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肺腹 凌治方一袭布衣站在一颗大柳树下,两个家人伴在一旁,关切的目光投注在他 的身上。 “若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云鹏、郎碧空这两股最大的内患就会被连根拔除。 只要没有内患,以睿丽王朝庞大的人口,广阔的疆域,外患又何足道哉?莫非是上 苍要灭亡睿丽王朝不成?”凌治方抬起头,喃喃自语,几天的功夫,他已是苍老了 许多,容颜已堪堪与他的年龄相符。他着了魔似地围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地 停下来,嘴里不断地嘟囔。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树上,大声喊道:“凌云飞呀凌云 飞,你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为什么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选在这个紧要的关 头出现,真真气杀我也!”凌治方大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爷,您怎么了?”两个家人赶忙赶过去,左右相搀。 “老爷,你可要宽心那!既然朝庭不再相信您,您又何必如此执着?” 凌治方手掌轻摇,轻咳一声,道:“不碍事。”这口鲜血喷出,他胸口火烧火 燎的难受之感减轻了很多,仿佛重重压在他心头的块垒也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而消 失。 “凌云飞,嗯,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名字。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人,你也不应 该选择这样的一条不归路呀!” 月亮升到了中天,瓦蓝瓦蓝的天空银辉闪耀,显得朦胧而深邃。 婆挲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变幻出各种斑驳的影象,几只夜鸟在空际划过,留下 了几声脆鸣。 凌云飞负手走在幽暗的林中,纷扰的思绪犹如从树叶缝隙中漏过的月光,不断 变幻。 无可否认,自从他再世为人,人生变得丰富多彩了许多,但做大盗时那种随心 所欲,天塌地陷一人抗得,无牵无挂的时光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每与一个人有了感 情,他身上的负重便多了一分,如今是不是已快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了?若长此以 往,该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凌云飞的身体忽然转了半个圈,沉声问道:“是奚伯伯吗?” “贤侄雅性非浅那,为了它连洞房花烛夜都不要了吗?”在林中淡淡的薄雾中, 现出了奚蹟言蓝色的身影。 “这样的洞房花烛别人或许是求之不得,我可是如履薄冰啊。”凌云飞没有正 面做答,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真实感受。 “这样的夜色,这样树林,多么美好呀,可是若真的看它个几十年,也会变得 味同嚼蜡,索然无味了。人呀人,这一生到底是要把握住什么东西才能算是不虚这 世间一行呢?”奚蹟言漫步走近,抬首望天,仿佛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凌云飞 听。 “您老人家常居深山之中,号称溪妻径子,每日自得其乐,云飞还以为是您老 人家超脱凡俗,根本不想多理世间之事呢。”凌云飞听得奚蹟言言外之意,大感惊 诧。 “我年轻时,三更睡,五更起,日夜读书练功不辍,难道只是因为兴趣爱好? 僧也好,道也好,与世无争也好,清静无为也罢,谁又能将自身的情感愿望修炼屏 蔽掉?天尊,佛祖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得上花花世界、三千凡尘的吸引力大吗?” 奚蹟言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此,轻轻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说只有将自己想要的紧紧抓到手里才是生命的根本,是这样吗?” 凌云飞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也不尽是如此。比如说你吧,虽然你想将天下掌握在手中,但到目前为止, 你又有多大的把握?——给自己定下人生目标,不管这目标是量力而行,还是远大 无边,不管‘她’实现起来是多么的困难,或者是否能够实现,只要你一直为‘她 ’而奋斗,那么我说,成也好,败也罢,你也未枉来人世一遭。”柔美的月光下, 安详静寂地气氛中,奚蹟言一颗壁垒森严了数年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是名震天下的大高手,在习练武功的这一行中无疑是站在了这个时代的最 高点上,云飞冒昧地问您一句,自古侠以武犯禁,象您这样的高手,正是为当权者 最为忌讳的,若不是天下纷争不断,各方势力互相牵制,武功越高,名头越大,岂 不是越危险,您既然有雄心壮志,为何当初偏偏选择将自己置身于武林之中?” “性格决定命运,机遇偏向有心人。年轻时,得遇名师,自己的资质禀赋又是 上上之选,有了这两样优势,你想对一个一腔热血,满脑子威震江湖的人来说,还 有什么比这吸引力更大?”奚蹟言的声音中含蕴着一丝悔意,“等到终于明白过来, 却被别的事分了心,这一耽搁,人的棱角就没剩多少了,到了那种时候,小事不愿 做,大事已做不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除了避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凌云飞虽然觉得奚蹟言的话很有道理,但他总感到事情绝不仅仅象是奚蹟言说 得这样简单,其中必有一些他不愿说出来的因素影响了他。想是这样想,却又不能 追问,再说就是问了,以凌云飞所料,奚蹟言告诉他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又何必 自找没趣呢? “那您不如留在这里帮帮我吧,正好玉涵也舍不得您。”凌云飞左思右想,还 是将他心中的渴望说了出来。 奚蹟言似乎是笑了笑,突然漫声吟道:“闲身在,看山掬明月,品清风。颜已 老,将心乐溪径,烹轻云。”声音起处很是高挑,接下来便如溪水从山上缓缓而下, 慢慢滑落,直至悄不可闻。 凌云飞闻言知意,知道奚蹟言已是婉拒了他,虽然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没有 抱太大希望,然而当事情真如他所料时,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我老了,闲惯了,这个世界已不属于我这样的人。”林中的雾汽仿佛浓了些, 奚蹟言的话让凌云飞听起来,似乎是隔了障碍,闷闷的。“你还是多想想怎样讨达 瓦莲娜的欢心吧,只要她真心倒向你这边,图里海只有这一个女儿,他必然会大力 支持你。有这个人的帮助,那可是强过我这老头子多多。” 凌云飞默然,以图里海今天的表现,他对这位“丈人”的看法已是打了几分折 扣。 “千万别小看图里海,此人白手起家,能在昭宁取得如此的地位,岂是简单的 人物。”奚蹟言真象是凌云飞肚里的蛔虫,对他心中的隐密想法猜个正着。 “婚是结了,偏偏这达瓦莲娜不让自己进洞房,敲门吧,不开;招呼吧,不理。 真不知这个女人心中打得是什么念头,你若是不愿嫁,直说出来,不是省很多事吗。 玉涵这丫头也跟着捣乱,非要把自己往达瓦莲娜屋里赶。我跟谁洞房花烛,跟月亮, 还是跟轻风?”凌云飞心中暗暗叹气,“讨好她?我一个大男人顶天立地,低三下 四向一个女人低头,不等于把我这颗活泼泼完好的心脏扔在地上,让人踩吗。做事 要凭心去做,若是让心不断折损,发生扭曲,雄心壮志还能存在吗?”当初在向阳 府初次见到达瓦莲娜,凌云飞心中的直觉曾经告诉他这个女人美则美矣,然而就象 雾里看花,让人越看越越模糊,越捉摸越是迷茫,不知不觉间他对达瓦莲娜已是有 了一份戒备之心。 不管如何,虽然靠女人行事无可厚非,然而心里上总会觉得别扭,要是再在意 别人的看法,对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来说无疑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先处处看再说,这名份上的夫妻总归也是两口子吗。”凌云飞嘴中嚼到了淡 淡的苦涩。 “奚伯伯,那个卓尔玛是怎样一个人?您三拳退战神是不是因为她?”凌云飞 不想在达瓦莲娜的问题上纠缠,转移了话题。 奚蹟言的肩头似乎是摇动了一下,淡淡道:“卓尔玛二十多年前是昭宁府的第 一美人,被巴松错看上,听说卓尔玛对他也是不错,后来不知为何,两人闹崩了, 姻缘巧合之下卓尔玛嫁给了图里海。那时我游历天下,路过昭宁,正赶上巴松错前 来抢人,我一时技痒,伸手管了闲事。与他约定三招定胜负,他若是输了便要退走, 二十年之内不得踏入昭宁一步。比试的结果,我侥幸稍占上峰,巴松错只好依事先 约定退走。” “达瓦莲娜如何又成了他的徒弟?” “据图里海说,是卓尔玛带着达瓦莲娜出去游玩,碰上狼群。卓尔玛幸运得救, 但是达瓦莲娜却由此失踪。卓尔玛受到此番惊吓,加之痛失爱女,不久便一病不起。” “如此说来,定是巴松错派人抢走了达瓦莲娜。” “也许如此吧。要想知道真像,只有问巴松错了。” “问巴松错?”凌云飞心中苦笑,“也许达瓦莲娜失踪之事对他永远是个迷了。” 听其言,观其行,凌云飞总觉得奚蹟言对卓尔玛之事有所保留。 “还是不要管那么多吧,与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何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凌云飞暗暗想到。 “快点回去吧,说不定玉涵找不到你,急坏了。” 还好,达瓦莲娜在外人面前对凌云飞还有几分妻子的模样,然而当两人独处时, 她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冰冰的态度让凌云飞心中很是不舒服。过了几天,客 玉涵察觉到了不对,悄悄问凌云飞。凌云飞晓得瞒她不过,将实情告之,客玉涵不 免大为震怒。她不顾凌云飞的阻拦,私下里质问达瓦莲娜。 “你不喜欢我大哥,大可明言拒绝与他成婚。成了婚,你又偏偏摆出一付圣女 的样子,做给谁看呢?我要你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若你说不出个子丑寅 卯,我可是与你没完。” 达瓦莲娜见客玉涵气势汹汹,柳眉倒竖,一副找她拼命的架势,报之以微笑, 柔声道:“我与他总共见过两次面,话也未说上几句,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此次 迫于形势,苍促成婚,我心里上还没有准备好。妹妹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一时半 会之间,让我如何能接受他。还希望妹妹能谅解姐姐的苦衷。”达瓦莲娜话得客气 委婉,让客玉涵一肚子的火气,还真是找不到地方撒。 “希望你不是言不由衷。”客玉涵想到自己已为人妻,勉强将伤人的话咽了回 去,“我估且相信你这是真心话,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理会达瓦 莲娜的挽留。 默默地看着客玉涵的背影消失不见,达瓦莲娜轻轻叹了口气。 凌云飞劝服不了客玉涵,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气冲冲去了。想想这样也好,把 事情挑明了,总比老闷着强。不管如何,在图里海这座名叫花城的小城中他不可能 耽搁太长时间,铁锁关还有他的弟兄们在等着他的消息呢。 “到底找不找图里海帮忙?”凌云飞想到他和达瓦莲娜的尴尬情形,心中迟迟 拿不定主意。 “不能再拖了,必须及早决定。”凌云飞眉毛一拧,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啪”的一响,紧接“哗啦”一声,坚硬的檀木桌四分五裂。凌云飞在响声中 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是刘兄吗?请进来吧。”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