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与玫瑰 作者:亦舒 黎氏夫妇介绍我搬到那层空房子去。 他们说:“远是远一点,不过你有车子,不要紧。”老实说我想卖了车子,汽 油涨到这种地步,一加仑几乎要一镑,实在吃不消,然而没有车子等于没有两腿, 阿拉伯人之可恶,也就在这里。除了实用,还有虚荣,如果没有一部车子,叫女朋 友们挤巴士?我周末还用出去? 至于房子,也是难找,好的不是没有,实在贵,一个人住那么贵的房子,犯不 着。于是我到处找既平又靓的房子。宿舍舒是舒服,无奈像坐牢,这个不准那个又 不准,晚上冲杯咖啡都得受噜嗦。 黎太太笑:“家明准是想勾搭鬼妹,所以不耐烦住宿舍。”才怪,鬼妹是臭的。 我如果那么爱闻骚味,买块羊肉对着闻去,何必劳民伤财,结交鬼妹。 现在他们让我住到那层空房子去,算为我做一件善事。屋子是人家买的,几个 孩子都去度假了,回来也不高兴住在一起互相监视,我去住,一半是替他们看屋子, 他们也乐得有个人照顾一下,英国的毛贼之多,并不下于香港,丢空着屋子,不到 一个月,家私都搬空了。 我只要付电费煤气费。 这是典型的英国新式房子,上面三个小房间,下面是厨房客厅饭厅,前后都是 花园。 我也要温习,只是搬进新地方,不得不收拾一下。 只知道屋主是黎家的远房亲戚,几个堂兄妹,都二十岁以下,把这层屋子住得 飞砂走石,好好的地毯弄得又脏又腻,木家具上烫着一个个香烟痕,窗门一辈子没 擦过,不用说了。 我叫了清洁公司的人来收拾,虽花了一点钱,但是成绩斐然,屋子焕然一新。 楼上因为还放着私人东西,由我亲自打理。 我睡在一间向公园的房间里,以前住的大概是女孩子,倒也干净。 住了几天,我打电话去问黎太太,她也不清楚。 她说:“你收拾好了,他们剩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早吩咐我去整理的,只是 我也没空,这次难为了你,你只管扔好了。”“得令。”“如果他们不回来住,你 肯不肯交差饷?”“肯,当然肯。”我说。 “好,屋子是你的了。”黎太太挂断了电话。 有这么便宜的事,这班孩子花老子的钱,不晓得世界艰难,倒叫我捡了好处。 黎太太下令说收拾,我不妨开始做,我先把其他两间房间打扫了,扔掉几打旧 网球,足球袜、笔记、垃圾、内衣,什么都有。 整整花了我一天。 把窗门打开,空气流通之后,房间似模似样,到底是新屋子,容易收拾。 然后就论到我这一间了。 墙上是黑色和银色的墙纸,一看就知道是伦敦的比巴的货色,大概比粘英镑还 贵,地毯灰色,床白色,几盏银色的小灯,一面镜子上有银色的花,照不清楚人, 但却是好装饰。最花妙的是一张茶几,茶几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碎玻璃与碎玻璃拼的, 我碰也不敢碰,怕割手,又怕耀眼。窗帘是深灰的,下摆也有银花。这么样的一间 房间。睡在里面好象睡装修店,不太舒服。 谁的主意? 而且他也舍得,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就仍下不顾走了。 我把窗帘拉开,开始收拾。 地毯很干净,吸一吸尘就可以了。 床下有一双皮鞋,我猜得不错,住这里原是一个女孩子,皮鞋是比埃卡丹的晚 装鞋, 黑色缎子,缀着水钻,五号半B,穿的有点旧,故此就很浪漫。缎子上沾着 灰尘,必然因为踢在床底,所以他临走失时没发觉。我把鞋子放在一角。 拉开抽屉,有一只打火机的空盒子,打火机上面写:卡蒂埃。这女孩子什么都 用最好的,名牌主义者。一本汽车杂志,一双手套,跑车手套。一张纸,纸上写者: “我永远不会再会来了。”永远不会再会来了? 为什么?女孩子的笔迹,字很大很圆,写的很有决心的样子。永远不再回来。 我都整了出来,放进一只大纸袋里。 我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抽屉里。 壁橱里也有很多东西,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大叠黄色的《花花女郎》杂志,这本书十分低级,只有无知少女才有兴趣看 男人裸体,似乎她不应该看。 但是也有好几本狄伦汤默斯,威廉沙洛扬,甚至是《红楼梦》。书重,一向是 难带的东西,她漏了下来,我不怪她。我将杂志都扔掉,书捡出来,却看到了两本 论文。 论文?一本是伦敦大学皇家书院物理科的硕士论文,扉页上写着:给玫瑰。作 者是一个姓张的学生,中国人。 我惊讶,再打开第二本。 这一本是英国文学组,牛津大学的,还是博士论文,题目:“词人鲁柏勃乐真 对十九世纪英国人的影响。”作者是英国人,一开头也写着:给玫瑰。 我想这叫玫瑰的女孩子也就很狠了,竟如此浪漫。 如果这两个大学生知道她并不稀罕论文,也许就气得吐血了,她并没有把这两 本东西带走。 我犹疑了,终于把它们收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抽烟。 玫瑰,她长得如何? 我应该努力的翻壁橱,也许可以找到她的照片。 我跳起来,继续翻出了一大堆录音带,不过是世面上的流行歌曲,有空时我也 可以听听。 我拨了电话给黎。我问:“你知道一个叫玫瑰的女孩子?”黎想了很久,“仿 佛有这么一个人,做什么?”“长得如何?”“我不记得了,家明,你别问我。我 与这一班表弟表妹没有来往,他们比我年轻十年八年,作风大异,他们开跑车弹吉 他,混外国人,上酒吧,无所不至,都是阿飞,女不像女,男不象男,我见了避之 惟恐不及, 敬鬼神而远之,你简直问道于盲。”“但是这个叫玫瑰的女孩子——- “黎说:“对不起,家明,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问我老婆吧。你找玫瑰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只是好奇。”“你问我老婆吧。”我只好又去烦黎太太。 “玫瑰?“她说,“我不清楚,他们都弃中文名字不用,我哪还记得他们的中 文名字?他们都是咸字辈的,像黎,便叫咸诚,黎的弟弟叫咸谦,多好的名字,祖 宗自有番意思,谁知道被他们都弃了不用。玫瑰?真象舞女的名字,老天。”不得 要领。 我倒喜欢玫瑰这名字。 玫瑰本来是很美丽的花,就因为又香又美,才沦为俗艳,过分雅俗共赏不是幸 福。 壁橱里有一格挂了几件她的衣服。一件真丝的衬衫,十号,袖子象蝴蝶,紫红 加黑花的。一套睡衣倒很老实,缄布碎浅蓝点子,一条七拼八凑的牛仔裤,一件粗 毛衣,都不要了。 再翻亦翻不出什么来。 衣橱里挂着干花包,有一种异样的草药香味。 浴室里有毛巾浴巾,都是一色的黑白花纹,我叹口气,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 孩子呢?怎么样的? 我渴望见她。 见到了她,我会怎么做呢?我也不知道。 她这样的个性并不是我的对象,我高攀不起。我只是普通人,想着普通人想的 事,做着普通人做的事。但是我想见她。 好笑的是,我做梦居然见到了她。她是一个秀发如云的女子,纤瘦但是长得相 当高,身材很好,不大笑,面孔上有一种忧郁,穿着真丝的衣服,在风里跟我说: “我以后是再也不回来了。“我默默的看着她,然后闹钟响了,我就醒了。这样的 梦大约是浪漫之至的。 周末跟几个朋友出去,很不是味道,那几个女孩子很普通,坐在一起比钻戒比 手表,比衣服比男朋友。突出的女孩子并不戴钻戒手表,她们突出,她们不与人家 比。 我闷了一个晚上。 在英国还有什么节目呢?不过是看场电影吃顿中国饭再去跳舞。大概在香港也 不过如此。他们还带着麻将牌,预备随时来四圈。 我恨恶麻将,第一个感觉就是:中国险些失在日本人手里,就是这一干人累的, 一样是赌,牌九就豪放,鹘子灵巧,甚至字花也有字花的幽默,就是搓麻将,不知 为何这般恶俗,不可饶耍我对黎发表过我的意见。 黎说:“家明,做人本来要顺俗。” “我还是干脆死了。” 黎太太说:“家明就是穷清高,你当心过洁世同嫌,已经有人说你不合群,你 看你越来越瘦。”不过我还是恨着麻将牌。 这些女孩子也就与麻将牌一样。 开车送了其中一个回家,我自己一上楼就往床上倒。 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玫瑰说。 这个女孩子的压逼力如此大,我想,没见面就叫人难忘。 我把她的书拿出来看,一翻之下,一张卡片掉了出来。 花生漫画。 史诺比鬼鬼祟祟地笑:“除了祝你圣诞快乐,我还想为你做些别的事。”第二 页:“有没有猫叫我追?”我笑了。 里面的签名是玫瑰。她的签名很大,用黑色墨水的粗钢笔。 我叹一口气。这张卡片仿佛是她送给人的,又没有寄出,当着书签用。 或者我见到了她,应该追求她。 黎太太第二天给我来了电话。 “住得还好吗?” “很好,谢谢。” “啊, 我替你查过了,他们家咸字辈没有叫玫瑰的孩子,他们英文名字多是H 字带头的,住在你那里,一个男孩叫汉斯,另外一个叫嚣伯,另一个女孩子叫咸娜, 没有玫瑰,我翻过地址簿。”“咸娜是读书的?”“是,念法律,与她俩哥哥不对, 早就搬走了,她搬走以后,另外一个叫堪富利的男孩子搬了进去,所以后来三个男 孩子住在那里。”“咸娜,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我还不死心。 “她,相当古板,成绩不错,所以跟这一班家伙合不来,她跟她哥哥汉斯吵得 厉害,见了面不瞅不睬,这就是相见好同住难了。汉斯很漂亮,我对他有印象,他 一板高大,又爱穿毛皮大衣……很有型。”“没有其他的女孩子?”“咦,家明, 你真问得奇怪,为什么专门打听黎家的女孩子?告诉你,黎家的女孩子长得一点儿 也不好,男孩子倒很帅。”“我假期寂寞。”我开玩笑。 “来我家打麻将。”黎太太故意气我。 “免了。” “你要来便来,千万别客气,客气了自己吃亏,离家十万八千哩的,放假闷在 屋子里,当心闷出病来。”“他们这一家人,假期后真不回这间屋子来?”“不清 楚,也许不会回来了。”她说。 “请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叫玫瑰的女孩子,你帮我打听一下。”“玫瑰?好,我记着。”“谢谢。” 我觉得他们两夫妇根本不跟亲戚来往,怎么会知道有玫瑰没玫瑰? 我觉得是一定有的。 晚上我自己做了饭吃,就听音乐。 忽然间想起玫瑰的录音带,就取出来听。 这女孩子听音乐跟看书差不多,混杂之极,有好几卷是时代曲,我倒不讨厌时 代曲,照单全收,听了一下午的“我早已知道你没良心,偏又爱上你,为何始终相 信你,深深沉醉不怪你。”有人说时代曲低级,其实人生根本很低级,时代曲跟词 一样,只有一个题目,怨得很。 我几乎听完了所有的录音带,忽然之间音乐停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为了说几句话,我要把这些好听的歌洗掉……”我吓得跳了起来,一下子关掉了 录音机。 这是谁? 不管是谁,大概是一时兴致所至,录了几句话,说些什么,我不便听。 我忍不住的想:是谁呢?不会是玫瑰吧? 一想到玫瑰,顿时把所有的道德观念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按下了录音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了下去:“我是这么寂寞。每天我走路 上学,步行半小时,到了课室,把笔记拿出来,抄下新的,合上活页簿,又到另一 间课室。天啊,日日如此。我是这么寂寞。周末在家,坐在书桌之前,不晓得做什 么才好, 肚子饿了也不高兴做饭吃, 傻傻的还是坐着,一晃眼过了十八个月…… “我又关了录音机。 我震惊着。这一定是玫瑰,那种天生微微低沉,毫不做作的声音,一定是玫瑰 的。 她寂寞? 天啊,她怎么会寂寞? 我只知道她交际应酬还来不及,几乎是夜夜笙歌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寂寞? “……我看书,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屋子里只有镜子里我自己的反映,录音 机里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我想他,然而他完完全全的忘记了我。我谁都不怪,这不 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只不过事实如此。然而将来又怎么呢?我没有将来,我 只有过去。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听得呆呆的。 声带就是这么多,她的声音一消失,时代曲便继续,就这么小小的一段。 我听完又听,听完又听。 她是一个活跃的女孩子,男朋友多,但是应酬回来仍然是寂寞,屋子里没有其 他的人,其他的声音。一早要去读书,恐惧周末。 老实说我也有周末的恐惧病,长长的两天半,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消磨才好, 读书又读不了那么多,怪闷的,通常是睡觉。 英国这个地方,夏天是长日炎炎,冬天是长夜漫漫,颇有终日谁来的感觉。男 孩子已经难,何况是女孩子?除非象黎家,十多二十个亲戚在此,不愁没去处。 听了她那段话,我闷纳了好久。 玫瑰留下来的就到此为止。 我有种感觉,这个女孩子虽然说永远不会再来,但是她始终要出现的。 我愿意听她絮絮诉说的声音。 一日放学,车子才到屋子,门口有一部跑车停着。 翠绿银底的车身,著名的莲花伊兰。 我把车子停下来,那辆跑车里跑出一个男孩子来。 他长得很好,高大英俊,而且有笑容,很可亲。 他趋向前来跟我说:“你一定是家明了?我表嫂说屋子由你管着,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谢你才真,免费住着,你是哪一位?”“汉斯。”他说。 “埃”我说,“对不起,我刚放学,请进。”“我刚回来,想来拿一样东西。” 他说。 “什么东西?“我吃一惊,“大部分的东西给我扔了。”“楼下的钢琴,怎么 扔得掉?”他笑着。 “这倒是真。”我开了门,大家进屋子。 我做了咖啡。 他说:“搬运工人隔些时候便来。” “你不回来住?” “不回来,这地方住过都怕,比宿舍还糟,乱七八糟一大堆人,每个人都写信 回家骂每个人,结果家长把信拿出来一对比,大家挨骂。”汉斯笑。 “现在只我一个人祝” “那也不行,太静。” 他真是有得说的,左右是不祝 “现在住哪里?”我问。 “女朋友家。” 这就难怪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汉斯说。 “这里住过的女孩子,有没有叫玫瑰的?”我问。 他一怔,“你问玫瑰做什么?” 我暗喜,“她是你妹妹?” “不,她是我以前的一个女朋友。” 我呆问,“以前的女朋友?以前?” “现在吹了。”他耸耸肩。 “那间银色的房间是你的?”我问。 “是,我学室内装修,怎么?设计得还过得去?”“很好。”我说,“玫瑰呢?” “不知道,早就搬走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你认识她?” 汉斯问。 “不,不,她还有好些东西忘了带走。” “没关系,你丢掉好了,她再也不要的,她老是这样,记性不好,东西到处放。” “你们……为什么吹了?”“找女朋友,大家总想开开心心,她一天到晚有心事, 问她又不肯说,有什么意思?我很喜欢她,很美丽的女孩子,比我大一岁。到现在 我还认为她是不可多得的,只是她太难懂,我做功课已做得头昏脑胀,再对着她, 怎么吃得消,所以——”他耸耸肩。 “你几岁,汉斯?” “二十二。” 那么她二十三了。 “来往了很久?” “大半年。” “那些书与录音带——” “那些倒是我的,不要了。”他说。 我点点头。 我问:“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汉斯诧异的看着我:“怎么?你喜欢她?”我笑了“我没有她的照片,或许找 一找,可以找到。”“在哪里读书?”“理工学院,她念管理科学。你真对她有兴 趣?”我不响。这汉斯看来是个绣花枕头,与他说了也没有用。 我问:“她现在应该还在吧?” “当然,还差一年毕业,去年大家是第二年。”“谢谢你。”汉斯用手抹抹鼻 子,笑了。 搬运工人没多久就来了,把钢琴抬走,他也走了。 我得来全不费功夫,就知道玫瑰的下落了。 难怪黎太太不知道,原来她真不是黎家的人。 我沉吟了很久,决定明天去找她,非得看看她的样子不可。 她是个寂寞的人,人在寂寞的时候总做些无聊的事,像搬到这里来与汉斯同居 了几个月。她并没有找到她要的。 我看看时间,大学已经放学了,大电话到理工学院的教务处去也没有用。 我只好等明天。 我睡得不稳,做梦老是在翻她大学的名单,名字是有的,但是走进来的人不对 版,居然是一个胖胖、面孔迟钝的中年妇人。我想我就快发神经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回到学校向教授请假,然后赶到理工学院去。 我逼着校务处的人把中国学生的名单找出来查,他们不肯答复我,问我是这个 女孩子的什么人。 我说是她亲戚叫我找的。她叫玫瑰。 玫瑰什么。 糟,忘了问姓,怎么办?只好胡诌一个。 他们总算相信了。 二十三岁,管理科学,玫瑰方。 没有,没有玫瑰方,只有玫瑰张,或姜,或江。 太好了,就是她。 在那里上课?今天是星期一,时间是十点半。 法兰蒂大厦,G9,会计课。 我道了谢,飞快赶到那层大厦,进了电梯,心就跳。 到了G楼,我出电梯,找到第九号房间,还没有放学。 我只好靠在墙上等那一班出来。 有一个学生经过,我问:“几时下课?” “应该是十一点。” “谢谢。” 一分钟比一天还长。 终于到了十一点,课室门一开,学生陆续走出来,我看着他们男男女女的走过, 天,她们不是玫瑰,有中国女孩子,但不是玫瑰。人几乎走光了,我的心跳得我几 乎要昏过去。 老天,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然后她就来了。 五尺五六寸的高度,平底鞋,一条浅兰色的粗布裤,奶白色的衬衫,手里拿着 笔记与一件奶白色的毛衣。她脸色不十分好,一张脸是象牙色的,漆黑的睫毛长长 垂着。她低着眼,有点心不在焉,在想什么?刚才的功课?头发向后梳去,是一个 个的大波浪,披在肩上。 比我想象中的玫瑰美丽。 她没有注意我,跟着同学向电梯走去,我跟在她身后,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过了很久,我颤声的问:“玫瑰?” 她抬起头来,望住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玫瑰?” “是,你是谁?” “我是家明。”我说。 “我不认识你。”她说。 “但是我认识你。”我说。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我未婚妻问我:“你在写什么?厚厚的一大叠纸。”“在写一个故事,叫‘家 明与玫瑰’。”“啊?”她说,“这么有趣?说来听听。”“顾名思义,玫瑰是个 很美丽很出众的女孩子,家明是个愣小子,我在写他们结识的过程。”“只是开头? 后来呢?”她说。 “后来都差不多,要不就像你我这么顺利——”“但愿都顺利。”她说。 “玫瑰——?” “恩?”她笑。 “我爱你。”我说,“我很快乐。” “谢谢你。”她笑答,“我也很快乐。” 我拉着她的手,细细看她。是的,如今她是我的未婚妻了,我还是不相信我的 运气,那天在理工学院找到她至今,不过是一年而已。现在她已经不是寂寞的玫瑰 了。 (完)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