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柯一梦 欧阳莲池神色紧张,道:“陈音仁的‘印音大法’,想必又要杀人了。”只听 外面一声音道:“子柏师哥说得对,追查凶手不要疏漏任何一个人,连扫地的也不 能放过,没想到这娃娃这么年轻,竟敢对你下毒,幸亏我提前下了‘化功散’,险 些让他跑了,快拿命来。”杨现阳心头怔忪,心想莫非被人识破家底了?正欲告辞, 忽然一人撞门而入,只见这人年纪约二十一二岁,神色狼狈,右臂上有一条二寸来 长的剑伤,不停地向下滴着血,看其衣着的确是位三等弟子。他踉跄几步绊住桌子, 连人带桌一起绊倒在了地上。却在此时,屋外又闯进了二人,领先一人红脸弯眉, 手提一把双忍剑,此人正是子松。紧随而至的那位低等身材,撅嘴阔鼻,锦衣朝靴, 一副官员装束。杨现阳百般细看,看到此人面有贪婪之色,身藏阴毒之气,却始终 看不出此人是谁。他问欧阳莲池,只见欧阳莲池暗暗向他打眼色,意思是告诫他莫 管这事。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心想:“此陌生人既然能紧随子松追到‘ 不用楼’,武造诣应不会在子松之下,可是此少年已危在旦夕,若再施以拳脚必定 命绝。”杨现阳挡住二人道:“二位也是当今武林高手,合手渔肉一个晚辈,做出 这种武林人士所不耻的行径,竟不怕天下英雄笑话吗?”那陌生人并不答理他,只 是冲着子柏道:“当今华山弟子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这倒也罢了,天色已晚孤 男寡女同处一室这是名门大派弟子所为吗,师弟你说这事如何发落?” 子松面色难堪,指着杨现阳骂道:“你这厮好不知好歹,我华山派能扬名天下, 所秉持的是以德治教,素来门风正派,还不快向陈师伯认错赔罪。”那陌生人道: “师弟,你这般维护这二个小淫贼,此事传出去我华山派颜面何存?”杨现阳一听 这话心中逆气横流,道:“且别尽说些废话,耍些官腔淫威,什么师伯官人的,在 下一律不敢高攀,请你说话注意身份,别玷污了这身朝服。”见这老官怒发冲冠,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欧阳莲池上前一步扶着子松的肩膀道:“父亲,我知道了,这 位就是您常跟我说起的陈师伯,杨现阳,你记住了,陈师伯就是‘华山三子’之一 的子岩,原名陈音仁,是我父亲的师哥,掌门师伯的师弟,四十年前名满江湖,江 湖人送了个‘鬼面三拂’的威名,十年前投奔吴郡王府,虽然少了江湖走动,可相 比十多年前,武功可是更胜了一筹,还不快来谢罪。” 欧阳莲池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听了这些恭维的话陈音仁本应自豪高兴才对, 可是他此时听完面色徒变,目如火炬,狠狠瞪了子松一眼,道:“怎么,你都说了?” 子柏早已面如土色,摆手道:“没有!”陈音仁道:“你们前些日子放她下山了, 你们缘何出尔反尔,这可怪不得老夫了。”杨现阳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见他面相杀 气骤生,吓了一跳,猛然想起前些天子松追赶自己时曾说过的一句话“你回去告诉 陈音仁,大师兄与我答应你的事,绝对办得到,叫他无需再派刺客来,她若有任何 损伤,我们师兄弟之间就此情断义绝。”他将欧阳莲池拉到一边轻声说:“这老头 不是好人,你现在就下山,快走吧,我替你挡着。”欧阳莲池有些犹豫,杨现阳急 道:“快走啊!” 却在此时陈音仁拔出剑,挪步向这边逼来。 杨现阳侧身护住欧阳莲池,道:“你要杀就杀我,与欧阳姑娘何干?。”陈音 仁毫不理会,冲着子松诡秘地冷笑二声,挥剑指向倒在地上的那个短衫弟子。杨现 阳见他剑锋偏转一颗忐忑的心平静下来,只见那短衫弟子左手捂着胳膊上的剑伤, 血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流,目光无丝毫恐惧,杨现阳甚为佩服,道:“你也是江湖 成名大侠,何苦为难这位小兄,你就放他去吧。”陈音仁道:“你这厮懂什么时候? 此贼乃朝廷要犯,快让开。”杨现阳道:“别在我面前提起朝廷,你这老鬼给我听 好了,我的名子叫杨现阳”。室内顿时寂静无声。 忽然“嗯”地一声一剑划破长空,华山派素以剑法著称,陈音仁的这一剑绕 “颊车穴”顺“神阙”刺“会阴”,剑势择角刁钻,快如闪电,杨现阳只到了一道 弧光出现,霎那之间“风市穴”被剑刃剜中。众人见他能捡回一条性命倍感惊讶, 杨现阳见这老头出剑如此利索,心中也生寒意。只听欧阳莲池道:“杨现阳,你可 要注意了,师伯的‘子午龙吟剑’独步武林,在江湖上能躲过他三招的人不多!” 她似乎怕周边的人听不见,故意大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华山短衫弟子,竟然空手 向他老人家讨教也太目中无人了,还不快退下。” 这话让陈音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堂堂武林大侠,又是众华山弟子的长辈, 对付一个手无兵器的晚辈竟然一击不中,若这第二剑攻出再有闪失,以后如何在江 湖上立足,岂不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陈音仁想到此哼了一声,长剑回旋,还剑入 鞘。杨现阳以为他会就此作罢,谁知他翻手为掌,向杨现阳打来,欧阳莲池连声道 :“师伯的‘火云秋风掌’果真名不虚传,烈如炉火,疾如秋风,飘移翻飞,敢问 当今世上谁又有本事接过第二百招。”陈音仁一听,心想你这女娃娃好生难侍候, 你只道我剑法厉害吗,也太小觑我的掌法了,被这小子接过二百招我还有脸在江湖 上过活吗?杨现阳使出“八影抱月”,这陈音仁一时半刻却也破解不了,只是被那 “火云秋风掌”掌风刮中,皮肤会顿生麻辣感,着实难受。 战不多时只觉陈音仁掌法越打越快,杨现阳不禁大喜,心中对欧阳莲池出言相 激好生感激,心想:“满袖急躁之气何足惧哉?”果真那陈音仁越战越急,出掌虽 然凶狠,但招式之间的衔接却拘束于套路的沉淀早已没有先前那般干脆放任。即便 如此,陈音仁也不亏为当今武林名家,一套“火云秋风掌”在他掌下使出,掌痕流 动呱呱生风。杨现阳一味搪塞迟迟并不还招,众人指责他太过于轻狂,其实旁观者 哪里知道,杨现阳这“八影抱月”只学过其形未得其质,陈音仁内力何等深厚,他 出手与陈音仁对拆,哪只手被陈音仁碰着,那只手便会在顷刻之间分为两截。 忽然子松大叫一声:“师兄,他使得是‘八影抱月’。”杨现阳一听,心想: “坏了,华山派岂不要把谋害贾遍龙的罪名赖在我身上,这陈音仁掌法娴熟,长期 对峙难免会给他杀了,此时欧阳莲池并无性命之忧,先把这小兄弟救起再说。”想 到此虚晃一招,退后二步,扶起那短衫弟子,便向屋外奔去。那短衫弟子道:“承 蒙兄台出手相救,我腰里有一个锦囊,内面有几粒黑色药丸,你把它掏出来取出一 颗扔向他们,不然我们逃不掉的。”杨现阳担心药丸有毒,会伤着欧阳莲池,问道 :“这药丸是什么做的?”那短衫弟子年纪已有二十多岁,如何看不出男女之间的 暧昧,道:“放心吧,伤不着那姑娘,这小药丸遇到撞击后,便即刻生成一团黑烟, 黑烟只是有些呛鼻并无毒性。”杨现阳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们也不 像是好人。”说完从那名短衫弟子的腰中掏出一个锦囊,取出一颗药丸,只见那药 丸似铁一般乌黑沉重,他用力向后掷出,一声巨响过后,后面黑烟笼罩,二人钻入 了茫茫夜色之中。 后面喊声渐盛,满山遍野火把相连,杨现阳扛着那名短衫弟子,尽捡险峻之地 逃遁,不多久已到水镜崖。 前面火把游动,只听有人喊道:“干什么的?”二人慌忙隐入乱石后,那短衫 弟子,道:“陈音仁那老贼不会放过我的,快让我下来,时间不多了我有话对你讲。” 杨现阳道:“你说吧,我听得见。”那短衫弟子道:“那老贼想杀的人是我,不是 你,你快放下我,自己去吧。”杨现阳道:“你说得对啊,他要杀的不是我,好吧, 我放下你。”那短衫弟子突然长叹一声道:“为什么父亲对朝廷忠心不二,反蒙受 不白之冤,一夜之间满门被杀,我曾暗暗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逃跑的那夜父 亲给了我一包碎羊皮,说它隐藏着一个宝藏的秘密,后来蒙褒禅寺定云方丈垂怜, 又给了我一包碎羊皮,这二包碎羊皮全在这里。”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锦囊, 道:“陈音仁追杀我也是为了它,而我杀他却是为了报血海深仇,至古成王败寇亘 古不变,我已是刀俎之肉,也罢!我就将它送给你,千万记住此图落入坏人之手, 我大宋危矣。”杨现阳道:“你就是于哲?”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道:“你送这些 破图给我做什么?要送就送金银财宝,好让我招兵买马,把这华山给灭了。”于哲 惊讶地问:“华山派伤害过你吗?”杨现阳道:“不是,这华山派开什么祭剑大会 还不算,今天又办个六十五岁岁寿辰,弄得漫山遍野都是武林高手,不弄些兵来, 我怎么救出欧阳姑娘?不和你多说了,你快躲远一点吧,我引开他们后,我得赶紧 去看看欧阳姑娘,她刚才为我得罪了陈音仁,我得去看看她有没有事。” 忽然岩石后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冷笑,二人回头看去陈音仁已横剑拦住去路,道 :“碎羊皮在谁手上?交出来我免你们一死。”杨现阳见欧阳莲池与子柏、小菊也 朝这边走过来,便道:“在我手上,要是我不肯呢?”陈音仁哈哈大笑道:“那就 二个一起死。”正欲动手,子松道:“二师兄,剑下留人,掌门师兄随后就到,他 有话问他们。”陈音仁道:“来不及了,你没看见吧,各门派的人都被惊动!我必 须现在就将羊皮拿到手。”说完举剑要刺。却在此时,碎步响起,铁甲铮铮,众人 望去见是吴郡王爷的大纛将近,于哲道:“擒贼先擒王,先拿下吴郡王爷再说。” 杨现阳道:“不可,王爷对我有恩。” 子松见王爷大纛逼近,来回跳脚,道:“这如何是好?”,偷偷向欧阳莲池看 去,只见她黑发飘动,全然看不到她的表情。陈音仁早已驱步向前,欧阳莲池疾声 喊道:“杨现阳!” 却在此时,子松狂喊一声道:“二师兄,剑下留人!”杨现阳不明白子松为何 如此动容,以为都是在好意提醒自己注意,道:“子松师叔,欧阳姑娘多谢关心, 这老头的剑法也不怎么样,我可以躲过三招。”他虽口里图快活,可是心中胆怯, 向后跃起。恍然间他发现陈音仁剑路不稳,似有指东击西之疑。果真陈音仁运剑回 旋,那剑尖直指欧阳莲池而去。瞬息骤变,杨现阳吓得大汗淋漓,拔出腰间匕首向 陈音仁扑去。子松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出剑截住了陈音仁的下盘,陈音仁道: “师弟莫要妇人之仁,你难道想我们‘华山三子’身败名裂。”说完竟不顾下盘空 虚,抢步刺进了欧阳莲池的胸膛。陈音仁一剑得手,即刻拔剑反刺杨现阳。 眼见寒剑刺来,杨现阳再无分寸回旋的余地,半睁着眼睛引颈待割,他想欧阳 姑娘活不成了,自己也不想活了。忽然空中一条黑影掠过,杨现阳隐约记起这身影 在月芽进旁见过。只听呼啦一声,一条软鞭卷来将杨现阳拖出了陈音仁剑气之外。 杨现阳哪肯退后半步,软鞭松脱,他又向欧阳莲池跑去。陈音仁此时望着那条软鞭 不胜惊讶,拱手道:“阁下便是飞天蜈蚣倪洪生?”“不错”那人二字出口,扬鞭 就打。这飞天蜈蚣倪洪生在江湖上消迹二十年,当年曾是雷鸣谢的贴身奴仆,虽为 奴仆但武功与地位在五穴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常为雷鸣谢打头阵,凡他出 现的地方江湖中人谁敢久留?倪洪生武功尚且如此厉害,如雷鸣谢突然出现可如何 是好?陈音仁本不想招惹他,但那软鞭打来,不得不接。 欧阳莲池胸前兀自淌着血,已然奄奄一息,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杨现阳 道:“拜托你把它交经吴郡王爷。”杨现阳泣不成声,他接过匕首表示同意了,匕 首的手柄上雕有一只飞舞的凤凰,凤凰嘴朝上,啄着柄端所镶嵌着的那颗珍珠。杨 现阳仔细看来竟与自己怀中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他正要说话,却在此时有人将他 的肩膀轻轻拍了二下,柳现阳回头看去,却是丫环小菊,“不要落在她手上!”欧 阳莲池道,可是已来不及,小菊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夺过去,杨现阳大声吼 道:“还给我!”小菊退怯了一步,威胁道:“你别再过来,再向前一步,我就将 它扔下悬崖。” 陈音仁与倪洪生斗得正酣,突然大喝一声,道:“吴郡王爷顷刻便至,子松不 能再犹豫了,快将这帮反贼拿下。”只见子松身体颤栗了一下,一改常态,道: “小菊,把匕首给我。”小菊道:“不行,你先把解药给我。”子松怒道:“小妮 子,不想活了吗?”小菊道:“废话少说,你逼我吃下‘腐心散’本就没存心让我 活过,你让我成日盯住小姐,如今小姐要死了,我必须把解药拿到手,我要解药。” 子松脸色由红转紫,道:“好,我给你。”说完腾空一脚,将小菊与那匕首一起踢 入悬崖。杨现阳没想到子松平常为人软弱无断,此时出手竟如此辛辣。不及细想抱 起欧阳连池便走,才踏出一步,子松便已持剑赶上,劈头就是一剑,杨现阳纵然身 法快捷,可此时怀中抱着一个人,躲过这一招已然不易,更何况子松剑招连连递来, 杨现阳就是死也不放手,渐渐地退到崖边,脚下传来食肉鸢的叫唳声。说什么他也 不会让这红脸老头将欧阳莲池抛入悬崖,杨现阳此时发疯地喊道:“老头子,你还 有人性吗?她是你的女儿,你别过来。”子松听他这么一说,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大 叫一声,将剑扔下了悬崖。 只听陈音仁道:“螟蛉之子,有何惜哉?况且又与这二个五穴门之人勾结,大 师兄做为武林盟主,不杀他们,你说一年后的郁孤台大会上如何向中原武林交待?” 陈音仁本欲将五穴门称为魔教,担心雷鸣谢就在周围,就将“魔教”二字强咽下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王爷驾到!”这又是一声晴天霹雳,子松闻言再次发作, 向现杨现阳扑去。杨现阳抱着垂危的欧阳莲池,见子松这一扑蕴藏着至少十二种以 上的精妙的招式,将杨现阳上、中、下、前、左右尽皆封杀,似乎成为生死一搏, 定要一击成功。杨现阳如若不退,全身五处将被击中,他退了二步,子松紧进了三 步,杨现阳没法,只得再退,不想一脚踏空,顷刻头重脚轻,一头扎进了悬崖。此 时头顶传来一声呼啸,长鞭已将杨现阳一脚拴住,欧阳莲池却从杨现阳怀中滚出, 飘飘然,坠入了无底山涧。 倪洪生软鞭卷着杨现阳,另一只手抓着于哲向黑夜深处奔去。弓箭嗖嗖射来, 倪洪生江湖人称飞天蜈蚣,轻功当然了得。片刻后身后便已悄然无声。 来到一处幽静之地,倪洪生将二人放下,拱手对杨现阳道:“适才少帮主多亏 小兄弟舍身相救,老朽在这里谢过了。”杨现阳见这老者满头白发,面目亲善正欲 躬身还礼,却见那倪洪生并不拘于礼俗,而是转身对于哲道:“老奴奉老掌门之命 前来相救少掌门,使命已完成,老奴告退。”于哲拉住倪洪生的衣襟道:“我爷爷 真的尚在人间吗?他可好吗?快告诉我,爷爷在哪?”倪洪生道:“老掌门一切都 还好,只是近二十年来潜心钻研武学,已无心介入江湖纷争,少掌门这六年来将五 穴门治理得蒸蒸日上,实让老奴敬佩不已,请恕老奴多嘴,以老奴看来,二位还是 走趁华山派封山之前赶早下山为好,少掌门保重老奴去矣。”说完收了软鞭径自去 了。 杨现阳见倪洪生称他为少掌门,他即使再愚笨也明白自己适才所救的人就是当 今五穴门掌门雷冲。此人曾冒充于哲之名骗取定云方丈手中的碎羊皮包,而且老方 丈还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心相授,纵然如引,过去的事倒也罢了,可是五穴门将于 不久要大举进攻褒禅寺。杨现阳想到此悔恨交加,只觉欧阳莲池之死全是因他之过。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杨现阳抹去嘴巴上的血迹道。雷冲道:“你我素 不相识,适才承蒙相救,大恩不言谢,保重。”杨现阳道:“你站住,你还记得玉 门关外的三棵柳吗,你是雷冲,我说的对不对?我真是救错人了,如果不是我硬要 救你,欧阳莲池也不会死,看来你我都该死。”雷冲打了一个寒颤,重新打量了杨 现阳一眼,只见他目中喷火,燃燃生起一股杀气,道:“你就是被定云方丈带走的 那个柳杨?你怎么到了华山,定云方丈好吗?”杨现阳冷笑二声道:“他老人家还 没有死。”雷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现阳道:“别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 父,再怎么说他老人家授业你四年,你却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扬言要将整个褒 禅寺的和尚杀光,定云大师怕我和月清受到伤害,便命我们来华山避难。”雷冲更 加迷惑了,道:“我半年前已到华山,本门事务暂由天狼穴代为执掌,你说的此事 我却实不知。”杨现阳道:“好像定云方丈也被你骗过一次,我该不该相信你的话 呢?”雷冲叹息道:“我雷冲曾蒙骗了定云大师四后,为此事我雷冲有生以来第一 次深深自责过,世上人时常为于哲的生与死争得面红耳赤,然而谁都知道他们骨子 里头所真正关心的是那包碎羊皮的下落,实不相瞒,真正的于哲六年前已在柳河中 箭而死,临死之前他将家仇国恨统统推给我,并且给了我一张碎羊皮,让我有一日 找到宝藏后,将大宋皇帝赶出中国。”杨现阳道:“你敢说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履行 对他的诺言吗?”雷冲道:“我欣赏他的叛逆性格,我也亲眼目睹了那晚于府的惨 案,但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他。”杨现阳道:“我知道,你至始自终都是为了自 己。”雷冲道:“我是为了爷爷创立的五穴门,我作为一门之主,难道让我做一个 诚实守信的翩翩公子,等着我的五穴门被黄沙所掩埋吗?绝对不可以,我生来的使 命便是为五穴门出生入死。”杨现阳道:“这就是你蒙骗恩师的理由?既然如此你 派人攻打褒禅寺也不足为奇了。”雷冲大笑二声道:“我雷冲做事向来无需为自己 找任何理由,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又何须对任何人说假话。我没让五穴 门攻打褒禅寺。当时于哲死于柳河,江湖盛传吴郡王爷将尸体打捞出来后取走了碎 羊皮。恰好当时定云方丈在五穴门,他老人家在武林中的威望不言而喻,我不得已 冒充于哲之名拜定云方丈为师,因为定云大师收藏着一包碎羊皮,再则我必须攻破 江湖谣传,让世人都知道于哲不仅没有死,且已成为定云方丈的弟子。”杨现阳道 :“仅此而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雷冲道:“当年曾将一整块羊皮分割为五包, 我手中只有二份,另外三包尚不知在谁的手上,那笔岁贡如此诱人,谁不想据为己 有?在另外三包尚没出现在江湖时,只有于哲之名才能将拥有另外三包碎羊皮之人 引诱出来,定云方丈为江湖之人所推宠,只拜在他的门下才能让江湖人相信扬州于 哲还活着。”杨现阳道:“你好阴险,不仅是对别人,而且还是对自己,你就不怕 冒充于哲之名被江湖之人万箭穿心吗?好吧,我暂且信过你这次。”雷冲道:“你 不杀我了?”杨现阳道:“我杀你何益,你打算怎么办?”雷冲道:“我这就下山, 去褒禅寺向定云方丈谢罪。”杨现阳道:“那是最好的了,你走吧。” 杨现想不到雷冲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大的胆略,心中佩服,便不再难为他。此时 想到自己怀中的那把匕首,虽然欧阳莲池所给的那把匕首已掉入崖底,但怀中的那 把匕首却与它极为相似,这是她最后的遗愿,决定再去会一会吴郡王爷。 山谷幽幽,火把渐稀。杨现阳沿着来时之路,往回走,不多时,已见王爷大纛 风中鹤唳。他快步上前,中听人道:“来者是谁?报上名来。”杨现阳道:“在下 杨现阳有事求见吴郡王爷,相烦通报一声。”军前一人道:“王爷现已就寝,有事 明日来见。”此时帐内之人传出话来,道:“你就是杨现阳?既然已经走了,为何 还自己送上门来?”杨现阳道:“在下受一位姑娘之托,要将一把匕首呈献给王爷。” 一位帐前侍卫斥听到“匕首”二字,肃然道:“大胆,王爷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杨现阳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大胆,你们可知道赵匡胤有一个大臣叫杨无牙吗?” 账中之人听他如此出言不逊并不气怒,缓缓道:“本王当然知道,此人居功自傲, 太宗皇帝已将他流放海外,只是不知怎地众多老臣之中,就只有这杨无牙的家属胆 小如鼠,一夜之间跑了个精光,真让人齿笑万年。”杨现阳道:“王爷休要笑话, 以现在看来,那一帮老臣的后代恐慌怕只有杨家幸免于难了。”账中之人道:“想 不到一百六十余年的遗案今天让本王撞见了。”杨现阳道:“不错,我的祖辈为躲 避朝廷的追杀,改杨姓为柳,三棵柳便是我的父亲,我原名柳杨,正因为那位姑娘 的鼓励,我便敢更名为杨现阳,即使王爷不愿意见在下,我也要强行将这把匕首呈 献给王爷。”说完左手上已多了一把镶珠匕首。 众人见他拿出凶器,以为他要行刺,数名弓箭手一齐站出,帐外一人喝道: “刀斧手何在?”只听唰地一声,数名莽汉扑来,杨现阳此来早有准备,道:“区 区几个小卒挡不住我。”账中之人道:“你也太狂傲,给我拿下。”杨现阳手拿细 枝,不退反攻,就如一团魅影在人缝间摆动,右手挥动细枝条连刺数人。那匕首上 端所镶嵌的珍珠在火光的映衬下宝光流动变得异常妖艳夺目。 “且慢!”帐中之人急道:“你好大胆子!她在哪里?”杨现阳不明白他见到 这把匕首为什么会突然震怒,难道冒充匕首的事他竟知道了,道:“当然知道,她 ……”却在此时一道黑影闪出,一把短剑向自己的喉咙刺来,杨现阳大惊,撤步向 右躲闪,那剑招滚烫,见哪刺哪,全不留半分余地。此时虽然有数枝弓箭向那刺客 射去,可那刺客全然不顾。此时不逃顷刻就会毙命。杨现阳脚上功夫却也不弱,可 逃不多远那刺客又追了上来。杨现阳道:“难道是鬼缠身不成?”脚下加速,眼见 那刺客越来越近,心中着急,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扑通一声重重摔了一跤, 接着被人拖进了一处茂密灌木丛中。直到那刺客走远了,那人才放手,和他一起走 出了灌木丛。 “你追我干什么,你哪捡到这匕首的?”那人问道。杨现阳一听是个女子的声 音道:“你弄错了,我为什么要追你,是我被别人追,你又凭什么说这把匕首是我 捡的?”那女子道:“嗬,你好赖皮,你知道我是谁吗?”杨现阳见她蒙着面,道 :“你是蒙面人。”那女子哈哈大笑,道:“我都认出你了,你还认不出我?蠢货!” 杨现阳又仔细看了看,似曾见过就是猜测不出她是谁,不愿再猜下去,道:“唉! 我要认得你干嘛呀?”那女子道:“你这人说话真没意思,至少我也救过你。我是 雪狐仙子,快将那把匕首还给我。”杨现阳恍然大悟,道:“鬼灵精怪,我早就应 该猜到是你,你见这匕首好看又想骗去不成。”雪狐仙道:“本来就是我的,我干 什么要骗,那日被采花雀乌伟鱼追得急,掉在鬼头山上了。”杨现阳道:“是你一 个上的鬼头上吗?”雪狐仙道:“和我上去的还有一个姐妹,当时她缠着乌伟鱼, 让我快跑,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真有点想她。”“难道被关在那石室之人就是 乌伟鱼不成?”杨现阳兀自出神。雪狐仙道:“喂,想什么呢,快将匕首还我。” 杨现阳道:“且别慌,我的锯嘴鹦鹉阿呆呢?”雪狐仙道:“不好意思,它不喜欢 我,跑了。”杨现阳本已料到阿呆可能已经北去了,但这把匕首与欧阳莲池的那把 极为相似,他还要拿它去见吴郡王爷,得想法把它留在身边才好,便道:“什么, 它跑了,你答应我什么?你这雪狐狸仙也该改一改了。”“改成什么?”雪狐仙盯 着他问。杨现阳道:“降一级,把那仙字去掉。”雪狐狸仙道:“那好吧,以后就 叫我雪狐狸,这把匕首该还给我了吧。”杨现阳没想到她竟然对仙不仙的毫不在意, 道:“你帮我把阿呆找回来,我就把匕首还你。”雪狐狸道:“你也太卑鄙了,也 好,免得欠你这种人的人情,但你得答应我,在未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能将它献给 吴郡王爷,拍马屁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精光的。”杨现阳道:“我拍谁的马屁?”雪 狐狸道:“你想拍王爷的马屁,你以为这是和氏璧,捡到就往王爷帐前献,更何况 还是捡的别人的。”杨现阳道:“你都看见了?”雪狐狸道:“当然,我什么事不 知道。”杨现阳心想她说得也是,自己本就是要将这把匕首拿去献给王爷,便由她 嘀咕,也就不和她说话了。 天色已渐明,他们走到了一处隘口,眼前山峦起伏,而左右两侧山峰却争高直 指隐隐升起帝王之气,甚是奇秀。杨现阳问:“你去哪?”雪狐狸见左边山峰石壁 上有“丘语峰”三个字,道:“我就去这里。”这丘语峰因孔子在此讲学而得名, 当年三千弟子在此求学,日月轮回,如今全都蒸发了,只剩下了这狂草而成的三个 字,字体看上去蓬头跣足,实则苍劲有力。杨现阳道:“此处为华山禁地,我也想 去看看。” 丘语峰本来日夜有人把守,但昨晚风云突变,华山弟子全被子松在打更时分调 遣去把守各处下山路口。 二人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行不多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满布棋子的棋盘, “这是一盘降龙伏虎局,我听师父说当年沐沧海与白虚派扁九掌门曾有一盘生死弈, 原来就在这下的”雪狐狸说。杨现阳问道:“他们为什么赌棋?”雪狐狸道:“对 这二个赌徒本狐狸还是知之甚多的,白虚派曾有一把名振江湖的饮血剑,郁孤台之 战,白虚派都因此剑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沐沧海一身武功却无用武之地,心中愤愤 不平,于是潜入白虚派盗出了那把宝剑,事后白虚派掌门扁九与沐沧海便在此对弈, 扁九道长输了就将那把饥血剑割让给沐沧海,沐沧海输了就得在此面壁十年,二个 请来了华山原掌门古铜真人作证。”杨现阳问:“这盘棋谁赢了?”雪狐狸道: “你自己不会看吗?”杨现阳道:“又是黑子又是白子,子数又一样多我怎么知道 谁赢了。”雪狐狸道:“你这白痴,当然是扁九掌门赢了。”杨现阳敬佩沐沧海为 人,道:“一个英雄困于此十于年,这该怎么活呀,想来必定因为此事才看破红尘 去了鬼头山。”雪狐狸道:“你可知道那老家伙的武功是如何了得吗?当时得知他 被困于丘语峰后,江湖上放了三天焰火。” 杨现阳知道她又在信口开河,一束朝阳射过来,四周青苔印齿,幽雅而寂静, 只见石壁山隐约似有图画。杨现阳目不转睛盯视良久道:“雪狐狸,你神通广大, 可知道这石头上刻的是什么吗?”雪狐狸道:“想必是那沐沧海寂寞难耐,一时发 疯在上面留下的爪印。”杨现阳道:“狐狸究竟不是仙,这上面的二百句口诀与一 百四十三副图画全是‘八影抱月神功’上的招式。噢!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华山 三子’为什么会那么早就成名了。”雪狐狸道:“我也知道。”杨现阳道:“真的?” 雪狐狸道:“天下之间有我雪狐狸不知道的事倒是很少见,这是华山禁地,只有掌 门才允许出此地,子柏带着子岩、子松学会了‘八影抱月神功’。”杨现阳道: “不对。”雪狐狸急道:“如何不对,你倒是说来听听。”杨现阳道:“这‘八影 抱月神功’总共有一百九十三招,这上面的口诀与刻图都不全,这样的‘八影抱月 ’威力也就只不过如此了。不过,他们偷学别派武功可是你说出来的,将来传出去, 他们若找我算帐,我就叫他们去剐你的皮。”雪狐狸怒道:“你成心算计我是不是?” “那边有人”却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吆喝声,杨现阳道:“他们发现了,我们快 走。”雪狐狸道:“没有掌门的命令,你的那些师哥是不敢进来的,我武功也不算 是登峰造极,让我先学几招再走。”她一边说一边念着图谱上的注文:“‘月下弄 影’‘逐李轻车’‘沙砾自扬’‘疾风冲塞’‘天子按剑’‘溯游从之’,怎么这 么多?这图谱我改天来学,这二百来句口诀我得先记住。”杨现阳道:“待子柏掌 门来了我们还有命吗,快走。”说完也由不得雪狐狸愿不愿意,一把拉着她去了。 早有数十名华山弟子在隘口把守着,此时难免一战,杨现阳四下寻找终于摘到 一根称手的细枝条作为武器,雪狐狸以为他慌张,便道:“书呆子气,找根细枝条 就想和他们打架?武功如此不济,你怎么做上华山派的长衫弟子的?站到一边去, 看看本姑娘的手段。”说完仗剑杀上,只见剑姿流畅飘逸,隐约觉得有点像是欧阳 莲池,突然雪狐狸大声道:“傻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啊!”杨现阳此时才见这小 姑娘已杀出了一条出口,脚下使劲便已追上了雪狐狸,雪狐狸回剑倒刺两剑,将追 来的追来的二个华山弟子放倒,二个便消失在崎岖的山路尽头。 杨现阳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武艺这么了得。”雪狐狸道:“你逃命的功 夫也可以啊。”杨现阳心想《追风步》与“八影抱月”才略略学到了一点毛皮,道 :“过讲,过讲,你师父是谁?”雪狐狸道:“我师父说出来吓死你,还是不用说 了,你现在去哪?”杨现阳心中怅惘,道:“去褒禅寺做和尚。”雪狐狸道:“好 啊,好啊,我陪你去。”“褒禅寺不收尼姑,你去做什么?”雪狐狸道:“你这人 也不害臊,你去做和尚,我就去做尼姑吗?想得美!漠北五穴门不久将围攻褒禅寺, 我去看热闹。”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