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人间美味!你们不在国內的这一个多月,我朝思暮想的就是浣浣的手艺。” “孟氏集团快垮了吗?居然让孟家接班人四处乞食,三更半夜打扰人!”丁皓冷哼。 “如果真垮了就好办喽!我还需要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吗?前些天我妹妹红歌打了一通 电话告訴我,我那爷爷、奶奶、叔公们召集了孟家所有人开会。內容肯定与我脱不了干系, 唔--多恐怖!算一算居然有十六、七个人在联合算计我。”他的口气可没有一丁点“很 怕”的样子。 丁皓勉强提起一点兴致回应他-- “开会的內容是什么?红歌那丫头也进入孟氏工作啦?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嘛!”那是 七、八年前的印象。 孟红歌是孟冠人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孟氏第四代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目前芳龄二十 五。 “小丫头?我可不会称从劍橋回来的硕士为小丫头!她不肯对我吐露內容,事实上她还 用幸災乐禍的口气道:你不是个大天才吗?不会自己去想呀!要別人来告訴你不就糟蹋了你 聪穎的天资!这小鬼,冷静得像块北極寒冰。只能当女强人了,那个男人敢追?!” “你真正要说的是,目前你的处境很艱难喽?都三十好几了,你还想抗拒什么?要嘛快 点生个继承人,要不就回去当老大,搞垮孟氏,不就一勞永逸了?” 孟冠人很无奈地道: “除非我想让孟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外公那边的祖先从墳墓里跳出来追杀我,否则这种 瘋狂念头少提为妙。我要的不多,算了一算,我爷爷奶奶一定能长命百岁,要有个万一,我 爸、叔叔、堂叔,那一个不能担当重任?我乖乖的回去做啥?又不是非我不可!我要的只不 过是多呼吸几年自由空气而已。” 生命不过是转瞬间的事而已,若把所有精神、时间耗在汲汲营营上就有些悲惨了。以他 游戏人间的心态而言,太严肃的束縛无异是提早扼杀自己。 “你哪!先娶个妻子定下来吧!”丁皓很真心的建议著。换来孟冠人一个翻白的眼神。 “饶了我吧。” 话是这么说,却不期然的想到一个半月前,那个救出水晶与浣浣,长发及膝,又美丽得 不可思议的女孩,叫洛洛的那个丫头--他该去找耿雄天了! 龙焰盟是当今黑道中势力最大、最具有威望的大帮派;它的组织遍布全省,大大小小共 有四十七个堂口;耿雄天等于是当今黑社会第一把交椅,除了老一派的龙首耿雄天之外,中 青一代的黑社会份子并没特別突出的人中龙鳳,就如耿雄天常常感慨的:放眼当今黑社会, 上得了台面,可以称霸一方的人才寥寥无几,几乎都是一些小混混,成天吃喝嫖“毒”、收 保护费。那些人的存在只会严重破坏黑社会的形象而已,偏偏那些寄生虫的数目又佔了绝十 多数,才真叫人心烦! 十几年前乍遇两个高中小伙子是令耿雄天唯一一次有“惊为天人”的悸动。他料想,这 两个焦不离孟的好兄弟,将来成人后步入黑道必是青派龙头人物,锐不可当,到时他这把老 骨头恐怕要靠边站了!并且料定未来三十年的黑道是他们两人的天下!豈知,人算不如天 算,那个丁皓入獄后家中也解散帮派步入正途;那时,他心想,少了一个丁皓总还有那个令 他又爱又恨又无奈的孟家小子吧?后来才更失望的发现,能生出这种怪胎的家庭,如他所 料,并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全国三大财团之一--孟氏集团第四代的接班人。最后一个希望 当然落空了。 早年混迹江湖,开疆拓土,容不得他有多餘的时间去顾念儿女私情,当然更別说是生儿 育女了。娶了一个娇弱的妻子已是他心头一大负担,他已无力挂心更多;当他知道妻子有了 身孕之时,也正值地盘抢得最激烈、天天有械斗血光之时,他的对头是个标准的小人,最喜 欢找对手的妻小下手,并加以凌辱。他当然要事先提防。没有一句解释,在妻子充满柔情地 对他说有孕的消息后,他一言不发的将她塞入一辆车子中,由四个手下护送到他妻子的閨中 好友家中避禍;巧合的是,妻子好友的丈夫孟宇堂曾被他救过一命,二人頗谈得来,但身分 懸殊,又因孟宇堂成天想报恩,耿雄天老躲著他。他虽不欲图报,但非常时期,妻子的安全 为先,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住在孟家的势力范围內,没人敢动他的妻子一根寒毛。 想不到这一分別就是好几年,他错过了女儿的出生、满月,甚至每一次生日。在女儿周 岁时,妻子曾央求他接她们母女回家,但他为了她们的安全起见,也为了给女儿一个正常的 成长环境,毅然的铁下心将她们送往美国。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所以他宁愿面对妻女的怨 懟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小洛洛七岁时开始会自己搭飞机回国看他。 耿雄天坐在真皮办公椅中,脸上一抹回忆的浅笑,望向桌上十寸大小的相框,里头有著 他毕生的骄傲!他的小洛洛是“飞”进他戒备森严的总部的! 第一句话,她说:“听说你是我爹地?” “你是谁?”耿雄天微挑起眉毛,充满兴味的问著。心中大大的佩服起这个小女孩;她 非常的美,非常的精致,背上背著一具铝箱,上头还有一只螺旋桨,她从落地窗口飞入他位 于十二楼的办公室!当然,她不是完全靠那东西飞进来,她是从十五楼的办公室阳台垂下一 条绳索协助她飞进来。他为小女孩捏把冷汗的同时不禁大大的欣赏!更令他欣赏的是,在六 个巨人似的保镖拿枪抵住她大脑袋的时候,她仍能开朗无惧的面对他!別人都说他有一张与 撒旦相同可怕的脸,但他居然嚇不著这小女孩。 “我叫洛洛,可是他们都说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耿静柔,我不要那么难写的名字! 可是妈咪说名字是你取的,她不能改,所以我回来找你。我不要叫耿静柔,明白了吗?”她 用很沈重的语气说著,飘洋过海而来的目的就是要求那个她得称作父亲的男人替她改个好写 的名字! 她是他的女儿! 当这个认识进入他的大脑后,他第一个动作是将洛洛像小雞一般的拎起来,丟在自己的 膝蓋上一边打她屁股一边大吼:“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几楼!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胆敢从十五 楼爬到十二楼!谁叫你玩命的--”吼得他那些手下嚇得半死!冷静的耿雄天,深沈的黑道 老大,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魔鬼,居然在众人面前失控了! “你打我!我不要你了!爸爸会打人,我不要爸爸--哇!”小洛洛在他腿上哭得唏哩 哗啦,到最后睡在他怀中--那时,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为人父的喜悅…… 不,他并不遗憾没有儿子,小洛洛抵得上十个儿子;而他也无意让女儿涉足黑社会。女 儿是个机械天才,在美国又因缘际会的结识一个枪械奇才。如今他敢说,放眼世界黑道,还 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宝贝女儿改造枪械的技术。不过,他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去枪械房玩那些 危险物品;要改造机车,改造烟火,甚至弄个机器人都可以随她去--他送给女儿十八岁的 生日礼物就是一间实验室,里面有所有她要的东西。 也许那个孟冠人并不似她想像中的愚笨;洛洛来到恒春后,一直在思考那男子的事。向 来少有机械以外的事能让她挂心,这男子能让她想那么久倒是挺新鲜的。孟叔叔常说要她嫁 给孟冠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事实上“赌债”欠了就是欠了;见到了他,心中难免有一些 特別的感觉,而高速公路上的第二次相见,他居然对她视而不见!有些过份,对于中国男 人,她所知有限,除了她老爹之外,就是耿介桓了。但两人都不是会嘻嘻哈哈的那种人物, 严格说他们接近“僵化”,脸皮向来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少生几条皱紋--反正脸 上不见一丝情緒就是了。 而那个孟冠人就好玩多了!所有的心思全在那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上,害她初次相见时 将他看得很扁,她还一直以为中国男人都很严肃呢! 她有强烈的预感,会再见到那个人,到时肯定要让他大吃一惊,看他还敢不敢小看 她……唔……事实上她中午动的那些手脚也够使二人之间结下梁子了!她不去找他,他还不 干休呢! “小姐,太太起来了。”管家林妈走下楼来对她低声说著。 “哦!好,我上去了。”她来这边好一会子,就等母亲午睡起来。本来耿介桓也要亲眼 看到脸体无恙的耿夫人,好回去向耿雄天做翔实的报告,但洛洛嫌碍眼,就催他回台北了。 她当然不想让耿介桓看到脸色红润的妈咪--一直在他们心中保留身体虛弱的印象比较有好 处。 “妈咪,我好想你哦!” “是哦!想我想到向你爸爸撒謊,害得你黃叔叔中午打电话来向我訴苦,莫名其妙被你 爸吼了一顿。”耿夫人--叶翠湘柔美白皙的脸上一片宠溺与责难。四十上下的年纪,却有 著不显老化的细致肌膚,眉宇间是长期累積的落寞,使她的美丽益形楚楚可怜。 不用说,洛洛的美貌百分之九十九来自她这位美丽的母亲,唯一像耿雄天的就是那双浓 眉与慧黠的双眸。 “虽然有点对不起黃叔叔,可是那也证明了老爸很关心你呀!”洛洛一点也不觉得內 疚,反而有些得意洋洋的。 女儿的话引起叶翠湘心中深沈的苦涩,漾出一抹笑容道:“別玩这种令人担心的游戏。 你爸天天有事要忙,別让他再分心挂念这边。我身体一向很好,凡人那有不得风寒什么的小 病?我只是运动神经稍差而已。” 生下洛洛的那几年,她身体的确很差,但多年调养下来,那还可能一直身体虛弱下去? 尤其回国后待在恒春这二年,她都可以出门工作了--不过这一点可不能让耿雄天知道。 洛洛最抱不平的就是--母亲只会一味的为父亲著想而凡事忍让没有怨言。再深刻的爱 情那禁得起时间这东西的凑穲?更何况他们最宝贵的青春就在等待中虛耗掉了!他们到底想 要什么样的结局?他们是夫妻哪!要嘛就离婚,要不就像正常的夫妻生活在一起,这样耗著 那是办法?以前她太好玩了,东奔西跑寻求刺激--刺激她老爹的心臟,倒没有很认真来想 父母之间的问题。心想他们是大人,应该自己会想法子改善吧!多年下来,只让洛洛认知一 件事,那就是:“大人”的行为能力有时候并没有如他们年纪应有的成熟。既然如此,只好 由她亲自出马撮合她亲爱的妈妈与亲爱的爸爸了!依她观察两年的结果,二人之间的仍然有 著深刻的感情!有点不可思议! 见女儿一直转动灵活大眼,叶翠湘轻拍下了女儿的脸蛋。“別想怪念头,黃叔叔被你害 得够惨了,有刻竐忘了去向他道歉。” “知道啦!妈咪,老爸打电话来找你吗?”她想应该不可能,可是仍心存希望地问著。 “没有。他即使打来,也只会问林妈而已。”在恒春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就是老林夫妇倆 了。老林负责保护她的安全,林妈除了打理屋子外也要定期将夫人的情况告知耿雄天。不 过,由于林妈较偏向夫人,对老爷也就稍有保留了!她可不敢让耿雄天知道夫人成了职业妇 女。 十七年的海外岁月,由于孤寂,叶翠湘一直找机会学习,修了几个学位,只为了打发时 间;回国之后又被丈夫塞到恒春来。偶然的机会中认识了几位学术界人士,在他们力邀之 下,她在几所高中客任社团老,教授美术与音乐,并且也写一些文章发表在恒春一些地方性 的学生杂誌中,生活才得以打发,又不会太累。林妈在以她身体健康重要为前提下答应她不 告知老爷,一旦她身体无法承受工作量就得辭职。有了这一项,二年来耿雄天一直不知道妻 子出去“拋头露面”。洛洛本人则举双手赞成母亲生平第一次背著父亲做自己想做的事。 母亲一直是这样的,以丈夫为天,千依百顺并且死心塌地,死守一生只爱一人的信念, 真便宜了她那半负心的老爹!母亲的年轻貌美十几年来可不是没有追哩!尤其在美国,只要 身旁没异性,谁管你是否有老公,猛追不舍的大有人在。除去美国的盛况不说,回台湾不过 二年,又在恒春这种纯得近似了无生趣的地方,仍是有人殷勤的追求著。 不谈她那没情趣的爹,洛洛一脸好奇的低语: “最近那个方先生有没有什么行动?” 将母亲引进学术界,并且介紹到各校去当社团老师正是恒春的一个大地主兼高中老师。 在地方上相当有影响力,为人老实,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但妻子病死后十多年来一直保持单 身;膝下一个女儿,正处于叛逆的青少年时期。洛洛打听得很清楚,也明白那人对母亲居心 不良,她没有让那人“好看”的原因在于这一点可以用来刺激她老爹。只不过目前为止还不 到利用的时候,才任由他一直擱著。反正母亲又不会动心,生活中有这一点小插曲来让母亲 调劑一下也无妨。 说著那个方正德,就不免想到他那个骄纵的女儿,叶翠湘轻皱眉。 “他有什么好说的?老林才不会让他进大门一步。” 对于男性訪客,老林一向尽忠职守的轰走。他那一脸的刀疤与凶恶,足以使附近的人退 避三舍。即使方正德恰巧是他们对面的邻居也是一视同仁,因为直接受命于耿雄天,叶翠湘 也不好多说什么;在老林固执的想法中,凱覦老大女人的男人一律该处以極刑,僅是轰人还 算是客气了。 “老林会趕人,那他不就追得更辛苦了?死心了吗?上回他见到我还以为我是你妹妹, 知道是你女儿后那表情够我笑上好几天!原来他一直不相信你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呢。”算 一算日子,已有三个月不曾来恒春陪母亲。 “前些天林妈買菜回来,还对我说市场里的人一直向她打探我的来历,以为我是给台北 有钱人包养的小姨子或情妇什么的。林妈可不敢给老林知道,怕他火爆脾气冲去揍人。这种 事也不是只在恒春发生,我们住美国时,华人圈子中猜测得可精彩了。” “的确,你独自一个人住,与人家的情妇差不了多少。可以庆幸的是,老爸一直也过著 和尚生活--这是我向介桓挖到的情报。开心吗?妈咪。” “你这孩子,打听这些不三不四不正经的……” 叶翠湘羞红了脸;她一向是很保守的,但女儿并不那样,什么话都敢说。 洛洛拉起母亲,为她套上一件薄外套。 “脸红了就代表你很开心。走啦!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热,我们出去散散步,我要再听一 次你与爹地当年私奔的爱情故事。好久没听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故事从前到现在说了不下百次,洛洛老让她一再细说。 “静柔,妈咪都老了,再说这种往事就显得不知羞了。” “那会!”母女倆走出大门,阻止老林要随行的好意,洛洛撐起洋傘搂著母亲的肩,往 下坡的方向走去。“我百听不厌呀。” 在二十多年前,私奔一事可真算是惊世骇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