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日志 1.阴凉寂静人少 以游客护照申请到英国, 十分方便,订张包机票,收拾寒衣,可以出门了。 是,我晓得我还没有申请学校,但我的哥哥在英国读书达八年之久,他帮我申 请。我把成绩单、会考文凭及有关资料,一股脑儿寄到他那里,他问我:「你想念 什么科?」然后跑到学校去找学额。 可喜的是,英国的大学多数空额很多,容易申请,除了剑桥、牛津、伦大之外, 其余学校入学是方便的,当然必需持有香港会考文凭,最好是英文或其他理科具优 良资格,或是CCE文凭。 我读书不甚用功,马马虎虎,考在伦敦的一间工专学校念电脑一科,三年制。 打算先在伦敦住下来,入学,看看可喜欢这地方,然后再申请学生护照居留。 上飞机,箱子里塞了八件大衣,其中两件是皮裘,一件狐狸,一件貂皮。有备 无患。 那天是九月十二日。 在飞机上捱足廿多小时,一直往西飞,感觉是奇怪的,到外国去是否可以适应?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第一次离开家。 母亲的千叮万嘱:「阿宝.你要当心身体,不要与哥哥闹意见.暑假回香港, 别尽往欧陆跑。」母亲的眼泪一直流下来。 哥哥在外国,我也在外国,母亲除了搓麻将的时间外,生活是寂寞的。忽然之 间在一架七四七上面.我了解什么叫母爱。飞机上演着电影,我没看进去.一站又 一站,在新德里,在特拉维夫,我并不害怕,因为哥哥在那边等。 终於到达英国,过海关。检查行李非常方便,我急于见哥哥,伦敦给我的印象: 阴凉、静寂、人少,人们说话的声音很低,非常礼貌。 2.相见好同住难 提着行李往外跑, 哥哥迎面而来。 两年没见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我大叫: 「哥哥!」 他迎上来,「我的天!」皱眉.「穿那么多。」 「好凉。」我说:「喂,客气点好不好?」 他笑笑,把身边的一个女郎拉过来介绍:「这是莉莉安。莉莉安,我妹妹阿宝。」 我很诧异,只好跟着他与他的洋女郎走。这是他的女朋友吗?信里没提过。我 很担心,妈妈不喜欢洋人。我问:「哥哥.这位是你的女友?」 「不。我叫她陪我来,今天是星期六,一个人开车来机场怪寂寞的。」哥哥笑 说,「别看得太严重,鬼妹们心思很简单,她们的爱情大概只有三日长。」 我不以为然。一个个人的,鬼妹中也有情深如海,一定有。哥哥与莉莉安很亲 热。走到机场出口,哥哥说:「在伦敦,你将会住上三四年。」 我抬起头,马上爱上天空的颜色,——灰蓝色,一种深沉的、含蓄的美观,大 概英国人的脾气也如此,后来果然被证明了。他开车把我接到市中心区。哥哥住在 宿舍中,他说可以找一层房子与我同祝在伦敦,家中富有的外国学生多数住公寓房 子,或是在郊区自置洋房;稍差的,数人合住一层房子。相见易,同住难,多数闹 得不欢而散。更差的租一间房间,房东们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都难相处,用水多 也噜嗦,朋友多也噜嗦,还是歧视有色人种,喜欢中国人当然多过印度人;因为我 们干净,可是在他们厨房里煎咸鱼,那不行,马上滚蛋。 当然还有最低消费——不付房租,在洋人家中帮佣,反而可拿零用。这是各人 自尊总是,我做不到。在香港,我可以帮妈妈做家务。但是在英国长期地服侍外国 人,日子久了!有损民族气质。 3.鬼妹容易上手 在伦敦工专见了学校的负责人,他带我逛一逛校舍,介绍数句,也有访问我在 香港的情形。他问:「你几岁?」 「十八。」我说。「你看上去只十四岁。」他很担心。我笑笑,东方女孩的年 龄永远是神秘的。他告诉我,九月二十日开课,学费是三百五十英镑,全国统一。 我取了书单在门口会合哥哥。 哥哥说:「书单?如果真要买书,那还不破产?一本都不需要,到图书馆去借 来看便行。这里的图书馆与香港的「架步」一样多,没问题。倒是你那身衣服有问 题,不够实际。」 学校的图书馆就很好,天天用的书还是要买的,省不来。 我忽然想起:「莉莉安呢?」 「送回家了。」哥哥淡然说。 如果真这么潇洒,倒也是好的。我默然。但如果有男孩子如此对我,我吃不消, 我希望正式的恋爱。 哥哥与我上唐人街吃饭。利口福,叉烧。我说:「我要去大英博物馆,特拉伏 加广场,我要看英女皇的钻石,御林军,我要到加纳比街,我要……」哥说:「天 啊!又来了一个游客。」 后来住久了,发觉英国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并不在伦敦,但初初是不晓得的, 忙着看「耶稣基督,超级明星」。忙着看亚嘉泰姬斯蒂原著改编的舞台剧「老鼠陷 阱」,忙着到美术馆、博物馆,不亦乐乎。哥的「私生活」很忙,他驾着那辆平治 二八O水货, 到处约女孩子兜风。外国女孩子很直肚直肠,故此容易「上手」,久 而久之,哥说他患「鬼妹恐惧症」。但香港去的女孩子又太难追求,这是他们男孩 子的烦恼。 尚未开学,有空我便搭地下铁到海德公园坐,有时只在家附近的公园坐。凉天、 树荫,别有一格。这时我染上吸烟,寂寞享受地在公园抽技香烟,享受。 4.他们口不对心 女孩子都有梦想,女人的梦离不开男人。 在香港,我没有男朋友,只有男孩子陪我打网球、游泳、看电影、做功课—— 是的是的,他们也算男朋友,但不是爱人,我希望谈恋爱。 恋爱是怎么样的? 哥说,「只有恋爱的时候,我才觉得存在。」 我敬佩地听着哥的话。看样子我人在英国,将会在英国恋爱。会是外国人?还 是中国人? 开学那一日,我把全班的同学细细地看一遍,有男有女,当然,他们都很美丽。 不同颜色的头发,不同颜色的眼珠,都那么活泼年轻,有那么多的自由,有那 么美好的将来。 我很兴奋,生命最好的日子,我们将在这里渡过,这间学校。 我交了学费,一张四百五十镑现金支票,注册员是一个女孩子,她看了看支票, 很满意。她说:「你们东方人又神秘又富有,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钜款。」 我们真的很富有吗? 「英国当然也有富翁,」哥说:「但是我们做学生的没有可能打进他们的圈子, 有色人种在英国永远只好与中下级人士混在一起。」 我叹口气,真气人。 「所以,」哥笑,指着我的鼻子,「如果你满心想结识王子爵爷,你是在做梦 了。」 「不见得有这么歧视!」我抗议。 「不见得?感情丰富如温莎公爵,他便是英国种族歧视之佼佼老,而且他毫不 讳言地发表他的意见。阿宝,英国人是很深藏不露的,他们嘴巴要说的话,永远不 是他们心里想的话。」 真的?哥与他们相处这么久,哥应该知道。 5.痛心害群之马 唐人街是全伦敦我最不愿意到的地方。伦敦的唐人街叫「芝勒街」,倒不是藏 污纳垢,而是落后。 大量的移民自新界涌至,守着一条街,知识贫乏,封闭、闷塞,说广东话带着 浓厚的乡音,英文水准等于零,你说看得多了难受不难受? 一到伦敦的机场,就可以看到这类华侨,拿是拿英国护照(!),照逻辑上说 他们是英国人,但却穿着唐装,行李中有咸鱼,发菜、鲍鱼、精工表、棉袄……英 国人最怕咸鱼,他们认为煎咸鱼像腐尸臭,看见这种食物便皱眉头,别笑他们,每 一个国家有他们的习俗,叫中国老太太吃瑞士的史乃顿芝土,她们也会怪叫,我的 意思是,既然入了英籍,为何还要带咸鱼入境? 我也去过唐人街有些人的冢,住在脱衣舞厅楼上的一个小单位,门一打开,一 间大房打通,四张床,老太太、婴儿,火炉边掠着尿布,一只火水炉在炖汤,多么 危险! 他们住得跟在石硖尾一模一样,如果不踏出屋子,根本不晓得是身在英国!可 怕,不愿意与英国人同化,却又享受著英国人的福利,如果处处华侨都只享受权利, 不尽任何义务,难怪处处排华! 唐人餐馆逃税是臭名远播的,餐馆老板的座右铭:「为什么要纳税给鬼佬?」 他们没想到.就是因为他们把餐馆开在英国,所以才能一碟油菜卖两镑半,所 以才赚了大钱! 真要命。 多少粤菜馆的老板赚得满坑满谷,开着林宝基尼,出入花花公子俱乐部,住最 好的花园洋房,却又做了假账骗政府说全年亏本……这种坏名誉又岂是我们留学生 所能挽回的?我不是控诉所有华侨——小的没这个胆子,但是这些害群之马实在太 可恶了,完全不尊重别人国度的法律。 6.皇太后的公司 英国最著名的百货公司,叫「哈劳」,一整条街都是铺面,一式的蓬檐,一眼 看过去,神气万分,是英国皇太后开的呢。 气派是不用说了,各式百货俱全,最漂亮是新娘礼服,大方新奇,我与女同学 有事没事都去溜达,很是向往,如果结婚,一定要到「哈劳」送礼服。 有一次「伯爵」表作展览,展出所有名贵手表挂表,突出的地方是各款手表只 有一只,稀珍得很。 如果嫌「哈劳」太传统太高贵,那么还有一间百货公司叫「比巴」,开这间公 司的是一位芳名叫巴巴拉的女士,因为她小名叫比巴,所以公司以此命名。 「比巴」出售各式新潮产品,不论女服、家具、日用品,都是千奇百怪,走在 时代尖端。店里装修照足二十年代「的确」艺术设计:镜子、羽毛,彩色方砖地面, 黑丝绒帘子,银色的饰柜,都叫人叹为观止。 公司五层楼高,有专用咖啡店,顶楼是一个露天花园,还有喷水池呢,美奂美 轮,可惜三年前因为蚀本的缘故,「比巴」关门了,真叫我伤心! 其余著名的全国性女庄店有「华利」、「巧思女郎」、「优格」与「品顶高」 等。 英国女庄衣服很漂亮,设计另具一格,一般人相信巴黎比伦敦的潮流新点,这 是错的。 英法两国并不流行一样的东西,他们各归各,英国人永远是有分寸的,优雅、 沉着,但法国人就经扬、美艳、夺目。作风不同。 「优格」毛衣是羊毛衣服制成品达到颠峰状态的产品,当然品顶高更好,但不 是一般人可以负担得起了。卖日用品的店有「普施」与「胡奥夫」,售价特廉。 这些公司大减价是真的减价,我试过四十五便士买一条牛仔裤,平时卖八镑半 的。香港的公司减价,不过五百九十元减到四百五十元罢了,减也买不起。 7.工会组织强健 英国的教育那是办得没话讲的。税收第二笔支出便是支持工会。像佳视这种事 件,在英国根本不可能发生,必然有电视工作人员工会。老板说关门?不打紧,工 会支持,连无线、丽的现有的工作人员也齐齐罢工,反正有失业救济金领取,同心 合力,还有什么要求达不到?难道市民一个电视台也不看? 有一阵电力工人罢工,硬碰硬,大家点着蜡烛过日子,资方不屈服?英国工会 的组织非常强健,非常有成绩,充份保障了劳方的利益。 大家也非议工人们得寸进尺,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大前提,常常只为眼前的丁点 儿利益而罢工。 但是看到佳视事件的凄惨,最终被害人是月薪数百至一千的工人,心中就觉得 英国工会够狠,虽然国家的经济被拖垮掉,但是人民却非常富足。 第三项德政,便是医疗办得好。 看医生从来不必等,打电话去约时间,说好三点,便是三点看,急症可以召医 生出诊——都不用付钱。买药只是二、三十个便士的事而已。像神话一样,是不是? 我因为发风疹而住过两个星期的医院,出院时分文不付。我对医生说:「请到 唐人街买生姜与黄片糖,煲了水给我喝,马上好。」 他说:「这是巫术!好女孩,乖乖的,让我们医治你。」 一治治了两星期!了不起。 当然城市建设也花了他们很多钱。英国人多么懒,四个工人掘马路,永远只有 两个人开工,另外两个效观光客,支则支四个人的工资。资方不叫苦才怪。 他们的生活很舒适很自在,那像香港,个个有兼差,人人做两份工,走路是小 跑步,哪个不是气喘喘,像赶风赶水,唉!真是叹命苦,然而,也许就是如此,便 促成了这个城市的飞跃进步。 人,都成了都市的细胞,每个细胞都在跳动。 8.英国电视最糟 英国的电视节目之破烂,无出其右。他们的片集多数是主角们坐在一间布景内, 一说好些时候,沉闷得要死,我在英国很少看电视,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无线电台节目倒是很好的,我常常收听的电台叫「匹克的里」!播的歌与香港 的商业二台差不多,属於年轻人的电台,其中有些访问节目,新闻节目,都是不错 的。 但是英国同学居然会无知的问,「你去过美国,他们的电视节目好吗?比我们 这里如何?」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答:「朋友,全世界电视节目比英国差的国冢,可以说最绝 无仅有,别说美国.就算香港,也胜过英国十几廿倍。」 就算是台湾,虽然台湾的电视节目那么老土乡气,也还热闹点。 前一阵子,因为能源工人罢工,电视台被逼在晚上十一点收工,真是奇哉怪也。 虽然如此,他们的电视台也颇有一些益智节目,教育儿童,还有政府设计的一 些广告,劝告市民奉公守法,非常幽默高明。 其中一个是这样的,旁白说:「要自杀吗?不要在电气设备的厨房找煤气喉。 不要住地下而企图跳楼。在下雨天开快车吧!一定求仁得仁。」镜头紧接一辆汽车 撞向另一辆,玻璃粉碎,血流满地。 我还喜欢一个节目, 那叫「流行曲首榜」,由BBC拍摄,真人上场,可以一睹 不少流行歌手的真面貌,像大卫宝儿、苏茜夸特罗、洛史超域、莲茜狄保罗、大卫 爱直萨斯等等。 哥哥则比较喜欢艾顿尊,而我喜欢保罗麦卡尼与翼子乐队。 不过,多数的时间.如果有空的话,我会独个儿走到唐人街去买武侠小说看。 哥哥曾说过,如果有人把大量武侠小说运到唐人街租出来,可以赚大钱呢! 9.排队毫无怨言 自从离开家之后,信越写越多,一天到晚到邮局去。英国人很喜欢排队,在邮 局与在其他地方一样,序次井然。他们的邮局负责很多工作,像领取养老金、购买 电视执照、换领驾驶执照等,因此每早邮局里总是挤逼得很的。 不过每个人都耐心地排队等候,毫无怨言,这真是优良的民族性。在英国,一 样可以与中国大陆的亲友通讯,寄包裹,甚至是汇款。 有一日早上,哥叮嘱我到邮局去买新出的邮票,是一套狄更斯的纪念票,上面 印着各款不同的狄更斯小说人物。 我上学已经快要迟到了,匆匆赶到邮局,大声说:「快!快,请给我那些美丽 的邮票,每款十—张!」 邮局服务人员笑起来,他们已经认得我,那位老先生说:「今天原来是很沉闷 的,被你这么一嚷,气氛当场不同了。哈哈,哈!」 我当场难为情起来。 平均每天就要写一封信,缺乏时间,因此带着航空信笺到图书馆写,像做功点 一般,同学有时坐在对面,看到我写中文字,便奇曰:「我们还以为一个字要「做」 很久呢!真没想到可以写得这继快。」 写惯了便是这么快,什么事情都要习惯。 收信也是一大乐趣,所以每天一到派信时间都在等待,收到卡片,旧的书报杂 志,比什么都高兴,真是家书抵万金,顿时有种快感。 要熬到暑假,还有一段太长的日子,只有在暑假的日子里,才可以回家见到父 母和朋友。 每个星期日,宿舍附近的教堂锺声不绝,自被窝中起床,迷迷懵懵,拉开窗帘, 公园中枯枝不断拂动,身在异乡……春寒料峭,将来回来香港,总是会想念欧洲的 吧。 10.生下来领津贴 英国的孩子们最幸福,一落地便可以获得津贴,买奶粉不必愁。小中大学全部 免费,又可以向政府索取津贴。如果没有父亲,大学津贴可高至一千镑一年。 牛奶、午餐、文房用具,皆是津贴,台电影半票,博物馆免费,公共交通工具 皆有学生票。 男女婴儿都像洋娃娃,透明的眼珠,金黄卷发,小天使般笑容。母亲们在小药 房或土多购物,把婴儿车留在门外,我们走过,常常逗婴儿笑哩。 等上小学时,他们还是美丽的,小男孩们任凭天气再冷,还是灰呢短裤,灰色 长统羊毛袜,露著膝盖,下雪都如此。头顶校服鸭舌帽,上衣是校服外套。 女孩子一律小裙子,羊毛袜,都很听话,笑容满脸。 看到黄面孔,他们也会留意地注视,我们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便难为情地笑。 说话都礼貌,「请」、「谢谢」之声不绝於口。 中学时期十多岁,男孩子们除少数例外,已经逊色,但女孩子们到达黄金时期: 身裁发育得十全十美,不必化妆,有种野性的美,早已学会拍拖了。 直到这段时期,他们根本不必为现实生活担心,他们有他们的娱乐、工作,他 们的世界是美好的。 悲剧当然也有,但是不普遍。英国人的廉价屋格局接近美孚新村与太古城,不 过空地更多,绝对不会这样挤迫。年青人的生活受到极好的保障。 香港的房屋计划很受世界发展中地区推崇,很多外地官员访港,也要到公共屋 村参观借镜。也许,我们不应把英国的房屋跟香港并比,那儿地方多,地价也没有 这里的贵。 我告诉同学, 在香港三百多尺的房子卖很多万,他们吓得一跳,说: 「房屋,在香港是多矜贵的名字。」 11.英国人的三爱 地下铁路在伦敦四通八达,但是我很少搭乘,主要是因为汽车更方便,而且不 受时间限制,哥哥总来接我。有时乘地下火车,迷失路,改乘计程车。 公园打理得太整齐太美。天气也好。虽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少见阳光,但是住 香港的人……真是,六个月的时间都是三十三度,火辣辣的太阳,塞车,等不到交 通工具,在英国份外有种心平气和。 公园分好多种类。植物园很美,有庞大的温室,可见到熟悉的大雄花——紫荆。 有玫瑰园,一亩亩地种植颜色不同的玫瑰。 对了,玫瑰是英格兰的国花,家家户户都种植,也许气候适宜,开放得很灿烂, 降霜下雪的时候,玫瑰还盛开,有时候整朵冻在冰里,很是奇观。「夏日最后的玫 瑰」一说并不可靠,在英国,玫瑰开了谢,谢了再开,简直令人生厌,太平凡太普 通。 公园多,人少,松鼠跳来跳去,老先生太太牵着犬只来散步,互相也打招呼, 聊聊天,爱坐多久便多久。白鸽飞来又飞去。 当然生活也不至於如此闲逸, 但一般来说,香港太为紧张,没有调剂。哥说情侣在夏天也爱泡公园,情侣可 去的地方太多,不必替他们担心。 作为香港居民,我对於英国人的社交礼仪至为心仪,但又得作矜持状.免得被 他们讥为老土,不久也习惯男士替我提重的东西,上车下车让先,进电梯让我先走。 哥说:「以前还要好,但最近伦敦市民也粗鲁起来。上下班时间谁也不让谁, 希夫鲁机场罢工时,你别以为有人会帮女士们拿行李。」 这也是真的。 英国人给我的印象:爱自由爱和平爱罢工。虚伪客套,难以深入了解他们,有 文化有教养有思想。大数来说,民族性颇为高贵,住在英国,并不痛苦。 12.毛发已经过时 跟哥哥去看「毛发」,这出戏演了总共十年吧?问哥,他说大概是有的。有一 幕是全体演员脱光衣裳的,围在舞台上跳舞,因为灯光与音乐都搞得很艺术,所以 不觉得过份,但这是我「有生」 以来第一次看这种场面,特别紧张,真是大开眼界。 哥说:「毛发过时了。」 那一首「让阳光照进来」已听得腻闷。剧本是抗议越战的,现在越南的西贡已 成为胡志明市,这麽苦涩这么长久的一仗胜负分明,还有什么可抗议的?连我这个 「孩子」也懂得的真理。 伦敦的英国人都叫我「孩子」。 ——「孩子,是什么令你老远来英国的?」 最受不了的是英国老太太运用她们特有的大不列颠口音问:「告诉我,亲爱的 孩子,你可觉得学习英文艰难?」 我常常回答:「不,很容易,英文很容易.」 是真容易,谁不会说英文?这里那里,总能说几句,即1不进英文书院也有别 的地方学习。 我很喜欢说英文,我也希望我会说法文、葡文、德文,我没有偏见——甚至是 日文。多会一样东西总是好的。 至於到英国来念书,不见得我崇拜英国,我们香港的环境特殊,「人材」只好 外流。 哥说:「你会习惯的,做特权份子其味无穷;香港人对你青眼有加,英国人又 不敢得罪留学生!你一定会习惯的。」 开学前的十多天,我努力做游客,买新衣服,穿破烂牛仔裤,搭地下火车,我 很渴望开学,做大学生!我紧张得要命,简直等不及。我又问哥哥:「在学校里, 会有很多人追求我吗?」 哥看我一眼,「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人追的,像你那副长相,」他扮个鬼睑, 「你还是用心念书吧。」我追了一条街揍他。 13.皮裘未派用场 在香港,我们都说这社会太商业太现实,但是香港是我的家,在冢中穿胶拖穿 短裤,我可以维持过去,不致有什麽自卑感,但是在外国,我不愿意给英国人有种 黄面孔人皆潦倒的感觉。 哥哥先把我安排住在宿舍中,连膳食廿一镑一周。这恐怕也已是几年前的价钱, 现在一定涨了价,暑假还没完毕,宿舍暖气已经开放。 第一晚睡在这个叫伦敦的大都市里,心思不属,很夜很夜,未能成眠,心中不 住把时间推後八小时,想像家人在做些什麽事。最後睡熟,早上没来得及起来。 是哥哥把我推醒的,睁眼看到他,吃一惊!隔好几秒钟,才想到自己在英国, 很有种悲从中来的旁徨感。 「忘了起床?」哥温和的说:「快准备,带你去见校长。」 「我没有洗头水。」我说:「在哪里买?」 「带你去,别担心。」他说。 哥对我最好的,我比别人幸福,因为有他在这里打头阵。 我匆匆梳洗。宿舍房间约有一百尺大小,有洗面盆,但浴缸与坐厕在走廊尾, 相当的不方便。 哥哥说:「不比家里,你一个人有一个洗手间,又有佣人服侍,这里全靠自己 一双手。幸亏宿舍有两餐供应,先住一阵子,再搬出去。」 我说我不怕,会习惯的,既然人人如此,怕什麽? 我取过貂皮外套,哥便皱眉头。「妈妈叫你带来的?」 我点点头。「怎么?」 「在这里,学生穿得很朴素,阿宝,为自己人争光最要紧是做好功课,豹皮貂 皮没用处,穿件防雨布夹克,什麽都足够了。」 果然,在以後的日子里,我永远是穿牛仔裤、毛衣、夹克、大围巾、绒线帽, 方便轻松,做衣着的奴隶?不不,那两件皮裘,後来暑假全部带回香港。 14.寒酸相大暴露 在英国抽香烟可真抽不起,丹尼斯希利(财政部长)每年都在香烟上加税。在 经济学上,香烟这种货物是「非伸缩性」的,那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上了烟瘾, 就什麽都完了——无论香烟价格涨得有多高,你还是得买来抽,因为不抽反而长命, 所以社会人士不好意思反对香烟加价。 「金边臣」已经卖到六十多便士一包,约香港售价的三信,谁抽得起? 「好彩」与「总督」、「云丝顿」属美国烟,英国很少出售,飞机场则有,除 了「三个五」与「登希尔」外,全部是杂唛。 杂唛烟如「第六号」,我的天,一共才三寸长,吸一口去半寸,烟丝卷得松, 再吸一口就完蛋,碰到滤嘴了。你说多倒霉?饶是如此,烟味又坏,还得三十多便 士一包,难怪有个笑话说:英国工人把烟头扔掉时,还没掉到地下,已全变灰烬了 ——他们不吸到最後一口,哪里肯放手? 哥哥索性戒掉香烟,除却後患。 有香港的学生回家渡假,回到英国带各式各样的烟:法国的「吉卜赛」、「蓝 圈」,美国的「骆驼」、「摩亚」、「萨拉托加」,中国的「红双喜」、「牡丹」。 在饭堂中抽个不亦乐乎!嘿,把英国小老土吓得一楞一楞的。香港人惯于用名牌, 登希路打火机算得了什么?人各一只,但是英国同学们全用火柴,开头我还以为复 古,後来才晓得地们用不起打火机。有时候香烟抽到一半,按熄了一会儿拿出来点 着再抽,诸如此类寒酸相,令人齿冷。你说:谁敢在英国住一辈子?除非嫁到个爵 爷,还不能是「空心老倌」才行! 由此可知居住环境也不是一切,由此可知英国一般老百姓,除了福利好、居住 好,其馀一切享受,差甚。看各人对生活的要求如何吧。总言之,我梦中频频回到 香港,与家人谈笑甚欢,「醒来知是梦,不胜悲!」虽然年纪轻,竟进入词的境界。 15.敢问浮名似甚 有人问我:「贵族是不是真的风度很好?」 天哪!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过贵族,我又不认识贵族,最多不过在电视新闻 片中看到女皇与其他公主、王子的「风姿」而已。 也一个个不同的,别人告诉我安妮公主有气质有仪态,女皇是没话说的,那一 口英语,说得多动听。 据说,英女皇自小就接受仪态训练,她五、六岁时在用膳当儿,就有褓母故意 站在她身後把杯子碟子摔在地上发出突然音响,开头的时候她会怔住,回顾,到后 来就「处变不惊」,什麽事在身边发生都可以镇静如恒。 这便是风度。只有小家子才气急败坏,慌慌张张,探头探脑,好奇、是是非非。 太太小姐,你是否愿意做一个高贵的女士呢? 坐在车里别四边张望,打量旁人不要肆无顾忌;说话时候降低声线,这便是英 国人含蓄之处。 他们欧洲人都说,再没落的贵族也比暴发户有气质,美国人民,不管是不是暴 发,总是形容难当,十分鄙俗,他们那种过份的热诚,表演欲、粗鲁、直接、都叫 人受不了,一开口那种美语……救命。 我们不应有种族歧见,但是,美国人真是西方的数一数二缺乏文化的国家。 再说,就轮到澳洲与加拿大了。难道这些国家的财主都喜欢把女儿嫁给欧陆的 穷贵族,以便承用「伯爵」、「王子」这些虚名不成。 说到没落贵族,也真可怜,除了名头之外,一无所用,有的连古堡也租出去收 门券供游客参观。 环境如何,可以猜想。世界上的事,永无十全十美,不如意事常八九。 这些都是路边社消息,姑且听之,不能作准。 16.港英巴士巡礼 香港搭「巴士」的痛苦! 我不能说伦敦的巴士好得多,但最低限度挤得上去。有一次我追一辆公共汽车, 追得气喘,车门已经关尽,我用大力士的姿态,大力用手要拉开门,司机吓得要马 上把车停下来,打开门,嚷道:「干吗?中国功夫?」 我讪讪答:「我想上车。」 「上车?我会再打开车门,」司机叫:「你知道你有多危险?」 他不知道,这种惊险镜头在香港——我的老冢,一天见几百次。司空见惯。 英国的巴士两层,与香港的一样。事实上香港的巴土全部由英国运来,好几万 镑一辆,「丹姆拉」牌子,实在不便宜呢!不过英国的巴士座位是丝绒的,宽畅、 也很整洁,保养得很好。 不是紧张的上班下班时间,巴土司机的态度好得出奇,有时候年轻的妇女推著 婴儿车等巴士,司机把巴士停下来,打开车门,女子把婴儿抱起,摺好婴儿车,把 车递给售票员,售票员接过放在空位处,女子才施施然抱着孩子上巴士,和平共处 .年轻人见到老人一定让位,我从来就没有在巴士上站过一次。信不信由你。 巴土,根本不是伦敦的主要交通工具,地下铁与私家车相信更占重要的地位。 在转弯的时候,巴士行驶较慢,尾后没有闸门,有时拉住铁柱,可以跃上车, 不必等到巴士停站,彷佛很浪漫的样子。 啊,在欧洲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都十分有味道,记住,一生至少要去欧洲 三次。一次青年时独自去碰机会学东西,第二次与爱人去游逛。 第三次,年老时去散散心。 就算计划搭遍全欧的巴士,也是一个可爱的志愿。在这里给你一个「贴土」, 罗马的巴士比香港的还挤还脏。 17.美好男子宝库 我们家的公寓很美,三层楼,我们住顶楼,离市中心区只需走十五分钟。租金 自然是贵的,但环境好得不能想像。 让我来形容一番: 窗口高而且大,窗外有一棵大树,树叶映在窗口,有风的时候沙沙作响。客厅 的面积是三百八十尺,三个睡房,两个洗手间,房间的面积宽大舒适,换句话说, 不是放一张床就宣布完蛋的房间。 公寓装修得很漂亮,「比巴」的墙纸,「利勃蒂」布垫子,最主要是住公寓有 归属感,不比住宿舍,一举一动都受舍监噜唆。 洋妇老了又奸又恶,舍监多数是老洋妇,心理颇为变态,那时我在墙上贴几张 招贴都惨被反对,现在才真正获得自由。 哥哥说:「如果我搬出去就更好,是不是?你可以真正的自由。随便带什么朋 友回来,随便什么时候起床。」 真的,我还没尝过这种自由,完全一个人生活……成人一样,甚至找朋友来过 夜。 但此刻与哥可合住公寓,我已心满意足。 我们在周末请朋友来喝酒、吃饭,厨房闹烘烘,菜一道道端出来摆在桌上.吃 罢大家一起收拾。 在外国,男孩子都是做家事的好手,而且不介意做家事,吃也随便,我最讨厌 收入不多,请不起厨师的男人嫌菜式不好,挑剔也要付出代价,谁不想吃得好?没 资格如何能拣择?所以如果要挑好学问而随和的男孩子,还是往留学生中选吧!他 们开一个罐头就可连吃三碗饭,什么家事都与女人合作,洗衣服,擦浴缸,抹车, 修花园,说不定还在车房钉出一张椅子来,可爱吗? 中国男人的架子顶大,大男人主义,入乡随俗,他们染了外国男人的合作,但 是又保存着中国男人的负责态度,多好。 18.地下火车素描 住在伦敦的市民都喜欢用地下车:便宜、方便、快速。 伦敦的地下火车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建造的(!)那时人口很稀疏,对交通毫 无妨碍。 第二次大战时,地下铁路站便顺理成章的成了防空洞,看过「魂断蓝桥」吗? 男女主角便是在地下铁路站边空袭时邂逅的。 但是我不喜欢伦敦的地下铁路,自动楼梯又高又陡,「克鹿「克鹿的噪音,一 直通下深处,像无底洞似的,还有赶时间的男女,嫌自动楼梯慢,忙着往下奔,真 怕他们一个跟斗摔下去跌死,女孩子穿著那么高跟的鞋子,也面不改容地跑,太危 险了。 地下铁路站的回音根响,空气坏,一地的灰沙,废纸,一阵风来,卷起肮脏, 往脸上扑打,真受不了,颇有「到黄泉」的感觉,一到站匆匆逃上地面,看见阳光, 好不愉快。 地下铁路车都做得很考究,座位是丝绒的,我第一次乘搭,碰巧对面坐一个漂 亮的中国女郎,我向她笑,她也向我笑,因为是同种嘛!我问:「来了多久?」 「半年。」她说。 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看订婚与结婚戒指。故此我问:「结了婚?」 她微笑说:「是。」 真羡慕。可惜我到了站要下车,没再谈。 香港的地下铁路,是更时髦更漂亮更完善,但是一想到往地下走……不过如果 快速,为了节省可恨可恶的挤迫交通,往水里火里去又如何? 一样是地下铁路,巴黎的站就比伦敦的漂亮,在巴黎,车站两旁是有小型店铺 的,等车时也可购物。每个城市住熟了都有感情,像伦敦,我就喜欢,第二年我与 哥搬到市中心的一层公寓去住,才真正爱上这城市,因为我们住的公寓很美很舒适。 19.康桥令人神往 哥去剑桥的时候,我也跟了去。大名顶顶的康桥,实在太令人向往。 哥开车一小时半,平均时速每小时八十哩。剑桥是一个学府镇.有小旅馆,也 有住宅,游客颇多,他们大半是慕名为了一睹风采而来。就像莎士比亚的故居「雅 芳河上之史特福」,近来游客蜂涌而至,居民大肆抗议,说游客破坏他们的宁静生 活呢! 说到游客,尤其是美国的老土们,真正煞风景,走到那里吵到那里,呱呱呱的 叫,提着相机,东拍西拍,染污气氛与环境。 但是剑桥一辈子都那么清秀逼人来,忧郁重重如一个美丽中带着心事的少女, 叫人心软,难怪如徐志摩这种见过世面的人物,都要说:「在康河中,我愿意做一 条柔软的水草……」 一片青绿,河流学府,高而深的建筑物,历史的动人之处,脚踏车的铃声,学 生们耳语轻笑——啊!谁能进入剑桥大学读一个名堂出来,那才真正是书生呢!太 令人敬仰了。 哥说我有虚荣心,随他吧。 至于每年牛津与剑桥比赛的划船—并不在康河进行,而是在泰晤士河中作赛。 比赛时电视有所转播,就像咱们转播划龙舟,没什度特别的。 在康河有长竹篙船,站在船上用竹篙用力一撑,因为河水并不深,如果撑得好, 很是飘飘欲仙。 康桥,徐志摩早就形容过了,但是老远来到剑桥证实一下,还是百分之一百值 得的。 徐志摩是一早便游过欧洲的文人,他的文思在今日看来,无疑是古老了一点点, 稍嫌装腔作势,不过有很多地方功不可没。 像把意大利的「佛罗伦斯」译为「翡冷翠」,与原音完全吻合,字面又美,一 绝。 20.可信赖的售货员 英国人买东西的习惯很可爱,不久我便学会了。 走进珠宝店,顾客会对售货员说:「我要买一件生辰礼物给母亲,我的预算是 五十镑。」售货员会欣然拿出五十钱左右的戒指,胸针、耳环、手镯,任顾客挑选, 多方面帮忙,直至顾客满意为止。 服装店也一样,顾客会问:「有没有灰色格子呢、大号、约八十镑的大衣?」 顾客老实,售货员也老实,双方皆不「混吉」,双方态度良好。 不像香港,店门大开,就有人像逛街一样的进去逛,茫无目的,月入六百元的 女孩子跑进「诗韵」去摸三千五百元的纯丝套装——你能怪人家售货员的面色难看 吗?买不起有什么好看呢?眼不见为净。 伦敦的「古青斯基」是著名珠宝店,没有饰柜,重门深锁,要约见才能到店内, 偶然在「泰晤士」报登一个小广告,卅五卡全美方钻待沽……我喜欢这样。售货员 向我介绍太贵的衣服.叫我试—我马上会说:「不不,我买不起.也不打算买。」 有时候她们客气——「试试不怕。」我真会拒绝,有什么好试?你把自来水封在坛 子里过一千年还是自来水,怎样也不能变「不知年拔兰地」,是什么料自己明白, 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心向往之有个屁用,酸葡萄酸葡萄!香港人对自己最不老实。 洋人就是这点乾脆,从来不充大头鬼。没念到大学程度,从来不说读大学无用。 戴不起「金劳」,永远不会不屑地宣布「金劳」俗气。 没到过欧洲,绝不会说旅游是浪费。难怪哥哥要说我似假洋鬼子,也许是因为 我比较实事求是。 我无法批评我所不知道的境界,夏虫怎可以硬说冰不冷——所以现在我一进店 铺买东西,照足徉人脾气:「不,我只是看看。」 或者是,当我要买什么时,指明想买什么。 21.六国骆驼贩子 红楼梦中王熙风与人笑谑曰:「你真是六国贩骆驼的!」我也不知这句话是什 么意思,但可以想像得到是「包罗万象」、「多管闲事」,反正当上六国的骆驼贩 子,好极有限。 在英国,华侨也可以说是「六国贩骆驼」的,但到底又还整齐一点。印度人才 是真正的骆驼贩子,他们开的店走进去,真是什么都有——听我细数:疑幻疑真的 银器,手镯戒指项链。玻璃瓶子、碟子、花瓶。羊毛躁的毡于、外套,印度细麻布 的衬衫、裙子、台布。染色的鸡毛装饰品。镶满小镜子的红缎背心。鼻烟壶、水烟 斗。咸湿图片。孟买运来的线香。店中一边还指着释他音乐,真是六国贩骆驼的。 不过我喜欢逛印度人的小店,虽然怕那些混身异味的印度人,虽然疑心他们的 货品都有点脏兮兮,但我不讨厌印度人。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小时候念嘉道利官 立小学,同班一个印度小女朋友,有中国名字,叫林婉冰,她对我特别好,自小培 养的情感,我还到她长洲冢的别墅去玩过,她请我喝绿宝橙汁,满满的一杯,可惜 掉一只苍蝇在里面,没敢喝。 第二,是因为披头四乐队中的乔治哈里逊,曾经奏过释他音乐,为一部叫「隔 墙有眼」的冷门影片作插曲.这部片子的音乐听得我看了迷,所以对印度更有印象。 但是我从没想过再与印度人做朋友,也不想到印度旅行。你想想,天花还流染 的地方……何必冒险去,不加到中非洲狩猎去,被狮子扑杀,也还惨烈点……在英 国的一段日子,我又进一步认得印度人。印度受英国控制的年份真是民不聊生,这 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民,如今有些流落得开小店卖咖喱,有些则发了大财,都 不想回国。 家国之念,在他们心目中究是怎么回事?恐怕连他们也很模糊。 华侨跟他们像不像?过去的辉煌到底管不管用? 22.两个男人拥吻 英国的男孩子不好看。比较矮小,瞧上去都蠢蠢的。一漂亮就娘娘腔,头发长, 不大洗,身上也不光鲜,大多数学生不注重衣着。 绅士们都有三十岁以上,这些「中年」比较动人,风度也好。他们说男人三十 一枝花,对外国男人来说,尤其如此。 英国流行男同性恋,我们一系倒是没有,大家都很正常。我一直不认为同性恋 是变态的——能爱与被爱总是好的,爱同性与爱异性有什麽分别? 哥说:「最恶心了。」 有一次清早到苏濠去,见到酒吧门口有一对衣冠楚楚的男人在拥抱接物。「看,」 哥憎厌的说。 我看。真的很过份,他们抱得很紧,双方的手在抚摸。 我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抓他们。很伤风化。 深夜车子经过,也可以看到男女相拥,动作多多,哥会恶作剧地口号,但恋人 们自有他们的天地,听若不闻。 公园中只要稍暖,情形也与维多利亚公园差不多,看看也惯了。什么都会习惯 的。 不穿胸罩,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反正同学们都不穿,有人陪就自在得多。 胸罩不但穿看不舒服;洗涤也麻烦,放进洗衣机里,不多久就走样了,另外用 手洗, 又嫌哝唆,不穿多省事。我只要在衬衫或T恤下穿件小男孩的紧棉背心,什 么难题都解决。 春天的时候,衣服穿薄了,学府中一片诱惑,年轻的女孩子走来走去,我曾经 问过教授:「你们心中可有春之荡漾?」 教授笑答:「啊!岂止岂止,我们的想像力漫无止境呢!」 总算他们坦白。 哥说:「真受不了鬼妹那种散漫。」 23.妙处在于隐名 情人节是二月十四日。送情人卡最大的目的是不让收卡的人知道送卡的人是谁。 所以香港人送情人卡往往在卡下角来个花押大名,错了,老土。 要收卡的人慢慢猜测:是小张吗,还是阿龙?约拿但?还是约瑟?谁?有时同 时收到五张卡,真是乐不可支,女人最愉快就是发现被人暗恋,而二月十四日是所 有单恋者一诉身心的好机会——买张最美丽最热情的卡片,送出去,附着一枝长茎 红玫瑰, 不让他知道是谁暗暗的爱慕着他……我送了两张卡给J,都没写名字,一 张他很快认出笔迹,另一张没认出来,但不敢声。我作弄他,闲闲地问:「收到情 人卡吗?」他答:「只有你那张呀!」我说:「不会吧?」他还是不敢笞。(没有 一个老实的男人。)我把所有的卡片掷出来给他欣赏。他冷笑连连。(没有一个大 方的男人)一边看一边批评:「这大概是癞痢头彼得。」丢下一张,又说:「这是 牙擦小苏。」又说:「这是企台阿玉……瞧你这些秘密情人,啧啧!质素也太差一 点了吧!」我笑得差点没昏过去。 最值得怀念是哥哥的一个法国女友,八年来年年自鲁昂寄出一张小巧可爱的情 人卡,风雨不改。 凭邮票我们早已知道是米雪儿花赛。这般默默而忧伤的感情,她还记得他,而 且从中设法打听到他的地址,年年依时依候寄到情人卡。八年不是一个短时候,你 知道。哥哥到底有什么好处?情人眼里出西施,很难说。 但哥哥从来不回她一张,她也没要求过哥哥任何事情,真是伟大,一张小小的 卡片说明人格。 如今的爱侣非常斤斤计较感情的得失,付出半斤,定要得回八两,放在天秤量, 一点不肯吃亏,否则一拍两散,呜呼!益发觉得米雪儿花赛之高贵深情,非常人可 以做得到。 这便是我对情人卡的看法,如果你爱他,让他知道。 24.香港没有的车 英国有一种车子,是香港所没有的。香港人恐怕不服气:岂有此理,咱们什么 名牌车没有?数出来听! 但这种车是三轮汽车。对,没写错,三轮的汽车,小小的,两道门,前面一个 轮子,后面两只轮子,车胎都是小小,直径约莫一尺半左右,通常漆成浅蓝色.专 供伤残人士使用,车内设备简单得很,一只手也可以开动,半自动,每小时时速不 超过卅五米。 只有这种车子,可以驶进公园里。有时候天气好,可以看到年老的伤残人士坐 在这种「三轮车」内,开著车门晒太阳,乐观地微笑,瞧着池塘中微波荡漾,他们 觉得生活还是愉快的,喂喂鸽子,看孩子们玩耍。在平日,洋人一向比中国人坚强, 意志力是没有话说的。中国人非要碰到真正的大事,才会镇静下来,平常非大跳大 叫洒狗血不可,但临到革命、换朝代,反而应付得宜,适应环境,难怪洋人说不明 白东方人。 同学中伤残的,他们并不觉得自卑,也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故意博取同情, 他们一如常人般活泼可爱,大家也当他们如常人般,久而久之,谁也不发觉玛丽的 左手是瘫痪的,或是彼得的右腿比左腿短两寸。他们勇于帮助自己,所以朋友也乐 于帮助他们。 话题扯远了。后来这种三轮车深受欢迎,因为在市区中时速不需太快,售价又 相宜, 容易操纵,故此大行其道。但政府有限制,不是人人可以买这类三轮车。J 与哥哥大叹可惜,不然他们一人一辆,可以上学用,去派对才开威风的跑车。又讽 刺我:「阿宝开这种车最好,阿宝根本是迟钝儿童。」我早已习惯这种恶作剧,反 而是同学看不惯,梅丽恩对我说:「叫你哥哥去跳楼!」我说:「我不舍得。」 真的,他们不会明白,我们兄弟姊妹就是这么厮缠大的,不像他们,「冷静得 像个青瓜」,感情永远深藏不露。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 25.英国的摩罗街 香港有摩罗街,英国也有的。星期日,大群嬉皮士男女摆地摊卖他们搜集到的 「古董」。五十年前的电话,发黄照片簿,旧式茶几,甚至于衬衫、裙子、日用品、 水晶碟子、绣珠披肩、画像……什么都有。 有空的时候,我与J常常去逛这种「虱子市彻,虽然脏兮兮,但是也饶有情趣, 真不知道他们这些「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印度人又趁虚而入,摆满玻璃镯子什 么的,叫我想起多年之前,我有个印度籍的小朋友,同时念嘉道利官立小学,她有 着一个英文名字,叫林婉冰,她有一个女友,嫌十岁的我不够「克拉斯」,不穿底 衬,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风言风语,印象至深。 话题再扯回来,有时看到摊子摆的花边衬衫,分明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垫肩、 窄袖,浪漫得要死,但是又不晓得什么人穿过,那里敢买?虽然明知配上那顶有羽 毛的呢帽会很漂亮, 但……J恐吓过:「穿这件衣服的人早死了,当心她的阴魂附 着回来。」 我有个女朋友,她在摩罗街买过一件民国式的旗袍,湖水绿居然还很鲜艳,捆 黑色宽累丝边,花了十五港元,但买回来乾洗过两次,却始终不敢穿。 这件衣服,已足够写一篇小说有余了。在摩罗街逛,会发觉不肖子孙实在太多, 上好沉香都当烂柴卖出去,先人字画扇面,有上下款的。红木家具、云石台面、花 瓶、首饰、图章、邮票、贝壳,能卖的都卖,不能卖也卖,整叠的线装书,大概论 斤秤给店主算数,叫人心酸肉疼。 外国也一样,似乎只有现款是最好的,连一面镜子都不放过,都要变为便士才 甘心。 我与J发誓我们只买东西,永远不卖东西,送则可以,把东西送掉,扔掉, 也好过卖那么一点点钱,花不到半日,随着卖出去的是自负与感情。 我的感触更多。 26.洋人左派甚盛 中国人看见孩子们用左手,要罚的,严厉的父母用尺敲打孩子的手,逼使他们 用右手写字与捏筷子。为什麽?不知道。反正中国五千年来,父母有权用尽一切权 威来逼使孩子们服从再服从。 大概是因为旁门「左」道这句话的缘故吧,「右」是好的?「左」是不好的? 一点根据也没有,用左手或用右手写字,又不损害到旁人的……真是。 外国人当中,用左手的极多,十个洋人中起码有一人是「左手癖」。父母不但 不打,也并不引以为奇,社会也接受这类人。很多日常用具,包括剃须刨、削薯仔 刀,都有专为左手人设计的,设想周到,一点歧视也没有。你说做洋人是不是自由 得多,继而开心得多? 我自小惯用右手, J是左手人,不过他在英国长大,所以没有遭遇过什麽「不 幸」。有时候看他用左手运笔如飞,又好玩又可爱——在爱人的眼光中,无论是什 么举止,都是高兴的。 还有值得一提之处是咬手指,我有这个坏习惯,令旁观者感到精神非常紧张不 安,十多年来改不过来,父母并不责骂,但常取笑於我,故此我的手指常是秃的, 同时多多少少有点羞愧,因为大人咬手指……真是不敢恭维,但我这个人一到英国, 顿时大解放,因为在英国何止成年人咬手指,中年人都咬,教授与学生讨论一篇困 难的功课,动起脑筋来,大冢齐齐把手指伸进嘴巴中咬个痛快——真痛快,为什么 不? 中国人这生这世最多限制,[少年」要学「老成」,[夫妻」要相敬「如宾」。 还有「肉割不正不食」,饿死好了,活该。噜嗦得要命,又爱管闲事,自身不正, 怪别人没站好,他自己眼睛中的梁木永远看不见,倒去挑剔兄弟眼中的刺,旁人不 跟着他一起吃屁,他就看不顺眼,诸如此类,实在是痛苦多快乐少,文化包袱太重, 略批评数句,马上有假洋鬼子的帽子压下来。 27.海鲜水果奇缺 在英国没有水果吃, 连香蕉都变得奇货可居, 我一买便买两三磅,同学说: [人们会误会你家养着数只猴子。」我只是笑。英国只有苹果吃,苹果小而且涩, 不像美国金山苹果,大而且甜。 英国的水果多数靠外国运来,西班牙的橘子,小得不得了,酸得像柠檬,尺寸 也像柠檬。我告诉他们,在台北与香港,周年的时候,我们吃的橘子有碗口大小, 而且一篮篮买回来,放得发霉也没人要吃。尚有西瓜、黄金瓜、哈密瓜、木瓜、杨 桃、樱桃、杨莓、黄皮,吃死为止,还有葡萄子、啤梨、莱阳梨、水晶梨。他们看 也没看见过的红毛丹、文丹、榴琏、椰子。 在英国,最大酒店最名贵的自助餮才有新鲜菠萝吃,但在香港,谁那麽麻烦去 开菠萝,我情愿吃桂圆、荔枝、枇杷。 可怜的英国人,海鲜也缺乏。鱼冰得像石板似的,解冻再蒸——你要不要吃? 又没有葱姜,腥气得发昏,有一只马赛海鲜汤,沦落到英国人手中,简直像生鱼鳞 水。吃西餐而吃鱼者,老土夹老衬,大国手也变不出戏法来。虾仁都预早剥好冻在 一大块冰里,谢谢,敬而远之。中国人样样讲新鲜。 你有听过维多利亚女皇在印度吃荔枝的故事吗?(儿童乐园十年前的报导。我 也一直不懂印度怎麽忽然有荔枝出现。)女皇赞叹道:「呀,荔枝真是水果之王!」 原来与杨贵妃(玉环)的口味一样。 香蕉在英国也是极贵的,通常同学来到便老实不客气地据案大嚼,我也不予计 较。我老觉得英国年轻人永远是饿的,永远想吃,永远馋嘴,真可怜!天气又冷, 吃下肚子要的食物用来御寒还不够.食堂的碟头菜份量少得可怜,肉切得薄得飞起 来……令人想起狄更斯的奥利花翠斯特:——「先生,我想要多点……」 把他们形容得惨极了。 28.在英国买皮鞋 英国出品,样样只是过得去,售价较欧洲大陆的便宜得多,是以顾客们乐於采 用。在英国,最使我烦恼的是皮鞋问题。J也说是。 你别看J是个男孩子, 他平生只穿一只牌子的皮鞋——瑞士的巴利。巴利鞋在 英国要多贵就多贵,因为税金重的缘故,穿得他破产。而我呢,又不肯穿英国本地 的「狗仔唛」,硬得要死,只好出多数倍的钱来穿查理佐丹、JB马丹这种鞋。款式 又挑不出好的,因为来货欠缺,多别扭。别嫌我们嚣张,在英国走路的机会太多, 一双鞋子不舒服,等於害大病也似。 英国最著名的鞋店叫「罗素与庞利」,售意大利与法国鞋,我早已是常客,一 买好多双,阔得要死。有一次把新鞋随意搁在宿舍房间,女同学看到,问:「多麽 美丽的鞋子!谁的?」我说是我的。她惊叹:「幸运的女孩子,居然有两双,现在 除出罗素与庞利,简直没有第二家鞋店可以买到像样的鞋子。」 手袋也是,老是要回香港采办,或是索性到欧陆去买,某暑假上意大利,买了 五只大大小小手袋,用个饱。 人人说英国大衣便宜,便宜货香港利源东西街也有,你会不会穿?好的牌子也 相当贵,普通一点约七八千镑,呢绒大衣售价越来越贵,很多女人说不如穿皮草好 得多,话虽这麽说,皮草也在涨呢,如今短貂皮在香港要买七八千元,非同小可, 况且穿皮革又要有另外一种排场,难道还挤巴土不成? 这麽挑剔的形容起来,美国制造的成衣更加粗糙不堪,见不得人。 美国人又喜欢一种人造纤维叫「克连普连」,「肉酸」之极,真是麻绳提豆腐, 还是英国的衣服比较可以穿出来。 有几个设计师像苏珊史摩(安妮公主结婚礼服设计人)、玛丽关、艾曼纽汗, 也蛮特别,马马虎虎哦,不是大师,也颇别具风味。 当然,别想与圣罗兰、塞柏拉利等别瞄头。 29.坐在理发椅上 在英国剪发,很多人认为很贵,其实并不是。香港也还不是一样贵?曾几何时, 当剃头也变成艺术之後,剃头师傅身价暴升。 听说以前在上海,剃头啦,测字啦,戏子啦,这些根本是不入流下三滥行业, 没想到如今来个大翻身,香港的环境毕竟特殊,跟紧潮流走。 英国最著名的自然是「维代沙宣」发型屋。可惜沙宣本人永不出现,他又没本 事找一把毫毛喝声变,所以各「沙宣」发屋均由他的徒子徒孙搞掂,又衰到死,顾 客跑进去之後.头再也不是自己的了,任凭他们处置——哪有这种道理?又还得一 小时一小时的算钱,把顾客搁在椅子上坐一小时,也算五镑,奇怪得很。 我上的一间理发店很小,才四个位于。常换师傅,有一位叫菲腊的年轻人,一 点也不娘娘腔,(难得!)一头红发,面孔尖尖,漂亮得很,身裁也捧,我取笑他 问:「你看过华伦比提的洗头没有?」他也直笑。我的童化头一直由他打理。 他说他喜欢黑发,因为特别,他也知道黑发中亦有好有坏,我的头发一向健康 得要命,任凭怎么剪都剪不坏。 菲腊的手艺很好,但比起巴黎的剪发师,呀!先生,巴黎是巴黎。 我在巴黎剪过一次发,先问价钱,算下来连洗带剪,再吹乾,约一百二十元港 币。 一生只有一次,非试不可,於是坐下来,他们给我一本书让我挑款式,我没有 看到喜欢的,於是用手比划了一番,坚持自己的主张,用洋泾浜法文表示我的脸太 圆,不能剪[侍童」装。 发师是美艳动人的金发女郎,衣绣花牛仔裤,无可奈何,替我照做。完工之後, 我发誓这是我一生中最理想的一次发型。 以後?曾经沧海难为水,以後当然再也不会有巫山云出现,以後只是满意而已。 30.黑发的诱惑 所有的讲师都喜欢我,因为我听话。J说:「岂止听话,简直像个迟钝儿童。」 我从不与讲师吵嘴,交功课一直准时,考试成绩优秀,嘿!一等一好学生。 考试地点多数是选大堂或是体育馆,座位一只只排开,通水是不可能的,难记 的方程式可以公然带进去。试卷考的是思考能力,不是死记。英国人最恨生吞活剥 的读书方式,不经咀嚼便再吐出来,搬字过纸,并不是一流学生,除非是念法律一 系,法科自有一家言语,古怪得很,要依到十足十才可以交差,中国人去念法律, 无往不利,背书是咱们的拿手好戏。 华人学生大部份很自爱,也有一小部份年年升不上级,良莠不齐,也是必然的 事理。 J与哥哥又史麦脱又能读书,例子不多。很多学牛拚命用功,身体不健康, 加上黄种人面色苍白,血气不足,五短身裁,外型吃亏得很,往往欠缺活泼的态度, 难怪以前被称为「东亚病夫」。病不见得,因为脑部太发达,四肢便退化一点。 老师们细细打量我的睑,说:「你的眼睛倒是很大。」又说:「皮肤也白,几 乎跟我们一样。」 又说:「你的头发,这种密密的黑色,重不重?累不累?」黑发是奇妙的。男 同学总是拉拉我的直发,理发师争看试剪我的头发,物以罕为贵.没想到我余佑宝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妞儿,到了伦敦小乡村,变成香饽饽了。 哥哥嘲笑我:「别的中国妞没你老土,洋人喜欢老土款的中国妞。」说得也是。 哥哥老是对的。如果我染了头发,垫高鼻子,与他们有什麽分别?翻电影画报,他 们不中意何莉莉,反而选林凤娇、汪萍,因为有东方「土」味嘛。 我不承认老土,但你叫我去染黄头发,我说什麽都不肯,我连烫发都不大愿意, 一个童化头发梳到老。这叫做:人各有志。 31.不是这个样子 我们常常看到国语片中的大学生,手臂下夹两三本硬皮精装书,肩膀上搭件夹 克或是毛衣,施施然在校园中散步,身边有男朋友陪着……其实真正的大学生手中 很少拿书,至少英国的风气不是这样……至少我遇见的大学生都不这样……书买不 了那麽多,日常动用的参考书何止数百本,光是写一张功课已经需要翻卜多本同类 的书,是以书都在图书馆里,手中拿着干吗?拿不胜拿。 女学生与职业女性一模一样,手中挽的是手袋。讲义大多数是印好发下来的, 文件夹倒是必需品,有时也需要笔记本子。真的没有那麽做作与大件事,越是读得 高的越是看不出架子。 日本三菱实业厂老板的千金在剑桥念英国文学, J说她很温文,一点架子都没 有,去开会的时候碰见,熟口熟面,也有招呼。英国没落管没落,名校还是吸引到 不少外国学生的。 剑桥的几个图书馆设备那是不用多讲了, 但是总管理员是个日本人,J非常讨 厌这个东方人,就算人家跟他说那里有什麽好书,他也不去借。 坦白的说,我上学这么多年,只带一枝原子笔,[特别道具」诸如钢笔、角尺、 计算机,全部由学校供给,连卷笔刀与橡皮也不例外,我们光是人到已是天大面子, 教授乐都乐死,还管你手上有没有书。 轮到考试时候,把一整年的笔记全翻出来温习,日常写的卷子中总有考试题目 的,系主任说完一次又一次:「我们的宗旨不是要肥佬你们,而是想派司你们。」 结果皆大欢喜,人人「派司」升级。 英国人脾气古怪,答题目并不全部答光,他们觉得可以及格便马马虎虎交卷, 五题内答四题便算数,费事多动脑筋,杀死细胞,所以,华人学生搏杀的态度往往 可以取得第一名。 也许,他们的国家福利太好的缘故,是以不搏尽,反正将来有国家照顾,不愁 饿。 32.吃冰淇淋度日 做暑期工或是周末工,多数在什麽地方可以获得职位呢?让我细说。 在英国,外国学生除了学校规定的实习之外,政府是不准「打工」的。当然可 以「偷鸡」,但因为英国不是学分制,偷极也有限——上课率要占百分之七十五以 上,才能发给文凭。 暑假有些人到啤酒厂做工,有些人在巧克力厂。有一位同学在冰淇淋厂,一整 个暑假地靠吃冰淇淋度日,你别说,非常营养可口,可惜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买雪 糕雪条,就因为暑假吃怕了。 据他说,在雪糕厂做工要身体非常强壮才行,否则在冷房进出,不冻僵才怪。 也有人往啤酒厂去的,有种工作很闷——坐在凳子上看着输送带上的啤酒一瓶瓶经 过他面前:是否每樽都打上盖子与招贴,换句话说,他是做验货的,一个暑假下来, 差点没闷得成白痴。 一位女同学到儿童夏令营去看顾小孩子,东奔西走,看他们玩耍,在泳池边当 救生员,为他们洗澡,喂食,结果赚到了三百镑,冬季的衣服有着落。 英国的年青人大多不靠父母,同学家中不少是有点钞票的,但是他们照样在外 头赚钱,有时候甚至家中有十四间房不住而住外面破屋子的。 我也不知道这种独立精神是好是坏。其实子女靠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苦 了自己.我才不会在成年之前自己跑去找零碎工做,我们与他们的背景与环境都不 一样。 J与哥哥则喜欢打工,J甚至去过唐人街餐馆做送货、企台、二厨。他说用脑太 累,偶然来一下体力劳动,回家累得呼呼大睡,是一种好调剂。我信他的鬼话,跟 他到餐馆去做女侍,三小时就叫救命,一双腿家卖了给人家似的,脚简直走得肿起 来, 手臂酸得要死,这行饭难吃,我还是读书算了。J说刺我娇生惯养,不错,我 是娇生惯养,运气好难道是我错吗? 33.躲在草丛等鸭 J说: 「回到香港去……整年都想回到香港去,暑假达成愿望,飞机才到启德 机场,机仓一打开,那阵开燥的热空气一喷上面孔,马上晕得想原机逃回伦敦。这 就是我们的苦处,被西方与东方撕裂了。可怜的留学生,家只是一个小岛,又还是 殖民地,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在那里,拿的都是英国护照。」 我在J的公寓中休息, 他对我发以上的牢骚,他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我很幸 运,头一个爱人就是有资格成为配偶的男人。许多女孩子恋爱千百次,都合着张爱 玲的话:「一不能赡养,二不能结婚。」有什麽用? J的公寓是他家中分期付款买的, 楼下是饭厅、厨房与小客厅。大客厅与休息 室在二楼。三楼是三间小小的睡房,每间不超过一百尺,每层楼都有洗手间,有二 个停车常周末我常常在J的冢渡过,把我们的冢让给哥哥「狂欢」。我也很乐意到J 这里来转变一下环境。 J的玩意儿真多, 秋季我陪他清晨去打猎,穿着厚厚的棉衣,躲在草丛中,野 鸭子飞起来,一枪打过去,狗会去把鸭子衔过来。 我觉得好残忍,但又不舍得不跟他去,你不知道,清晨蒙胧,在冷空气中,与 爱人相偎在草丛中的情趣!到过这种地方,经历过这种经验,谁还希罕在尖沙咀喝 杯咖啡,或是在旺角看场电影。 我们戴着黄色「雷朋」雾镜,穿长靴子,涉过水洼,腰揽着腰,回到车子开回 伦敦。在家中好好的吃顿丰富的早餐,然後睡到中午起来,或是玩桥牌,或是看电 视,或是到公园看玫瑰,或是观剧,听歌剧,看电影。这种十分写意的恋爱生活, 我曾经享受过,不管是否一辈子那麽长久的事,我都感谢上帝给我这麽多恩宠。这 种旖旎温馨的时光,如果能够活到八十岁,那时候回忆起来,也是甜如蜜的。 34.贫富学生生活 留学生不少是家境异常富有的, 像J的亲戚家里就是这样,人未到父母买的洋 房已经在等他们了,一切都不用费心,暑假过了一半,欧洲玩得不要玩了,大家堂 兄妹坐在客厅里讨论:「回不回香港?回去的话就齐齐去订飞机票。」仿佛要包一 架飞机回香港的样子,机票好几千块钱一张呢,我真服了他们。 他们自香港回来,带的是电结他——「弗兰达斯」!上万一具的,整个周末组 乐队唱歌:「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怎不与哑弦同梦?真是天之骄子,一下飞 机,家中的劳斯莱斯已在等着接了。 有钱的学生倒未必是纨绔子弟,他们因为自幼不懂竞争生存之道,故此品性善 良,只是不知「民间」疾苦而已。 这也不是他们的错,不过与他们说话好没味道,他们太天真无聊。 看完有钱学生,再看苦学生,真知道「天渊之别」是什麽意思,半工读的学生 用一个便士都计算过,每天走路上学,遇着风雪,回到学校已经变冰棒,看着路边 有人开暖气开放的麦塞拉底呼啸而过,顿时产生同人唔同命之感。 不过这并不影响苦学生的心倩,他们咬紧牙关努力向前,情绪都发泄在功课上, 年年名列前茅,不知多么骄傲,物质上虽然缺乏一点,但是精神上却非常满足,书 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两句话俗气吗?并不见得。读好了书,聘书自 然滚滚而来,有学问的男人气质不同凡响,当然有女孩子垂青,我特地在此为苦学 生打气。 各人的命运的确不一样,人力固然不能胜天,但是努力可以把我们自己的地位 提高,不能老是说:「我生下来是这样的,父母的错,社会的错,我一辈子就如此 渡过……」 如果这么甘心地一步不走,一生没有一点进步。看看勤力好学的学子,得到鼓 励。 35.火鸡老而无味 感恩节与圣诞节的时候,英国人吃火鸡。火鸡这种东西,又老又乏味,我百思 不得其解,故而去问英国人。他们说:「以前火鸡是野生的鸟类,肉味颇为鲜嫩, 而且烤起来很香,与栗子一起吃,很美味,加上一些火腿,更加妙不可言。可惜现 在火鸡变了家禽,好食懒走,肉老得不得了。」 老?岂止老。跟吃鞋底一样。圣诞节外国学生回不了冢,宿舍食堂也好心地煮 火鸡,每人薄薄两片,白白的,味同嚼腊,可怕得很,益发令人想起鲫鱼萝卜丝汤, 火腿冬瓜,蜜汁鸭子。 中国的传统食物很好吃,但英国的传统食物除了拖肥苹果,一无可龋拖肥苹果 是把苹果煮熟,在巧克力酱里浸一浸,然後待干了,用玻璃纸包起来。 英国人还有一种糖,叫「柯索斯」,吃死人,那种怪异的甘草味,吃不惯的人 会马上吐出来,大概跟咱们的臭豆腐一样,爱吃的人趋之若骛。 他们老说中国煎咸鱼的味道像腐尸,我有一天气了,反问:「腐尸什麽味道? 谁闻过?请举手。」咸鱼那么香而被形容成腐尸,好奇怪。「口之于味,有同嗜焉」 这句话不大对劲。 鬼妹大多数喜欢吃陈皮梅,我房中的嘉应子与陈皮梅都被她们吃得一干二净, 有一次我桌上有包章鱼丝,鬼妹夏绿蒂取出一条放进嘴中,吃了又吃,津津有味, 问我: 「这是什么? 」我淡淡的答:「八爪鱼。」「八爪鱼子?」她脸色转白。 「是,八爪鱼。」她马上逃出我房去,她说她整整有三天吃不下饭,活该。 他们又以为龙虱是蟑螂, J曾与徉同学打赌五镑吃「蟑螂」,结果轻而易举赢 了钱, 洋人差点没吓得昏死过去,以後看见J便避得远远的。老实说,这玩意我也 并不敢吃。怕怕。 後来我告诉洋同学,龙虱很好玩,养在水里,给它喂红虫,可以保持两个月寿 命。她们更是惊奇不已,恨不得就养一箱。 36.同学少年风姿 在英国,我也遇到过好些异样的女孩子,举例来一一说明,先说阿丽。丽是在 英国念中学的,寄宿生,香港人。香港人喜欢一早把孩子们送到外国去寄宿,算是 光宗耀祖,门楣沾光,父母的虚荣不一定是孩子们的幸福,有些孩子们喜欢做寄宿 中学生,有些不喜欢,不但恨同学恨老师,同时也对父母发生恶感。 丽则是不同的,她颇习惯英国,过得很独立且舒服,十九岁,长发,一张脸孔 很清秀,喜欢穿窄身衣裳,爱听大卫宝儿的歌曲。我们老笑她的衣服窄得手弯不过 来,她不介意,每天早上穿牛仔裤,她起码要挣扎十分钟才能拉上拉链。我们对她 说:「丽,不流行窄衫了。」她坚持:「我喜欢窄。」拿她没法子。 丽念商科,所有的英国大学生,无论读什么科目,第一年总得修法律及会计, 有时候她也过来借我的笔记用。她很沉静,但是玩得一手好壁球,我喜欢她。 还有一位林小姐,是马来亚华侨,家中很有钱,父亲拥有大橡胶园,她功课很 好,念酒店食物管理,也是自幼被父母送来做寄宿生的,她却痛恨家人一早把她送 离温暖的家,对父母有抗拒感,暑假不肯回家。她身裁略肥,拚命减肥,老是不成 功,怕饿,她最羡慕我,可以一星期内减掉五磅。我劝她节食,她就是节不来。林 为人热诚,但正像每一位星马同胞,她们太直爽,说话常得罪人,没香港人圆滑。 她留在伦敦已经八年,不肯回家,父母寄了机票来求她,她也不肯回去。 她不会为中文字,但找了人来补习,从上大人,孔乙己学起。她热情有馀,毫 无生活经验,这样的人好容易吃亏。 还有红玲瑞玲两姊妹,留在英国也有十年上下,两姊妹的功课都不大好,但她 们交游广阔,晚晚在宿舍煮宵夜,我觉得她们到英国来根本不是读书,而是来吃的, 难怪功课会不及格了。但家中也有钱,父母老想她们找到好对象嫁出去。 37.红白二事琐谈 我参加过英国人的婚礼,也参加过他们的丧礼。婚礼穿白,葬礼穿黑,都简单 而肃穆。 结婚仪式宴会一切开销由女方负责,通常有伴郎伴娘各一,男女花童各一。印 象中最隆重的英国婚礼自然是安妮公主那次。 婚礼完毕,多数有个小小茶会。也有不去教堂,光是注册的,简单隆重,交换 戒指後,小俩口在英国本地挑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渡蜜月,所费无几。 英国离婚率不见得很高,离婚手续现在也简化得多了,离婚妇人如果赡养不起 孩子们,可以申请福利金。什麽都有福利金。 有一次我对教授说:「你们付那麽多的税,政府却将之拨入社会福利,去养活 好食懒做的人,多小值!」 教授马上改正我:「不要这麽想,这样想太危险了,我们赚得到的人原应照顾 不幸的人。」 叫我才不干,付百分之三十五强的税,一千元的收入只剩六百五,说笑话,福 利再好也是假,对学生及老年人来说,他们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对商人及赚大钱的 人来说,他们条气自然不顺。 葬礼在英国也很简单,多数是土葬,由牧师主持,家人披黑纱,牧师口中念念 有词:「……出於尘土,归於尘土……」棺材埋进土内,最亲的亲人撒下第一把泥 土,……香港是西化的社会,我们很熟悉这种仪式。史是英国人很少来抚棺痛哭这 一套,多数呆着一张脸,他们的民族性如此。寡妇们黑纱蒙面,他们多是基督教徒, 也有天主教徒,但不多,亨利八世为了娶安褒琳的时候放弃了天主教。 红白两事与中国人也是一个对比,中国人的习俗什麽都是洒狗血派,夸张的、 生动的,戏剧化的,真累!谁不跟着做就是没「人情味」。 38.人生大合唱 生活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爱尔兰人被形容为这么笨,但是「爱尔兰眼睛」这首歌多么好听,爱尔兰人的 确有美丽明亮的眼睛,水晶一般的漂亮,这与他们的国家山明水秀有关,什么地方 出什么样的人。 另有一首歌,一开头便唱:「在都柏林老城,女郎们又白皙又漂亮……」诚然, 爱尔兰女孩子漂亮得要命。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穿著白色纱一般的衬衫,在 清晰的空气中,她们有她们的美态。除了金头发,爱尔兰人还有他们出名的红头发, 姓字中凡有O,都是爱尔兰后裔,如彼得奥图;而苏格兰後裔,姓字前有MAC,像史 提夫麦昆。对不起,我并不是把读者当白痴,这恐怕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普通常识, 顺带一提而已,长气之馀盼原谅。 我原本想提一提英国民歌,有很多首好听得不得了。像「绿袖子」,这首歌还 是莎士比亚时期的,四百多年了,一开始便是「唉,我爱,你欠我良多,如此把我 抛弃实在无礼,而我爱你已经时日长久,共渡良辰实在欢愉,绿袖子是我一切快乐, 绿袖子是我的光明,绿袖子是我心中之金,只有我的淑女绿袖子。」 美丽的歌。还有「哦,不约翰、不约翰不约翰」。还有「夏日最後的玫瑰」。 当然还有——怎麽可以记忘这一首——「伦敦桥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伦敦桥 在塌下来,我的淑女……」因为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我们唱过多少这种歌! 还有「上帝救女皇」国歌,每天早上排队都要唱一次,到後来颇为胡涂,也不 知道是谁的国歌,唉,一切都别说了。 像我们在香港受教育的人,「沙里洪巴哀」、「兰花花」、「在那遥远的地方」 与英国歌一起唱,你想想,多麽的矛盾。 39.唐人街风景线 在英国,如果要看中文报章杂志,最大经销处,是一些专卖唐人杂货的店铺, 在罐庄花生油及粉丝、虾米之间,会有一个摊位,专门给中国人打书钉的。 最受欢迎的还是电影画报,唐人街的华人闲得慌,最爱看林青霞换了什麽新男 友,秦祥林又跟谁拍拖,尤其是操不准确英语及国语的马来亚同胞,往往买一大堆 回去传阅,看不懂字,瞧瞧图片也好。 除此之外,妇女杂志销路也不错,依达、琼瑶的小说来得个热门,本本都卖清, 要不便是武侠小说,古龙的,金庸的,梁羽生的都是精神寄托。 唐人士多还有录音带出售,邓丽君、林竹君、罗文、崔台菁、刘家昌,各种类 都有。平时我听到时代曲要吐血,此时身在异乡,居然也津津有味起来,大唱「梅 兰梅兰我爱你」、「一匹小木马一」、「负心的人」、「再见情人」等等,哼得琅 琅上日。唉! 如果谁有一卷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简直抢得发狂,整日要听。J的家里常常寄 这种精神粮食给他。 J的杂志最多,西方黄色书刊到东方的金瓶梅都有。有次我问 他:「你真喜欢什这种东西?」 「不喜欢买来干吗?」J反问。 「有什麽好青?」我问。 「你是女性,你不会知道。」J答。 周年过节,唐人街也有舞狮表演,狮子头是香港运去或是自制的,样子古怪, 中西混合,畸型得奇怪,唐人街的风俗另有一套。 至於蔬菜海味,虽不齐全,也还可以应付着,不过都贵得要死。嘉应子八十五 便士一小盒,三两口便吃光,话梅之类简直奇货可居,但过年时,一样可以在广东 人家中吃到蚝豉发菜。中国人真是把家带着到处走,不由你不服。唐人街的风景可 以写一万字:目睹怪现象一见难忘。 40.做人不做演员 很多人批评英国人民族性冷淡,我倒是喜欢这种「冷淡」,他们真正可以做到 各人自扫门前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不表示好奇。 香港的女人太联军结党,太太小姐们何尝不是好的时候两胁插刀,不好的时候 你死我活,三四十岁中年妇女,尚有「我唔受你玩」这一套。 鬼妹不是这样,我与她们同学四年,发觉她们真正洒脱,谈得拢,便多谈几句; 谈不拢便点点头,没有「面左左」这种行为。她们心智成熟得早,因此行为举止都 叫人看得顺眼。等鬼妹变了鬼婆之后,上了五十岁,没事可干,无聊得要命的时候、 她们才会吱吱喳喳开始东家长西家短。 外国女人最佳气质,便在这种含蓄而近乎冷淡的表现。 我记得同学琳达那年才十九岁,生父去世,她赶回家奔丧,两星期後又回来上 学,面不改容。 我实在忍不住,问琳达:「你不伤心?」 她笑笑:「我只是不露出来。」答得好! 露出来有什麽用?为什麽要呼天抢地博取旁人同情?旁人再同情她,死人岂能 复生?洋人不做无谓的事,做人是自己做,并不是做给社会看。 至於各位同班同学,也并没有安慰她,我问他们:「琳达父亲去世,你们为何 只字不提?」 他们答:「如果没有实际表现,切忌瞎表示同情。」 答得更好!伟大的空言有什麽用?说时容易做时难,空口说白话,诸多意见, 到头来又不打算动一只手指头,有什麽用? 中国人喜欢「意思意思」,丧礼一定要哭。喜筵一定要到会。对父母必须孝顺, 兄弟非得互爱不可。友情不可缺乏——真多烦琐,一样做不到就是怪诞、不近人情, 冷酷无情,所谓五千年的文化! 做洋人真是畅快舒服得多。 41.游泳跳舞打波 愚见认为全世界最美丽的沙滩是浅水湾是也。英国的沙滩只好称石子滩。黑池、 康瓦尔,都不像个样子,三两尺宽,海水黄河,贝壳刺脚,没兴趣下水。所以英国 的室内暖水泳池很普遍,因为人们只能在泳池内游泳。 法属里维拉与义属利维拉太「焦积」,维基基太商业化,米亚米没情调,合里 太寂寞,巴哈马似蛮荒,我相信大溪地与南美一定有好的沙滩,不过感情上非常倚 赖浅水湾,那里树影婆娑,红花绿叶,多麽美丽,南中国的浪漫,说不尽的爱情故 事发源地。 在英国游泳很坏头发,游泳池中的水为了消毒,加入太多的氯与氟,眼睛受刺 激,红得像兔子,头发乾得像稻草,去过几次,不如不去。 玩壁球也不错,这是练力的好运动,可惜是室内,吸不到新鲜空气。壁球是减 肥最佳运动,每天十分钟,保证身裁苗条,但是谁吃得消这十分钟?我不行,有一 次忘形, 打足廿分钟, 第二天站都站不直,双腿直发抖,我的妈,累得虚脱,到 「休养」完毕,经过壁球场都怕怕。 跳舞也是好运动,英国之的是够格很生猛,女郎们成群结队地进去,叫一杯饮 料,女郎与女郎,没有「派拿」也可以跳一整夜,真是为跳而跳,我们华人女郎看 得傻了眼。 的是够格内没有太多的座位,饮料叫了之后送到马上付钱。大衣随便搭在那里, 没有人会偷,但是钱包呢?她们把手袋都堆在地下,一边跳一边盯着前面的手袋, 真是不说你不知。 男人与男人跳舞我倒没见过。 幸亏没见过,否则真要呕吐(原谅我的保守)。 的是够格音乐非常吵,热烈奔放,与爱人一起去真够劲。 如果你与他只是普通朋友,可免则免,被人搂搂抱抱,视作粉头面头,搓来搓 去,划算不来,难怪J说我最没情趣,最怕吃亏的女人。 42.玩具刺激爱情 美国人喜欢花生,处处有只史诺比。英国人渐渐也染上史诺比症,变得人人谈 论史诺比,不过他们的孩子小时候不玩洋娃娃,他们人人拥有一只玩具熊。为什么 是一只熊,我不知道。 照说熊是又凶又狡猾的动物,对孩子们毫无好的教育,但它们却成为儿童宠物, 人手一只,从小玩到大,直到又脏又破又旧,还不肯丢弃,念大学还带到宿舍去, 变成「安全感象征」,多么有趣,我情愿玩史诺比了。 有一位德籍的原子物理学生,长得又高又帅,漂亮得要死,他连开会都带着幼 时小玩具熊,笑坏人!原来每夜睡的时候,他必需把它压在肚子下面,不然便失眠, 是什么心理? J是在英国长大的, 也有这种「陋习」 。 有一天,他烦恼地来找我,问我: 「宝,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原来他那只玩具熊已经二十岁,料子受不住刺激,终于崩溃,尾巴处穿一个大 洞,里面棉花全漏出来,眼睛掉了一只,耳朵马上会脱离身躯,因此他说:「帮我 补一补好吗?」几乎没声泪俱下。 我好不懂事,反问:「你为什么不再买一只?」 「买一只?」他大嚷:「天!新的,我才不要,没有其他的玩具熊可以代替威 廉。」天! 玩具还有名字,天真得肉麻,一个廿五岁的物理博士为一只玩具熊烦恼。 于是,我替「威廉」钉好眼睛与耳朵,塞进一些新棉花,缝好破洞,用干洗药 水替它略略洗个澡,买条新缎带缚在它脖子上,然后送回给J。 相信我,J感动得差点哭出来,马上抱住我,使我莫名其妙。 我真想不到,这么一点点小事,可以叫他这么高兴,有时人的心情非常难测, 不过我们两人的感情,因「威廉」而迈进一步,真是始料不及。唉!这便是英国人 与玩具熊的故事。 43.我所爱的教授 女学生爱上教授的故事,每间学校都是有的,这种事像患伤风,一生岂止一次, 事后也就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回忆起来,心中不过是一种温柔的牵动。 我们就是这样活下去的吧,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恋爱,恋爱引起的希望悲痛欢欣, 长长久久,缠绵重叠,使我们忘却生老病死这一切一切。 我爱上的教授是教理科的,非常富魅力,他不是老头子,约四十二三岁,相貌 一点不好看,高大、潇洒、穿得很随便,不见得特别考究,但是他浑身上下有一种 气质,他的态度最最和蔼,举止最令人尊敬,并且又带一分孩子气,所有能在男人 身上找到的优点,他全都有——除了他不会看红楼梦。 他开一部小小的谷巴,开车时戴眼镜,卷发有点灰白,下雨穿防雨厚夹克,热 诚、自然、真实、耐心。我真是爱他。有些男人你不介意与他作长谈,但他呢,他 是那种既可以说话,又可以倚靠,又可以……对不起,上床的那种男人。 J冷笑说: 「你爱他是因为你从来没看见过他在家中的样子,他还不是吃薯条 上厕所。」 我强辩,「但是他上厕所也上得有型。」 J很妒忌。你知道,J很年轻。 但是我一直爱着我的教授,我远远的敬慕他,我想他知道,我想全校的人都知 道。只要看到他,我的心便踏实了,他给我的安全感如磐石一般,他整个人像株大 树般漂亮结实。离开英国之前我也问过他:「以前有没有女学生爱过你?」他笑笑 说: 「年轻女孩子的爱, 怎么会可靠呢?你们一下子就忘了我?」我冲口而出: 「不会,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毕业那夜我与他跳舞,他称赞我:「你轻盈若一根羽毛。」 啊!毕生难忘。 44.快快乐乐离婚 离婚在香港,也算是很普遍了。以前早十年八年还没这么开通,目前离婚并不 算是一宗大事,离了也就离了。可是话虽然是这么说,离婚妇人在长辈眼中还是不 顺眼,哪家儿子要娶离婚妇人,家长不见得会开心得跳起来欢呼,当然他们希望儿 子娶个黄花闺女。不过分别在此,在今天如果儿子坚持要娶,情有独钟,父母死死 气也就搁心中算了,顶多是不上演孔雀东南飞而已。 在英国离婚真的平淡无奇,烙印是感情上的,而不是名誉上的。离了又结,结 了又离,三五次之后尚在谈恋爱,真是精神可嘉,摔倒再爬起。说真的,人生在世, 短短几十年,是是非非,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除却好好地轰轰烈烈 恋几次,杏则白白做一场梦——外国人懂得享受人生就在这里,中国人拖泥带水, 造成多少怨偶?日日夜夜生活精神痛苦。 中国人讲的是情义、恩爱,人与人的相处关系搅得复杂无比,谁跟谁好,旁边 自有一大堆好事之徒做啦啦队;谁跟谁不好,旁边又有一班替天行道之士:谁是奸 夫,谁是淫妇,谁是怨妇,谁是弃夫,他们都能自说自话地判断出来,比末日审判 世人的耶稣基督还厉害,真受不了。 对华人来说,结婚,绝对不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不是两个人的事。在香港 这个貌似新潮的社会中,恐怕还要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才能有真正的离婚自由, 人们才会除下有色眼镜。 离婚妇人所受压力很大,经济上的和精神上的,四方八面涌来,难顶。 所以,香港并不是真正的开通,是不是? 英国离婚妇女还是姓着丈夫的姓,直至她再正式结婚为止,最出名的离婚妇人 当然是辛普森太太,她自己姓什么我们倒不太清楚了,反正人人叫她华利·辛普森, 直到她成为温莎公爵夫人为止。 英国真不歧视离婚妇女?美国?也不是的,美国总统敢离婚?查尔斯王于敢学 地叔父?罢罢。 男女永远无法平等。 45.杜鲁福的耳朵 动人的故事当然有关自己喜欢的人。 我钟爱的N教授念大学时喜欢打「拉比」 球,他念的是诺汀汉大学,诺汀汉是 侠盗罗宾汉出没的地方,各位不可不知。有一次打球打出事来。 当然大家穿着盔甲护膝护手,球员一撞之下,他倒在地上,半昏迷间被人在头 上踏了一脚,顿时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中,半口牙齿全部掉光,右边眼 睛从此视线模糊.要配戴特制眼镜,最惨是右耳,聋掉啦!为了运动付出如此代价, 惊人。 但从此N教授有种缺憾美, 他与学生说话的时候习惯把左耳附过来憨态可掬, 令人心软得心疼。法籍导演法兰索亚杜鲁福也有一只耳朵是聋的,我告诉过N教授。 可惜这个念理科教理科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杜鲁福,他只一笑置之,并不把这当 最伟大的恭维。 至于打网球,更是无人不晓,个个公园有草地网球场,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有 时候拉不到「脚」,跟搓麻将一样地吊瘾,绝不像香港,打网球变成贵族玩意,人 手一拍,作作状也是好的,不知是那一门子的虚荣心。 英国人也爱玩游艇,除出快艇之外,还有帆船,蝴蝶舟等,至于剑桥的竹篙船, 根本活脱脱就是李清照形容的:「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唯恐双溪蚱蜢舟, 载不动许多愁。」 这种「蚱蜢舟」,也是英国人最喜欢的。 英国地方不大,玩意儿可真多,连「行山」也是一门技艺,背着背包,穿上一 双大靴子便上山去,跑半天的山路,累得七荤八素,还来得个乐呢。 有一次,我与同学行到山中露营,累得差不多虚脱,在草地上搭个帐幕,也就 睡看了。睡到一半,但觉像那首歌一样:「雨点不住打在我头上」,睁眼一看,帐 篷被风吹掉了, 你想想,这情景多尴尬?J冷冷说:「还真好笑,有旅馆的房间好 住不住,风骚得紧。」气得我! 46.一个波的魅力 英国人喜欢看足球赛,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感情出口」。他们观球赛时之混 乱、紧张、粗暴、刺激、嘈吵,完全有失英国体统,那时的英国人根本不似英国人 了。 维持秩序的往往是骑警——利用温驯的马匹围成一道墙,挡住乱喊乱叫乱跑的 群众。还有圣约翰救伤队的护士及急救人员,更有红十字会的救伤车——并不是以 防万一,而是暴乱次次皆会发生。 意想不到平时最讲礼貌的英国人会为了一只足球而变成这个样子,匪夷所思。 拥趸已被警方限坐两边,免得他们观球赛到一半厮打起来。各队摇旗呐喊,唱歌, 对骂,身子左右摇摆,真是人山人海,叹为奇观。我实在不明白一只皮球传来传去 有什么大看头,不过你知道,甲之熊掌,乙之毒药,英国人也许也不明白中国人对 一副麻将牌怎么可以着迷到那种地步。 「曼彻斯特联合队」是全英最粗暴的足球队,找拥利物浦,戴着利物浦队的绒 线围巾,差点被同学就地取材,用围巾绞杀,你说足球迷是不是赤胆忠心!世界足 球杯举行的时候,球迷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日看夜看,有一幅漫画:太太对正在 开电视的丈夫说:「亲爱的,当你还没开始第一场世界杯的时候,我们可否先把重 要的事说完?」 宿舍近足球场,星期六下午球场四周杀声震天,妈妈咪亚,散场时塞车塞得要 命,时时在场内场外发生殴打,抓进警局。母亲曾经来信说:「避开足球常」 英国人的运动除出足球,还喜欢木球、滚球,真正闷死人,几个老头子站在碧 绿的草地上,把一只球滚出去,行谁滚得远——你说笨不笨?还有曲棍球,小女孩 子玩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网球与一种「拉比」球,「拉比」是美式足球变形种, 一般的残酷粗暴。 47.师生有情难爱 据说在美国,教授与学生谈恋爱,出双入对,比比皆是,但英国很保守,在英 国不可以这样。 在英国,女学生甚至不可以单独与男教授独处一室,必需有旁人作陪。 一旦发生「丑闻」,抱歉得很,教授与学生一起滚蛋,同时退学。有这样严重 的后果,难怪教授与学生们都相敬如宾。 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所深爱的教授多年前,当他还不满三十的时候,在黑池工专教书,那时他已 经订了婚,但是一个年轻女学生与他异常亲昵,她对他发生了爱情,而据他说,他 懵然不觉。他与未婚妻结婚的那日,女学生到他家大肆捣乱,又哭又叫。消息传到 学校,把两个人同时开除了。 他还是结了婚,多年之后,他在一个百货公司里购物,看到他的女学生,他趋 向前去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他一眼,他说:「她竟不认得我了!」声 音里多少的失望、悲痛、难过! 而J冷冷的说: 「那是他自私.人们都一样!他没要她,但妄想她记念他一辈 子。」 或者是吧,真是难过!这便是师生恋的结局。你能怪我不勇往直前吗?哥说这 类事在香港或其他华人社会不易发生,哥哥说:「一般黄皮肤的男人一到四十,已 经变为糟老头子,不像外国男人,四十岁了美呢!又成熟又风韵,肌肉又没有松弛, 两鬓头发白白地,有型!」、我与老师的「恋爱」无疾而终,我们也会通过信,但 是我这个人最不相信写信,因此写写便停止了,他的文字又难读得非常,但是我永 远不会忘记他。我记得他说过:「别担心,人生充满奇遇,我们会在最奇妙的当儿 重逢,世界是很小很小的。」他真是乐观,所以念科学的人都是乐观的。如果我能 够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他,我一直在想念他。 J又冷笑:「幼稚!」 48.过年最好索油 混稿费真不容易,风花雪月什么都说齐了,还有什么好讲的?说说中国学生在 外国过节过年的情况吧。 在英国,华人过节自然是没有假期的,什么中秋清明,重阳端午,连过年都没 有假,农历过年是二月份,二月份我们正忙,也不就在课室要渡初一初二,有些同 学「焦积」,自己放假到唐人街玩,我可不敢。 我怕功课追不上,缺课是很麻烦的,补抄笔记又要时间,我情愿去上学。第一 年自然不习惯,颇有凄凉感,后来非常理所当然,管它呢!要庆祝天天可以庆祝, 既然身在异乡为异客,唉!不提也罢。 渐渐我就变得很「洒脱」,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本来是只「竹织鸭」,现在 更离了谱,发疯和尚也似。父母也不大挂心我,别人总收到些腊鸭腊肠,陈皮梅等 等,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书报杂志。 哥哥与J更是不用说, 他们俩根本是在英国长大的,节日观念更是淡薄,圣诞 与新历年倒是很起劲,有小孩子按户来敲门,开门给他们,他们开始唱:「我们祝 你圣诞快乐,我们祝你……」 唱完讨铜板。给得次数多了很烦,跟孩子们说:「够了够了,我们的快乐圣诞 够多了。」 新历年大家聚集在广场,当钟声一响,大家欢呼,陌生人也拥抱,接吻,男生 乘机索油,非常热闹,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新历年给我的印象永远深刻过旧历年, 因为日历由一九八一年转为一九八二简直是大刺激,由甲戌转为什么寅子或是类似 的年份,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新派人」感觉与老人不一样。 到后期,家人的信多信少我也不在乎,反正暑假要回去的,做人做得如此自由 光棍,真好。顺便提一提后话,后来回到香港,一逢过年便在家睡觉,乐得清闲, 那些家庭主妇忙得要命,不禁同情她们起来,我是不过年不过节的,多么「高级」! 49.情在哭泣柳下 在英国谈恋爱简直是太理想的地方。 在「哭泣杨柳」边坐着(英国人叫杨柳为「哭泣」,因为柳树都种在河边,杨 枝垂在河面,一条条轻点水面,引起细小涟漪,仿佛在哭泣,哗!浪漫得令人战栗。) 你想想,坐在那种地方,柳枝大篷大篷地飘拂,天气清凉,潮湿积郁,无情也变得 有情了。 J问我:「你可爱我?」 我老老实实的答:「我不知道,J,我实在不知道。」 谁晓得呢?或者我只是爱上了这里的风景,此情此景,很容易为恋爱而恋爱, 因为有时间,因为有心情,遇到一个还过得去的人,便恋爱了。 其实呢,根本不是这回事。 英国的草地不像美国加州的草地,可以随意躺下来,英国的草地是濡湿的,不 过可以随便践踏,一点不介意,没有牌子说这里不准那里不准,情人们踽踽散步, 你的手在我腰上,我的手在你肩上,走两步接一个吻,但是他们做得十分纯情大方, 也许是因为年纪轻吧?十多岁的人做什么都不肉麻,只觉可爱。 有时候同学们谈恋爱,在饭堂里遇见,女方就坐在男方膝上聊天,大家视若无 睹,我为了维持中国人的「风度」,便也假装不在意,其实看得几乎吐血。在这方 面我是非常保守的, 过马路的时候J忽然拉我的手,随后没有放开,我的面孔就渐 渐红起来,尴尬万分,千方百计要挣脱J的手,J很坏,故意捏着不放,要出我洋相, 我又不能公开挣扎,天啊! 说我是老古董吧,我不介意。但相信我,春天在英国是真正的春意,鸟儿在叫, 花儿开放,年轻男女开始拍拖,身上衣服减轻,大家轻快明朗,新的学期,新的希 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J来接我;顺便在路边搜集玫瑰花,到我家手中已捏满一束,你说,多好! 50.零落了高阳客 英国的酒贵而且罕。我的意思是,一般人没见过「xo拔兰地」,喝「沙樽」已 是破天荒,咱们香港人哪喝这个。还有这星那星,连我见了都怕怕,他们却以为上 品。 摆酒请饮,自以名酒为够派头。 「威士忌」 英国人称「史葛区」 ,由此可知苏格兰制造很多威士忌,最好的 「百龄坛」十八年与十二年不错是苏格兰制造,但是英伦三岛的人,喝来喝去是红 牌、黑牌,尊及走路之类。你说,英国人没有吃与喝的文化,说得没错。 哥哥每次回香港,总是带一瓶xo,藏着与女朋友共享,一喝就一整年,倒一点 在大肚杯内,摇着晃着,做样子的时间比喝的时间还多。 香港人喝xo吓死人,倒在水杯里,加水、加冰、加七喜、加可乐,这种牛嚼牡 丹,法国在「大小香槟区」酿酒师傅见了要哭的。唉! 你说中西的文化如何交流?我看没这个可能。 英国人还喜欢喝「雪梨」酒、「钵酒」以及波打酒。 波打酒是黑啤酒,我最喜欢喝了,味道苦涩中带清香,是酒中唯一含铁质的, 适合母女饮用。 还有一种叫「根乒,其实就是什么?是沙示汽水!广东人说饮了发噱的就是它! 这两种饮料送三文治最好,或是吃一个热的薯仔牛肉批,走出去,下大雪也很 温暖,不怕。 在外国念书,心情矛盾得很,说英国好,不见得;说它不好,又不忍心,一半 乐事,一半令人流泪,时间就在矛盾中渡过,一忽儿觉得伦敦好,一会儿又觉得最 好飞回家。 哥哥说:「每年盼暑假回家,盼啊盼,好不容易,上飞机,到了启德机场,机 舱一打开,热气喷上来,又闷又臭,又巴不得原机回伦敦,唉!」 51.问鬼妹凄凉否 很多人以为鬼妹爽快,合则在一起,不合马上分手,其实也不是。缠上洋妞, 也很够麻烦的。 我们班上有一个叫珍妮丝的女同学,有一个香港男朋友,就追得非常紧,不一 月放松。 鬼妹最向往的是在香港做少奶奶,可以请「女佣」。女佣!不必亲自洗碗煮三 餐饭,服侍洗衣机收拾地方。珍妮丝曾经问我:「是真的吗?」 我说:「我母亲自从嫁到余家做太太后,就一直有两个女佣服侍,当然香港也 不是每个太太有佣人的,只是我母亲运气好。」 珍妮丝又问:「是否因为人工便宜,所以可以请女佣?」 我冷笑,「也不见得,女佣一百多镑一个月薪水呢!跟伦敦的文员差不多收入, 只是我父亲能干,赚得多。」 珍妮丝很向往,她希望有一天可以离开阴冷的雾国,嫁到香港,在浅水湾头, 树影红花底下晒太阳,闲时逛街购物喝咖啡,甚至学搓麻将,诸如此类,有「阿嬷」 服侍,风光一番。 可惜人生充满了失望,不久她的华籍男友就抛弃了她,她到我家来向我哭诉, 求我帮忙,我老老实实地说:「珍妮丝,我们中国人也不大爱理闲事的,我爱莫能 助。」 但是珍妮丝还是念念不忘,把那个男孩子送她的廉价礼物取出来给我看了又看, 真是凄凉。一般来说,鬼妹的要求低,虚荣心重,开一部「得胜」便可以追到她们, 鬼妹是很天真的,认为东方人还以娶她们为荣,而香港去的男学生又特别坏,一下 子就不见人影,不再负责。至于外国男孩子追华籍女子,多数门儿都没有,凭他们 那个省吃省用劲儿,我们很难习惯,香港女孩子刁钻古怪,就算有,也是马来西亚 新加坡籍才肯跟他们出去。 52.女王英语甚佳 美国人一见我就说:「亲爱的,你说英语有那可爱的英国口音。」 英语当然有英国口音,像「窈窕淑女」中的赫金斯教授说:「在美国,他们已 经多年不用英语了。」别告诉我美国人也会说英语。 还有澳洲人的英语,苏格兰人的英语,威尔斯的英语,加拿大人的英语……啊! 这些以英语为第一语言的国家,赫金斯教授应该再活一次,来拯救他们的灵魂。 当然我的英语是标准的,我的英国文学水准也是一流够,目莎士比亚到狄伦汤 默斯,丹乔塞到乔哀斯,济慈到BE甘明斯、珍奥斯汀到阿嘉泰姬斯蒂——再好也是 应该的,我还懂什麽呢?除了中文,我不过只懂英文。 中文也不大看四书五经,在母亲威逼利诱之下,只看过「拍案惊奇」,「红楼」、 「水浒」这一类书本,如此而已。 就单在英国, 伦敦的「谷克尼」英语,就叫人受不了,H完全不发音,母字的 AEIOU全读错,不是久居斯地,真还听不懂斯语。 曼彻斯特、利物浦、伯明罕……每个城市都有他们的土音,只有牛津英语与剑 桥的英语是悦耳的。有人批评英女皇的英文说得不好,但是在我的耳朵中听来,却 认为没有人的英语说得比她更好——也是应该的,谁叫她是女皇?但是查尔斯王子 说的英文,普普通通而已。 有一次我在看电视的当儿,无意扭到英文台,听到一个女声说着美妙无比的英 语,心中一跳,不知是谁,连忙定睛留神,才知道是女皇为纪录片作旁叙。 每年圣诞与新年,她都会对国民说一小篇演讲,永远和蔼和亲,庄重威严。每 年我都等待这一刻,我是英女皇伊丽莎伯二世的标准「影迷」。有人说,这篇演词 最容易起草,但最难读,想来有因,君主立宪社会,大权在于首相,说的平平无奇 最好。但读起来就要请功夫了,温醇是不需加工的,难在这里。 53.请问什么时间 在英国, 金价贵,金子的首饰也贵,可能是因为手工贵吧?一条很普通的K金 手链,在香港三、五百元可以买到,在英国要两百多镑,同学中不少有把手链保了 险的,我们觉得好笑。 哥哥与我到伦敦前, 爸妈各送一只劳力士K金蚝式表,两只手表加在一起,三 万多港币,我们都没想到保险。身外物嘛,戴得起戴,戴不起拉倒,反正我们用东 西也好粗的,不在意。 英国路上没有「箍颈党」、「抢匪」,但小偷是有的,屋子里装有防盗警铃, 有什么事情,警铃大作……但小偷们非常聪明,大多数时候懂得避开防盗设备,偷 的多数是录音机、首饰、手表、收音机这些东西。 不但黄金贵,银子也贵,不过他们的九二五纹银货真价实,永不褪色!英国人 的好处在诚实——至少这种生意上来往可以信任他们。 一般学生都不戴手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牌子,看路上的钟,或是问途人。常 常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在路上截住我问:「请问是什么时间了?」开头我还以为是 吊膀子的,后来才晓得他们是真心问时间,而且不单是问我,有表的人随时会被问。 咱们老师的表都是两百年前祖父送的,表面蒙查查,非常可爱。 我们可以知道,香港的女孩子都喜欢戴小玩意儿,林林总总,一身都是,碎钻 更不当一回事,家里环境稍微好一点的,母亲总有玉坠、宝石送给女儿,我们的物 质生活实际上比全世界的人要高。 在英国,想情人送礼物,简直很难,一切以一张卡片代表,天大的事也只送卡 片,圣诞节加一条人造丝巾,一小盒巧克力。 所以,你别说,洋妞非常渴望嫁一个东方金龟婿,把她们带出太过朴素的生活。 清苦是很好听的,但身在其中,却不那么美妙,洋妞可谓知所适从了。 54.师生没有距离 我曾经问过一个香港大学的学生,我问:「当你想跟教授说话的时候,你是否 要举手、站立?」 他答:「站起则不必了,但要举一举手。如果你站起,教授或讲师会请你坐下 来。」 可是,嗳!这里就有分别了。我们学校学生根本不用站起来,也不举手,喜欢 开口就开口,与讲师像吵架似的,乱成一片,热闹非凡。 我那时初初上大学,还似小学生般,规规矩矩,说话先举手,然后站起来,引 起哄堂大笑,我羞红了睑,只好坐下来讲。其实我上课一直维持看香港作风,听话 得离谱,老师说一,我很少说二。 一直到毕业,我要发表「言论」之前,必然先举起手,这是我个人的作风。礼 貌一点有什么不好?大家抢着说话,多没上没下。 在英国,教师与学生之间没有阶级,大家如老友一般,拍膊头,聊天,有什么 事大家商量。男同学爱作弄我,他们叫我替他们拿书本,我转头交给教授,教授又 交给他们,真是啼笑皆非。 英国老师也很疼我的,因为我交功课永远准时,很少缺课,又专心听书,是标 准典型「咪家」 兼好学生,「品学兼优」,哈哈,哈!可不是吹牛的呢! 有人反对留学生常常吹嘘他们是留学生,标榜身份,他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 二。他们满以为做留学生便是在校园中夹着本书晒太阳谈恋爱那种悠闲阶级,错了! 看国语片看得太多啦。留学生在外边的辛酸捱苦,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为什么要去? 不过是为求学问。所以「子」如果非鱼,就不要误解鱼的思想。 做留学生不是做游客——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用外文与该地学生竞争, 谈何容易!单这份毅力与苦干已不是等闲事,四年读一个学土,已属长途抗战。 55.来不易去亦难 说到读书等于长期抗战,真是一点也没错。初到贵境,讲师们来自不同的乡, 不同的郡,各有各的口音,侧着耳朵还只听得四成。 我是有名的英文书院念到第六年的学生,不掺一点杂,正统出生,年年考第一 的,尚且遭遇到如此困难,叫我承认自己资质差,我又还不是这样笨,所以只好说: 谁叫咱们不是萧芳芳呢! 言语上的困难要等二年才克服,但英文到底不是我的母语,词汇真是有限,加 上不易明白的俚语,真是易学难精,谈何容易? 所以,但凡报上说的「三月速成法语」,死也不要相信!像我就是个例子,学 足三年法语,不过只能讲「太太,请问附近是否有—个邮局?」或是:「请坐,今 天是星期日。」真倒霉。 我的英文程度?好当然是好,现在自然是过得去,不过各人对生活的要求是不 一样的,有人认为做得了带街,英文便算好,我认为只有在牛津大学拿英国语言及 文学博士学位的,才能说他自己英文好。 所以有人问我英文好不好,我只可以答:「过得去。」事实如此。 写功课的时候也痛苦。 你以为你用英文写情信写得好吗? 没有文法错误,生动风趣,那是一件事,当你写「中央集权的行政传统对大机 构员工效率之影响」时,你会发觉你的英文实在是幼稚园程度,所以兄弟,学海无 涯啊! 能够住在英国四年,领略到外国人的风土人倩,自然也是一种「福气」,心境 放宽,眼光放远,了解什么叫做「天上有天,人上有人」这句话的意思,我实在不 介意做留学生,这也是一句老实话。 等到三年过去,在异乡的生活已经得心应手,习惯举止,已经与他们一般无异, 走的时候,却依依不舍起来,人真是感情的动物。 56.笨蛋中的蠢才 英国人与爱尔兰人不和,已达白热化。英国人喜欢取笑爱尔兰人,他们认为爱 尔兰人是笨蛋中的蠢才。 例:如果爱尔兰人要在墙壁上钻一枚螺丝,需要出动若干人?答案:四十九人。 为什么?哦,一个爱尔兰人用手拿牢螺丝钉,四十八人转动那面墙壁。 英伦三岛,自己人跟自己人是非常不和。英格兰人自然是自视最高的。苏格兰? 他们从来看不起苏格兰人。诗人拜伦有苏格兰血统,他本人并不否认,但是英格兰 很少提起这一点。 而苏格兰人的英语听了会头痛的,爱尔兰人根本有他们的文字,所以他们要求 独立。你总知道英国王储查尔斯吧,他二十一岁时被封为「威尔斯王子」——英国 历代的王储都是威尔斯王子。温落公爵廿一岁那年被封威尔斯王子时,仪式太长太 累,据说他频频问:「完了没有?我好疲倦。」 后来他果然爱美人去了,爱江山是比较辛苦与乏味的。 话归正传。威尔斯也是另外有文字的,演员李察波顿便是威尔斯人——不是英 格兰人,注意,波顿与法国籍演员亚伦狄龙合演一套政治谋杀片.李察波顿便骄傲 地说:「小心!世界上多的是法国明星,威尔斯籍的却不多呢!」 让我想一想,大作家占姆士乔哀斯是威尔斯人。看过他的「优里息斯」没有? 写的是英文,他看得懂我,我看不懂他。 中国人也一样呢,广东人不喜欢「老松」,上海人又嫌广东人是下里巴,南蛮。 香港女郎一见台湾女人便掩嘴葫芦,新加坡华侨又说香港人没人情味,所以同样的 情形在英伦三岛也一样发生。 谁是谁非,见仁见智,好难讲。 至于为什么不能够和平共处?人嘛,若果真的全体老庄思想,岂不是太无聊, 自然得折腾一下,否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57.著名的死脑袋 英国人是著名的死脑筋。一切百货公司都早上九时开门,晚上五时关门,周六 周日休息,不事营业,请问怎么做生意? 最近他们也学会「穷则变、变则通」这一套了。以往所有百货公司都在圣诞新 年后才减价,减得再便宜,佳节已过,人们也不高兴花钱添新衣,是以生意差得很。 最近这一两年,百货公司开始在圣诞前一星期减价,聪明得多了,少年男女拿了花 红,大买特买,存货果然一扫而空。 我想他们如果肯在十时开门,七时收铺,生意还要好,市面都兴旺点。英美两 国在星期六都不上班,遇上星期一是公众假期的话,好不开心,长长一个周末,爱 上甚么地方便去甚么地方,巴黎来回都足够了。 一星期工作五天他们还不满足,工作逾时有双倍、三倍的加班费,但是工人都 不肯加班,因为税收重的缘故,他们情愿回家看电视。 看看香港人!听听许冠杰的「半斤八两」,香港人真是勤力得发疯,每个人身 兼数职。 享「齐人之福」,做得发昏第十一章,眼睛里除了「$」,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饶是这样,物价飞涨,依然民不聊生。于是再找兼职,挖肉补疮地捱下去,捱 下去,直到精神崩溃为止,拚命在一块英国人问慈禧太后租来的地方上「置」产业, 多荒谬,整个香港是租回来的,居民却以买房屋为荣——凡事不能细想。 但中国人的苦干、耐劳、任怨,可以在香港社会上看得一清二楚,全世界再找 不到比香港人更肯洒血汗的市民了,好使好用,又便宜,没有工会,公司要解散便 解散,道歉都不必,更不用说是遣散费,放屁!劳方没有一点点的保障。 听说在中环某些商行里,「炒鱿鱼」只需要七日前通知,真是资本家的天堂, 周一捱到周六,天堂! 58.领薪日的节目 香港始终是月薪制度,每到月底发薪水,也有些商行是半月出粮的,只此两种。 不过我们的房租也是一个月付一次就是了。 英美两国采取周薪制,不知为甚么,每个星期五发薪水,我做暑假工的时候, 每星期五下午三时至四时左右可以领到一个黄色牛皮纸小信封,里面载放着一张清 单,与我赚来的血汗钱。那张清单列着税抽掉若干,保健费苦干,养老金若干。我 的天,我是个中国人,怎么可能在英国交养老金? 这样也好,甚么都抽光了,眼不见为净,不觉心痛,反正拿薪水打个七折,错 不了。好过像香港,每到年底,接到「女皇陛下」的信,偏头痛马上发作,呻吟连 连。 英国采用周制,房租也是每个星期付,宿舍最贵的高峰租金,连伙食是廿八镑, 你别说不恐怖,很多学生住不起的。 我看到一般年轻人拿到周薪,总是先买一条香烟,然后回去付了房租,约女友 出来跳场舞。完了,一星期的收入已经完了。他们永远积蓄不到钞票,反正除死无 大事,看医生养孩子都不必花钱。 一般英国人,收入比较好一点,可以买一辆二手车开着走走代步,如此而已。 一辆车子对男孩子来说,东西方都同样重要。有车子的确方便很多,爱去那里 便去那里,只有酸葡萄才会说「计程车同样方便」,才不方便呢。星期六夜要十二 点半你试在尖沙咀等等车看。 在英国没车更等于没脚,行不得也哥哥,但新车的税很重,小镇里二手三手车 满天飞,跟鬼仔拍拖最乏味,真不明白怎么还有华籍女郎要嫁洋人的?他们的孤寒 处吓坏人,非等到生日诞辰才肯送一束鲜花。 信不信由你,他们说连查尔斯王子都是很孤寒的,虽然他一切不必花钱,又支 着大笔的年俸,可是,对一个钱仍是看成像箩柑大的。 59.真的有嘉芙莲 英国小说中最吸引人的是「咆哮山庄」,爱茱莉勃朗蒂的小说。背境在约克郡 的旷野中,风呼呼的吹,那个美丽的女主角嘉芙莲爱上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希夫克利 夫,爱了一生,灵魂还是爱着他。 小时候我不喜欢这本小说,觉得太婆妈,现在才觉得好,琼瑶大概就是看得这 类中译本多,所以「创作」甚多。读「咆哮山庄」的时候一直不相信有嘉芙莲这样 的女孩子,后来才知道有的。 英国女郎美起来真是无瑕可击,一张面孔比洋娃娃还完整,深深的眼睛像蓝宝 石般,小而尖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皮肤雪白,透明如羊脂白玉……我们有一 个同学的面孔便是这样子的,眼神中燃烧着火,活脱脱的嘉芙莲再生,敢爱敢很。 英国因是有文化的国家,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我们对于英国文学名著岂止不陌 生,简直太熟悉。「小妇人」、「块肉馀生」、「繁华世界」这些,早在十三四岁 便已熟读,如数家珍。 当时读过的数百本英国名著诗词剧本.印象至深,以致到英国留学.可以与当 地学生打成一片,我这才发觉,原来我早已被作好训练做个英国留学生。 到后期英国文学中出了一个巨将TS艾略脱,艾略脱生为英国人,但稍迟入美籍, 英美两国的人都争住艾略脱,是以英国教科书中也有艾略脱的文章。 (我自己比较喜欢的是狄伦汤默斯,可是他是美国人。)劳伦斯是英国作家中 的佼佼者,那是没话说的,英国的作家犹如一盘珍珠般,随意抓起的都是宝贝,真 是丰富得要命。 光是诗人有拜伦、济慈、雪莱、勃恩斯、但尼逊、乔塞、勃鲁克斯,……不胜 枚数。 念英国文学也是一大享受。别忘记福尔摩斯也是英国人。他们文学底子深得不 得了。 60.不靠胸脯吃饭 同学问:「为什么中国女孩子胸脯不大?」 我说:「因为中国人觉得胸脯大很丢人,不正经的女人才大胸脯。」这是真的。 中国男人的欣赏能力怪得要死,喜欢女人屁股大,够福气,能添子孙(不知是那一 门的逻辑)。旧时喜欢女人脚小,弄得女人双脚残废,多么肉酸多么丑陋,而中国 男人却引以为美。 又把女人的胸紧紧束起来,穿看那种白布的小马甲,前面一整排钮扣,扣得密 密麻麻,偏偏不把女人的胸露出来,得到呼吸的自由,连到后来喂哺婴儿都有困难, 所以我们中国妇女遗传是平胸的,发展胸脯从来不是我们的志愿,直到现在,今天 ……恐怕要到两三代以后,咱们才能以美好的身裁见著。但你看看西方女性,她们 的生活形态完全不同,还在玛丽安东纳之前,就已经穿低胸衣裳,实在是异常摩登。 几千年下来,传统不一样,产生的效果自然也不一样,华人女孩子身教好的极少极 少,几乎个个腰长腿短,彷佛一点进步的希望也没有。 我们或者要多吃营养的食物.多做运动,熟读优生学,为下一代着想。当然也 不必像鬼妹那样,高一等大一等,站起来比男人还高,汗毛比男人还多,她们进步 得太厉害了,哈哈哈!一点秀气也没有。 如果下次鬼妹问我:「为什么东方女人胸脯小?」我就问她们:「为什么你们 的皮肤那么粗,你们的毛孔那么大,你们老得那么快?你们身上都有一阵怪味?为 什么?」问得没来由;为什么我们的胸部小,咱们又不是靠一个胸脯吃饭,真好笑。 洋人问的问题一直这样令人尴尬, 几时有空我也想妥百多条问题, 逐条问: 「你们为何在圆明园偷去那么多宝贝?」 「为什么你们把鸦片运到中国来? 」 「为什么英国宫廷中有那么多臭史?」 「为什么亨利八世娶八个老婆?」 61.男人穿着裙子 苏格兰男人穿裙子。他们的裙子有种特别的名称,叫KILT,各种格子的织法代 表一个部落,最著名的部落叫TARTAN,这种格子是著名的。 我们同学中也有苏格兰人,有隆重典礼的时候他们穿裙子出场,很漂亮的裙子, 长统袜,式样奇特的鞋子,酒过数巡,他们的顽皮劲又现出来,向其他的同学抛媚 眼,掀裙子露出飞毛腿,旁边的男同学也开始去惹他们……结果往往是哄堂大笑. 他们一向懂得玩,丝毫不辜负青春。 记得当年春衫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能够开怀的时候为什么不开怀 一点?苏格兰还吹一种风笛,那个玩儿且还真是艺术,不容易学的,我老觉得它怪 怪的,声音像咱们中国人玩的唢呐,但我们的乐器一向简单优美,洋人比起咱们, 显得异常累赘。 苏格兰的山水真是好风景,确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最著名出羊毛。山边的羊 群是一个奇景,每当春天,旅行过苏格兰乡间,一群群的小绵羊,又肥又可爱,毛 上被主人家用一个颜色的油漆涂着一个x,或一个O,作为记认,万一走错了路.也 可以认回来,于是乎一大群毛上有蓝漆的小羊走过,又走来一群红漆的小羊,使游 客忍不住微笑。 在苏格兰可以看到那时候瑞典人大队进攻时留下来的遗迹,围墙,城堡、说到 堡垒,我喜欢苏格兰的堡垒,因为它们有气派,高贵、苍凉、巍峨、灰色,庞大、 崇高,真令人向往。 我不喜欢凡尔赛宫这种扭扭捏程,花边累累,金光闪闪的堡垒,也不喜欢瑞士 那种童话故事里公主王子住的堡垒。 我喜欢苏格兰的堡垒,令我想起莎翁的「麦克佩斯」悲剧,神往他们的悲剧, 风笛袋子中另有天地,壶中日月长。我蛮钟意苏格兰。 62.她们无可奈何 洋妇最无法控制的是她们的体重问题。中国女人暴饮暴食,到中年尚能维持身 裁苗条,洋妇洋女们百思而不得其解,闷气之余,频频请教中国妇女有何秘方—— 我们有什么秘方? 同学艾莲问我:「到底是怎么搅的?你一杯红茶里放四粒糖,而我连半粒都不 敢放,结果我比你胖二十五磅!」她喝咖啡时用的是「萨克林」代糖,小小如半粒 芝麻,放进茶里,有种不愉快的涩味,不知道她们怎么忍受,反而是不加糖的红茶 有种香味,我颇喜欢。 艾莲一年肥过一年,十二号的衣服绷得快裂开来,但是她不肯买十四号衣服, 因为十四号已属肥婆型,她不想二十一岁便进入那个阶段,于是死鸡撑饭盖,顶硬 上。可怜餐餐吃沙律,只有几片绿色叶子下肚,仍然肥肥如故,这真是体质问题。 我吃东西总是吃得饱为止,天生不太喜欢肉类与淀粉,但爱甜品,吃面包白脱 布甸可以连尽三大碟,还有苏芙里,一个人吃两客,看得洋人一愕一愕,差点没昏 过去,可是吃这良多甜的,脾气还是不好,你瞧瞧。 洋妇最惯用的一句话是:「我在节食。」 天天节,天天胖。我看她们一眼,不管三七廿一,把桌上食物一扫而空,舒口 气,拍拍肚子,不知多么得天独厚。 大部份因为我们中国人的食物比较细巧精致,做得小小碟,而且油不多,那像 英国人吃的菜,大块大块的洋芋,一堆一堆的牛油蔬菜,肉类堆满碟子,看见都饱 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茶是洗油腻的,像普洱,龙井,饮完之后嘴巴是香的,他们 的茶是不同的,加奶加糖,一杯下去,凝在胃中,难怪他们胖成这个样子。 而且最不好是她们餐餐吃甜品……种种原因形成洋妇的肥胖。但既是心头所好, 那又何必计及?身材的美丽总归有个终极,心灵的美丽才是无限的。 63.习惯爱狗爱猫 英国人爱狗是出名的,其次就是猫。英国的猫胖得出奇,蹲在门角,简直像一 团绒球, 多数玳瑁色。初到贵境,我笑与J说:[英国的女孩子太胖,麻雀胖,猫 儿胖,小孩也胖。」 每次看见猫蹲在那里,总忍不住要过去摸摸它们,J说(皱著眉头):「真脏, 你又不知是哪一个的野猫,还摸呢,摸过猫的手不要来摸我。」真气人。 狗的种类也很多,普通人家喜欢养西班牙腊大,因为它们不但俊俏,而且柔驯, 两只大耳朵,带美卷毛,眼睛永远像在企图诉说什么。当时我们家养的叫「朱鲁」, 因为它胆子太小,我们希望它英勇如非洲的「朱鲁」族人。那时候罗拔烈福演「大 亨小传」,他那当中分界的发型大受欢迎,我们替朱鲁洗完澡,也替它中分头上的 毛,梳「大亨小传」装,同时笑说;「朱鲁,你像极盖士比呢。」不知罗拔烈福听 了有什么感想,可喜是大明星永远听不见。 其他的狗如「拉勃多」,狼犬,「比哥」(史诺比是比哥狗),都很受欢迎, 还有,他们的苏格兰更,约克郡更等等,几乎每家人都起码养一只狗,种好多盆玫 瑰,英国人的典型作风,典型生活。 我并不十分喜欢动物,我想这种乐趣是需要培养的,产生感情之后,也就与这 只宠物难舍难分了,依我的看法,与任何东西,任何人发生难舍难分的感情,都是 非常危险的事,可避则避,如果可以甘心不谈恋变,连恋爱都不必谈.这才是自爱 之道。 所以我一件宠物也没有,连一盆仙人掌也没有,任何活的东西都可能引起感情, 唉,我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看到同学死了只狗,哭得眼睛浮肿,好几个礼拜茶饭 不思,这种傻事我真不能接受。 洋人是多情种子,我们中国人把感情控制得比较好,为一只狗一只猫伤心是不 可能的,死了最多再买一只。买了之后再死,别愁,再买。 64.举牌搭顺风车 在香港没有搭「顺风车」这回事,开车的人没胆载陌生人,截车的人也根本不 敢坐上去。但在欧美,尽管常常听到「顺风车」上发生的案件,此风还是旺盛。从 曼彻斯特到伦敦,或是自伦敦到剑桥,有些学生从来没花过一毛子车钱,就这底顺 风的来去自若。 有些人搭惯顺风车,变成老手.索性站在路旁,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伦 敦大学生.往湖区」诸如此类,那么有心人士司机把车停下来,方便得很。 有个笑话曾经指明牌子上有时还写:「非劳斯莱期不必停下来。」多么刻保如 果是单身男子,搭搭顺风车且无所谓的,单身女子请不必杷羊送入虎口,划不来, 可免则免。 我只搭过一次顺风车,在湖区,走得累了,公路车要三十五分钟才一班,看见 一辆货车经过,驾驶人是位七八十岁的老先生,身边还坐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大 概是他的孙子,我想一定没问题,便把手一举,车子停下来.我多放他们,坐在孩 子身边,全程不过十分钟,很悠然自得,下车时再谢。 从北部落南部.独自驾驶六七小时车子,也很累的,闷得慌,大部份司机怕寂 寞,于是载搭顺风客,与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开车,时间过得自在点。 外国人之省,真是天下少有,火车、飞机、长途巴士、私冢车都这么发达,他 们还发明了「顺风车」。回港之后,开车也遇不到伸手截车的顺风客矣。 J严禁我载人,也禁我截车。J说:「女人也不能载!」有时候车一停下来,路 边会跃出三四个大汉,到时后悔也来不及,电影里也看得多了。我们中国人一句是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所以错得少,活得久。想想也是对的,无 谓的危险,去故意勾搭干什么?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人与人之间的交通便见得渐渐零落。要把这关系茂盛起来, 想来也不易。 65.脚踏车在英国 在英国,骑脚踏车之风也很盛。首先, 我很不喜欢粤语中「单车」一词,简直不通,不知单在何处,「脚踏车」则又 明白又好听。我说「也」很盛是因为除北京外,荷兰也是个脚踏车国家,所以英国 只好算是跟风的。 脚踏车很潇洒,又方便,敏捷、节省,也是一项好运动,每间学校门口皆有脚 踏车架子,辆辆车子停在固定的格子内,锁好,可放心地出去,不会给人偷走。 不但中学生大学生用脚踏车,有些母亲送孩子上学也用它,小孩坐在后座抱紧 妈妈,一起踏过公园,真是美丽动人。买菜也可以用它,前面装设一只篮子,一股 脑儿把一切东西都装进去。 可是骑脚踏车有一个短处:危险。过马路时之惊险程度简直非同小可,旁人看 着都觉得提心吊胆, J与哥哥都不让我用脚踏车。况且我喜欢穿长大衣,穿着长大 衣也不能骑它。 有时候看见那些漂亮的小男孩,好史麦脱地压一顶红色小绒线帽,操纵着跑车 式的脚踏车,「呼」一声飞驰而过,真是令人羡慕。 好风光在年轻的时候要把握得紧啊! 老先生与老太太们也可以用脚车,他们比较小心,用一种特制的「裤管箍子」, 把宽裤脚缚紧,以免万一裤管卷进轮子里,危险。 除了当作交通工具外,也有脚踏车队伍,趁天气明媚的时候,成群结队地作健 身运动,他们戴有头盔、护手、护膝,热闹得很,骑得飞快,常常惊起鸽子,在他 们头上「啪啪」地飞过。 这一列脚踏车队伍,看得人心旷神怡。 欧洲毕竟是欧洲,举意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我一直的奢望是骑跑车式脚踏车,可惜得很,摔得皮破肉绽,也未曾成功,手 上膝头上的疤,全拜脚踏车所赐。可是至今还控制不了它。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