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通关(二) 中州,大牢。 新上任的知州大人闻人方静静地看着熊适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道: “你的两位朋友把一切都招了,算是已经过关,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还在硬撑。最 后我再问你一次,你招是不招?” 熊适履身上的衣服就剩下几块布了,凌乱地挂在身上。露出来的皮肤,这一条, 那一块,青紫、血红、黑色的痂疤满布,几乎找不出完好的一片来。 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亦是淡淡道:“已经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了,我只是一个 屡试不弟的秀才,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个甲兵,拿什么去附逆,别人想造反也不 会找我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物人吧?” “难道净饭不是你的朋友?梅念臣不是你的同伙?你敢说不认识这两个逆贼?” 熊适履闻听此言心头跳了两下,旋即又松了口气。没有听到凌云飞的名字,无 论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个极大的安慰。只要火种还在,火总是会烧起来,而且会越烧 越旺的——尽管他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教泉下有知,只要能想到自己未出卖 同伴,同伴们能在成功之日,给自己备上一杯薄酒,烧上两柱香,那也不枉白来人 世一遭。 “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都是极好的人——那可是咱睿丽王朝一等一的顺民哪, 大人凭什么说他们是逆贼?” 闻人方深深地看着熊适履,轻轻叹口气,道:“想不到你一介文弱书生会有如 此风骨,佩服!佩服!若不是站在我的立场,我一定会交你这个朋友。”他略略一 停,又道:“不过我想再问一句,你个人生死是小,但殃及九族,让你们熊氏一脉 自此而绝,你的朋友值得你如此付出吗?沽名吊誉,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忠不孝到 如此的地步,你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熊适履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太高看我了,熊某可当不起你如此赞誉。不过 我也想问大人一句,既然我没有附逆,你也未找到任何熊某附逆的证据,大人凭什 么灭熊某九族?难道你不怕天下众口相铄,坏了你清白的名声?” 脸上一黑,眼中冒出火星,闻人方长吸一口气,冷冷说道:“我上领皇上旨意, 下尊民众心声,骨头坚硬得很,销不了的。倒是你,今晚要好好休息,明日刀子一 片片割肉的时候,最好不吭一声,也好让你的同伙多给你上几柱香。” 熊适履哈哈一阵大笑,“闻大人,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到了晚上,中州的数 万冤魂没有居处,都涌到你家,那可是热闹得紧呀!” 太苍峡谷,将将到五更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峡谷而过。这时从凌云飞当年劫镖曾停身的那棵大树上 落下一人。 “诗人,人救出来了嘛?” “好悬!若没一黑衣人相助,别说救人,连我也摞那儿了。”梅念臣跳下马, 将怀中所抱之人缚在背上,照着马背狠狠一击,“去吧!”那马一声长嘶,向来路 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边走边说。这里可不是说话之地,官军捕快随时都有可能赶来,咱们必须抓 紧时间赶路。” 两个黑色人影晃了几晃,窜入旁边的林中,极快向前奔驰。 “怎么只救出一个?那两个呢?” “那两个骨头软些,将知道的全告诉了官府,已经没有救的必要了。只这个经 历千般苦楚,犹是铁骨铮铮,算是没枉我冒着生命之险奔波一趟。” “看来今天这道关卡,熊老弟是过了。明日,我们的画像挂遍睿丽王朝的大街 小巷,要想过这道关可不太容易啊。” “何止是不容易,人生的关口一道接一道,哪一道是好过的?就说柳轩窗、池 上澜吧,他们没过咱们这道关,官府的那关可也只过了一层,听说明日,他们两人 及他们两人的九族可要一起过鬼门关那。”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成何体统?他们难道不是我们 的兄弟?难道你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刀子。” “老道,你喊什么?你也特滥好人了吧。若他们真当我们是兄弟,怎会出卖我 们?” “兄弟就不能出卖吗?他们只是一介书生,受不了严刑苦打,那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了,当初我劝你让他们躲躲,你就是不听。这件事,难道你没有责任?” “现在是谈责任的时候吗?就算你说得对,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能救他们出来 吗?” “总得尽尽力吧!不然我净饭以后如何还能立身于天地之间?”净饭转身欲往 回走。 “站住!你要尽朋友之义,兄弟之情,陪他们一起去死,我不管。但天下有多 少穷苦之人还等着你去救呢。这两头,你好生掂量掂量,哪头轻哪头重?” 净饭呆立半晌,仰天长叹,悲声道:“走吧!” “也不知凌老弟怎么样了?”梅念臣自语了一声。 激情过后,剩下的是无尽的空虚。为了弥补这空虚,娇软的身子又贴了过来, 将凌云飞结结实实的缠住。 古曼丹丽虽然看起来与大家闺秀无异,但她的身体里面毕竟还流着西戎人野性 的血液。她的疯狂,她的美丽,她的无尽娇媚,还有她在这方面具有的天赋,让凌 云飞完完全全迷失在了这具迷人无限的肉体上,浑忘了一切。 尽管他曾经与云忌弱鱼水之欢相谐,与客玉涵缠绵之怜惜无限,但这冰天雪地 之中奔涌的激情,古曼丹丽全身心的开放,才让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一个男人的至 极欢乐所在。 古曼丹丽在无尽的欢乐中,迷失了自己,直到昏了过去,才算放过了她身下的 男人。 将古曼丹丽用被子严严实实裹好,抱在怀中。凌云飞呆呆的坐着,两眼迷茫。 欢乐总是短暂的,只有为命运的拼搏才是生命的永恒旋律。可对目前的凌云飞 来说,命运既已注定,有没有拼搏目标又有什么分别?他目前唯一可做的只有无耐 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唧唧唧,仿佛有轻微地声响从洞外传来。 自从掉入了峡谷,每日除了古曼丹丽,凌云飞从未听到过任何动物发出的声响, 今日忽听到有声传来,心中不由悲喜交织。楞了半晌,才抱着古曼丹丽走到洞口。 寻声望去,只见三四十丈左右的崖壁上有五六只白鼠窜来窜去。这崖壁凌云飞 曾爬过,上面有一层薄冰,光滑得很,想不到这小小的东西,在上面窜来窜去,如 履平地一般,爪上的功夫真是匪夷所思。 这些白色的精灵动作轻快,挥洒如意,唧唧唧欢叫不绝。凌云飞初始还为它们 提着心,看了不久,已是完全地沉醉其中——他真恨自己没长了这样的爪子,否则 何惧这该死的悬崖!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云飞忽觉得这些小精灵好象有些不安,仿佛它们突然之间 感觉到了什么异常,骚动起来。随着毫无征兆的几声尖厉地长嘶,它们争先恐后向 前窜去,动作之快,在崖壁上闪出了几条白线。就在这时,一抹黑色的鸟影从岩顶 直泄而下,速度之快,就是一块大石从岩顶落下,恐怕也有所不及,看它所取方位, 正是白鼠片刻之前停身的位置。 黑鸟下落时,嘴向下,双翅敛收,也就降下了二十丈左右,已发觉白鼠位置有 变,双翅斗然张开,借着风的张力,兜了一个大椭圆形圆弧。好家伙!这么远的距 离,这圆弧的终点竟能直指白鼠,这份判断的准确,如非亲眼所睹,凌云飞是绝不 会相信的。 这时黑鸟距离已近,凌云飞看看清清楚,原来是只冠上有一撮白毛的黑鹰。方 才黑鹰的那一下转折与他曾经做出过的动作是如此的相象,他一时之间呆呆楞住— —黑鹰方才的转折几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他的动作却总有些雕琢痕迹,这其中 根本是原因是不是因为黑鹰双翅借助了绝大部分外力,而他却必须要倚仗身体内 “螺旋真气”的强大支持呢? 黑鹰飘上荡下,白鼠闪转腾挪,攻的一方固然是出其不意,躲的一方却也是飘 忽不定,凌云飞只恨自己仅长了两只眼睛,不能将一切动作全都映入心中。 “糟糕!”凌云飞看看白鼠已快到达崖壁的尽头,心中不由为它们担心起来。 白鼠若失去躲闪的一个方位,以黑鹰天赋的优势,情势对白鼠可不太妙啊。 凌云飞心念未已,两只白鼠突然停身不动,前爪扬起,挑衅似地正对黑鹰,其 余几只闪了几闪,突然在三丈宽的崖壁上消失。 心脏嘭嘭猛跳了几下,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凌云飞发现了崖壁上的一个黑点, 这些白鼠身形消失不见,这黑点无疑是一个小洞。这岩石坚如钢铁,以他先前的功 力犹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这些小东西的爪子有这么厉害吗? 唧的一声惨叫传了过来,黑鹰嘴上叼着一只白鼠冲天而起,转瞬间无影无踪。 峡谷中精彩的一幕犹历历在目,四周已恢复了让人感到寒意的空寂。 不管如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绝不能放过。 凌云飞目测了一下,那个黑点距谷底的距离,至少也有二十丈高。先时他最多 能爬到十多丈的距离,此时功力大进,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 叫醒古曼丹丽,跟她说起此事,哪知她并无他想象中的兴奋之意,只是淡淡地 应了一声。凌云飞微微有些奇怪,但他心急寻找求生之路,也未在意。 看着凌云飞越升越高,古曼丹丽一颗心忽起忽落,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这 人与自己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无疑已是世上除了父亲外,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人,可 是若真的能够绝处逢生,他们还能在一起吗?她如何面对帖木扎?如何面对父亲? 又如何面对凌云飞的三位红颜知已?真是想都不敢想这些事。 也不知是求生的欲望所至,还是凌云飞的功力长进太多,反正虽然经过了和古 曼丹丽无休止的缠绵,他爬到离洞口还有五六丈距离的时候,犹觉自己大有潜力可 挖。手掌蕴力,试探着在岩壁上抓了一把,居然一下出了个坑,心中大喜。他在地 牢中练就的挖洞本领那可是非比寻常的,手掌连抓,不久,已挖出一可供身体停歇 的凹坑。 跟下面的古曼丹丽打了招呼,运气调息,等到感觉恢复了功力,又继续上行。 过了白鼠藏身的洞口,身形不止,再往上升。他一边爬,一面用手试探,哪知爬到 离洞口约七八丈的时候,崖壁又变得坚硬无比。凌云飞怎肯甘心,又行几丈还是如 此。失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心神一松,险险跌落下去。 强忍着绝望的情绪,降到了他挖好的凹坑中。 向上既然不行,那就向前。反正有一线希望也总比等死强。 洞开始向前延伸,等他感到筋疲力尽,估计已挖了五六丈深。稍稍休息了片刻, 不忍古曼丹丽一人呆在谷底,他又滑了下来。 吃了两口积雪,和古曼丹丽说了会儿话,劝慰几句,闭目运功。 等他再次睁眼,发现古曼丹丽睁大着眼睛痴痴地看着他。凌云飞瞧着她憔悴的 容颜,感受着她似海的深情,心中大恸。用被将她包起,狠狠搂入怀中,直恨不得 将她塞入身体深外。 深吸几口气,将古曼丹丽缚在背上,慢慢向上爬。因为已是夏天,上升越高, 温度越高,也许这样能让她多挨几天。 凌云飞累了休息,陪古曼丹丽说上几句,等到恢复了精力,再挖。 如此挖了三日之久,古曼丹丽已时昏时醒,看来时日已是无多,凌云飞气力也 大不如前。就在快绝望的时候,他恨恨一掌拍下,只觉声音空空洞洞。他楞了一下, 有些不敢相信,接连拍了几下,都是如此。凌云飞大喜欲狂,热泪瞬时盈满眼眶。 平静了下心情,奋力猛挖,估计差不多的时候,一掌拍下,只听“轰!”一声, 泥土弥漫中一股热气扑了过来。凌云飞紧闭双目,久久才敢睁开——眼前一片花团 锦簇,明媚阳光。 凌云飞抱起古曼丹丽,狂声嘶喊:“我们得救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