珠抹掉,道:“那你是谁?”柳杨道:“我若能让你知道我是谁,何必将满脸 涂上鸡血,你就当不曾见过我,我走了?”那老者面容本就红如火炭,他最忌讳谁 说红“鸡血”二字,此时柳杨话一脱口方才察觉这老者鼻息加重,只听他喝斥道: “休走,你冒充我二师哥的人,打探到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必须死。”柳杨满头雾 水,问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又打听到你们什么了?”那老者道: “死到临头,勿须多言,看剑。”柳杨没想到这老头如此莽撞,此乃性命攸关的一 剑,他如何敢视若无物?只见他小腿弹起,扬起竹条向那剑柄打去,只听“哐地” 一声,柳杨手臂发麻,迅速收回竹条,哪知竹条已被削去一截。柳杨暗自佩服,华 山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区区一个红脸老头儿,竟轻易躲过自己最拿手的一刺。那 剑趁势紧逼,眼见手中半截竹条被一截一截斩短,加上旧伤尚重,他不敢恋战,以 一套“八影抱月”左闪右躲,但实再无法脱身,头上黑发一撮一撮被那利剑削了下 来。暗自庆幸当时练那“八影抱月”时没有马虎,数招过后,虽然身上已有几处剑 伤。数招过后终于积攒出快出剑招半式的优势全身而退,可是退路已全部那脸老头 堵住,唯有脚下瀑布湍急,他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一头扎了下去。 瀑布之水冰凉刺骨,柳杨跳下去后恰见一根断木从身边流过,上次在华阳曾有 一次溺水的经历,此刻他不及细想一把将那木头抱住,向对岸游去。起初双唇发紫, 牙齿相扣,后来四肢已然僵住,若不是体内内热所驱,他的身躯此刻已被冻得如僵 尸一般。此时无法摆弄木头,只得顺其自然,任其漂流。那木头时而横流时而折转, 沿岸所结的一串串冰柱有不少是被他脑袋撞断的。 经过一段痛苦的经历后,那木头被冲进了一条山溪,此时阳光已透过树梢射了 下来,柳杨略略感到一点暖意,溪水已将他的面容洗净,柳杨此时才看清他并不俊 美。 他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夜星堂”,然后拐过一个小弯,便是一条长廊,他沿着 长廊一直往前走,倒数第十间便是华山短衫弟子住的房间了,他推开了自己所住的 房门,室内空无一人,换上干衣服,只觉经过冰水冲泡后,小腹内的伤痛已没先前 那般难受。他已困倦之极,一头捂住被子,然而躺下后却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时已过晌午四周寂静无声,起初他只是被异乎寻常的安静扰得睡不着,后来他 猛然想起此时正在举行盛大的祭剑大会,顿时睡意全无,他翻身下床穿过夜星堂, 回到瞰天殿,遥望祭剑台,只见台下列队威严旌旗招展,应邀而来的各大派掌门则 分坐在祭剑台的两侧,鼓箫争鸣,好不热闹,他加快脚步。不多时祭剑典礼已完成, 接下来便将选举下任华山派掌门。 柳杨来到台下头一眼看到就是月清,而在月清前面就坐的那位的白发虬髯、法 袍飘逸的老人更为夺目,一眼便知此人武功修为极高。细细打听此人果真是“华山 三子”之一的子柏掌门,只见子柏起身缓缓道:“再过五天,便是老夫六十五岁寿 辰,人生区区数十载,眨眼就没了。各位武林英雄不远千里而来,老夫实在过意不 去,在这里老夫向各位宣布,我子柏年已老迈,决定不再担任华山派掌门之职。” 子柏说完台上台下一片惊愕。 子柏面色郑重,接着说道:“今日邀请各位来参加这个祭剑大会,其一,是为 召集大家共同商讨缴灭五穴门之事,其二,老夫有意在五天之内选举出一批德才兼 备的栋梁之材来担任华山派的要职,故尔要借助各位英雄的慧眼帮老夫鉴别一下人 选,待老夫远征五穴门之时,能挑选出一个胜任此重任的掌门人。”众人起身道: “能为掌门分忧实属各位的荣幸,掌门不必客气。”子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 “我宣布比武正式开始。”此话一出下面人群亢奋,就连才来华山五天的柳杨心中 也起涟漪,自己当个掌门亦不是不可,他正要上台,忽然那红面老者抢先一步跃上 祭剑台,柳杨见他有意争夺掌门之位,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这子柏只说选出拔出一 个新人为继任掌门,众目睽睽之下肯定是忘记了限定年龄大小。他正自踌躇之时, 那红面老者急匆匆找到子柏,俯身在他耳边寥寥数语,顿令子柏脸色大变,起身离 坐,随那红面老者去了。 柳杨猜测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不然子柏怎会视台上台下众人的目光于顾, 一声不吭就与那红面老者去了。此时场面一片蝇嗡声传来,柳杨细听周围的猜测之 词,意外地听到一个让他吃惊的事实,那位红面老头正是“华山三子”子松,他是 子柏的三师弟。此二人一去,当还有一个可以出来主持全局,他应当是“华山三子” 之一的子岩,可是人头攒动,眼见人群即将散去,却终不见子岩露面,正自着急之 时只听一人道:“各位稍安勿躁子柏掌门因五穴门之事,稍去一会儿,一点小事他 老人家不便惊扰各位,请各位就坐,比武继续进行。”柳杨视之说话之人正是月清。 这些武林人士虽心中疑惑已解,但一听到“五穴门”三字肚子内好像吞了一根刺, 坐着不动也疼,坐着晃动更疼,那副干瘪的神态自是让人好笑。但既然是关于那个 神秘的五穴门,柳杨自是没工夫笑,他悄悄尾随着华山二子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留意到四周的动静,他又走了几步,发现他们所走的路线,正是 早晨红脸老者子松所追赶自己的路线,柳杨一直紧追到瀑布前,只见子松捡起自己 先前所弃的那数截竹条递呈给子柏,子松将一截截竹棒细细看便,低声问道:“此 人真能用这细细竹条与你拆了十八招?”子松垂头道:“他手中的竹条刺来快、准、 狠,我华山剑法也不输于,只是他所使的身法与‘八影抱月’极为相似,我本欲将 他活捉问个明白,不意他竟然使出一套怪异的腿法,霎时天地无光,就像掌门师兄 所说的‘雷公腿法’我一时措手不及,就让他跑了,请掌门师兄责罚。”柳杨心中 暗道:“你这老头儿凭空捏造,我什么时候还有过这种能耐?”子柏目光紧逼道子 松道:“又是‘八影抱月’又是‘雷公腿法’?这怎么可能,丘语峰,可有人进去 过?”子松道:“此事关系到我华山声誉,我奉命守峰,对于擅闯此地者,一概不 论就地处死。”子柏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他长什么样,内功如何?”子松道: “难道掌门师兄也怀疑伍真重出江湖?此人用鸡血涂脸,就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我猜这里面必有隐情,掌门师兄所料也未必不可能,他内力通神,区区一个贾遍龙 何足道哉?” 柳杨听到此不禁觉得好笑,这老头倒也会吹捧,我武功那么高还不是败在你手 上了。子柏法袍让风牵着,嘟囔作响,他目眺远方,道:“‘八影抱月’乃九地宫 不传之学,当年唯有雷鸣谢有幸得到沐老前辈真传,后来雷鸣谢脱离九地宫自创五 穴门,伍真被牵怒,也被逐出九地宫,他自暴自弃四海流浪,曾被白虚派前任掌门 扁九道长救于香山,且以一套‘雷公腿法’相授。不久五穴门围攻白虚派,镇山之 宝饮血剑被五穴门夺走,扁九道长被杀。从此与雷鸣谢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隐居 深山,发奋图强,独辟蹊径,十八年后自创出一套前人所不能及的‘敛行功’,然 而一切都如昙花一现,伍真扬名不久后却与死敌雷鸣谢双双在江湖销声匿迹,一晃 都二十年了,伍真与雷鸣谢本是一对死敌,‘雷公腿法’与‘八影抱月’本是他们 各自的绝技,二人已在江湖失踪了二十年,如今二门武功集于一身同现华山,你说 怪不怪。” 子松道:“掌门师兄,当年并没有任何人见到他们的尸体,若他二人都尚在人 间,这‘八影抱月’与‘雷公腿法’重现江湖又有何奇哉,褒禅寺的定云禅师书信 上不也说过雷鸣谢可能尚在人间,伍真乃武林奇才,二十年里他躲藏起来也许就是 为参悟出一套与‘八影抱月’相媲美的高深武学,我们不也学会了丘语峰上的……” “住口!”子柏道:“此事莫要扯远了,我们要说的是贾遍龙的伤,他在我华山遭 人暗算,我派固然难辞其咎,但也不能胡乱推委给他人,我们刚才疏漏了一件事, 世上只须一脚便能轻取对手大穴的除了那‘雷公腿法’你别忘了还有《易筋经》亦 有此神威。”子松道:“若非掌门师兄用功力帮贾遍龙疗伤,恐怕现在已虚火过旺 而死,佛门绝学哪有这般狠辣?贾遍龙所中的一定是‘雷公腿法’。”子柏摇了摇 头道:“你哪里知道,这正《易筋经》的厉害之处,《易筋经》所修的是纯阳之气, 被《易筋经》所伤者全身如置于火炉中,长则五六个月,短则五六天,就会因气血 过旺至人于死地,除非伤者自己体内奇经八脉皆已打通,又会运用道家气功‘大周 天’引导渗入体内的纯阳之气,如此则不仅可以治愈内伤而且还可祛邪扶正,固本 培元,否则纯阳之气一旦渗入肝肺,灼伤五脏,将无药可救。那贾遍龙年纪轻轻, 怎能打通了奇经八脉?又何曾学得过《大周天》?我不运气帮他疗伤,他只有死路 一条。”柳杨一听神情沮丧,心中暗道:“我还是没救了。”“我说子松师弟”子 柏目视子松道:“你没有看错,他真用的是‘八影抱月’吗?这么多年苦练丘语峰 的口诀,难道你招式竟快不过他?你也太没用了。” 子松目光睥睨,不敢出声,子柏也不看他而是望着天空冷笑道:“若真如此, 我华山真乃卧虎藏龙之地,我料此人绝对不是伍真或雷鸣谢中的任何一个,与他们 相见你还能四肢健全地跑去见我吗?此人若无恶意也就罢了,若是五穴门有意布下 此棋局,其一可以离间我派与新市教的关系,其二,我替贾遍龙疗伤已消耗了不少 功力,解褒禅寺之困必然力不从心,可谓用心叵测。我们必须给新市教一个交待, 日后要加紧追查此人下落。”子松上前一步问道:“祭剑大会上可看出什么端倪没 有?”柳杨惊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华山派处处险象环生,自己差点上了祭剑台将 那满门子的倒霉事揽在了头上。只见子柏瞥了子松一眼,手揽山川道:“咱们华山 立派多少年了?”子松瞻望山谷,振振有词道:“师兄,你尽管放心,我辈绝非贪 生怕死之人,新招收的五百名弟子,正在加紧操练,量他五穴门有再大的能耐也不 敢来我华山派脚下猖狂。”子柏道:“唇亡齿寒,二十天后我们去援助褒禅寺。” 柳杨至到此时才舒了一口气,素闻“华山三子”武功了得,如果他们同意去褒禅寺, 定云方丈无忧了。 第二天,柳杨特意起了个大早,原来华山这么美,他目睹日出,那座不用楼也 尽现眼帘,他静候了许久,红日越升越高,却迟迟没有那首《蒹葭》奏出。神情沮 丧地走入一片松树林子,记得二年前定云主持将他带入褒禅山那片松林时,对自己 说这片林子是你的了。从此嬉戏打闹尽在里头,那片林子收藏了他离开父亲后所有 的记忆。 他今天坐在华山松林内,那熟悉的松香将他内心所藏一一牵出,他在挖掘他心 里的所有,他心里还有一个人。忽然,鹊声齐鸣,柳杨侧头看过去,只见昨日在不 用楼弹琴的那位姑娘徐徐走来,一直走过去,没有回头。柳杨很伤心,她的一个眼 神可让他死亦可让他活,他担心继续这样下去他活不了几天,上天把他丢弃在这个 寂寞的角落,做上了一名不太合格的清洁工,他此时才感受到是如此的累,寻找不 到朋友早就该一走了之,何必羁绊于此。他回头看了她眼。 他回到了房间,忽然一帮短衫弟子挤门而入,纷纷来贺,柳杨大惑不解,怎么 一夜之间众人都变了一个样,他问道:“各位可否认识我?”有人道:“认识,认 识,你是柳杨吗,我们怎么不认识。”原来华山管理清洁的司官名叫酤灵利,这六 日来,柳杨的工作表现令他极不满意,纯是个好吃的懒鬼,一状告到了子松那,刚 好新市教继任掌门贾遍龙前天在华山被人踢伤,差个人使唤,便下来调令,让他过 去。这华山弟子素有等级分别,握扫帚,拿盘子的皆穿短衫,为三等第子,握剑者 穿长衫,为长衫二等弟子,握权者或立过大功者则一身素面长袍,为一等弟子,长 期以来,三等弟子最为低贱,所以三等弟子竞相上游,岂盼早日晋升等级,有的三 等弟子一直等到老仍是个三等弟子,而柳杨才来六天,就让他去服侍如此重要的人 物,如此轻易地等到了一个晋升的机会,让人如何不来道贺。柳杨却锁紧了眉头, 他当然知道那姓贾的是何等人物,就是小菊口中的贾公子,他开始恼恨自己,不知 自己迟迟不肯走究竟在等什么? 见到贾遍龙才知他果真是一表人才,听说是新市教的继任掌门,年纪轻轻有如 此作为,真可谓是人中龙凤。柳杨正欲自我介绍,只听贾遍龙开口道:“把我的便 盆拿来。”柳杨一愣,弹动着十指不知说什么好,贾遍龙道:“何为便盆?你不懂 吗,就是盛屎拉尿的盆子,不准再站着,快去拿来。”柳杨气得鼻孔冒烟,只得去 拿他的便盆。他恨自己,恨铁不成钢,自己又没在什么地方输给他,为什么要给他 端屎端尿。贾遍龙自视甚高,和他相处,要十分善于察言观色方可安稳度过一日。 柳杨之所以每天都能容忍他,是因为不用楼上住的那位姑娘经常来这里,他每天都 可以看到她,而且他还知道了她的名子,叫欧阳莲池,是子松的养女。唉!可怜天 下男儿,这美人儿将柳杨折磨成这副熊样,也怪叫人心痛的。 贾遍龙之事还须从一个月之前五穴门消灭陆丰派说起。五穴门的创始人雷鸣谢 在中原失踪了二十年,五穴门借故向中原各派要人,武林人士皆未见过五穴门现任 掌门雷冲,但都知道此人乃雷鸣谢之孙,年纪尚幼,武功更不及上任掌门金战坤, 但此儿才思敏捷,城府过人,在他的策化下,五穴门先后降伏了“小鹰”“铁掌” “黄旗”“万乘”等中原教派,此等大手笔用意已昭然若揭,想通过臣服中原各派 重振昔日雄风,图霸中原。上月他们又灭掉了中原大派陆丰派,狼子野心尽露,华 山此次邀请中原各派前来观摩祭剑大会,也是为了共商抵御之策。 新市教乃西夏国一大教派,为了慎重起见,华山派便欧阳莲池前去致函,欧阳 莲池便是在这段时间与新市继任教掌门贾遍龙邂逅的,可是好影不长,柳杨被月清 踢伤的前一天,贾遍龙也被人踢得晕死在“不用楼”前的那片松林里,贾遍龙本非 泛泛之辈,且初来华山没与任何人结下怨仇,无缘无故敢有人将他打伤,这分明是 拿新市教开涮,而且弄得华山派颜面无存,至使子柏掌门无奈之中说了一句“华山 真乃卧虎藏龙之地”。此凶手至今查不出来。这小子哪不好去,偏要去“不用楼”, 华山弟子都说“活该!”柳杨总算头一回找到了知音,为这话他感动得好几夜都没 睡着。 堂堂的继任教主贾遍龙是不会让人抬回新市教的,要是那一脚真是月清给的, 柳杨可真要骂他缺德,要么不伤他,要么就痛快再补他一脚,偏偏弄得他不死不活, 吃喝拉撒全由自己一人侍候着,便盆的龌龊之气欧阳莲池与贾遍龙当然闻不到,却 把柳杨熏得睁不开眼睛,一口气憋得他够呛,他只想骂月清缺德。 贾遍龙康复得很快,只是非常狡黠。只要是欧阳莲池将他扶着,他便是翻山越 岭他也有力气,若是柳杨将他扶着,可是一步也别想走动。 一晃五天过去了,柳杨和往常一样,洗了便盆就去药善房拿药,忽然帷幕后悄 悄伸出一只嫩手将他后领揪住,厉声问道:“干嘛将我的龙哥哥藏起来。”柳杨一 听是个女子的声音,料她也不会将自己怎样,便道:“谁将你的龙哥藏起来了?” 那女子放了他,转而向屋外的人道:“是他吗?”柳杨回过身来,这才发现屋外整 整齐齐站着一排短衫弟子,好几个短衫弟子已是鼻青脸肿。“虽然华山三等弟子武 功平平,却也不至于败在一个野丫头手上。”柳杨正自纳闷,忽然那丫头一巴掌打 来,柳杨用手相格,只觉手臂发麻,惊慌之下向后跃出,道:“你是谁?”那丫头 笑嘻嘻地道:“你管我是谁,把龙哥还给我。”此时却听门外有一名短衫弟子道: “师弟,掌门师叔让我们把林小溪姑娘引来找你,现在人已引到,我们还有事先走 了。”说完门外数人一道烟跑了。柳杨本不肯认输,但一想到把可恶的贾遍龙不给 她却是一件大好事,便道:“你随我来。” 那姑娘神采飘逸,缕袂带风,哪肯任柳杨慢慢吞吞磨蹭,折了一根木棒,侍候 在柳杨身后,柳杨大笑,道:“想见情郎也不用这般心急。”林小溪霎时羞得满脸 通红,举棒要打,柳杨虽没练过内家功夫,可是《追风步》与《八影抱月》所记载 的都是上层轻功与身法,此时那姑娘举棒要打,柳杨微微一侧身像似舒了个懒腰, 轻松将招式化解了。林小溪见一击不中,道:“不算,不算再接我一招。”柳杨道 :“和你这婆娘在一起,我怕缺胳膊短腿,我走了!”林小溪道:“想走,没那么 容易。”说完举棒向他的腿打去,哪知那柳杨闪得更快,两腿弹起,翻身到了林小 溪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真走了。”林小溪见他滑得像泥鳅,心中甚 是不服气,提棒追去,可是每当快要追上时他又快了许多,她心中生气,道:“该 杀的,让我追到你让你好看。” 忽然柳杨钻进了所房子,她跑得气喘吁吁此时见可以瓮中捉鳖如何让她不喜, 也一头钻了进,只见这房子四周雕梁画栋甚为奢华,她四下搜寻,忽然听到一道杀 猪般的叫声传来“杀人了。”她寻声找去,原来是贾遍龙横躲在地上。林小溪一见 贾遍龙顿时百感交集,一头扑在了贾遍龙的怀里。贾便龙见到这姑娘更是大吃一惊, 只听柳杨笑道:“我好说歹说,这位贾公子就是不肯见你,没有办法,我只得把他 拖下床,还请贾公子原谅。”“你……”贾遍龙让柳杨住嘴。林小溪一听,责问贾 遍龙道:“贾师哥,他说得是真的吗?”贾遍龙道:“林师妹,你怎能相信这小厮 的话,那是没有的事,我日盼夜盼,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想得你有多苦吗?” 林小溪一听这话,已哭成个泪人。柳杨啧啧地道:“肉麻!”便走开了。 这天贾遍龙给子柏送上大寿贺礼便与他的林师妹匆匆下山了。这天柳杨没见到 欧阳莲池。 华山派上下都很忙,今天是子柏六十寿辰。柳杨早中时分才得到通知,让他午 时三刻到瞰天殿去换上长衫,因为贾遍龙没死,而且康复得如此快速,这便是他的 功劳。 傍晚时分,柳杨舞弄着那把崭新的钢剑,忽然小腹内似有虫子蠕动,隐隐作痛, 自从那日被寒冰之水冲刷之后,一连十日都没曾发作过,此时突然发作想必是病情 加重。他额头汗如豆滚,只觉腹部如烹如煨,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奔向野外,只望速 速找到那寒冰之水,泡个几天。他急奔了一阵,却又奇怪,此时腹内疼痛以完全没 有了。他拍拍额头,无可奈何。 夕阳斜照,山林寂静,远远地,柳杨望见山头站着二个人,他可以肯定其中一 个定是欧阳莲池,另一个不用说定是丫环小菊了,那丫环与她形影不离。柳杨心里 紧张起来,她的气质是那么地迷人,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她? 柳杨来到山头,巍巍群峰,暮霭飘游,捡尽人世多少烦心事。 柳杨道:“小姐,子柏师伯寿宴可热闹了,你不去看看吗?”欧阳莲池回之一 笑,没有出声。柳杨又道:“小姐,你的琴音让人想起沧海横流,想起深潭秋水, 想起穿林打叶,我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美妙的声音,我这里也有一样东西,参含了 我的祖辈在大漠经历的无数苦难,花费了数代人的心血,这包绝品‘雁子泪’是江 湖上任何人所焙制不出来的,或许它可以帮你忘记些什么。”欧阳莲池侧过头,微 微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扬到了远方,柳杨静静地伴着他站在那里,一丝丝晚风 从耳边绕过,良久欧阳莲池才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服侍贾公子的那个小厮。” 柳杨惊诧不已,她每天都会去探望贾遍龙的伤势,竟然对自己熟视无睹,心中顿时 凉了半截。 她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只见柳杨手中多了一把钢剑,说道:“恭喜你了。”语 气冷淡,让人无法判断这是讽刺还是赞许,柳杨来此之前正是为了让她分享这点仅 有的荣誉,否则他情愿握一根树枝,那样更实用,欧阳莲池又问:“你叫什么名子?” “啊?”柳杨略显迟钝,长久以来自己的名子被人用“厮”取而代之,从未有人问 过他的名子,他祖辈原是姓杨,此时面对着这个真实的姑娘他为什么还要隐藏着自 己本来的姓氏,他认为他长大了而且父亲也说过在他长大后可以恢复杨姓,他不想 再屈服于世界万物对他的牵制羁绊,他道:“我姓杨”,见西边一道红光破云而出, 他脱口而出道:“我姓杨,名现阳。”“杨现阳,好名子,天地无光,我真望现出 一道光芒。”柳杨道:“小姐的发真是鼓舞人,我便恢复杨姓,改名为现阳。”欧 阳莲池对他的话有些不解,但很快她的目光又望向了贾遍龙下山的方向。 欧阳莲池将杨现阳请进“不用楼”,室内陈设考究,日常用具皆用竹器制成, 很快丫环小菊便呈上来了二杯“雁子泪”,欧阳莲池品尝了一口,道:“我虽深居 华山,但对‘雁子泪’却早有所闻,我知道这是千金难得一尝的茗茶,可惜明天我 就要下山了,这茶我用不着,你拿回去吧。”杨现阳看着欧阳莲池半晌,方才道: “欧阳姑娘,我是来辞行的,凑巧明天我也要走了。”欧阳莲池惊讶地问:“为什 么?”杨现阳道:“来华山十多天,今日拿到这把剑才知道,所有的自豪都不如姑 娘的回眸一笑,我还留下来做什么,男儿志在四方,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有再见的 一天,献上绝品‘雁子泪’以报姑娘华阳道相救之恩,天下此仅此一盒。”说完解 下佩剑放在茶几上,只见欧阳莲池抽出钢剑挑亮灯蕊,道:“练武之人,视剑如命, 我的笑顶什么用,华山既然不是你久留之地,还是带上它下山去吧。”杨现阳看得 出她并不留恋华山却也不愿与自己同行,贾遍龙一去她的心也跟着去了。他情窦初 开,虽然心里难过但他欣赏欧阳莲池对爱的矜持执着、坚贞不渝,可惜她爱的人不 是自己。 忽然屋外传来阵阵冷笑,这笑声压榨出了一股寒气,笑得天寒地冻。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