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凡儿?衣/依儿? “你们下一步想怎生走呢?” 万俟隼漫声问道:“经过昨晚那一闹,只怕‘长江水舵’马上就会派人来。虽 然这桩是是‘鬼门’的人做的,但只怕与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何浪既是这夏口分舵的舵主,又是那谯西淳的外甥,他“长江水舵”自是不会 善罢甘休。 林凡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但…… 他看着万俟隼脸上淡陌的表情,却有一丝恍惚:昨晚的那个是他么?但现在自 己却不会弄错: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万俟侯府的小侯爷不会错了。他微微叹气,侧 头看向奇乐。 “乐,你认为呢?” 见奇乐仍是有些呆,林凡不由有些恼了:“呆子,问你哪!怎生不说话了?” “你不觉得昨天何浪的举动有些异样?”奇乐缓缓言道,昨天他与林凡心中很 是抱愧,所以并未来得及去细想。 “第一,就是他听到‘风雷堂’与‘鬼门’这两个名号的反应——够胆子挑上 你们万俟侯府的人,至少不应这般怕他们——毕竟万俟侯在江湖与官场的双重地位, 比一般的江湖门派更令人难惹。”奇乐一面回想,一面分析:“第二,就是他听到 ‘天风帮’被‘风雷堂’做了的反应,这不是害怕,而是意外——这就表明了两点。” “没错。”林凡颌首道,“第一点就是,他怕的不应是‘风雷堂’,而是‘鬼 门’;第二点就是,他‘长江水舵’一定与‘风雷堂’、‘天风帮’有一定联系, 说不得,”他冷笑一声,“这几处人说不得还是一气的,否则听到这件事他不会是 那般表情——他自也是没想到风雷堂会窝里反罢!” “‘鬼门’本来就比这几个帮派更可怕得多,不是么?”万俟隼似乎不是很赞 成林凡的说法:“不然也不会令师兄你这般害怕了。” 林凡呆住:他实在没有想到万俟隼会说出这等话来。他这般说,分明是故意刺 激奇乐——奇乐听得“鬼门”的反应他自然也是瞧着的。 “那阿隼你又认为应怎么办?”奇乐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令林凡又是一 呆。他偷偷瞥了这呆子一眼,却见他平板着脸,半分表情也见不着。 万俟隼却也沉默了。 他本不该这样说的,他知道。奇乐是真心待他好的,真心待他如弟的——比起 那万俟贞来说,他更像自己的大哥。但是,此时他却有些不想承他的情了。因为什 么呢? 林凡望望奇乐,又看看万俟隼——他俩这样,又是为那般?他似也有些糊涂了。 “你说他们怎会这样呢?” ——青依轻蹙着眉尖: “虽然现在他弟兄两个暂时看上去都没有争这‘忠义侯’的位子,但我总觉得 这件事不是等那万俟衷归天、朝廷上下旨定夺就算了。” 她等了半晌,也没听到真蓁回答自己,不由回过头去—— 真蓁正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她没有听到青依的话。 她……又在想什么? 青依眉尖更紧得了些:从真蓁找过万俟贞回来后,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万俟 贞做了什么事令会令她吃惊么?应该不会。别人不知道,她焉得不知自己姐妹性子 的?只是,真蓁的确有些…… 青依突然一惊:真蓁这种神情,竟好似自己想到那—— “蓁姐!”她颤声道,终于令得真蓁回头看自己了。 两人相对默然。最后只听得真蓁低声道:“我们,是不是不该来趟这趟浑水呢?” “呵——真是两个傻丫头!” 一人的笑声令这沉寂的空气也似惊动了起来,更令两姝惊跳了起来。因为她们 已听出这来人是谁了。 “师父!” 庭花轻颤,槐影浮动,那几片蔽日的云儿正好一闪,于是这深深庭院一下子明 亮了起来—— 进来的一人,白衣欺霜,却笑如春风——正是那“霜雪二姝”中的“霜女”— —但霜儿。 “两个小鬼偷偷跑出来,说是想为师父出口气,现在怎生好似有事有气的却是 你们呢?” 但霜儿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徒儿,摇首叹息——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小女孩的 心思。 “万俟氏的子孙,不管是抱养的也好,亲生的也罢,都是招惹不得的——你们 看看师父不就应该明白了?” 青依脸庞发热,真蓁亦有丝红晕。 “师父,你怎么也出来了?”但霜儿本就绝少涉足江湖,她俩思忖:不会也是 因为她老人家终是耐不得…… “我是想来让你们俩放手,别再干涉他万俟氏的事了。”但霜儿的话却令两姝 有些意外。 “这次万俟贞与万俟隼两堂兄弟的争斗,一如当年那万俟僖与万俟衷一样—— 而那结果却是……” 她停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 “万俟僖与师叔当真是万俟衷害的么?”青依问,这是她最想弄清楚的事。 “不知道。我妹子妹夫当年的死因谁也不知道,因为,据说是,”但霜儿声音 竟有一些颤抖:“据说是‘鬼门’的人下的手。” “‘鬼门’!”青依真蓁花容失色。 “如真是‘鬼门’的人下手,万俟贞怎会活着呢?”真蓁问道,“‘鬼门’的 人出手,向来是灭其一门或一户——他们就算会放过万俟衷,也不应该……” “你知不知道万俟贞是谁的徒儿?”但霜儿反问,“他是墨迟老鬼的徒儿,你 可知墨迟、季风与耿书彤三人与万俟僖是什么关系么?” “逍遥书生”墨迟,“风霜客”季风,与“天衣素娥”耿书彤,便是昔日江湖 人称“风尘三侠”的三位武林异人;而这三人,亦是万俟僖的生死知交。 “怪不得万俟贞还活着,也怪不得墨迟会收他为徒。”真蓁喃喃道,但她突然 又问:“那季风为何又收那万俟隼作弟子呢?” 这不是摆明了令两人相斗的局面更加矛盾么?当年的墨迟与季风为追求耿书彤, 相互争斗不休,难道他们想自己的弟子也走自己的老路。 “因为万俟隼不是万俟衷的亲子,他是抱养的。”但霜儿淡淡地说——万俟氏 的事她怎会不清楚。 “有一年原本墨迟与季风约好在一个村子里相斗,没想到在却发现那村里有户 庄子被打劫,而他俩唯一救得出的两个孩子亦是成了孤儿。他们把其中一个女孩儿 送到耿书彤那儿,请她收养;另一个好像原本是季风将他收做了徒儿的,不料遇到 了万俟衷,他见这孩子与自己投缘,加上与自己的孩子夭折的儿子一般年纪,就向 季风提出领其作为养子。他大哥与季风关系这般好,季风自然不好推辞。所以,现 在这万俟隼……” 她不用再说,两姝也明白了。 青依心里叹气:无怪万俟隼眼里时时都满盛着孤独与寂寞,他,本就不是…… 侯门深似海,而这海,亦不会只有风平浪静罢? 她忽然醒悟到什么:“师父,您说,墨迟季风还救得一个女孩儿,送到耿书彤 那儿的么?” “对啊,耿书彤应是收她为徒了。怎么?”但霜儿看着两个弟子交换了一个 “原来如此”的眼神,她反而糊涂了:“你们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真蓁笑着搂着师父的肩撒娇:“只是呀,有个傻妞儿打错了 人啰!” 青依脸红,抬手追着她师姐便打。师姐妹绕着但霜儿,你躲我闪,笑得好不开 心。 开心? 谯西淳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这堂上躺放着的,就是他外甥何浪的尸体;这也 是他马上赶来夏口的原因。 “这么说,那万俟隼现在还在城里?”他问身边的两个汉子——这两人便是那 日里的那个剑手与使枪的汉子。当时他们亦目睹了这一切,现在已经把这些向谯西 淳报告过了。 “是的。我们没见得他们离开——他们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那剑手也自是惊异:就算万俟隼是万俟侯府的小侯爷,但这里毕竟还是他“长 江水舵”的地盘,他居然这般大胆留下不走,倒也是少有。 谯西淳沉思了一下。 “找个人带个口讯:让他们明日来夏口分舵的‘天水阁’来见我。” 众人一惊。但没有人敢问“为什么”。 “遵命!” “明天我们谁和你一起去?” ——林凡问,他问的是万俟隼。 “你们终于等到那谯西淳了,但是……”何浪一死,谯西淳大概会出现,这才 是他们冒险留下的原因。 但下面的话他不说也明白,谯西淳不是何浪——身份与武功都不是何浪可比的 :“天水阁”亦不是“香雪阁”,那儿不会有软玉温香,只会有刀山火海。林凡问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白:这次,得留下一个人,无论是回万俟侯府通风报信也好, 还是接应去的人也好——这次,不能单逞勇气便够。 “你留下吧!”那两人同时说出同一句话,然后三人尽是一愣。 林凡摸了摸鼻子:“难得你们意见一致了么?” 他复苦笑道:“但却没人问过我要不要去。” 奇乐抬头望嘴里倒酒,万俟隼转脸看向窗外——两人都不想令林凡看到自己脸 上的关切,与那一丝,微微的笑意。 谯西淳看着眼前的两名年青人。 他知道以何浪这般能耐的人为什么会折在他们手上了——他折的不仅是武功, 还有锐气。初生的牛犊是不畏虎的——而这两个人,也不止是牛犊! “谯爷瞧够了么?”奇乐微笑着问,“虽然我们确实是去找过何舵主的,但他 的死应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是何浪先挑上万俟侯府的,而他们亦不过是想打探出原因,这也合江湖规矩。 冤有头,债有主,打杀何浪的是“鬼门”的人,他谯西淳如单找他俩的晦气,倒真 会让江湖人笑他欺软怕硬了。 “你为何打劫我万俟侯府的舟车?”万俟隼冷冷地问——单只何浪一人,必是 没有这个胆子的,能下此等命令的,应就只是谯西淳。 谯西淳却笑了。 “不愧是万俟侯府的小侯爷,这个时候,还够胆子问我这种问题!”他嘴上这 般说,心里却想:这万俟隼的冷静可说来自他万俟氏的家风家教,这叫奇乐的小子 呢?怎生也这般淡定自若?而他这种神情,似乎曾在某人…… 他盯着奇乐,竟自发愣起来。 奇乐万俟隼比他更觉得不可思议——谯西淳不追究他们倒还罢了,怎生这种表 情? “奇兄弟是哪里人?”谯西淳的问题令两人一惊:他似对奇乐比对万俟隼更重 视,也更好奇。 “谯爷要我们来就是为这个问题么?”奇乐虽是笑着的,但心里却也嘀咕起来 :这谯西淳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万俟隼眼中亦是一样的惊讶。 “哦,”谯西淳似回过神来:“你们还有一位同伴呢?” 他说的是林凡。他听手下描述了那天那场争斗——那名剑手在江湖中亦是一流 的好手了,但他也识不出林凡的剑法师承,令得谯西淳对林凡也有几分兴趣了。 “我俩来这儿,想来也是够了。”万俟隼道。看来没让林凡来是对了,这个谯 西淳分明对何浪的死倒不是很重视——他重视的,是他们三个! “谯爷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罢?” “小侯爷,你的问题问得倒也奇怪。”谯西淳笑笑,坐回自己的椅上。 “我‘长江水舵’做的便是这水面上的买卖,打劫舟车本来也是日常的营生, 我为何又要向你交待?你官家的船又待如何?你如想讨回公道,自可以运用你官场 上的势力;你如想讲江湖规矩,就别在我面前摆你小侯爷的官威!” 他把话说得这般硬,令得奇乐万俟隼亦不由都怔了怔——他们倒忘了自己也没 有真凭实据来证明长江水舵是与那狙击万俟隼父子的杀手是一路的。 奇乐苦笑。这抹笑容正好让谯西淳看到。 “那么今天谯爷你看怎么办?” 这等进退不得的局面,却是没有想过——原本他们认定谯西淳会借着何浪的死 对他们大做文章,没想到他却只拿出这套托辞来搪塞过去,倒是令他们意外。 “谯爷如不想追究我等之过,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他知万俟隼的脾气,这 等话也只得由他来说。 谯西淳又是看他几眼,终于呼得一声:“送客!” 两人心头一松,站了起来。正当他二人抬脚时,冷不丁谯西淳问得了一句: “小侯爷,万俟贞当真是你的堂兄么?” 万俟隼愣住。 林凡已经等了老半天了,但那俩家伙却还未回来,他不免有些担心。 探头向窗外看了看,仍是不见两人的影子,他吁得口气,复又仰面躺到榻上, 细细地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这几桩事件中,其他的还好说,唯一令人不解的便是那解榭、便是那“鬼门” ——不仅因为他们针对万俟隼,也因为奇乐一提到他们的神情其实令人生疑。奇乐 对其他几个帮派似乎都不甚在意,唯独对这“鬼门”……而万俟隼呢?他却似对一 切都不在乎、不畏惧,当真是因为他胆大自信么?他,在乎的又是些什么?反而是 那晚得遇青依与那黑衣女子并提到但霜儿这个名字时,他才略略有些惊诧,因他似 确实不知这但霜儿的来由。 等一下! 林凡翻身坐起,他忆得那解榭说过的一句话来:“……只怕那但霜儿的‘欺霜 剑’亦不过如此罢!”这分明是说…… 他走下榻,欲取出朱氏兄弟交予奇乐的卷宗,因他记得那第一宗案子便是得… …但卷宗却没在奇乐这边。他忆得昨日他拿过去与万俟隼再研究过了,应在万俟隼 那间房里。于是他走出来,到万俟隼的房间去拿。 他们是一人一间房:林凡的居中,左面的奇乐这间比较大一点,他仨儿一般会 聚这里讨论;右面的当然就是万俟隼的了。林凡现在正从奇乐这间出来,往万俟隼 那屋走去。 经过自己这间屋时,林凡却站住了:他听得自己屋里有一丝极细微的呼吸声— —他明白了。 推门进去,林凡便见一道雪也似的电光一闪—— “锵!” 剑光凝在林凡咽喉半寸处不动了——却是林凡以左手拇指食指平平拈着那离剑 尖两寸处的无锋之身上,剑当然也刺不过去了。 “青依姑娘,不必如此恼我吧?”林凡已经看清楚眼前的这人是谁。 “你果然是耿书彤收养的那个女孩儿,怪不得也只有你才看出我是在扮丑女。” 青依恨恨言道,回手撤剑;林凡一笑放手—— 也只有女人才最能看懂女人,所以她才一眼看穿青依与那解榭扮的村姑。 她——林凡,便是当年季风墨迟送到“天衣素娥”耿书彤那儿的那个小姑娘, 亦是当年梵家庄梵大小姐的女儿—— “梵衣儿”! 因得她父是入赘的女婿,故她亦随母姓。“林凡”二字合在一起,便是那“梵” 字,至于“衣儿”么—— 林凡笑笑:也许真是已经过去了罢! 但现在眼前这个“依儿”却有几分惊奇的打量着自己,林凡不由问:“你不是 单来找我的吧?” 她既明白自己亦是女子,也应知那晚自己的举止并非轻薄——当真要是论及这 个原因的话,她就应躲在万俟隼的房里才是。 “万俟隼呢?”她果然是来找他的么? “他俩去‘长江水舵’的夏口分舵了——谯西淳请得他们去的。”林凡实话实 说,但见得青依面露吃惊的表情: “他——就他们俩?”这两人莫不是疯了? “你为什么这么意外?”林凡看着她的脸——她竟是在担心万俟隼么?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青依反问林凡——她竟似一点也不担心。 “长江水舵当真想要他们的命,不必这般费周折——我们现在还在他们的地面 上,他们对我们无须这么客气。”林凡淡淡地说,这也是她相信两人不会出事的原 因之一。 看到青依眼里也略见放心,林凡道: “能问个问题吗?你师父但霜儿与‘鬼门’有何关系?” “鬼门?”青依轻颦眉尖:“与我们何干?” ——她云罗岛的人一向少走江湖,更不会与“鬼门”有什么牵扯。 林凡沉默。 她想到解榭的那句话,应是见识过“欺霜剑”才是。“云罗仙”她大概没这个 机会见过,而这青依与真蓁的“欺霜剑”还差得火候,自然不会入解榭的眼,那么 她遇着过的,就只有但霜儿了。 “你师父人呢?” 奇乐把青依真蓁的事告诉过了朱氏兄弟,他们自然不会再追究万俟隼了;而这 也使江湖上的人知道但霜儿的徒弟出现生事的事了,但霜儿应该出面的。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青依瞪着她,不知为什么她就 看林凡不顺眼——无论林凡是男还是女。 林凡呆了呆:她不是因为青依这般回答才呆的,她是看到了青依眼里的另一种 情绪——她呆住了。 毕靖儿坐在妆镜前,正梳着头发。 “花如烟,水如烟,偷得浮生半日闲,看月挂中天。 鬓如云,发如云,江山万里任漂零,尤怀壮志心。“ 她轻轻地哼着歌儿——这是万俟贞写给她的。虽然这两日他没来看她,但…… 一想到万俟贞,想到那晚他温柔的眼光,她的脸儿便慢慢地红了。 他,明白我了吧?她想:贞,我不求多的哩,只求见得你时,只盼见得你笑, 于愿足矣。 她正甜甜地笑着,耳边听得一人轻笑: “你笑得倒挺开心的——是为得那万俟贞么?” 她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她手中的梳子一折,嵌断了几缕发丝。 她心头忽地变凉了。 “就你么?” 林凡问。掌灯时分了,她只见得万俟隼一人回来,却不见奇乐,不免有些意外 : “乐他人呢?” “他有事要办。” 万俟隼淡然道,走进自己的房间。林凡也跟着走了进来。 “谯西淳怎么说?”林凡问,她看得出万俟隼脸色很不好,却也不得不问。 万俟隼似未听到她在说什么,兀自盯着灯火发呆。林凡等了一会儿,见得他这 般,自觉无趣,便转身欲走。 “你也早就明白我是谁了,不是么?”万俟隼突如其来的一句,令林凡站住。 他走到林凡身后,又道: “你为什么还要躲我?是为了师兄,还是为了贞大哥?你毕竟是她的弟子,也 想学她那样么?” 她——师父! 林凡闭了闭眼。耿书彤那如怨如泣的目光、幽幽切切的声音,又回现在脑海中 —— 当年的“天衣素娥”耿书彤,与墨迟以文会友在前,惊于慕于他的才情;而后 与季风相识,更爱他不经不羁的风格与淡泊处世的为人。但,她终是不忍伤墨迟的 心、负季风的情,于是一直躲着二人;却也使得他二人为她苦缠,争斗不休,以至 于定下那十五年一会的约定——只为胜者可以留下伴着伊人。而负者呢?如今三人 渐老,这约定似也失却当初的意义。然这负的,却又是谁? “我以为你这回来洛城,是为着见我的。没想到,你是为着疯老鬼与墨迟老头 的那个约定才来的——是你师父让你来的吧?” 万俟隼走近一步,就快贴着林凡的背了。 “你是来看结果的么?他们三个毕竟也老了,再争下去亦没有什么意义,你是 来看看我与贞大哥是不是会将这无聊的争斗持续下去才来的吧?” “相见争如不见。”林凡轻轻叹道,“因为你已经不是‘小弟’了,你是‘小 侯爷’,不是么?” 那个与自己玩、逗自己笑的“小弟”,已经远得了;而那个善解人意的人却… … “衣儿——”万俟隼突然伸臂自后搂住了她,“不管我是谁,你都会是我的‘ 衣儿’,不是么?” …… “我叫衣儿,你呢?” “我叫小弟!” …… 林凡身体颤抖着,她只觉得站亦站不稳了。万俟隼的手臂松得了一松——她看 到他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那手心里,赫然托着了一个小小的竹条儿筐成的彩球儿, 上面还系着几根彩色的带儿。只是大约时间过得久了,球儿与带儿都褪色了许多。 “你——” 林凡拣起那小小的彩球,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他的手上。 万俟隼缓缓扳过她的身子,烛光映得她脸上的泪一闪一闪。他俯下头,轻轻吻 去她脸上的泪。 “凡、阿隼,我——” 奇乐一脚跨进来,正好见得—— 他愣住。 万俟隼未及放手,林凡却已挣脱开去。 “待一会儿过来听你说。” 林凡抛下这一句,头也不抬地侧身从奇乐身边穿过,奔了出去。 奇乐转身,亦慢慢退出。 万俟隼盯着他二人的背影离开——也不知他眼里跳动的是不是那烛火的投影… … 奇乐喝着酒,林凡就坐在他身边;他已经把今天谯西淳见面的事告诉林凡了, 自然也可以安心喝酒了。 只是,真的喝得安心么? “谯西淳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林凡皱眉,就算万俟隼不是万俟衷亲子的传言 遍天下,以谯西淳的身份,怎会当着万俟隼的面就问这种问题? 奇乐没有回答。他想到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谯西淳看自己的眼神——竟好似曾 见得自己一般,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逢面。 “今儿青依来过了。” 林凡突然道:“但霜儿应该也来了。” 看青依的眼神就明白,她只是不想告诉自己但霜儿来了;而她并非来寻万俟隼 的晦气,也说明了她师父八成约束过她了。 “你认为这些事与但霜儿有关?” 奇乐听得出她的意思:“你认为她徒儿这次代她出头并不只是因云罗岛结下的 梁子,而是但霜儿有意指使的么?” “但霜儿与万俟氏也算得是姻亲,本不该怀疑她的。” 林凡缓缓言道:“但奇就奇在这一点:连朱氏兄弟都识不出青依的剑术,万俟 隼是怎么识出的?万俟衷不是没让他知道他万俟氏与云罗岛的梁子么?而那解榭的 说法,也听得出她至少与但霜儿是逢过面的,这就更奇怪——但霜儿销声匿迹近二 十年,那解榭好像也不过二十来岁,她自然不会是二十年前见识过‘欺霜剑’的, 而青依的剑术也还令不得现在的她赞好;如果是现在见过的,就令人觉得可疑。” “我不也识得出青依的剑术么?” 奇乐的说法令林凡一怔—— “那么阿隼识得出也不足为怪。”他俩是同一个师父教的。 见得林凡眼也不眨地瞪着自己,奇乐脸一热:林凡分明已经听出自己为万俟隼 开脱的意思了。难道她从来不怀疑自己么?他心里暖得了一下。 “他知道我就是‘梵衣儿’了。”林凡埋首低声,“但我却……” 我却如何?他早就不是“小弟”了,我呢?只需做“林凡”便可。她心道。但 你呢?是要我做“梵衣儿”,还是让我做“林凡”? 但奇乐只沉默了半晌,方才道: “是么?那咱们回去吧——出来得够久了,阿隼会担心的。”说完,便先抬脚 走了。 林凡呆了一呆,埋头跟着他后面——没人看得她咬紧了嘴唇,已经快将嘴唇咬 破了…… “他们许就回来了,你也该回去了。”万俟隼翻过了身,对她说。 她娇躯一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坐起,缓缓地着了好衣衫。 “师父说,万俟贞的父母可能是‘鬼门’的人害的,你知道不?”她当然就是 青依。 “但当年‘鬼门’就单只找万俟僖夫妇而已,怎会这般久了才来找你算帐?” 真不打算放过万俟衷这个兄弟的话,也不必等这般久。 见万俟隼背着自己不予回答,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刚才这个抱紧着自己,声 声唤着自己“依儿”的男子,真是他么?怎么这会儿—— ……“万俟氏的子孙,不管是抱养的也好,亲生的也罢,都是招惹不得的—— 你们看看师父不就应该明白了?” 但霜儿意味深长的话在青依耳边响起,她似明白了。 “我走了。”她转身离开,临走时又说了一句:“当心你那个贞大哥——他似 乎更……”她没有说完。 待她离开,万俟隼才自床上转过身子。只见那桌上灯下,却放着一束细细的青 丝。 “衣/ 依儿……”他低低唤道。 只是,他唤的是哪一个?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