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挂上电话,连自己都觉得功亏一赞,十分遗憾,可是每个人都一个底线,我的忍耐 力十分疏浅,一下子沉不住气炸起来,绝非将才。 杏友姑妈叫我:“来喝下午茶,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我正气闷,欣然赴会。 到了她那里,喝过一碗甘菊茶,心头气忿略为平静下来。 姑母端详我,“自修,为何一脸愤怒,十分伤身。” 我摸着自己面孔,“看得出来吗?” “你何尝有加以掩饰。” “唉,还以为已经炉火纯青,处变不惊。” 我只得把刚才的事说一遍。 “怪不得有至理名言曰人到无求品自高,我有所求,就遭东洋人乘虚越洋侮辱。” 姑母说:“这人对你事业会有很大帮助。” “他也如此夸口。” “那么,或者,大家可以忍让,达成协议。” “姑妈,你有什么忠告?” “我那一套,颇不合事宜了。” “姑妈你别推搪我。” 杏友姑妈笑,“你那行非常偏激,数千人争生活、各出奇谋,其中排挤倾轧,可猜 想大概,有人愿助一臂之力,需好好抓紧。” 我猷在原地,这番话好比醍醐灌顶。 她说下去:“廿五岁之后,是专心一注努力的时候了,还发脾气要性格,一下子础 蛇,就被后来的人起上,那时后悔莫及。” 我听得背脊凉飕飕。 “时间飞逝,叫我们哭笑不得,你要是想做出名堂来,就得作出迁就,否则,你爸 也可以养活你一辈子。” 啊,从来没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肺腑之言。 我愣在那里。 “看,说中你心事了。” 我握着姑母的手,轻轻摇几下。 “况且,你也并韭十分讨厌这个日本人。” “咄,此人如此猥琐。” “可是你天天愿意听他的电话。” “其人非常有趣,能为我解闷。” 姑妈笑了,被她说中,算是另类感情。 “这样吧,叫他亲自来见你。” “嘎?” 姑妈笑,“可是怯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怕彼此失望。 正想分析这种情绪,姑妈忽然抬起头来,“啊,”她说,“元立,你来了。” 我笑着转过头去,内心充满好奇。 “我替你介绍,这是你表姐庄自修。” 我看到了周元立。 他高大英俊,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味,长发,便服,一手拿着一束黄致瑰,正过去 与母亲拥抱,听得地介绍人客,百忙中与我点头。 他是我见过所有男子里最好看的一个。 虽然第一次见面,却像是认识了一辈子,我正在亲笔写他的故事。 他向我招呼:“自修你好。” 他把花插在水晶玻璃瓶中,坐下来,握着母亲的手,同我说:“多谢你时时来陪我 母亲。” 任何女孩子都会希望她是收花人。 我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姑妈说:“我要服药休息,你们两人谈谈。” 忆,庄自修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因职业关系,演艺界英俊男生不知见过凡几, 可是从来没有人像周元立那样吸引。 他笑笑说:“原来,你是我表姐。” “是。”我咳嗽一声。 “如何算法?” 我呻吟:“有点复杂。” 他拨起手指来,“我的外公与你的祖父是兄弟。” 我畴蹈,“正确,于是我父亲与你母亲是表兄妹。” “所以你们两位都是庄小姐,我是你表弟。” “没有错。” 眼神有点忧郁的他笑容却带有金光。 我端详他,“你头发那样长。” 他笑着反问:“又怎么样?” “做律师可以如此不修编幅?” “帮爷爷无所谓。” “真幸运。” “你呢,”他看着我,“你是读书还是做事。” “做事已有多年。” “做什么工作?” “我是一个写作人。” 他扬起一条眉毛,“作家,真的?” 我笑,“千真万确。” “你是为生活那种,还是严肃作家?” “生活是最最严肃的一回事。” “庄自修,你用什么笔名写稿?” 我顾左右言他,“英国人也叫笔之名,或是假名,法国人则叫羽之名,因为古时用 鹅毛做笔,可知全世界都有笔名。” “为什么写作人有笔名制度?” 我也很困惑,“我不知道,而做生意则讲真名实姓,真材实料。” “可能是怕久不成名,你可出名?” 我笑答,“有些人不喜阅读,连红楼梦都失之交臂。” “即便再无知,亦应知道李白与莎士比亚。” “很少人可以做到那个不朽的层吹。” 周元立满眼都是笑意,“对不起。” “亦没有几个医生是路易柏斯特,或是建筑师似米斯凡特路与法兰莱怀特。” “然则你找得到生活?” “是。” “那已经足够好。” 我提高声音,“谢谢你。” 管家进来,诧异问;“元立,你与庄小姐吵架?” 周元立答:“我才不敢。” 管家说:“庄小姐,元立是辩证狂,十岁前后每天问一万次为什么,我们被他搞得 头晕脑胀。” 元立笑,“自修,我与你到花园走走。” 他陪我参观,“这是母亲喜欢的蔷薇架,那边是紫藤。” “她喜欢攀藤植物。” “她只是育欢累累满墙的花串,不像玟瑰或郁金香,只生地上齐膝高。” “花架下小坐,意境佳妙,”我感慨,“有一位朋友说过,住在水门汀森林某大厦 十六楼小单位里,怎么写小说?” “写钢骨水泥式小说。” “周元立,”我看着他,“你终身锦衣美食,你懂得什么?” 他别转头去,正当我以为他下不了台,他却说:“母亲病势严重。” “我也知道。” “我生活中蒙着一层阴影。” “可是她本身处理得很好。” “有时深夜她也会惊醒,悸怖地喊:“哎呀,这样就已经一生”。“我为之侧然。 这时管家出来叫我们:“庄小姐,请进来。” 杏友姑妈与我们一起吃茶点,看得出已经有点累。眼神略为恍懈。 我知道不宜久留,依恋地告辞。 周元立送我到门口,把一瓶香槟连银冰桶交我手中,“别浪赘,回去喝光它。” “你自已喝吧。” “我耽会还要工作。” “我也是。” “你工作性质不同,试想想,柯罗烈治抽了鸦片竟写出忽必烈汗那样的好诗。” 我没好气,接过香槟离去。 一路上周元立的音形不住出现在我面前,在红绿灯前我不禁伏在驾驶盘上哎呀一声, 小心小心,一直安排剧中主角如何邂逅恋爱分手的人,切勿大意,补提高警觉。 走进书房,第一次主动与山口联络,发出电子邮件:“愿意见面,不反对的话速覆。” 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短暂的梦,看见周元立轻轻问:“我是你在等待的那个人吧。”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希望伴侣经济实惠,与我共同进退,在事业上可助我一 把。” “你看天际。” 我抬头看去,只见宝蓝似丝绒般苍弩中繁星点点,闪烁不已,蔚为奇观。 “看,自修,这是各行各业中的明星,多一颗少一颗有何分别。” 忽然之间,北方其中一颗鳌然滑下,拖者长长尾巴,“流星!” “何用恋恋事业。” 我不由得感慨,“是,元立,我明白你的意思。” 耳畔一阵铃声,梦醒了。 谁,谁按铃? 我挣扎着起来,唉,早三五年才不会这样麻烦,那时三秒钟之内可以完全清醒过来。 我在对讲机间:“谁?” “周星祥找庄自修小姐。” 我沉默半晌,“谁?”不相信耳朵。 “周星祥。”对方声音低沉而自信,但有一丝焦虑。 “我就是庄自修,我马上下来。” 我鞠一把冷水洗脸,抓起锁匙就跑下楼去。 一到停车场便看到辆黑色房车,我站定,吸一口气。 立刻有人推开车门下来,“庄小姐,你好。” 啊,这便是使杏友姑妈终身带着一个伤口生活的人。 发脚已经微白,身段仍然不错,对人天生一片殷勤,谁要是误会了,只好怪自作多 情,一般英俊,可是元立不像他。 “庄小姐,我们借个地方说话。” “关于什么?” “庄杏友。” “她怎么样?” 他知道我对他没有好感,却不以为扞,微笑说:“请进车来,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没有妆扮,不方便出去。” 他诧异,“一个写作人何以如此拘仅。” 我答:“写作也不等于随时赤足走天涯。” “那么,我只得站在停车场里说。” 我拉开车门上车。 “谢谢你的时间。” 他把我带到一间私人会所坐下,态度诚恳,“听说你在写一本关于我的小说。” 我看着他,“你不是主角。” “我可以看一看原稿吗?” “你是编辑或出版杜吗?当然不行。” “我可用出版社名义收购你的原稿。” 我立即答:“这本小说版权早已售出。” 他沉默半晌,又说:“我想知道杏友的内心世界。” “她的世界,与你有何相干?” 我的熊度已经有点恶劣。 “我知道你不原谅我。” 我斥责他:“你有什么借口,为什么用那样卑劣手段丢弃一个人?” 谁知他并没有再找借口,“我当时无力面对现实。” “你是一名无耻之徒。” 他看看远处,“我却也抱憾终身。”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会所其它人客不禁转过头来看个究竟。 我不好意思的唯一原因是叫这些人突兀,连忙掩住嘴巴。 “我与庆芳的婚姻一直名存货亡。” 我说:“那是你们的事。” 他却自顾自讲下去:“三个人都不快乐……” “你错了,”我忍不住指正他:“姑妈名成利就,裙下追逐者无数,她周适列国, 享受生活,十分逍遥。” “可是,”周星祥存疑,“她始终没有结婚。” “见过你们这种买贸婚姻,谁还敢结婚。” “不是买卖!” “那么,也是便利婚姻,你经济不妥,她有大把妆蔬,一拍即合,本来也无可厚非, 但请勿自欺欺人,美化此事。” “自修,开头见到你,真吓一跳,以为你就是否友,两个人长得那么像,现在才知 道,你同杏友完全不同。” “当然不像,她愚蠢,而我精明,当中三十年过去了,女性吃了亏,总会得学乖吧。” “自修,你是我儿子的表姐,我是你长辈,你对我太过无礼。” 我看着他,“对不起,我性格欠佳,我嫉恶如仇。” 他低头不语,隔一会儿才说:“男女分手,也属平常。” “你可以做得好看一点。” “杏友病情已十分严重。” “我知道。” “我想再见她一面。” “你可以自己向她提出要求。” “她已拒绝。” “请接受事实。” “或者,你可以做中间人。” “对不起,我从来不做这种事。” 周星祥颓然靠在椅垫上,脸色灰败。 半晌他知无望,仍然客套地说:“自修,谢谢你的时间。” “不客气。” “我送你。” “不必,我自己会叫车。” 我站起来,预备离去,终于忍不住,又转过头来。 “你为什么不求周元立?” “他一口拒绝。” “有否问过你自己,为什么忽然又想再见庄杏友?” 他愣住。 我代他回答:“因为你终于发觉,在你一生之中,只有她待你赤诚真挚,不过,如 果她今日不是环球闻名,你也不会那么容易想起她,可是这样?” 我终于转身离去。 在街上,我吁出一口气。 回到家,将自己大力拋到沙发里。 随即发觉山口已经覆了信。 “已即刻动身前来相见”。 我有点感动,无论是谁,总会有事在身,立刻丢下出门,并不容易。 这时有人敲门,是最著名花店迭来一大益雪白的茶花,朵朵碗口大,卡片上署名是 山口。 那送花使者随即又再上来一次,满脸笑容,“庄小姐,这也是你的。” 这次是一盆桅子花,香气扑鼻,叫人心酸,呵一个女子最好的岁月,也不过是这几 年,之后就得收心养性,发奋做人,持家育儿,理想时间精力全部都得牺牲掉。 我把名片抽出来一看,上面亲笔写着表弟二字,不禁自心底笑出来。 可爱的周元立,他对我的感觉,像我对他一样吗? 电话铃响了,我用不能以理智解释的温和声调说:“你好吗?” 对方愕然,只得含笑答:“我很好,你呢?” 声音完全陌生,我不禁问:“哪一位?” “是庄小姐吧,我们并没有见过面,我的名字叫阿利罗夫。” 啊,都出现了。 “庄小姐?” “是,我在这里。” “我想与你见个面。” “当然,我每天都有时间,请问你呢?” “好一位爽快的小姐,听说是位作家。” “见笑了。” “作品有兴趣译为英语吗?” 我笑笑不出声,这是饵,方便他行事。 “英语市场比较大。” “的确是,我在等伦敦的消息。” “现代女性做事真有部署,绝不含糊,对,明早上午十时我到府上接你。” “一言为定。” 他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不用详加介绍。 我收拾旁骛,坐在写字怡面前,努力工作。 一经投入,思维倒也畅顺,一做就到深夜。 累了,伸个懒腰,发觉大腿已经麻痹,连忙起来走几个圈子。 这种职业,做到三十岁,已是半条人命。 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一线日光射进室来,我惊醒,有约,需认真妆扮。 立刻洗头沐浴并且取出见客服装。 日间见客人最适合的服装便是白上衣及蓝长裤。 当然,世上有一百种白上衣及一千种蓝长裤,挑好一点的牌子来穿自然不会错。 正把湿发往后梳,门铃响起来。 我赤足去开门。 门外站着阿利罗夫,小个子,黑皮肤,鹰鼻,比我想象中有威严,他那种样子的人, 青年也似中年,不过,其正中年了,仍是中年。 “罗夫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是庄自修。” 他的神情忽然有点呆滞,半晌,黯然说:“骤眼看,真会误会你是庄杏友,原来姑 侄可以这样相像。” 我不禁问:“真的酷似?” 他点头,“尤其是脸上那一丝茫然。” 我笑,“我刚睡醒,所以有点手足无措,不常常这样。” 他端详我,“是,你调皮活泼得多。” 他四周围打量一会,自在地坐下。 “我做杯大大的黑咖啡给你。” “一定是杏子告诉你我喝这个。” “不错。” “杏子有病。” 我难过得垂首,“是。” 他又说:“你不高兴的时候像熬了她。” “她一直落落寡欢?” 他颔首,“我出尽百宝,未能使她开颜。” “她现在心情不错。” 我对阿利罗夫比较客气,诚意与他对话。 当下他说:“那是因为她已与孩子团聚。” “罗夫先生,你找我何事?” 他围顾环境:“没想到用中文写作也可以维持这样高生活水准。” “我比较幸运。” 阿利忽然问我:“你可怕穷?” “怕,人一穷志即短,样子就丑。” “我也怕,可是,你会不会因此出卖灵魂?” 我微笑:“绝不。” “你们这一代重视真我。” “罗夫先生,你约我见面,就是为看谈论灵魂与肉体?” 他终于讲出心中话:“自修,听说你在写杏子的故事?” “是。” “全部用真姓名?” “不,会用逸名。” “我可以看看原稿吗?” “我只得一个比较详细的大纲,许多细节,还需添加。” “如果你把原稿交出,我可以介绍英文出版商给你。” 我沉默。 他们都想得到原稿,为什么?“你的著作如果全部译为英语,包装出售,是可住到 法属利维拉,与王子公主来往。” 我笑笑,“我也憧憬过这种豪华享乐生活,可是我得声明,故事里并无你营业秘密, 也没有损害到你人格。” 阿利隔一会儿才问:“她如何看我?” “她很尊重你。” “她可有爱我?”他伸长了脖子。 我残酷地答:“不。” 他颓然垂首,突现苍老之态。 “罗夫先生,你的婚姻愉快否?” “尚可,我已经是外公了。” “呵,令千金早婚。” “由我一手促成,女子在社会打滚,无比心酸。” “你说得对。” “自修,请考虑我的建议。” “拙作哪里有什么价值。” 他笑,“你的机智灵活,胜杏子百倍。” “我把这当作褒奖。” 他当然也看到了客厅里的花,“善待你的追求者。” 他站起来告辞。 到了门口又再转过头来,“女子是否只有在危急时才会想到我这种男人?” 我有点难过,端详他一会儿,“谁说的,像你这般有财有势的男士在都会里一站不 知多少女子意乱情迷。” 他嗤一声笑出来,过一刻才说:“你的小说一定相当精采。” 我点头,“许多读者都如是说。” 他伸手在我头顶扫几下,扰乱我的头发。 我松一口气,关上大门。 到了今天,他还想追寻他在杏子心目中地位,特地走这一趟。 真希望也有人那样爱我一辈子,不管是谁都可以。 心最静的时候,元立的电话来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桅子花?” “我有个朋友,看遍你的故事,对你的爱恶,了如指掌。” 我想起来,“元立,你的祖母尚健在否?” “她已于去年辞世。” “你姑妈周星芝呢?” “她长居新加坡,与我们没有太多往来。” “童年时可有想念母亲?” “很遗憾,没有,我一直以为王女士是我妈妈。” “她很喜欢你?” “溺爱。” “你真幸运。” “我一早知道。”他笑。 “杏友姑妈今天如何?” “我这就去看她。” 我叮嘱说:“你在她面前,多提着我,那么她想起来便会叫我喝茶。” “我知道。” “喟,有人按铃,我得去看看是谁。” 放下电话,去打开门,吓一跳,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我是谁,互相凝视半晌,在同一时间伸出手来紧紧握住。 “山口。” “庄!” 他约三十来岁,高大强壮,身段统共不像东洋人,头发染成棕黄色,十分时髦地穿 著爬山装束,谈不上英俊,可是充满自信,有男子气慨。 我先问:“见了面,有无失望?” “你漂亮极了,超乎我想象,对,你对我感觉如何?” “请进来说话。” 他拖着一大只手挽行李入屋,四周围打量过,大声道:“哗,没想到你还这样富有。” “哪里哪里。” 他诉苦:“所以对我们不啾不睬。” “你订了哪间酒店?” 他自己到厨房找饮料,“中文写作酬劳可以提供这样妥善的生活吗?” “喂,你住哪里?” 他喝一口矿泉水,“喂,你叫我来,当然是住你家。” 我啼笑皆非,瞪住他。 “你给我的照片,那不是你,你欺骗我。” 我摊摊手,“照片中人比我标致。” “不,你好看得多。” “山口,我家极多人进出,你不会喜欢。” “我才不理你有多少男朋友,我们是手足。” “我没说过我有男友。” 他忽然问:“那些小说,都是你写的吗?” “怎么样?” “你不像愿意苦苦笔耕的女子。” “这是褒是贬?” 他在客房张望一下,捧出行李,往床上一躺,“唔,舒服。” “你此行目的如何?” “一定要不遗余力捧红你。” 我讪笑。 我把脸趋到他面前,“我自信才华盖世,何需死捧。” 他枕着双臂看看我,“要不是好小说难找,我早已爱上你。” “你文如其人。” “很少碰见像你那么有性格的女子。” “你在此住上三天使知我披头散发天天死写,毫无心性。” 他意外,“你意思是,我可以住在你处?” “咦,这不是你意愿吗?” “我已经订了酒店。” “唏,你究竟是以进为退,抑或以退为进?” 他懊恼,“又输了一着。” 我笑,“没有人同你斗。” “没想到你坦荡荡,如斯大方。” “你应当为你这小人之心羞愧。” “这样好了,我白天住你处,晚上回酒店。” “我们先谈正经事,譬如说,出版合约。” “先带我出去跳舞。” “我从来不与染金发男子上街。” 再说,男性的头发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老实的平顶头与斯文的西式头到什么地方 去了。 谁知他回答:“我也许久没有约会黑发女子。” 我看看他笑,“只追金发女郎?” 他连忙解释:“今日东方女都嫌黑色沉闷,添些别的颜色。”并非外国人。 “关于合约─”“好,一本一本签使我们觉得不大自在,请你把全体作品授权给我 吧。” 我摇头,这等于卖身,这些年来,我已变成谈判专家,怎么肯做这样吃亏的事。 “得到全部版权,才能放心捧你。” 这话我已听过多次,街外亦有不少人扬言某某同某某都是由他捧红,他将来,还要 捧谁与谁。 我微笑。 山口是人客,又是老板,我需对他维持基本礼貌。 “你不相信?” “贵出版杜规模不算大,志气却很高。” “我做给你看。” “别赌气,无论什么事,做给你自己看已经足够,千万别到街上乱拉观众。” 山口看看我,“你的作品里也充满这种论调,如此懂事,令人戚戚然。” 我也调侃他,“你的英语说得很好,不枉染了黄发。” “在我国,女子无论如何不会用这种口气跟男性说话。” 我笑,“是吗,恕我孤陋寡闻。” “我是这点犯贱,你深深吸引了我。” “哗,不敢当。” 这时电话铃响,忆,打断了这样有趣的调笑。 “自修,这是元立,母亲想见你。” “我马上来。” “自修,我们在圣心医院。” 我立刻警惕,“她怎么样了?” “你来了再说。” 我转头同山口说:“我有事出去。” “有人生病?” 他还听得懂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