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公路上平坦得很,四周都是树木,树荫下偶然也露一点红瓦,是的,我想我会 喜欢她的家。不过此刻我只觉得热得厉害。 车子开了三十分钟,我的表情是木然的。我不该到博物馆,我想,到博物馆去 不过是看几幅画,什么画比得上他呢?况且博物馆常常会在那里等我,而他到底是 走了。 我竟未尽力好好的珍惜所有的时间。 或者我知道他总要走的,所以也不必要勉强了。况且他一天也不尽力,我有时 候十分的讨厌他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美宁说: "你又在想他了。你一定是疯了,想那么久还在想,有完没完,你? 记得那些信吗?你写信来说你已经找到一个男朋友了,然而不过是眨眼间,又吹了, 我的天,你一定很累。" "不是吹了,是走了。" "有什么分别?" "如果吹了,我还有点主动的成分,奈何我总是被动的,他就这样子走了。" "走了, 不就算了,你这个人,大来大去,什么都看的开,"美宁皱起眉头," 就是这一样死心眼,你想,他也是走了,不想,他也是走了,这么明显的道理都想 不通,你是怎么搞的呢?" "骂吧。"我说。 "谁骂你?都是为你好。" "谢谢你,美宁。" "我们隔壁人家有游泳池呢,如果你要游泳,我去打一声招呼。"美宁说。 "不,不要游了。" 车子终于到了,美宁停好了车,就有女佣人出来,替我提了箱子进屋。 一栋极其别致的小洋房。两层楼,一个小花园,这样的房子,想必不便宜吧? "你要不要见见我的哥哥?"美宁问,"他是一个好人。" 我摇一摇头。"等一会好不好?我想先洗一个澡。" "好,二楼,"她说,"我带你上去,你与我睡一个房。" 美宁拖着我的手,冲上楼去,不让我休息的机会。 美宁一手推开房门,我看到一间小房间,布置得很好,一眼便知道是美宁自己 一手装饰的,两张小小的床并排放在一起。 "很好。"我说。 "你洗澡吧,我下去张罗点吃的。" 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其实我也不想洗澡,那一点点汗,早吹干了,房间里的空 气调节真是凉快。我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两口。 又是一件太静的房间。 以往我住的一间房间,静的可以听见纸烟燃烧的声音。 每日深夜,我总是坐在一张很低的帆布椅子上,听唱片,听了一次又一次,然 后才上床睡觉。我没有好好的利用时间,故此变得这么寂寞,如今我一个人了,名 正言顺的寂寞下来。 我撩开了格子窗帘,往下看。二楼没有什么往下看的,不过隔了一个花园,我 看见了对面那家人的游泳池。一池蓝汪汪的水静静的停留不动,一个人也没有,也 没有狗。 为什么这里一切都这么静?连美宁的父母都出门去了。 我躺在床上。 我想睡一觉,不然的话,大概我又得哭了。 美宁推门进来,"咦,你没去洗?" "没有。" "又这样子了, 你想做林黛玉?可真没有这么容易,你没那个本钱,快起来, 下楼吃点心去。"她一把拉我。 我就是需要她这么一个人,一会儿找个机会好好的跟她谈一谈,或者可以松一 下心里气。 但是美宁的哥哥也在,我没了说话的机会。 美宁的哥哥比美宁高不了多少,有点胖,三十岁才出头,头顶已经秃了一片, 很和蔼,一直笑嘻嘻的。五官与美宁很像,但是长在美宁的脸上好看,长在他脸上 便有点滑稽相。 他对我与美宁都很殷勤,而且一直在介绍她自己。他刚从外国回来并没多久, 什么科的博士,刚拿到文凭,找到了一份工作。想回来娶老婆。 我记不得了。 我的毛病一贯如此,对于没有兴趣的事情总是记不清楚。 对于一些该忘记的事又记得太清楚。 早晓得他会在这里,我就不该来了。我不但失去了和美宁说话的机会,还得抽 空来敷衍他,弄得脖子都酸了。每一个男人看上去都这么乏味,说什么那个人还是 占据在我的心里。 我叹一口气,忽然之间客厅就静了下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即使唉声叹气,也 还得含蓄一点才是。 美宁的哥哥问:"解小姐可是累了?" "有一点。"我只好这么答。 "这里流行午睡,你要不要去睡一下?"美宁问道。 "好,"我说,"我睡一睡。" 美宁说:"晚饭我叫你下来吃。" 我向她哥哥点点头,告退了,我实在吃不消。真的吃不消,天下没有比敷衍更 累的事情。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