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偶遇》 康乃明跟我说:“我决定到加拿大升学读硕士。” 我很惊异。我以为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下了定议,再也不会有更改,没想到他 会有这个新花样。 “几时决定的?”我问。 “就是这一两个礼拜,我与爸妈商量过,他们都觉得再读深一层比较好。” 我维持沉默。我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你放心,茱莉,我两年就回来的。”他安慰我。 我忍不住笑,“我有什么不放心?你管你去,我自在香港做我的工作,我为什 么不放心?” “你不怕我认识别的女朋友?”乃明诧异,“妈妈说你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你妈妈并不见得十分了解我的为人。”我冷冷地说。 乃明有点兴奋,他并没有发觉我声音中的寒意。 “茱莉,为什么你不到加拿大来?我们一起念硕士。”他说:“你说如何?” “我对加拿大这地方没兴趣。旅游倒是不错,去读书冰天雪地的,捱那么几 年,早已人老珠黄。乃明,人各有志,我认为香港大学的文学士已经足够。” “那么你来探望我。”他笑说。 “偌大的旅费。”我微笑,“我情愿再上一次欧洲。七年前我到过加拿大,只 觉得每个城市都差不多。” “那么我暑假回来探望你。”他说。 “也好。”我说:“先谢谢你。” “茱莉,这次去我很不放心你。”他忽然说。 “话怎么反过来说?”我问:“你不放心我?”,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香港并不多,气质好最难得。王老五们不是不肯结婚, 而是才貌双全,脾性高贵,家庭背景健康,又没有纠缠不清历史的女孩子太少。” 我又失笑。 其实我心中十二分气苦,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是值得笑的,但我反而觉得滑稽— —与乃明认识四年,自大学开始到现在,他却说走就走,没有一点交待——就这样? “我一定写信给你。”他说。 但是我不相信信件,写信是最虚伪的事。 “我们可以通电话。”他说。 我点着头。我什么都点头。 我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开头是三天一封信,后来是一星期一对,再后来是一个 月一封,再再后来……就没信了。这种事见得太多,听得太多,自己一旦遇上,也 没有什么埋怨,仿佛已是个现成的过来人,没有大大的惊异。 “我不舍得离开你。”乃明说。 我说:“是吗,那么就留在香港吧。” “可是我的学业——” “如果学业较为重要,何必以我为念?” “茱莉,你还是不高兴了?” “没有,我很高兴,男儿志在四方。”我说。 “我们或者应该先订婚再说上” “不必。”我断然的说。 ——订婚。他在加拿大如果找得到更好的,马上可以解除婚约,如果找不到, 则可以回来娶我。 ——不必了。他既然选了学业而没有选我,很好,我尊重他,但是我不会做望 夫石,日日夜夜盼他回来,现在年头不一样,女人们都学坏了。 “我们明天再见面。”他说,“我来接你。” “恭喜,我很替你高兴,想做一件事而有能力达成理想,这是最幸福的。” “茱莉,我会回来的。”他说。 这句话令我想起二次世界大战的蒙哥马利元帅。不知为什么,我又笑了。 待我上了楼,进入屋子,放下手袋,我才真正的生气,把鞋子摔到老远,坐下 来,用手掩住脸。 乃明要离开我了。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的:等两个人的收入都好一点 的时候,等时机成熟,等我们性格稳定,等……再也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走后回来的机会有多少我不管,他一走的意思是我得另外找一个人来代替他, 一切要从头开始,我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四年的感情。 也许话不能这么说,他曾经带来不少快乐的时光。爱情……爱情是一刹那的欢 偷,得到过,就不应再有抱怨,有些人一辈子也没享受过男欢女爱,因此标榜友情, 朋友与朋友间算什么,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哪。 失去乃明……我不认为可以再找回一个乃明,女人老得快,这几年一过,再多 的金钱,再成功的事业,都变成一大堆累赘,我实在不愿意乃明离开我。 我一夜没有睡好,倒点酒喝了还辗转反侧。 第二天电话在耳边一直响,我自梦中取过话筒,那一头是乃明。 我忽然想到他这一走再也不会打电话来,心头一酸,两行眼泪不由自主淌下来。 “喂,茱莉猪!”他在那边说。 因为我比他贪睡,所以他一直叫我茱莉“猪”,大清早听到这个称呼,我的眼 泪更加急流。 以后我要买一个闹钟,以后他不再会打电话来叫我起床,以后我得自己买一辆 小车子开着去上班。 “茱莉——?” “是,我半小时后马上好。”我说:“楼下见。” 等乃明来接我的时候,我的气已消一半。 “你几时走?”我问。 “九月。”他说。 我点点头。“我们还有三个月。”我说:“乃明,这三个月里,我们不要吵架, 我们不要见其它的人,好不好?” “茱莉,你怎么了?”他拍拍我的脸颊,“我们之中不是有人患了绝症吧?只 剩三个月,什么意思?” “真的,”我微笑,“以前我不懂事,闹意气,现在我都要补偿你,我想给你 留一个好印象。” “茱莉,你说这种话,真叫我难过。” “幸亏是夏天,我们下班可以去游泳,我发誓会学好滑水,我不会令你失望。” “一定。”他说:“你一定学得好。”忽然之间,他的眼圈也红起来。 我们两个人居然相敬如宾起来。以前连吃中饭的地点都可以争论半日,现在我 觉得时日不多,不如相让于他,于是尽量顺从。 而且我表现得很愉快。既然这一仗输了,索性输得漂亮点。要哭,回家伏在枕 头上哭,不要在他面前淌眼抹泪的作怨妇状。天下没有二十三岁的怨妇,三十三岁 也不必做怨妇,在二十世纪,这个名词应该早被废除。 我们更加接近,更加亲热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有这么好的忍耐力。我 爱他。我爱他超过爱我自己,所以我不再计较“得”与“失”。我原谅他。 因做得这么自然,连自己都苦笑。 我们合资买过只快艇,叫“明莉”,他叫乃明我叫茱莉,两个人的名字中各取 一字。他滑水时我开船,他开船让我滑水,虽然简陋,但其乐融融。 现在这只快艇需要处置。 他说:“留给你用。” “我一个人有什么用?卖了它吧。” “我不舍得。”他说。 一只快艇不舍得,倒是舍得我。我鼻子发酸。 “留着也没用,我一个人难道还驾着它出海不成?”我说。 “我会回来的!”他跳起来。 “等你回来,它早生了锈,漏了底,”我笑,“还管用吗?回来再买新的好。” 他颓然,“说得也是。” 于是我们决定卖掉它。 真是伤心事。我忍不住有一丝黯然。 乃明说:“回来我们买一艘更好的。” “对。”我说:“不打紧。” 那夜我哭了。一个月过去,时间越来越短,我们相处越来越和治,我伤透了心, 却闷在里面不发作,长着一脸的小疱。 乃明说:“你怎么皮肤不好?” “老青春,要不就是更年期。”我笑说。 “菜莉,你会等我的吧?”他问:“会不会?” 我抬头问:“你说会不会?” “我不知道。”他说。 “我也不知道,”我坦白,“日子那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你要我怎 么样?日日坐在家中等你的电话?”我看着他。 “我希望是,谁不自私呢,但是这种要求,我怎么提得出来?”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我笑。 “你的心情真好!”他自我一眼。 他还发我的脾气!发脾气的那个似乎应该是我。 “茱莉,对不起。”他说:“茱莉——” 他说不下去,我也知道话已说尽了,这两个月来,是我挖空心思在讨好他,因 为正如我说,我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像我们这种年纪,人在人情在,爱情一分开 便不再是爱情。两年。念完硕士他尚可以念博士,博士念完,女朋友也老了,更加 笃定,索性再拖一年研究院,然后挑一个十多廿岁的女孩子娶了她。这种事在小说 中读得太多,尤其是台湾小说。我不会做这种悲剧的女主角。 我与乃明在一起快乐过就足够,时间就算不与他在一起,也是要过的,我不能 说他耽搁我。 但是在香港守着,为他立贞节牌坊,又是另外一件事。我不是十六岁的女孩子, 过了十八,还有二十,过了二十,还有廿二,我不能像她们那样牺牲,我自爱得要 命。一段爱情,如果要死的话,挽救无力,我只好让它死,去寻找更新的。我的时 日无多。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虎视眈眈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说来说去是不甘心。 也算难得,虽然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大重要,但总算有点地位。 我拍拍他的肩膀。 “你以后怎么上班?”乃明问我。 “与白色武士骑一匹马。”我眨眨眼。 “别这样好不好.”他真的生气了。 “我的梦幻车是雪铁龙戴安。”我说:“香港没货,我将设法去订一部,天天 开着车子上班,开销直线上升,只好在衣饰上头节省,真惨,我是这次最蒙损失的 一个人。” “你知道就好。”他拧我的面孔,“你舍得我?你舍得不跟我到加拿大去?” “乃明,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已在香港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很好的职业, 我最喜爱曲嗜好是阅读中文书藉与沙滩游泳,你想想,叫我搬到加拿大,我会不会 快乐?” “与我在一起还不快乐?”他抢白我。 “如今的女人很难侍候。”我狡猾的说。 “茱莉,你不爱我。” “不,我很爱你,可是人的生命中,有很多事是比爱情重要的。”我说:“以 前我们女人生命中只有男人,现在女人也有自我。乃明,对不起,我觉得加拿大简 直是个沙漠,就算升学,我也选欧洲,不能跟你跑。” 他沉默。 他问我:“你想我留下来?” 我摇摇头,“这完全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要求你留下来,伯母说得对,多几个 头衔,只有好处。,将来社会人浮于事,竞争剧烈,做男人要负责家庭,比做女人 又辛苦很多,没有真才实学,如何为妻女争气?大丈夫……感情算什么?我又有什 么理由叫你留下来?我并不是那种自私没出息的老式女人。” 他说:“如今感情真正贬值了?” “不不——”我觉得很累,说不下去,又作最后的努力:“我并不是那种甘心 作一辈子小家庭主妇的女人:与公婆夹着住,教书赚三两千块钱,开部日本小车, 周末与亲戚搓小麻将,养一个儿子,再生一个妹妹陪他,乃明,人各有志,我希望 到老都有伴侣陪着坐咖啡店,在沙滩上散散步。我怕你一去加拿大,便入了那个辙, 壮志消沉,入了人家的国籍,享受人家的福利服务,未老先衰。我不会快乐,乃明, 即使我爱你,我也不会快乐。” 他看看我。 “乃明,正因为我爱你,我不会改变你,我自己认为我是个有见识的女人,我 要嫁也不嫁老婆奴,既然我们的志趣分歧——”忽然我哽咽起来。 他把我拥在怀里。 这是我们交往四年来,我第一次对牢他哭。 “我会回来的,”他喃喃的说:“你不需要一日煮三顿饭,为这种微不足道的 事营营业业,我们把时间用来阅读,旅行,进修,我会回来。” 麦克阿瑟终于走了。 我并没有去送飞机。想象中飞机场内挤满亲友,大哭小号,喧闹万分。我要上 班。刚巧那是一个大忙日,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班机已经到东京了。 那日我自己开车回家,很久没开车,挣扎好久才到达家中,倒在床上,才知道 什么是寂寞。我自小一直有男朋友相伴,乃明在芸芸来生中打胜仗,成为我的爱人, 四年来我们相处得极佳,这是我生平第一个弧独的周末。 父母知道乃明到加拿大去,简直视他如逃兵。 母亲说:“要结婚的话,马上可以结,不必拖你拖四年,他拖四年,我女儿都 成老太婆了。” 第二个月便有男同事约会我。我立刻赴约,并没有耽家中,因为我“只”廿三 岁,所以他们对我都很客气。不过大多数一听见我独自租公寓住,便觉得“她已不 是处女”,面露不欢之状。 我写信给乃明也有提及。 当天气转暖,乃明的信一日比一日来得稀疏,因为我早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一 切尽在意料中,故此也没有什么话说。周末仍然忙着赴约,周日忙着做工。 母亲问。“乃明信中说什么?” “大多数是他在学校中的琐事,十分幼稚,我也没什么心思回复他。”我说。 “有没有新的男朋友?”母亲问。 “有。” “有没有可以托以终身的男朋友?”母亲问。 “怎么托法?”我笑问:“全托?半托?” 老人家若无其事的说:“当然全托,否则还要你贴他?告诉你,你家可没有楼 宇剩下让你收租渡日,你所有的也就是你自己。” “全托很贵。”我吐吐舌头,“恐怕他们负担不起。” “负担不起,出来约会女孩子干吗?揩油?”母亲大发雷霆。 “大家挑呀,挑得头昏脑胀,眼花瞭乱。想想还是从前盲婚好得多。”我笑。 “你还是喜欢乃明,是不是?”母亲问。 “是。”我承认,“乃明的收入也不多,家境平常,人也自私,脾气也不佳, 不知怎地,我们两个投缘。” “乃明大方。”母亲说:“一个男人只要大方。” 是的。我想;这是事实。开头的时候他并没有计较得失,可是他得到的比谁都 多。 “快暑假了,也许乃明会回来。”母亲说。 “回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月,转眼间又走,我一不是他冷宫里的妃子,二不是 王宝钏,我还望穿秋水呢,我不相信我会这么没出息。” “你与他斗气?”母亲问。 “没有,”我说:“我根本没落希望在他身上,如果我对他还有思念,做人就 很痛苦。” 乃明暑假并没有回来,他到南美洲去玩,寄很多明信片回来,照例为“希望你 也在这里。”真是无聊,渐渐我也不在乎他的缺点,反正在香港我也有别的伴侣。 过了暑假,我们一直没写信,圣诞节我给他寄了卡片去,就是这样。 假期除出睡觉,就是玩耍,我买了六件漂亮的长裙子,加上去年的银狐,哪里 都去得,我成为“社交名媛”。母亲摇着头叹着气。 我玩得兴高彩烈,真奇怪,怎么会凉簿至此?那时候为乃明流的眼泪呢?到底 四年的交情,怎么一转眼就忘了?怎么会这样?人家说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残忍的, 如今想来真正不错。 “那个时候,真不知道为何会为他与家人闹得天翻地覆,跟足他三年。现在? 现在给我三百万也不干,倒不是看着他恶心,而是没兴趣,毫无反应。”一个女朋 友说。 由此可知簿情寡义的不止我一个人。 从十二月廿四至一月三日,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出去跳舞吃饭,不是在别人家中 开派对,就是在夜总会中喝香槟,忽然之间我觉得自由。 各有各的好处,跟牢一个男朋友,有种亲昵,熟络,安全。常常与不同的人约 会,自由,轻松,没有责任,享乐的时候是完全观感上的,毫无心事。 心底下我会闪过乃明的影子。在很底下,很黯然的,然那——像在大雨中看到 男孩子为他的女朋友打伞”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像夜半梦回,有心事要说,不知 道找那一个才好。 一月五日,我正在梳洗预备上班,电话铃响起来,我去接听。那边是乃明。 “乃明?”我一嘴的牙膏泡沫,“好吗?” “为什么一连七八天都找不到你的人?” “什么意思?”我愕然。 “我日日夜夜打电话给你,没人接听,你的节目这么多?” “你怎么了?你发神经?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没有资格—?” “当然没有!你走之前又没有搁下三年的米饭钱给我,我干么要听你的?你真 好意思,前年九月去的,到今年一月份才打电话来,我见了你面还未必把你认得清 楚呢,真滑稽!”我怒气冲冲的放下电话。 走到楼下看见小张站在那里。 “小张!”我诧异,“你?” “是,来接你上班。”他说。 “我自己有车,你何必麻烦?”我笑。 “这是早上唯一可以看到你的机会。”他坦白的答。 “真的?”我把手臂伸进他臂弯里。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我现在心情不一样。我问:“小张,假使很远的地方,有个朋友打电话来质问 我假期在什么地方玩,我该怎么答?” “很远的地方。多远?”小张问。 “加拿大。” “朋友是男是女?” “男人。” “叫他去死。” “为什么?” “他管你去过什么地方?你有没有管过他?如果他要管你,叫他娶了你,管你 一日三餐房租零用。”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说,。 “他那么紧张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到别的国家去?” “而且他已经有三千日没有见我了,头尾跑掉两年有余。” 小张说:“这人脸皮一流的厚。你仍然爱他吗?” “不可能,如果他不做类似的傻事,情有可原,将来大家见面,还是朋友—— 本来我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但他没有给我下台的机会。” “感情最容易变酸,比乳酩还容易坏。” “说得没错。”我很惋惜。 “你们在一起很久吗?”小张想打听什么。 “二千年了。”我狡猾的笑。我恢复了一贯的聪明调皮。 小张看我一眼,“人家都说追求你最难,因为你自己什么都有。” “我没有丈夫。”我笑说。 “这谁不知道!”小张笑。 乃明的电话绝了迹。又过一个星期,小张送我下班,在门口下车,我向他道再 见的时候抬起头,仿佛看见乃明站在我家门。 我以为眼花看错,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小张向我扬扬手,说“明天见”,开 走车子,然后我看清楚那人真是乃明。 “茱莉。”他走向前来叫我。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一点惊异也没有。 “我想念你。”他说:“回来看你。” “是吗?”我淡淡说,“你应该先打个电话来,我今天在公司做足一天,累得 很,不想出去。” “那么我陪你休息,我想与你说说话。”他说:“刚才那个是谁?” “同事。” “你自己不是有车子吗?”他喋喋不休,“为什么不坐自己的车子?” 我站在门口跟他说:“我高兴做什么,是我家的事,好不好?” “你怎么变了,茱莉,为什么还不上楼去?我们在这里要站多久?”他问。 我端详他,我发觉我并不认识他。这个乃明不是二十八个月前的乃明,现在他 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我不打算与你上楼。”我说。 “为什么?”他瞠目。 “我的公寓不是你的休息室。”我说。 “茱莉!”他拉住我。 我挣脱,“放开我——” 这时候小张的车子忽然兜回来,停下,他自车内探头出来:“你没听见?她叫 你放下手!” “小张!”我如遇见救命王菩萨似的奔过去。 他推开车门,“上来。” 我跳上他的车子,关紧门,我跟乃明说:“你走吧,我不愿意见到你。” “你——”他愤恨的追上来。 “你如果早一年半载来,我的态度又不同,现在太迟了,因为你只顾到你本身 的需要。你得到过机会,机会错过之后永不回头,你走吧。” 小张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动车子。 我把脸埋在手中。小张问我:“上哪儿去?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点点头。 坐在咖啡店里,小张善解人意,不问也不出声,只是陪着我。 隔了很久很久我才说:“你会觉得我很冷酷吧?” 小张说,“不。” “为什么?”我抬起头。 “是他先离你而去的,当时他并没有理你的死路,你生存下来是你的本事,你 们之间的事当他离开的时候早已告一段落,他这次回来见你,不外是因为他没有见 到更好的女孩子,至于你,你回不回到他身边,完全是你的自由与选择。” 我很感动,觉得他非常明事理,并且能够在短时间内把一段复杂的事分析得 “再且你一定经过一段伤心的日子,”小张说“他知道吗?他在乎吗?感情不 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正如你说的,他有过他的机会,他错过了,没得好怨。” 他看我一眼,说下去:“我陪你回去,如果他还站在那里,或是骚扰你,你尽 可以报警。” “是的,”我说“我对他再也没有感情。” 小张送我回去。乃明并没有站在门口。我松口气,奇怪,以前那么使我跳跃兴 奋快乐的一个人,现在使我这么厌恶,真是奇怪。 我上楼,与小张道别。 以后我都没有见过乃明,他也许回加拿大去了,也许没有。在他离开我之前, 他应该考虑到这个后果。 因为我对他好,他就认为我是他家客厅家私的一部分,太可笑。 我所遗憾的是:我曾经尽力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而他还是恨我了。 我跟小张说:“男女之间没有爱,仍可以做朋友吗?我不相信。” 他但笑不语。 我则低下了头,我与康乃明的故事,至此为止。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