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 作者:亦舒 琴妮说她家中今夜开舞会,叫我去。 我没答应。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没有晚上穿的衣服。” “我可以借一件给你。”琴妮说。 “我也没有晚上穿的外套,现在这么冷了,总不能单衫赴会吧?”我问她。 “大家都是同学,穿得随便点好了。” “我又要温习,我要读很久才读得熟的,不比你们聪明。”我又说。 “我想你大概是根本不想去。”她不高兴的说。 “对不起。”我说。 “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对不起的意思,是吗?” 琴妮一甩她的长发走开了。 她生气了。 也许她是应该生气的,她请了我很多次。 我的确是没有什么漂亮的衣裳,但这不是理由。 我也是要温习,但是功课并不急。 我只是不想去就是了。所以琴妮才生气。 不过假如我是她,我就不开什么舞会了,她的几次测验成绩,都坏得惊人。 教师发卷子的时候,她的那张总是压在最下面,分数也最低,我的成绩当然比 她好得多,所以她要笼络我,其实琴妮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琴妮有点离谱,她当读书象开玩笑,而又据我所知,她的家中也不算太有钱, 一个哥哥与她一样,什么事都不做,只管吃喝玩。 所以我不去她那个舞会,事实上我是什么地方都不去的,我只喜欢耽在家中。 家也不比以前了。 我一回到家中,继母便说:“今天你与弟弟一齐吃饭,我与爸一道出去有个应 酬。” “好的。”我说。 继母甜甜的笑说:“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罗宋汤,我吩咐阿三八点钟开饭,弟弟 他早睡,不准看电视。” “知道。”我说。 继母又说:“你的校服外套都旧了,要不要买件新的?” 我摇摇头。 她匆匆忙忙的跑到房间去化妆了。 她是个怪人。不过她对我不错,并不如一般传说中的后母坏。她是个无机心的 人,整天无事忙,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笑,她对我与弟弟都是漠不关心的。 弟弟是她的孩子,我是我妈的孩子,不过弟弟与我好。 他也有十二岁了,总是反对我们叫他“弟弟”,他觉得不好听,他情愿叫他小 华。 弟弟回来以后,沉默的坐着,他有一张象女孩子似的,尖尖的脸,当他不出声 的时候,活脱脱象个女孩。 我问他,“补习老师今天来吗?” “来的。”他简单的说。 “她教得好不好?”我问池。 “不知道,我很少问她,就叫她坐着。” 弟弟好象趣致索然似的,我看着很不忍。 “妈妈呢?她在哪里?”他问。 “在房间里。”我答。 “今夜又出去吗?”弟弟问。 我点点头,“是的,” “爸呢?” “爸与她一起出去,”我说。 “他为什么总是出去了?”弟弟问。 我耸肩,“我不知道,”我说:“他们很忙。” “当我长大了,是否还会那么忙?”他问。 “也许。”我说。 继母匆匆的又自房间内出来,叫道:“阿三阿三!替我弄碗面,先吃了再说。” 她看了弟弟,连忙笑道:“弟弟,回来了?” 她脸上搽满了白色的美容膏,看上去很滑稽。 弟弟垂下了眼。 我说:“弟弟,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象个小女孩。” 他看我一眼。 “男孩子可以做很多事情。打球、游泳、爬山、野餐。你不感兴趣?”我问他。 他笑了一笑,象个大人那样的说:“我情愿与你在一起。” “谢谢你。”我笑了。“不过一天到晚在家里,对你的健康不好,看你多瘦!” “你是个好姊姊。”他忽然说。 “为什么?”我问。 “你常在家里陪我,你对我好。”他说。 “那是因为我比你大得多。”我告诉他。 “你有男朋友吗?”他笑得很有趣。 “没有,没有男朋友。”我说。 “为什么呢?”弟弟兴奋的问:“我有些同学的姊姊就有男朋友,他们说男朋 友来的时候,姊姊就对他们特别好,又有糖吃,有时候还可以看电影。” “你喜欢看电影吗?”我问。 “我喜欢与很多人去看电影,或是下棋子,玩拼图游戏,那不是很热闹?很好 玩?” 我笑他,“也许将来你结婚的时候,可以多养点孩子,那样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那样太远了,”他摇摇头,“如果你有男朋友,岂不是更好?”他问。 “荒谬!”我推他一下。 这时候继母已经化好了妆,出来见我们在说话,很是快活,她问:“姊弟俩在 说什么?” “没什么。”弟弟答得很快。 “今天要我自己开车,”她说;“先去接你们爸,然后一齐去那个宴会,记得 我的话了?你们!” “记得了。”我说。 她披上了一件皮大衣,“我去了。” “再见妈。”我说。 我叫她“妈”,那使她很高兴。 她笑着走了。 弟弟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可以到你房来做功课吗?” “当然可以。”我说。 “姊姊,有人约你出去玩吗?”他问。 “有时候有,今天就有人请我。”我说。 “谁?”他问。 “女同学。” “你为什么不去呢?”他好奇的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去了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吗?” “我不怕。”弟弟说。 “我可以和你一道去的。”我说:“现在还不迟。” “人家又没请我。”弟弟笑了。 “没关系。”我说:“真的。” “我太小了。”他说。 “好,你不去便算了,一会吃了饭早点睡,你妈说的。” “让我看一阵电视。”他恳求。 “好吧。”我马上答应了。 他很开心。功课做得特别快。 阿三开饭之后,弟弟的补习老师便来了。 其实小华不需要补习老师,他妈实在过虑。 他将课本收拾出去自己房间,向我扮个鬼脸。 我笑了。他很有趣。 我们许多晚上,都是这样过的。 在弟弟回去自己房以后,我心念一动,拉开了衣橱看了看。 我有一条红色的裙子,是去年买的,今年稍嫌紧点,是不能穿了,而且我现在 并不喜欢红色。 另外一条黑的,也太短,都不合身。 我今年冬天还没买过衣服。如果真要出去,也真费思量。除了红黑两件,其余 的毛衣、长裤,半截裙都只可以在白天随便的穿。 琴妮的新衣服很多,我关上了衣橱门,我决定明天请求爸替我也买几件。 我想爸是会答应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 第二天在课室里,琴妮在大谈她昨夜那个舞会的事,笑的声音很大,我看了看 她,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她向我瞟了一眼,说道:“你没来,太可惜了。” 我心里想,等测验的时候,可惜的将会是她。 “不过你是好学生,不习惯这种场合,对不对?”她笑了。 “是的。”我很简单的答。 “昨天晚上,我本来想介绍一个男孩子给你的。” 琴妮整个人伏在我的书桌上,看牢我。 “幸亏我没去,我最怕见男孩子。”我说。 “哈,你也不小了,怎么就这么古板?” 我被她引笑了,“嗳,我也不知道。” “其实你妈也不太理你,你可以去玩玩。” “我不喜欢玩呀。”我说。 这时候预备钟响了。 她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去,“真乖!”她说。 我也没理她,上了一天的课。 象琴妮,整天就挂住玩,玩完这个玩那个,上学是敷衍,例行公事,心在课室 里吗? 不见得,要我学她,办不到,真的。 放了学她又该去了。 “去看电影,”她说:“去不去?” 我又摇摇头。 “我叫了安,还有丽壮也去。”她问:“你怎么老扫兴?” “不了,也许今天爸早回来,我要等他,有点话跟他说,叫他买几件新衣服给 我。”我说。 “那好极了,买了新衣服.与我们出去。” “好的。”我笑答。 “那你是答应了?”琴妮跳起来,“回头我去告诉他们。” 我想看一场电影总不算什么吧? 回到家里,继母在洗澡。 我在浴室门问:“妈,爸爸今天早回来吗?” “马上要回来了。”她在里边答。 我走到自己房去,她也跟出来了,身上披着浴袍。 “小弟呢?”我问。 “在他房里,他在生气。”她笑道。 “生气?干嘛生气了?”我问。 “我要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他哭了。” 我吃一惊,“噢,妈,别把弟弟送走,为什么要送他去寄宿呢?他在家很乖, 又不闹事。” “可是人家说寄宿学校好。”她迟疑地道。 “对弟弟是不适宜的,”我连忙说:“不要把他送去。” “这……要与你爸商量了。” “是爸的主意吗?”我问。 “有一半啦,你爸说小华太静,又瘦,他想如果弟弟去寄宿了,也许会改变一 下。” “可是弟弟自己不喜欢。”我说。 “小孩子不能随他喜欢什么就怎么。”她心肠硬硬的。 我低下了头,“但是弟弟不喜欢。”我又说。 “你爸回来了。”她说。 我转头,爸提着公文包进来。 “爸。”我叫他。 他笑了,“怎么?刚放学吗?” “爸,我有点话要与你说。”我走过去他那边。 “什么话?”他站住了,诧异的问我。 “爸,我想买几件新衣服。”我说。 “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对了,要买衣服了,好好好,爸答应你, 你要买几件?” 我笑说:“爸,三件好不好?” “好好,你长高了,应该去买点新衣服,要爸陪你去呢?还是叫妈陪你去?”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自己去好吗?” “好,喏,钱先给你。”他摸了一张大钞出来给我。 “这么多?”我问。 “买好一点的货色。” “知道。”我开心的把钞票小心的折起来。 “没事了?”他问我。 我忽然想起来。“噢,爸,是不是要把弟弟送到寄宿学校去?我请你不要那样 做。” “为什么?” “我喜欢弟弟,爸。”我恳求,“他会寂寞的。” “也许就是与你在一起多了,他才象个女孩子,我知道你爱弟弟,这很难得, 但是弟弟大了,要象个男人,是不是?你们俩都太孩子气了。” 给爸这么一说,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了。 可是弟弟真的要寂寞起来了,这叫我不忍。他是那么弱小的一个孩子,我有点 可怜他。 我到他房间去,他正伏在床上。 “弟弟。” 他抬起头看我,没精打采。 “弟弟,不用难过,假期你还是可以回来的。” 他不开心。 “去寄宿很好玩的,男孩子都喜欢,真的,绝对不骗你。” 他问我:“是真的吗?你会到学校来看我吗?” “我会的,有空也来,没空也来,一定。” “姊姊,我不想去。”他愁面苦脑的道。 “你第一次不习惯,当然是差点,以后叫你回家,你还不肯呢。” “是不是你们都讨厌我?”弟弟问。 “不会的,大家都为你好,爸妈与我都在内。” “那么我只好去了。” “对,那样才是乖孩子。下学期就决定去寄宿好了。” 下学期应该是三个月以后。这一段日子内,我要特别对弟弟好一点才行。 我想请琴妮帮我去买衣服,她干别的不行,这些都是她在行的。 她听说我请她去,也很高兴,晓得我有那么多钱在手,更加兴奋。 “你爸对你很好呢!”琴妮说。 “是吗?有钱不一定是好。”我说。 “他不疼你,会给你那么多钱?” 我想想,“是的。”她也许说得对。 “我们今天放了学就去挑。”她提议。 “放学就去?不会太晚吗?”我问,“要不要等星期六?” “当然不要,现在就去。”她说。 “那我要打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一声。” “算了,”琴妮说:“你家里又没人,说不说还不是一样!” “不,那是一定要说的。” “随你。” 结果我打了个电话回家,响了半天,也没人来接。 我们家那个佣人是从来不听电话的,主人不在,她就乐得偷懒,躲在工人房里 听听戏曲。 但是小弟呢?小弟怎么也不在? 也许是没放学吧。 一边琴妮又在催我了,子是我只好搁下了话筒。 “怎么样?”她不耐烦的问。 我纳闷的道:“家中没人。” “是不是?跟你说了,你又不相信。”她拉住我,“我们去吧,快点。” 我与她一齐乘车子进市区,她带我踏进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 琴妮不出我所料,对于这些都很熟,我们到了四楼女装部,她叫售货员拿出许 多花纹的裙子给我挑。 我看得有点糊里糊涂的,觉得件件都不错。 但是琴妮却非常挑剔,批评这个,批评那个,好象是她要买衣服,不是我。 结果连售货员都给弄糊涂了,她们也不知道谁要试身。 琴妮替我选的裙子,我都觉得太鲜艳,我自己选了几件素色的,一看价目表, 都贵得惊人。 算了,反正爸给了那么多的钱,不买也是白不买。 我进试衣间搅了半天,满意了,便打算出来给钱。 琴妮一手拉住我,“喂,看见那边那个男孩子吗?” “你怎么了?什么男孩子?” “喏!”她的手一指,声音低低的。 “那还算是男孩呀?起码有廿七八岁了!”我笑。 “你懂什么,所有未结婚的男人,都可以称作男孩子。” 我笑坏了,“那么八十岁的老头子未结过婚,也算是男孩子了?你的叫法倒新 鲜!” “去你的!”她推我一下。 “那个人我认得,是我哥哥的朋友。” “我选中了这四件衣服,我要付钱了。” “四件都那么呆板板的?总可以夹一件红的吧?”琴妮问。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 “随你吧,”她耸耸肩,“反正款式还不错。” 我已在付钱的时候,琴妮口中的男孩子走过来了。 他拿起我选剩下来的一条裙子,看了看号码,便买下了。 他并没有向琴妮打招呼,但是琴妮却自己走过去了。 她笑着说:“汤尼?我是彼得的妹妹,那天我们的舞会,你来过的。” “彼得?”那个人似乎记不起来。 “是的,胡彼得。”琴妮连忙补充。 “啊。”他点点头,“那天是巴巴拉带我去的。” 我想这班人怎么搅的?全都没有中文名字? 但是琴妮却很开心。 “你好吗?汤尼,有没有新的唱片?是不是买衣服送给巴巴拉?有空再来我们 家玩好不好?上次你到一到就走了。”她一连串的问着。 这时候售货员将包好的衣服给我,还有找回来的钱。 我想店铺都快打烊了。 而且那个汤尼,并不想一直站着与琴妮攀谈下去。 琴妮太不识相了,做一个女孩子,脸皮怎么可以那么厚?真不明白。 我从远看着,那汤尼是个长头发的瘦长男子,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真叫我等 得不耐烦。 琴妮讲到兴致高了,忽然一回头叫道:“喂!你过来呀!” “我?” “是,爱华,过来。”她叫我。 我连忙摇头。 但是琴妮不理我,她一手把我拖过去。 “汤尼,这是我同学,爱华,这是名歌手汤尼。” 我觉得很难为情,于是低下了头。 “很高兴见到你们,不过我有朋友在下面等,要赶下去,再见。”我听见汤尼 说。 我只好与他握了握手。 我看了看他的脸,他长得很英俊,有很好看的眼睛,但是肤色似乎太过苍白。 他很快的走了。 留下琴妮还在兴奋。 “嗳,他是不是很够劲?”她问 “十三点。”我白她一眼。 琴妮还不十分明白,“我?还是他?” “当然是你,他不过是阿飞而已。” 琴妮申辩道:“即使是阿飞,也不是普通的阿飞,他的唱片不知道多受欢迎呢!” “他是唱歌的吗?”我问。 “哎呀,近半年最红的便是他了,难道你不知道?你是不听唱片的?” “我没有,看你的样子,好象没听过他的歌,就不用再活的样子!”我笑她。 “哼!多少女孩子想见他都见不到!” “是吗?我根本不认识他,可是我也是人。” “你一直都麻木不仁。”琴妮生气的道。 “我们也走吧,人家要休息了。”我说。 “你回家了吗?”她问。 “当然,你呢?” “也许哥哥会把我带出去听歌。” “听歌?明天有默书。”我提醒她。 “那课书长不长?” “很长。”我说,“你最好温一温。” “得了。”她不在乎的说。 我心中在嘀咕。 “今天谢谢你了,”我说:“浪费了你的时间。” “哪里,我最喜欢逛公司,也喜欢陪人,下次再与你去。”她说。 “好的。”我向她道别:“再见。” “再见。”她挥挥手。 我回到家,弟弟赶出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给他看手中的大包。“买衣服去了。” “原来如此,你吃过饭没有?”他问。 “没有呢。” “那我没白等你了。”他很高兴。 “来,一齐吃吧。” 我们走到饭桌前坐下。 “你妈呢?”我间。 “打牌去了,才刚去的,他们先吃。” “爸呢?” “先睡。”弟弟说:“爸说他有点累了。” “呵,这么早就睡啦。”我说。 “是的,我还以为你留堂。”弟弟笑。 “没有那种事。”我也笑,“你吃多点,太瘦了。” “姊姊——” “唔?” “你为什么买新衣服?”他好奇的问。 “旧的穿不下了。”我说:“只好买新的。” “怎么穿不下?”他问。 “穿不不就穿不下了,人大了,长高了,你去年的衣服,今年也都嫌小。” “但是你不已经是大人了吗?”他问。 “胡说,我才十几岁,怎么就大了?” 他笑起来,“我十六岁就好了。” “哼!”我说,“快吃饭。少噜苏。” 饭后他的补习老师又来了。他去做功课。 这样又过了一天。我想,每天都是这样。 我因为出去买过衣服,所以有点兴奋,比往日迟了点睡,而且还要将新衣服都 一件件的挂好,看上老半天。 琴妮虽然没有硬要我买她喜欢的花式,但是我多多少少受了点她的影响,我很 感谢她,至少她是非常热心的的。 第二天上学了,琴妮迟到两节课。 小息的时候我问她:“你怎么了?迟到是不好的呀,刚才那课国文又很重要。” “没法子了,起不来,又忘了拨闹钟。” “真是!那是不对的。” “我知道,”她做一个鬼脸,“下次改过吧。” 我对她摇摇头。 “喂.那天那个汤尼,够不够英俊?” “谁,谁是汤尼?”我问。 “看你的记性,昨天在公司里我与你介绍的那个。” “啊,那人叫汤尼。” “我与你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她说。 “我倒不怎么觉得他好看。”我说。 “你好象是瞎眼的一样,多少女孩子追求他啊!” “你有没有追求他?”我笑问。 “我怎么追得到呢?”她瞪我一眼。 “不会吧?” “他自己有女朋友的。” 看琴妮的表情,好使很羡慕的样子。 “你可以拆散他们。”我笑得更厉害了。 “你是开我玩笑的。”她懊恼的说。 “象那个汤尼的男人,我才不喜欢呢。”我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太随便的男人,看他的样子,好象自己了不起,所有的女孩子都要 拜倒在他脚下似的。” “汤尼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女孩子要追他而已。” 我摇头,“他也不对,他应该向那些等的女人说清楚才对,是不是?” “不过那会对他的唱片销路有影响。” “只要他是唱得好,便没有什么关系了,怕是怕他根本不会唱歌呢。”我说。 “他会唱,唱得很好。”琴妮说。 “这世界,好与坏根本是很难分得开的。” “看你,象哲学家一样。”琴妮笑了。 我拿出下一课的书本。 “你爸爸见过你的新衣服没有?” “还没有呢。” “喂你,陪你买了新衣服,下星期可得上我家来了。” “上你家?你又开舞会?”我问。 “是的,也许汤尼也来。”她得意洋洋的说。 “下星期六不行,我要陪我弟弟玩。” “与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人家都说你骄傲,真的没错,求你那么多次,老是 不赏面。” “我想法子来罢。”我勉强的说。 “记着了,星期六,晚上八点,喜欢早一点来也可以,到了我家才吃东西好了, 我家里有自助餐。” 我点点头。 上课铃响了。 地理老师叫琴妮答问题,琴妮不会答,站着。 结果是我代她答了,她重复一次,然后准她坐下。 她向我吐吐舌头,似若无其事的样子。 琴妮真是。 她是个本性很好的女孩子,就是给她母亲宠坏了。 一天的课下来,人总是很累了。 回到家才松一口气,我放了书包、今天的家课是相当多的,得好好预备。 “姊姊。”小弟出现在我房门口。 “进来好了。”我说;“什么事?” 他坐下在我的床边。 “这几天你回来得比我早。”我说。 “我没有上体育课,所以回来早了,通常体育课都是在最后一课的。” “为什么不上体育呢?”我问:“活动一下四肢对身体有益。” “奔走起来我觉得不舒服。”他说。 “有看医生吗?”我担心的问。 “看过校医,他说准我不做剧烈运动,因为我身体支持不来。”弟弟说。 “有没有告诉妈?”我问。 “没有。”他摇摇头。 “应该告诉她的。”我说;“叫她陪你到医生处去检查。” “我又见不到她,她常常是那么忙。” “她忙什么?都是无事忙。” “我不高兴与她说。”小弟道。 “那么告诉爸爸。” “其实我没有什么毛病的,我不过是不想上体育课而已!”小弟说。 “真的没事?” “没有,你放心好了。” “看你那么瘦,”我笑道:“好象肚子里生虫的样子。” “没有好不好?”他也笑。 “你在做什么?”我问。 “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万能胶水。”他说。 “有一小枝。”我拉开抽屉,拿给他。 “我在做一只小模型,”他说:“是一艘战舰。” “那很好,做好让我看看。” “总共有一百多个零件呢,很难做的。” “那是考验你的一个机会。”我笑道。 “做好了这只船,我再做只飞机。” “那时候你把船送给我好了。”我说:“我就放在这张书桌前面,天天看着。” 他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姊姊,你寂寞吗?” “寂寞?我从来没想过。” “我很觉得寂寞。”他说。 “你那么小,晓得什么是寂寞了?真好笑。” “寂寞是很容易懂的,我想与你谈谈的时候,你没有在家,我就寂寞了。” 我想起爸爸的话来,于是我说:“你又不是小宝宝了,总不能叫人每分钟都陪 着你吧?” “是的。” “你这样想,就会好过一点了,而且我每天回来,大家不也可以玩玩吗?” “假如我去了寄宿,就见不到你了。”他怯怯的说。 “你可以有许多同学做朋友,傻瓜,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告诉你了。” “但是我与他们合不来,他们一定会欺侮我的。” “不见得吧?”我反问。 “我听讲寄宿学校里,旧生老欺侮新生。” “听说而己,不会的。”我尽量安慰他。 “幸亏妈说下学期才送我去,不然可吓坏我了。” 小弟几乎是神经质的。 我笑,“对,半年以后的事,现在想它作什么?” 小弟勉强笑了。 “去做你的模型吧,星期六陪你看电影。” “真的?”他高兴得跳起,“好极了。” 我忽然想起星期六已经答应了琴妮,但是小弟要比任何舞会更重要。 我决定推掉琴妮。 琴妮非常生气。 她以为我是故意的,但是她不会明白我对小弟的感情,我很抱歉。 星期六放学,我尽快赶回家去。 交通挤,但是继母从来不派车子来接我与弟弟。 到了家,我气嘘嘘的。 来开门的一定是小弟,我打算与他去看场戏,然后再去喝果汁,好好的过一个 假期,晚上再到游乐场去。小弟需要娱乐,真的。 我按了一阵门铃,佣人才匆匆忙忙的赶出来。 我看她一眼,到小弟房去。但是小弟不在。 “弟弟呢?”我问。 “老爷把他带走了。”女佣人答。 “带走?带到什么他方去?”我问。 “不知道。” “妈!”我到处找,“妈!” “什么事?”妈拿着麻将盒子出来。 我问她,“弟弟呢?” “哦,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问这个。”她悻悻的。 “弟弟怎么了?” “你爸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了。” “什么?”我吃一惊,“不是说下学期才送吗?” “但是校方有相熟的人来说,有个空位子,于是你爸就把他带去插班了。” “但是他事前完全不知道,这么突然!” “他怎么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做梦也不晓得今天就得去的!” “那有什么关系?”继母问我,“人反正早也去,迟也去,又不是去杀头是去 读书呀!” 我怔怔地。 她将麻将牌“哗”地一声自盒子里倒出来。 一边嘴里还咕哝着,“那么大的男孩子了,还哭。” “他哭了吗?”我问。 “哭得泪天泪地的,说什么都不肯去,真没志气!” 我低下头。 “他要等你回来,我不准。学校里的人都在等他。” 我忽然也想哭。 “这孩子,我看见他就生气!”她摸着牌。 “可是他是你亲生的。”我冷冷的说。 她脸上浮起了一个惊愕的表情。 我转头便回到自己房间去。 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然后门铃便响了,来的一定是麻将搭子,什么王太太李太太张太太。 果然牌声便响起来了。 我走到弟弟的房间去看。 床上的被褥小小的折叠着。 书桌上搁着他那只模型船,只做好了三分一。 继母是个庸俗的女人,但是她生的弟弟与她不同,我喜欢他。这也许是我们一 家相处得好的原因。 但是现在我忽然恨起继母来。她是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女人。 我坐在小弟的床沿呆着。 我们是应该去看电影的。但是我一个做些什么好呢? 弟弟是个寂寞的孩子,他去了以后,我也将寂寞起来了。 我们的要求并不大,我与弟弟只想坐在一张桌子上做功课,在稍息的时候互相 笑一笑。 但是现在连这个都不可能了。 “爱华!” “爸。”我抬头。 爸脱下外套,“坐在弟弟的房里做什么?” 我麻木着脸,“没有什么。” “弟弟寄宿去了,这个睡房将改为书房。” “那么弟弟假期回来,睡哪里?”我震惊地道。 “可以与你睡,或是随便搭一张床。”爸说。 “这也是弟弟的家!”我说。 “当然,”他呆一呆,“爱华,你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们好象把他遗弃了一样。” 爸笑了。“爱华,你继母说你傻,你果然是傻。” 我不啊。 “弟弟又不是你亲弟弟,你却对他那么好,也真算是难得了。” “怎么不亲?我视他如同母的弟弟。” “你是个好孩子,使爸爸省了很多麻烦。你对弟弟好,你妈也开心。但是弟弟 去寄宿,也没有什么不好。你是大女孩子了,难道没有消遣?” “有女同学开舞会。”我说。 “为什么不去呢?今天是周末呢。” “我准备与弟弟去看电影的。” “现在你可以去那个舞会了,难过什么?”爸笑。 “我总觉得弟弟不会喜欢去寄宿。” “别傻了,小孩子当然不喜欢寄宿,难道什么都任他,跟他的意思?小孩要管 教才行。” 我低下了头。 “别多想了,舞会还不去?” “好,我去。” “好了,爸去睡午觉,你也休息休息。” 爸去了。 我轻轻的掩上弟弟的房门。 我得去看他。他一个周末,孤零零的会不太好。 我原本是不想到琴妮的舞会去的,但是继母的牌起码要打到半夜,爸爸又来了 一班朋友,谈得起劲,看样子不久还是要出去吃晚饭的。 于是我索性换了件衣服出去了。 我在一间小店里买了一盒糖果。 琴妮的家我是认得的,我到得很早,客人只有三分一。 我按铃,来开门的正是琴妮。 “爱华!”她惊喜的笑。 我没精打采的笑笑,“我来了,欢迎吗?” 她一手拉住我,“我太高兴了!真没想到你会改变主意来这里!” 我将糖递过去,“祝你快乐。” “谢谢你,其实你不用送什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 琴妮穿一件红色裙子,薄薄的料子,也不知是什么,她也不怕冷,光着两条手 臂,但是我承认她很美。 “我弄点冷盆给你吃,你先坐下。” 我笑笑,“好的。” “到露台去吧。”琴妮说:“那里静。” 其实琴妮对我是不错的,只是我们俩的性格太不相似了,他知道我爱静,所以 叫我到露台去。 琴妮的家很大,又布置得很漂亮。 我问她:“伯父母呢?” 她吐吐舌头,“把他们赶出去了。” “赶出去?”我不解。 “是呀,我们开舞会,他们留下来也没意思。” “啊,你每个礼拜六都把他们赶走?” “也不一定啦.有时候根本他们自己也没有空。” 我笑了。 “你吃这些冷盆,做得很不错,”她说。 “谢谢你。”我说。我接过盆子。 “一会儿可以跳舞,也可以坐着。” “知道了。” “你会跳舞吗?”她问。 “不会,但是我可以坐。”我笑。 “那么有男孩子来请你怎么办?”她问。 “他们不会请我的。”我说。 “不一定哪。”琴妮也笑了。 我走到露台去,风有点大,但是很热闹。外边的客人越来越多,大部份是我不 认得的,琴妮怎么会认得那么多人呢? 我在露台里吃完了冷盆,觉得口渴。 刚想出去拿杯水喝,有一个人进来了。 “谁是爱华?”他问。 “我是。”我答。 “琴妮叫我拿杯果汁给你。” “谢谢。”我说,我拿过杯子。 他看看我。“我叫汤尼。” “啊,原来是你,”我说:“我们见过的。” “是吗?”他说:“我倒希望在露台坐坐。” 他看着我,象是征求我的同意。 “你请坐,别客气,这不是我的地方,大家都是客人。”我连忙说。 他坐下了。 我呆着,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你是琴妮的同学?” “是的。”我知道他在引我说话。 “你不常来吧?”他问。 “不,第一次。” “为什么今天破例会来呢?”他问。 “因为……今天我很不高兴。” “不高兴才来派对?与众不同。”他笑。 我无聊的看着自己的手。“也许来错了。”我说。 “不会,来高兴一下也是好的。” 我摇摇头。 “要跳舞吗?” “不要,谢谢你。” “看样子你真的不太高兴。”他说。 “是的,我不很适应这里。” “你与父母吵架?”他看着我。 “没有。”我说。 “与男朋友吵架。”他微笑。 “我没有男朋友。” “那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我不想对陌生人多说心事。 “看来我是在打扰你呢,是不是?” “没有。”我说。 “外边很热闹,出去走走。”他说。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 他坐了下来,并没有走,他陪我呆着。 “今天我也不开心。”他说。 我听着他。 “我跟我女朋友吵了。”他说。 我看他一眼。 “她跟了一个有钱人跑掉啦!”汤尼摊摊手。 他样子并不太悲伤。我怀疑他是否在说真话。 “你是在说真话?”我问。 “当然。” “你留不住她?”我问。 “是的,因为我没太多的钱。” “可是你穿得很好。” “但是女人太贪心。我打算向她求婚的。谁知道她倒跑了。”他说。 “我不很明白这个故事。”我摇摇头。 “你不会明白的,你太小了。” “也许是。” 这时候琴妮来了,“汤尼,大家到处找你!” “做什么?” “出来唱一支歌。”琴妮说。 “不唱了。” “赏个脸嘛!”琴妮恳求。 “我实在不想唱,”汤尼说;“你代我道个歉,说我喉咙不舒服,好不好?” “好是好的,不过大家会失望了。” “下次总有机会。”汤尼道。 琴妮点点头,出去了。 “你是唱歌的?”我问。“是。” “我想起来了,琴妮说过。”我道。 “你听过了我的歌没有?” “没有,也许听了还不知道。”我坦白说。 “很好。”他点点头。 “好?我以为你会生气。”我说。 “反正唱得糟,不听也罢。”他说。 “你这样说,我倒要听一听了。”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 我不出声。我只是看着他。 他穿着一套西装,头发梳得很服,样子生得好,但是这一切加在一起便显得有 点俗。 琴妮说他是个很出名的唱歌人呢。 “我想回家了。”我说。 “为什么?舞会才开始。” “没有什么,我出去与琴妮说一声,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从来没人送过我。” “但是什么都有第一次呢。”说他。 “不用了。” “好,不用。”他作一手势。 我出客厅,但是找不到琴妮。 我自己去开门,汤尼站在门口。 我意外地看他一眼。 “你是一个灰色的女孩子。”他说。 我又看他一眼,他那句话讲得很俗。 “下面很暗,我替你叫一部车子。” “好的。” 他陪我走下山,叫了一部街车。 “再见,”我说:“谢谢你,与琴妮说一声,告诉她我早退。” “可以。”他说:“再见。” “再见。”我说。 车子开走了。 家中灯光还是极亮。 麻将还没散。爸在看报纸。 我没精打采的回家,他见到了我。 “舞会这么快就散了?”他看着手表。 “是的。”我说。 “没这么快吧?想必是你先回来了。” “唔。” “为什么不多玩一会儿呢?大家年轻人在一起,应该有味道才是呀。” “我不想玩了,我又不会跳舞。” “爱华,你这样孤独,又有什么好处?来,坐下爸与你慢慢谈。” 我坐下。 “这件新衣不错,很漂亮。”他说。 “谢谢爸爸。” “应该玩久一点嘛。”爸问:“有没有人请你跳舞?” “没有。”我说:“我躲在露台上。” “哈!”爸笑了。 “爸,我明天想去看小弟。” “去看他干什么?”爸诧异的问:“他是今天早上才去的。” “我挂念他。” “爱华,你就要把小弟给宠坏了。” “是吗?”我低下头。 “不要去看他,最低限度等到下个星期再说。” “下个星期?”我惘然问。 “是的,爱华,稍长一点时间,让他熟习了那边的生活再说。” “好的。”我说“下个星期去看他。” “爱华,别闷着,笑一笑。” 我并不想笑。 妈正在打牌,兴奋得不得了,大呼小叫的,我看过去一眼,觉得真不入眼。 爸伸了一个懒腰,“真累。” 我看着他。 “我去休息了,爱华,你也早点睡吧。”他起身,慢慢的走到房间去。 我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也回房,想了很久,才终于睡了。 第二天上学,琴妮笑我。 “那么快就走了,是不是与汤尼溜出去玩?” “没有,绝对没有好不好?”我说:“他甚至没有送我回家,替我叫一个车子, 我就回去了。” “他不送你?”琴妮问。 “没有,我不让他送。” “哎呀,你太傻了。”琴妮低嚷。 “傻?”我不解。 “当然,多少人要他送,他还不送呢。”琴妮惋惜地说。 “是吗?”我淡然笑。 “汤尼对你好不好?”她又问。 “好?什么意思呢?” “他说了些什么?”琴妮问。 “我也记不起来了,他好象说与女朋友吵了架。” “真的?”琴妮大表兴趣。 “你不知道吗?”我看她一眼。 “不知道,他从来不讲的。” “那怎么会对我讲呢?”我问。 “不知道。可能他喜欢你。”琴妮笑。 “他是那么大的大人物吗?看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好象会引起你的兴趣似的。” 我说。 “当然,迷他的又不只我一个。”琴妮说。 “迷?为什么要迷他呢?我看他也不怎么稀奇,瘦削成那个样子,脸也不太漂 亮。” “但是他有味道,歌又唱得好。”琴妮道。 “歌?我没听过他的歌,但是讲到味道,又不是吃菜,怎么人也说味道?”我 笑问。 琴妮也笑了,“爱华,你真是——” “我怎么?” “太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唔。” 琴妮说:“但是那天晚上汤尼也先走了。” “真的?” “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琴妮说。 “也许他与女朋友吵了,不开心。”我说。 “什么女朋友?”琴妮有点妒忌,“他的女朋友每天都换,谁可以说是他的女 朋友了?” “真的呀!” “当然,而且都是不太正派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们。”琴妮愤然的说。 “她们又不用你喜欢,是他的女朋友,他喜欢还不够吗?”我笑她。 “你这个人!”琴妮伸手打了我一下。 “照你这么讲,他好象很坏呢。”我说。 “就是因为坏才有味道。”琴妮坦白地说。 “琴妮!”我有点吃惊。 “谁喜欢整天刻刻板板,坐在写字楼里受老板气的男孩子?谁?” 我看着她。 “汤尼完全不同,老实说,我是从头到脚的爱上了他,他只要说一声,我就跟 他跑了。”琴妮激动。 “琴妮,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真?但是他眼中根本没我。” “琴妮,你是这么年轻——” “年轻?我晓得爱是什么。”琴妮说。 “那是冲动罢了。”我说。 琴妮笑了,“爱华,你现在不会明白的,等你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知 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她笑了,笑得很无聊。 “琴妮,他不爱你,那不变成了单恋吗?” “是,我知道。”她说。 “所以你没有心思做功课?”我很可惜的问。 她点点头,拿着一枝铅笔在书桌上敲着。 “我的心事很少与人说,爱华。” “你爸妈呢?”我问。 “你有没有对你的爸妈诉过心事?”她反问。 我呆一呆,默然低下了头。 是的,我也没向他们说过心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琴妮苦笑。 “琴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很苦闷,真的。”琴妮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 “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国去。” “可是你连中学也没毕业。”我说。 “是的,就是因为爸看我成绩不好,才想把我送出去在外边念中学,比较容易 一点。” “那——”我真意料不到。 “我们就快要分手了。”她说。 我听了怔住了半晌。 琴妮一向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她对我很好,但是我从未把她当过知 己,现在她忽然说要走,倒使我心中不舒服。 “几时?”我问。 “再隔几个月吧,也许半年、一年,”她耸耸肩,“要等找到了学位再说。” “会再回来吗?” “不知道,”她苦笑,“有谁会要我回来呢?爸妈老嫌我烦,轰我到外头去, 对他们来说,是松一口气的好机会,不是吗?” “学妮,我以前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悲观的,振作一下好吗?”我轻声说。 “是的,全班我最胡闹,最不正经,笑得最多,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心事。” “琴妮,到外国去也没什么不好,转变一下环境,说不定就好了。” “会吗?”她沮丧的道。 “我说你还那么年轻,不该谈情说爱。” “我想的吗?你还没知道什么叫爱,它已经象洪水似的淹没你了。”她打个譬 方。 “真罗曼蒂克啊。”我笑说。 “跟没有爱的人谈爱,是最痛苦的,你就是那种人。” 我刚想分辩,上课铃就响了。 我心里面想着她的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节课我都没听进去,她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了解琴妮,我也不了解自己。 我以为琴妮只会玩,只会闹,可没想她会有这一份感情,她这感情倒是真的, 我开始有点欣赏她了。 我想我也许会那样,感情付出去,不别人家接不接受,总之是付出去了。 我喜欢小弟,是那样。将来喜欢别人,不知道会不会? 我呆了一整堂课,我想要是长期这么下去.可真不得了,还不步琴妮后尘? 下课了,琴妮对我默默一笑。 我也回她一笑。 从那分钟起,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朋友。 放学回家,我等着去看小弟。 到了家中,继母在与爸说电话。 “病了,是的。”她说。 我看看她,她在说谁? “学校里通知的,要不要去看他?” “谁?”我问。 “好好,晓得了。”继母挂了电话。 “谁病了?小弟?”我走过去。 “是的。”她说。 “什么病?”我追问。 “发热。昨天开始的。”继母说。 “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去换衣服。”我说。 “爱华,你不累?刚放学呢。”她问。 “不累不累。”我奔到房去,一边脱校服。 “我看你别去——”她进我房来。 我披上大衣,“不,我一定要去。” “你认得校址?”她问。 “唔。” “那你去,我就不去了。”她松口气。 “为什么?”我问。 “张太太他们等我。”她说。 我看她一眼。象她这种女人,真有福气,儿子在十多哩外的寄宿学校真发烧, 她居然还有兴致打麻将。 我叹了口气。 “妈,”我说:“叫老王送我一程。” “好的。” “妈,”我又说;“我要过海,叫他送我过海。” “反正我们今天不用车子,你随便叫他开到什么他方去好了。”她说。 “好的。”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去。 “你做什么?” 我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拿苹果!他最喜欢苹果!”我哭了。 继母站在冰箱边呆了半天。 我拿起几个苹果便冲下楼去。 老王在车子旁看报纸。 我拉开车门,老王向我投来惊异的一眼。 “到码头去!”我命令他。 “哪个码头?”他问。 “哪个最近去哪个。”我说。 他懒洋洋的进座位,懒洋洋的开动车子。 我将头靠在车窗上,哭得很伤心。 我拿出手帕擤鼻涕,我难受。 我看着车子过海,隔壁的人都对我瞧。 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这么豪华的车子,还哭,哭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哭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觉得这世界没希望。 我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 车子慢慢的驶出去,向弟弟的学校驶去。 这条路是长路,车子足足开了三十五分钟。 匆匆忙忙的下车,我吩咐老王在校园等我。 我跑过校园,找到了男生宿舍,可是那部份是中学生的,我觉得惶然,那么大 的地方,哪儿才是小弟住的呢? 我闯来闯去,都找不到,正在心焦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爱华!” 我向他看去。 “你——你是汤尼!”我叫出来。 “你怎么是在这儿?”汤尼问我。 “你怎么也会在此地呢?”我问。 “我在这儿念书。”汤尼说。 “念书?你还念书?”我指着他问。 “当然罗,难道我就不能念书了?”他笑。 “不,他们说你是唱歌的。” “一边唱一边读书也可以吧?”他又笑问。 “我不晓得。”我说。 “那么你来干什么呢?”他问我。 “我来看我弟弟。”我说:“他有点发烧,而且我找不到地方。” “我带你去,他念第几班?”汤尼问。 “小学六年。” “那就在那边,来,我带你去。”汤尼拉起我的手。 我有点不好意思,缩回了手。 他对我笑了笑,走在前头。 我跟在后头,即在那分镇定我有了一种安全感。 “转这边。”他说。 “你念第几班?”我问他。 “今年毕业了。”他说。 “现在怎么不上课?”我问。 “今天,没课。”他说。 “哦。” 我想起琴妮说喜欢他,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 他也在看着我笑。 我低下头。 “为什么看牢我?”他问。 “不为什么。”我低声说:“我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是吗?”他问。“谁说的?” “没有谁说的。”我低声说。 “那么你怎么晓得呢?”他又笑。 “哦,那……”我说不下去。 “没有,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真的。”他摇摇头。 “琴妮喜欢你。”我说。 “琴妮?她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也可以喜欢人。”我说。 他又笑了笑,“到了。进去吧。” “你陪我进去吗?”我问。 “当然,来。” 他走到一个校役那里去讲了几句,校役点了点头。 他向我指指手。 我跟他上了四楼。 他推开一个房间门。我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下。 “进来吗,你来看谁是你弟弟?” “好的。”我说。 我走进那间大房间,眼就看见小弟站在窗前。 “弟弟!” 他猛然转过头来,瞪着我好久,几乎不相信那是我,然后哭了。 “小弟!”我双手拥抱着他,我也哭了。 “你怎么会来的?”他问我。 “我来看你。”我说:“我想你。” “我没猜到你会来。”他低下了头。 我松了我的手。“小弟,你生病,干嘛还不睡在床上?” “我不想睡。” “可是生病总得躺着啊。” “我真不想睡,幸亏你来了。” “嗯。” 他抬起眼,“那是谁?”他问。 “汤尼。”我说。 “汤尼?”他犹疑的问:“谁呢?” “他念最高班的,我认识他,他带我上这儿的。”我说。 “啊。”他点点头。 我向汤尼笑笑,“请坐。” “不用客气,你才是客人。”他双子插在口袋里。 “吃苹果?”我问小弟。 小弟挤出一个笑容,“有苹果吗?” “有。”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吃吗?” 他笑了,我也笑了。 “医生怎么说?”我问。 “没有,只是发烧。” “真的没事?”我不相信。 “没什么。”他摇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说。 “姊姊,你今天几时走?”他问。 “看时间,不能留太久。”我说。 他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老王送我来的。”我告诉他。 “啊。”他应了一声。“我想回家去。” “回家?” “是的。”他说。 “爸不会让你回去的。” “就是嘛。”他懊恼的说。 “慢慢的就习惯了。”我安慰他。 他又走到窗口去看看下面。 “小弟——”我叫他。 汤尼问我:“你们家,就你与弟弟两个?” 我点点头。 “他想回家?”汤尼问。 我点点头。 “那就回去好了,反正身体不舒服,休息几天,又回来了,真的。”汤尼说。 “可是我爸觉得他应该锻炼自己,不该说回家就回家了,不象个男孩子。” “这样。”汤尼点点头。 我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小弟忽然掉转头来,“妹姊,你要回去的话,现在就该回去了。” “我陪你多一会儿。”我说。 “你左右还是个走,不如快点走。” “你赶我走?”我问。 “是的。”他笑了。 “那也好,你自己多休息一会儿。”我拍拍他肩膀。 “谢谢你来看我,姊姊。” “不要这样说。”我笑笑。 “你去吧。”他看我一眼。 我又点点头。 来了这次,我与他好象没有什么对白。 汤尼道:“明天再来吧,我送你回去。” “对,姊姊,明天再来。”小弟忽然有了点生气。 “为什么今天要我快走,明天却叫我来?” “明天是明天,今天已经完了。”他说。 “你这个人,这不应该是你讲的话。”我说:“你还是孩子!” “是吗?”小弟沉沉郁郁的问。 “来,我们走吧。”汤尼说。 我点点头,不知从几时开始,我对他好象很信任,又觉得他可靠。 我跟他下楼。 “明天再来,好不好?” “好的。” “几点呢,”他问。 “放了学,四点多的样子。” “明天我还在大门口等你,好不好?”他问我。 “好的。” “你家里很有钱吧?”他问。 他问得真奇怪,我看他一眼。 “有司机的车子,”他说:“真了不起。” 我笑了,“有司机,就有钱了吗?许多人赚钱,就喜欢这样享受。” “我也想这么享受呢。”他说。 “你这个人很奇怪,”我摇摇头,“我不明白你。” “是吗?” 他与我站在车子前面,老王好奇的看着我。 “你出去了?”他忽然问。 “当然了。”我笞。 “回家?”他又问。 “是的。”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 “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坐我的车子。” “你的车子?”我问;“那么我的车子怎么办?” “叫司机开回去好了。” “可以吗?”我笑。 “当然可以,来,看看我的车子。”他说。 我看看他,他那种神情好象很恳求的样子。 我的心一动,我想琴妮也许会喜欢这样的机会吧? 我考虑了很久,有点怕,又有点不敢。 他有点焦急,看着我。 终于我对老王说:“老王,你开空车回去吧。” 他掉了香烟,惊奇的看着我。 “你一个人回去,假如老爷问起,你说我一会儿就来。” 老王又看了汤尼两眼,一声不响的开车走了。 我对汤尼笑,他也笑了。 他拉起我的手,这次我没松开。 他的手并不大,但是很坚强,软软的,握着很舒服。 我笑了,我跳跃过草地。 “许久没这么活泼了!”我笑,“象个孩子。” “真的是孩子。”他看着我笑。 我心头一松,整天闷在家里,又有什么好处呢?我问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我有感激汤尼,他对我很好。 “在家耽那么久,你闷不闷?”他果然问了,“琴妮开的舞会,我很少看见你 的影子。” “是,她说了我几次,我都没去。”我承认。 “你是那种乖女孩子,是不是?”他笑问。 “是的,我很乖,不过琴妮也不算不乖。” 他又笑了。 “我送你回家去吧。”他告诉我。 “好的,那是你的车子吗?”我问。 “是的。” “好漂亮的车子,极少学生买得起那样的车子。” “我不是学生了。” “但是你又在这里上学。”我说。 “那当然,但是我有职业,是不是?” “有那么好的车子,女朋友还是逃走了?” 他笑了,“别取笑我。” “真的。我没取笑你。” “女孩子是很奇怪的,你知道吗?”他问。 我摇摇头。 他开了车门,“来,坐进来。” 我坐进去了。 他开动了车子,很潇洒的转了一个大圈子,向大路开出去。 “你有父母吗?”我问。 他看我一眼“有谁没有父母的吗?” “对不起,”我笑,“我觉得你很独立的样子。” “我不与他们住,我在学校寄宿。” “他们不理你?” “不理。”他好象不愿提起。 “你很自由。”我说。 “也许,照你们看来,的确是相当自由的。” “我也希望我可以赚钱。”我说。 他没有答我,只是把车子开得飞快。 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快的车子,真有点不习惯。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很静的到了我家门口。 “再见。” 我向他摆摆手。 他向我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很意外地发觉牌桌已经停了。 爸问我:“看到弟弟了没有?” “看到了,他叫我明天再去。”我说。 “明天你不必去了,明天让你妈去。”爸说。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弟弟。” 继母也不悦,“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爱华也一样。” 爸忽然发起脾气了,“你少打一天麻将,总也可以吧?” 继母不出声,但是我看得出她心中不开心。 我静静的坐着。明天不能去了。 但是汤尼将会在校园里等我的。 如果我不通知他,岂非变了失约?那不好。 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联络他。 这叫我伤脑筋。而且小弟会等我去看他,叫他失望,实在很残忍。 我发觉我缺少一样叫自由的东西。 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叫琴妮通知他。至少可以问到他的电话号码。 我拨了电器给琴妮。 “什么事?爱华?”她问。 “你没出去?”我问。 “没有,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闷也闷死了,哎,在听音乐,多听了也没有味道。” 她发牢骚。 “琴妮,你知道汤尼的电话?”我问。 她怔了一怔,有一阵沉默。 “为什么?你找他?”她问。 “是的。” “他很难找得到,根本极少在家里的。”琴妮道。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她疑惑的问。 “他今天跟我说的。”我解释,“他与我弟弟念同一间寄宿学校,我今天去看 我弟弟,便碰见他了。” “他约你明天见面?” “是的。” “而你没有空?”琴妮问。 “我怕是的,我妈不让我去了。”我答。 “你疯了。”她叹口气,“我情愿以三十年命来换这个约会,爱华,你怎么可 能这样幸运?” “幸运?什么幸运?” “我想他是喜欢你了。”琴妮好象有点妒忌。 “不会的,我不过是偶然遇见他而已。” “怎么不见我有那么偶然?”她问。 “你看你,说话都不讲道理。” “我羡慕死了。他瘦了还是胖了?”琴妮问。 “你多久没见他了?”我问。 “半个月。” “又瘦了一点。”我说。 琴妮叹了一口气。 “琴妮,告诉我怎么样可以找到他?” “他今天会在夜总会里。” “啊。”我问:“找得到他吗?” “可能会的。”琴妮说的。 “琴妮,你那么想见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找他?我已经想尽办法了。他不喜欢我,我再那么做下去,也是枉然。我在 想办法要忘了他。” “行吗?”我问。 “不行。” “你还是可以去见他的。”我说。 “多见一次,我只有多痛苦一次。” “琴妮,你说得象真的爱上了他一样。” “我的确是。” “你替我告诉他一声好吗?”我问:“明天我不能去了。” “好的。”她道:“一会儿我哥哥回来,我叫他去找汤尼。”她答应了。 “琴妮?” “唔?”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说:“你还那么小。——汤尼也说你小——何必那么 沉闷呢?” “他说我小?”琴妮问。 “是的,今天他说的。”我告诉她。 “哼。”她苦笑。 “没事了,琴妮,你早点睡吧。” “好的。”她挂上了电话。 我有点惆怅。我情愿今天遇见汤尼的是她,不是我。 汤尼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他应该注意一下四周的人,象琴妮,他可以待她好 一点。 汤尼说,琴妮说他很坏,我倒没有察觉。 他很正常,也很礼貌,与他在一起是不错的,不过我怀疑是不是值得为他倾倒 到那种地步。 爸走过来问我,“小弟情形还好吧?” “很好,只是有一点发烧,他站在窗前看风景呢。” “这几天天气可大冷了。” “是的。”我说。 “老王说你没坐他的车子回来,是不是?”他问。 “我坐了一个朋友的车子。” “朋友的车子?你有朋友会开车?” “是,他有辆车子。”我说:“琴妮介绍的,与小弟同校。” “是男人?”爸问。 “是的。” “多大年纪?”爸象做调查一样。 “廿岁左右。”我说。 “哦,那经年轻?”他象松了一口气。 “是的。”我说。 爸停了一会儿,然后说:“爱华,我也了解到我对你们的关注太少了,是不是?” 我不出声。 “你们两个孩子都是寂寞的。所以我不反对你们交朋友。只要你觉得好,只要 你在选择的时候小心点好不好?” 我点点头。 “你交男朋友,自己要小心。”他说:“知道不?” “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至于小弟,你妈会照顾他的。她明天去看他。”爸又说。 “知道了。” “爱华,下个月我也许会到外地去一趟,为期约一个多月,做点生意。”他低 了低头,“你会照顾自己的,是不是?” “当然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我同你说的话,你记得了?” “嗯,知道了,爸。” 他笑了一笑,“你是个乖孩子,爱华。” 奇怪的是,他这句话讲得与汤尼一模一样。我真的很乖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稍夜的时候,琴妮又来电话,她说她哥哥已通知汤尼了。我略觉抱歉,但是爸 不给去,我绝对听爸的话。 小弟的病很快就好了。 假期他也有回来,但是对我的态度有点冷淡,不比以前那么亲密了,也许他真 的长大了吧。 爸去外地的日期提早了两个星期。 他也没叫我们到机场去送他。 继母便整日迷在牌桌上。 有时候我觉得她这种人倒是顶幸福的,有一种精神寄托,就可以什么都不理, 自得其乐,糊里糊涂的过了一生,她真不错。 小弟回来的周末,他向我提起了汤尼。 “你记得那个人吗?”他问。 “当然记得,怎么了?”我问。 “他对我很好,帮我参加了网球组,又教我游泳。” “哦。” “他问你好。”他道。 “你替我谢谢他。”批说。 “不过他说他希望你可以与他出去玩。” “是吗?”我摇头,“不可以,他有女朋友的。” “好吧,下次我就这么对他说。”小弟笑了,“汤尼是好人,我喜欢他。” “那你总算有个朋友了。”我代他欢喜。 “真是寄宿比我想象中好。”小弟道:“就是开头病了几天,不很开心。” “我早就告诉你了。”我说:“你会交到许多朋友。” “汤尼的名字叫汤德华,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有点怔怔的。 “他告诉我的,他说你们俩名字里都有一个华字。”小弟道。 “哦。” “你可以到我们学校来,真的,我们很热闹。” “你再说下去,我也要去寄宿了。”我笑。 “汤尼问:如果你有空,不妨去学校找他。” “他是好学生吗?”我问。 “他常缺课,但是考试成绩过得去,学校就容忍他了。” “原来如此,你可别学他。” “我没有,他人聪明。” 他叫小弟来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是为了表示好感吗?我不很确实。 他这个人好奇怪,有琴妮这么好的女孩子,他不喜欢。却来找我。 琴妮又漂亮,又活泼,爱玩,会说笑,应该与他是合衬的,我有什么好呢? 我甚至不会跳舞,什么都不懂,象一个四方框。 也许他只是礼貌,问候问候我而已。 琴妮说他是个女孩子捉不住的男人。他自己却说女朋友把他丢了。究竟是怎么 回事? 我弄不懂。 过了一个星期,弟弟回来了,他说:“汤德华说他没有女朋友,你可以与他出 去。” 我笑了。 “汤德华说他不是坏人,你不用怕他。” “是吗?” “他一会儿来。”小弟若无其事的说。 “你说什么?谁?”我吃了一惊。 “汤尼。”他答。 “他来这里?”我问:“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他是我朋友, 当然可以到我们家来。”小弟很镇静的道: “我请他来的。” “你造反了,你。”我笑,“爸不在你就疯啦。” 他也笑。 我到房间去披了件大衣出来。 “咦,你去什么地方?”小弟问。 “出外去。”我答:“图书馆去,可以吗?” “那一会儿汤尼来了呢?” “他是你的朋友,你请他来的,与我无关。” “姊姊,不要这样好不好?”他看着我。 我的脸忽然之间就红了。我脱下大衣坐下。 “他一会儿就来了,我们乘他的车子出去玩玩,”小弟:“我讨厌这家,要不 是有你,我想一年回来一次已经太多了。” 我吃一惊:“弟弟,你——” 他很闷的样子,紧闭着嘴唇,一点不为他刚才讲的冲动话后悔。 我与他两个人共同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只听到牌声。 一会儿门铃响了。 小弟跳起来,笑着去开门。“一定是汤德华。”他说。 我站在房门口看。 果然是他。他穿了一件鲜红的毛衣,黑色的长裤,头发长又长,向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 继母在牌桌上,连头也没抬过。 “进我房来。”小弟说。 其实他的房间早已变成爸的书房了,不过爸不在而已。 汤尼对我又笑了一笑,“你好。” “好。”我说着低下了头。 “你们没出去?”他问。 “没有。” “外面是你们母亲?”他有礼貌的问。 “是的。”我答。 小弟不耐烦的说:“是我的母亲,不是她的母亲。” “小弟。”我看他一眼。 汤尼马上听明白了,他默默的坐了下来。 “汤尼,”小弟说,“带我们出去玩。” “你姊姊想出去吗?”汤尼问。 我还没出声,小弟已经抢着答。 “当然,大家都想出去。”他道。 汤尼看着我。 我忽然想到了琴妮。 “我们去把琴妮也叫出来,好不好?”我问。 “谁是琴妮?”小弟问。 汤尼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车子只有前座,旁边那个位子最多挤两个人。” 他显然不想去把琴妮叫出来。 “是呀,”小弟跟着道:“挤不下,下次再说吧。” 我看看他俩,“那么到什么他方去呢?” “汤尼会有主意的,来,我们去吧。”小弟说。 “你倒活跃起来了。”我对小弟说。 他笑了一笑。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肚子饿了。”汤尼说。 “你没吃过东西?”我问:“现在都快下午了呢。” “我今天很晚起来的。”他笑了。 我看着他。 小弟催我,“好了,我们一齐走吧。” 我点点头。 我们三个人出去,挤进他的车子里面去。 他在适当的地方停下了,领我们进一间小餐室。 当我们坐下的时候,我想起了琴妮。 要是琴妮在这里,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人与人真是很奇怪的。汤德华就是没有约会她。 令人开心是一件好事.汤尼应该想到这一点。 “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摇摇头。 当然我坐在这里,也相当高兴,不过这种感觉与琴妮相比,一定差得太远了。 我们默默的吃着东西,小弟说得最多。 “你不喜欢说话,为什么?”他问。 “不,我的话很多,不过现在不想说了。” “为什么?” “琴妮,你为什么不叫琴妮出来?” “为什么要叫她出来?”他问我。 我有点傻。 “她喜欢你。”我说:“她高兴见到你。” “可是我并不喜欢她。” “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也许是的。”汤尼答。 “你甚至不能尝试对她好一点?” “我没有必要对她好。”汤尼似乎很尽力解释:“她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但是你也许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 “那是她的事。”汤尼冷淡的道。 “汤尼,你好象完全无动于衷,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对人好是应该的,但是我不能勉强自己喜欢她。” 我叹口气。 “我多见她一次,她只有多痛苦一次.是不是?” “你晓得她爱你?” “她告诉过我。”汤尼说。 “真的?”我吃惊,“你不感动?” “很多女孩子对我那么说过。” “你太不象话!”我不悦。 “我不知道相信哪一个才好。”他说下去,“她们都好象没有什么诚意。” 我生气了,“你以为被许多女人包围,是件乐事?” “并不。”他答得很快。 我瞪着他。 “你误会了我。” “是吗?” “是的。你以为琴妮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她只爱出风头,想有一个稍有名气、 会唱歌的男朋友?” 我一呆.我可没想到那个问题。 “你很出名吗?”我问。 他不答,只是笑了一笑。 “但是我看琴妮倒象是真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女孩子,爱什么一定要得到,得不到自然不开心。” “她只是那么简单吗?”我问。 小弟在一旁不耐烦了,“说这些做什么呢?现在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呀!” “对!”汤尼点头。 “你们男孩子!”我气鼓鼓的。 “你对琴妮很好。”他说。 “当然,她是我好朋友。”我答。 小弟又来了。“这个琴妮是谁?会不会有这么重要?我们别说她好不好?” “我赞成。”汤尼举手。 我白他一眼。 可怜的琴妮。我想。 她现在在家里干什么呢? 我忽然有一种对不起她的感觉。 我不应该与汤尼出来,他该是她的男朋友。 “你又不讲话了。”他道。 “没什么好讲的。” “吃完了到什么地方去?”他问 小弟说:“我知道有个钓鱼的好地方,我们去钓鱼。” “此地哪儿有河呢?”我说:“小弟,你莫名其妙的主意真多啊。” “不,”汤尼笑了,“的确有一个鱼塘,付十块钱一个人可以钓鱼的,任钓几 条,凭本事。” “真的?”我笑问:“我可不知道。” “哼,”小弟气愤,“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老耽在家中怎么会有见闻?” 小弟活泼起来了,这使我开心。 所以证明爸还是对的,我想到这里,心宽了一宽。 “来,我们去吧。”温尼拿出钱预备付账。 “谢谢你请容。”我低声说。 他看我一眼,笑了。 汤尼然后把车子开到郊外去,那里果然有一个鱼塘,小弟真的似模似样垂钓起 来。 太阳很好,我睡在草地上了。 汤尼坐在我旁边。 隔了一会见他说:“你累了?” “没有。” 他靠着一颗树。 “汤尼,听说你是很忙的,怎么有空出来?” 他说:“来见你。” 我翻个身,看住他,不相信他的话。 “本来我应该练歌,去付车子的款项,然后去看我的母亲,说不定还得写几封 信给外国的朋友。我是很忙。”他笑笑。 “你唱歌真的很红?” “还好。” 我笑了,“举个例来听听。” “有张报纸选最受欢迎的本地歌手,把我选了第一名。” “不是你自己投的票吧?”我笑。 他摇摇头,也笑了。 “你不应该这么骄傲。”我说。 “我骄傲吗?”他跳起来了。 我笑,“对不起。” “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他看住我。 他的脸接近得我很厉害,我连忙缩开了一点。 “我却喜欢你,爱华。”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呆住了。 “我喜欢你。”他又说一次。 我坐了起来,低下了头。 “你害怕?” “没有,怕什么?”我问。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问。 “很好。但是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爱华,你讲得很圆滑。” “我不会圆滑,我说的是实话,刚刚你的话应该与琴妮说,不要对我说,你是 琴妮的男朋友。” “她可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他有点恼怒,“是她说我是她男朋友?” “没有,我说的。” “你误会了。”他又这么说。 我还是低着头,“你知道吗?刚才你说不相信琴妮,我也不相信你。” “时间,爱华,时间长了你便会知道了。现在让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我点点头,“与你在一起玩很轻松,你会是一个好朋友。” “谢谢。” 小弟尖叫起,“钓到了!钓到了!” 我连忙爬起身奔过去看,他果然钓到了一条鱼。 “才三寸长!”我笑他。 “你来试试看!” 我抱住小弟笑了。 我们的确很开心,玩了一整个下午,既热闹又顽皮,我也好久没这么样了,回 到家里,我与小弟两人都是脸红红的,兴奋得不得了。 汤尼开车子送我们回家的。 “有空希望你再出来。”他说。 我没答应,可是我也没有说不好。 他是个不错的男孩子,而且他又对小弟好。 我老是想着琴妮。 我们才吃了晚饭不久,琴妮真的来了。 “我有一条算术不会做,过来问你的。”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我问。 “你不会乱走的。”她笑。 “但今天是假期呢,琴妮。” “不错。”琴妮说:“但你是乖孩子。” “其实我是刚回来没多久的。”我告诉她:“猜猜我是与谁在一起?” “谁?”琴妮问。 我仔仔细细的看着琴妮,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孩子,男孩子应该会喜欢她。 “谁?” “没有谁。”我不忍告诉她。 “唉,这条算术,就快做死我了。” “你爸妈还打算把你送出去吗?” “当然,好象已经找到学校了。”琴妮答。 “琴妮,你还记得汤尼?”我看着她问。 她怔一怔。 “怎么会忘记?”她反问。 “你好几天没提他了。”我说。 “提有什么用?”她反问。 “有没有找到另外一个?”我问。 “我常跟到的男孩子出去,我不高兴闷在家中。尤其是我就要走了,不玩个饱?” “琴妮,你这样的态度不对。” “我是不对,”琴妮忽然烦躁起来。“你别讲我了。” 琴妮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 她放下功课,跑到我床上去躺着。 “人家今天本来是快快乐乐的,你又提他。” “他又不是你冤家。” “正是我冤家。”琴妮说:“我不怕人家笑。” “他这个人——真是。” “别再说他了。”琴妮站起来,“我回家了。” “你才来的呢,怎么又回去了?” “无聊。” “那我不留你,有空再来。”我站起来。 “不必送我了。”她伸个懒腰。 我还是送她到大门口。 “琴妮,我是你的朋友。”我告诉她。 她笑了一笑,拉住了我的手。 “再见。” 我想她摆摆手,关上了门。 “那是谁?”小弟问我。 “你真精力过剩了,那便是琴妮。” “哦,就是那个喜欢汤德华的女人。” “你别多嘴。”我说。 “是。” “快去睡。”我告诉他。 他听话的转回书房去。 汤尼,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是琴妮介绍给我认识的,他始终应该是琴妮的男朋友。 幸亏我对他的好感没有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 而琴妮,我觉得她实在太不幸了。 不管她是真是假,她现在的确是付出了感情。 人长大了便有这些烦恼。 我太鬼祟了,刚才我应该告诉琴妮,我见了汤尼。 我应该告诉她的,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与小弟一块出去的 小弟忽然叫我,“姊姊,电话!” “谁的?”我问。 “你来听不是知道了?”他说。 我笑着白他一眼,接过了话筒。 “喂?” “汤尼。”那边有人说:“是我。” “又是你。”我说。 “好象我不太受欢迎呢。” “不会。” “今天你肯出来,我很高兴。虽然你上次失约,我还是觉得补偿有余,谢谢你。” 他笑道。 “别那么讲,”我不好意思,“今天一整天都叫你付帐,我们俩又玩得特别开 心。” “开心就好了。” “为什么打电话来?”我问。 “看看你们到了家没有。” 我笑,“你亲眼看看我们上楼的。” 他也笑了。 “刚才琴妮来过。” “啊。” “你知道琴妮的电话吗?” “知道。” “有没有打电话给她?” “没有。” “为什么不?就算当问候,也是不错的。” “不想打。” “你这个人,好象真的有点薄情寡义的样子。” “批评得很对。”他说。 “你这样不好。”我说。 “你不能勉强我。”他坚决的说。 我在动脑筋,可不可以想办法把他与琴妮一同约出来,让他们见见面。我很相 信日久生情,他与琴妮相处的机会太少,所以才会这样。 琴妮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应该让她开心一下。 “我喜欢的是你,你知道吗?”他问。 我的心跳,“你说什么?”我问一次。 “你已经听见了,爱华,我不能再说一次。” “我并不喜欢你。”我声明,“汤尼,而且我希望从明天开始,你与我最好少 见面。免得引起琴妮误会,因为琴妮是我好朋友,我觉得这样不为什么而伤她的心, 是不对的,那样不值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的确是那样想吗?” “是的,很对不起你。”我低声说。 “爱华,这些,都是为了你不喜欢我,才说的吧?” “是的。”我想了一会答:“如果我喜欢到那种什么都不想理的程度,那么, 事情就不一样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问。 “你当然是很好的一个人。”我答。 “不,我并不好,爱华,可是我喜欢了一个很好的女孩,这注定便是悲剧了” 他说。 “别那样说,汤德华,我跟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我忍心的答。 他沉默了,“我自作多情了?” “没有,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就让我们做普通的朋友吧,我并不讨厌你。” “好的。” “再见,汤尼。” “爱华,明天晚上可以出来吗?” “明天不是假期,我不可以出来,没有空。” “晚上七点钟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喂喂,”我说:“不成呀。” 但是他已经挂了电话,我呆了好一阵子。 小弟过来,“怎么,说了些什么?” 他是开玩笑的吧?我根本不愿意与他出去。可是他说要在我门口等我,我希望 这不是真的。我有点紧张,这种事情我从来没遇见过,叫我怎么应付好呢? “说了什么,姊?” 我怒然道:“小弟,以后这个汤德华再找我,你就说我很忙很忙,好不好?我 不想见他了。” “为什么?”小弟睁大眼睛。 “不为什么,我不想见这个人了。”我声音很大的说。 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激愤。 弟弟惊异的看着我。 我想哭,这世界上快乐的女孩子究竟有几个呢? 我回到房里去,一夜不得好睡。 第二天在学校里见了琴妮,我有犯罪的感觉,正眼也不敢看她,一眼,但琴妮 却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 放了学,我的心是忐忑的,吃不下饭,饭后我自己一个人看电视,看了一个很 好笑的节目,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女佣人说是我的电话,我才猛然想起,一看钟,发 觉正是七点正,我的心跳了一跳,连忙吩咐她说我不在。 她犹疑的看我一眼,照我说的做了,挂上了电话。 我的心跳得很剧烈,心也冷了起来,我轻轻的走到窗前一看,躲着半个身子, 忽然就看见汤德华踱了过来,他一定是刚刚打完了电话。 我很怕,外头在下毛毛雨,这种雨,就象雪水一样,冷得可怕,但是他并没有 穿雨衣。 我呵出去的气在玻璃窗外蒙起一阵白雾,他在街上等,正如他所说的一样。我 呆着,怎么办呢?我多希望他走开,他假如走那就好了。 但是他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他只是抬着头看着我们家的窗门。我的心有点软, 我凭什么要叫他受这种苦呢?我没有这种资格,他一定会走的,我告诉自己,我不 值得叫他这样为我伤神。 他如果这样对琴妮,该是很快乐的,他们可以相爱,可以相处在一起。 他还在下面等,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我看看钟,七点三十分,已经半个钟头过 去了。 我放下窗帘,强迫自己回到房间去,但是无论看书做功课,我心思都无法集中, 我害怕得很,我必须要把他打发了才行。 我站起来,那时候已经八点了。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女佣听说是找小姐的,马上答不在,我不忍心,穿起雨衣, 我总得下去一趟,不然他会等到天亮,这样的天气,并不好受。 我下了楼,并没有人问我到哪儿去,继母出去了,弟弟在学校,爸在外国,我 是自由的,所以我更加需要把持自己。 他的身子还是对着我的窗,并没有发觉我已轻轻走近他了,我的影子投在他身 边,长长的。 他忽然的发觉了我,抬起眼来,脸上的那种惊喜,是我无法形容的。 他说:“爱华,我晓得你是会下来的。”他轻声说。 他的头发全湿了,脸上也尽是水珠。 我看着他,心里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你还是回家吧,站在这里,会生病的。” “但是我还是把你等到了。” 他那样讲话,有点愕愕的,使我心里发酸。 我真想叫出来:我并不爱你,不要这样,我并不爱你! “爱华,现在是八点一刻,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不,我马上要上去的,对不起了。”我径说。 “爱华。” “汤尼,不是我吝啬这些,但是这样下去,对你与对我都不好的,你比我大, 你应该明白。” 他静静的一笑,“我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自己也不能解释,这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解释的,我只知道,我一见到你,就快活了。” “哦。”我哑口无言。 “爱华,让我多见你一会儿。”他恳求地道。 “为什么呢?我甚至并不美丽。”我轻道。 “你不美丽,在我眼中,你是的。” 我看着他,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你头发都湿了,擦一擦怎么样?”我微笑。 他擦了擦头发,但是没将手帕还给我,他只是将它小心的放进口袋。 “来,我们去吃点东西,我肚子很饿呢。”他笑了。 他的脸色刚才有点苍白,现在好多了,我不忍太拂他的意思,于是跟了他走。 我们在一家 小馆子里坐了下来,叫了点东西吃。 我默默的坐着,不出声。 他不停的在说:“我终于把你约出来了,但是你为什么两次都不听我的电话呢?” “你生气了吧?”我简直连看都不敢看他。 “没有,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他说。 我忍不住的问:“汤尼?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很难讲的,”他摇摇头,“其实我的脾气并不好。” “你对我生气好了,”我说:“以后你也不要来找我。” “我不会对你生气。我会找一百个理由出来,替我解释,你不会对我不好。” 他沉沉 的说。 “你太傻了。”我说:“汤尼。” “我知道是有一点。”他又振作起来,“不要说这个,这几天来,你好吧?” “唔,好。”我答。 “做了些什么?”他问。 “什么也没做,你知道我,几乎除了上学以外,什么空都没有。功课是不能推 的,推便不想做,天天如此,便没有毕业的希望了。” “你父亲去了外国,对不对?” “咦,”我奇怪,“你怎么会晓得了?” “当然,你弟弟告诉我的。” “嘿!他真的成了你的间谍了。”我笑。 “他很喜欢我。”汤尼说。 “是的,我知道。”我点点头。 “他说他一直希望有个大哥。”汤尼道。 “这人,难道有姊姊不好吗?”我问:“我对他很好。” “他说多一个哥哥就好了。”汤尼微笑,“他喜欢家里的人多一点,与我一样。” “你妈,只有你一个孩子?”我问。 “只有我一个人。”汤尼答。 “我也喜欢兄弟姊妹。”我附和他。 “所以我很坏。”他还是笑着,“被宠成这样的。” “你好象已经说过你自己好几次坏了,怎么样坏呢?”我好奇的问。 “反正很坏。”他苦笑。 “举个例子来听听。” “慢慢你就会晓得了。”他答。 “其实据我所知.你对琴妮不好,便也是坏的一种。”我笑道:“是不是?” “是,那的确是。”他承认。 “几点钟了?”我问他。 “谈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问几点钟?” 我想说时间晚了,我得回家,但是他的眼色是这样的逼切,他好象并不要我回 家,也不肯,我软化了一点,虽然担心明天早上会起不来,但还是没说出来。 “想回家?”他问。 我点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之间,他的脸色有点红,然后他说:“爱华,我希望我可 以霸占你,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对着你,你就是陪着我,等我回来与你一起谈笑。” 我吃一惊,然后勉强笑道:“那怎么可以?” “你要是肯嫁给我,就可以了。” 我站起来,心中有点害怕。 “爱华。”他拉住了我的手。 这使我更吃惊了,我只是想逃回家去。 我承认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但是我并没有爱他,我喜欢与他见面,但是我并 不爱他。我不住的告诉自己。 他轻声问我:“你害怕吗?” 我只好又坐下来。“时间不早了。”我说。 “我知道,再坐十五分钟,你就回去,好不好?” 我想十五分钟也不会太长,而且他的目光……我简直不敢看他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奇怪,琴妮,那么漂亮的琴妮在等着他,他却要在我 面前哀求,我不明白。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回复苍白了。我不能再见他,他使我心跳恐惧,他的 感情太强烈,我不能应付,真的不能,我又那么寂寞,寂寞常使人做错事。 “在想什么?”他问。 “没有什么,乱想的。”我确实在乱想。 “我却在看你,仔仔细细的看你。”他说。 “汤尼?” “什么?”他马上问。 “答应我一件事可不可以?”我问。 “什么?说,什么都行,只要我做得到。” “你可以做得到,所以你必须做。”我说。 “你说,我乐意为你效劳。”他很兴奋。 我觉得我有点残忍,但是我还是讲了。 “汤尼,以后别在楼下等我了,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以后也别再对我好。行不 行?” 他呆着,听了我这话他便呆住了。 过了很久,将近有几分钟的样子,他都不出声,这使我又有点怕。 然后他说:“爱华,你真的不要我?” 他非要我决定不可,那我只好说:“是的,汤尼,对不起。” 他低下了头。“那么,这几天来,我是被讨厌的了?” “不,汤尼——”我急了,但是我一想,反正都说了,不如继续硬下去。“汤 尼,我并没有找你。” 他点着头,“我明白,我明白。” “汤尼,你别生我气,只是我——” “我知道了,我惹你讨厌,是不是?你一直没喜欢我,是我误会了,我满以为 ——你是害羞,你是胆怯,你怕琴妮妒忌,你顾忌很多,但还是喜欢我的。但是我 错了,我替你找了那么许多理由,没有一条是真的,你只是不喜欢我?” “是的。”我毫无表情的答。 “我回家了,汤尼。”我站起来就走。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间餐厅里,几乎是夺门而出的。 但是我没到家门,便哭了。 我不该那样说话,他在门口等了我一个钟头,雨淋湿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 不过是为了要见我,我不该那样对他,我实在并不讨厌他。 这是我第一次为男孩子哭,我会记得他,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为男孩子哭。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上课没精打采的。 放了学我忽然留意起电话铃来了,为什么?我问自己。是不是希望那会是汤德 华呢?我想是的。 一次又一次的,我希望会是他打来的电话,那么我可以向他道歉,向他详细的 解释一下。 那是我第一天的想法。 第二天我已经不坚持要向他解释了,我想假如他再要见我的话,我会与他出去。 但是他并没有再来找我。 第三天我准备他一来电话,便与他出去了。 不过他也没有消息。 我想我已经伤透了他的心,所以他不再来了。 他不是暗示,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他非常的喜欢我,但是我毫不考虑的拒 绝了他。 我又哭了。我想见他。我从来没有恋爱过,但是我觉得自己渴望见他。 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但是爸又不在,继母,我从来不与她讲 话的,弟弟又这么小,我忽然想到了琴妮,还是去找琴妮吧。 出乎我意料之外,琴妮这几天情绪好似非常好。 她看了几眼,“爱华,你脸色不太好吧。” “怎么了你?告诉我!”她说。 “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才好。” “慢慢的来,别急。” “琴妮——”我叹了口气。 “喂,我先说我的吧。”琴妮笑道:“你的慢慢说不迟。” “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吗?”我问。 “当然有,说出来大家高兴一下子,告诉你,汤尼找我呢!”她得意洋洋的道。 “什么?”我呆住了。 “他找我,我们……玩了一整天。”琴妮一直笑。 “几时?” “昨天与前天。”她答。 我震惊。汤尼找了她。我该怎么办呢? 这是我梦想不到的。 琴妮说下去,“我以为我再也没有希望的了,但是他还是来找我了。他问我: 琴妮,有兴趣出来玩玩吗?我答:汤尼,我一直在等你,随时随地都行。” 我还是呆着。 “于是我们出去喝茶,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吃饭,再走了一会儿,又去跳了舞, 结果时间晚了,我到他家去聊天,老实告诉你,爱华,那天我没有回家。” “没回家?”我问。 “是的。”琴妮脸红了红。 “你——”我忽然之间明白了,我指着她。 “是的。”她坦白的讲,“但是我爱他。” “琴妮!”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什么都对你讲了,爱华,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我茫然了,她与汤尼——我想我不必要说什么了。 “是的。”我轻声答。 “这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不是?”她笑问。 “你会——嫁给他?”我问。 “那也不一定,要看他怎么样,但是现在我已经够满足了。”琴妮道。 我想哭,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哭出来。 “后来我们就一直在一块。他好象有点心事,但是一工作完毕,他便来找我, 爱华,我想我一生人之中,最快乐的便是这几天了,活得太有意思。” 我看着地面,不出声。 “他对我很好,我的梦想终于达到了。” “很好,是的。” “爱华,你刚才要说些什么?”她问。 “没什么。” “明明有话要讲的,快说吧。”她笑着催我。 “想不起来了,改天吧。”我勉强说。 “这几天我得旷课了,上不上课,对我来讲,没有汤尼重要。”她说。 琴妮说得出做得到,她真的没有上学。 汤尼的确需要那样的一个女孩子,为他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女孩子,琴妮便是。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应该觉得高兴才是,我不是一直希望他可以与琴妮好 吗? 但是我不便瞒自己,现在与以前不同,现在我也爱上了汤德华,是的。 我不能不想他,我记着他每一句说过的话,我又想见他,又不想见他,我活了 这么久,还没有如此的彷徨痛苦过。我悲伤得不想做任何事情。 这得怪我自己,失了这机会。 我得忘了汤德华,他现在是琴妮的人了。 他可以忘了我,我当然也可以忘了他。 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忘了他,但是却一点也不成功。我做不到。实在做不到。 看看琴妮那样兴高采烈,我也不忍心扫她的兴,我能说些什么呢?还是能做些 什么? 现在汤德华真正是她的了。 我觉得我自己万分憔悴。 小弟假日还是回家,我总想问他有关汤德华的事情。 “他好吗?”我问。 “很好,还是老样子。”小弟答。 他没有为我伤心,我想,难道他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假话了,我不明白。 “不过他跟我说了一句话。”小弟告诉我。 “什么话?”我问。 “他说很可惜,因为如果你与他在一起,可以过得很快活。” “他几时说的?”我问。 “很久了,前一个星期左右。”小弟答。 我低下了头,不出声。 以后小弟再也没与我提起过汤德华。 可是我心里一直惦念着他,这样便过了两个月。 爸写信来说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他在月底就可以回来了。 这个消息也不能令我振奋多少,我还是不快活。 琴妮请我到她的生日舞会里去。 我的心矛盾,去了可以见他,但是他将会在别人的怀抱里,不去的话,可能永 远都见他不到了。 我想了老半天,结果还是决定去。 也许他根本不会发现我,我又不是那种惹人注意的女孩子。我是那样想见他一 面。 我拉开衣柜挑衣服,那几件衣服,还是上次琴妮陪我去买的,就是那个时候, 我第一次见到了汤德华。 我开始怀念往事了,在我的年龄来说,好象是不应该的,我怔怔的想。 我披上了外套,便出门了,比所有的客人都先到。 我买了一只首饰盒子送给琴妮,琴妮还在化妆呢。 她见到了我有点惊奇。 “爱华,你这人,要不就是不来,否则总是你最早到的。”她笑道。 “是的,琴妮,一会儿你不要告诉你的朋友我来了,好不好?我就一个人坐在 露台里。” “你真是个怪人。” “也许。”我笑了一笑。 “谢谢你的礼物。”她说。 “祝你生日快乐。”我低声的说。 “一会儿汤尼也来,他答应一唱完便赶来的,我想这可会是我生平最快乐的生 日了。” “是的。” “你有点不快活,爱华,我注意到了,是不是?” “是。”我看她一眼。 “是为什么?与你继母吵架?” “没有的事,我们两人根本没有说过话。” “那是为什么?”她问。 “我不想说了。”我说:“我过去那边坐好吗?” “你好象对我冷淡了。”琴妮说。 “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坐着便好了。” “我换好衣服马上来。”她进了房。 琴妮一直是对我不错的。我低着头想。 今天露台外有点冷,但没有什么不好。 冷一点可以使人清醒,一会儿我就在这里看她们玩。 那一天我与汤尼也是在露台上说过话,今天我又来了。我一共才来过两次,第 一次我 遇见过他,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他。 我呆想:这就是命运了吗? 我觉得如果我们没有缘份,就不应该发展到这个他步,如果有缘,那又怎么会 如此呢? 琴妮换好了衣服,便一直陪着我,直到她的客人来了为止。她是个浪漫的女孩 子,但是她有很好的感情,琴妮说什么都是我的朋友。 汤尼并没有早来,相反的,他是最后的一个客人, 他一来便与琴妮在一起,他为她唱了“快乐生辰。” 他为她切了蛋糕。他坐在她的旁边。 汤尼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并不大伤心,我看看他,他还有点兴高采烈的 样子。 他说过他爱我,他也曾在楼下为我淋过一个钟头的雨。 那些他都忘了? 也许男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构造。他们伤心的时间很短,他们的记忆容易忘 褪,但是我不能。 我并没有把他忘了。 我想我不能,因为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没有他们潇洒。 我隔着玻璃看他,他与平日没有两样,真的笑起来还是很漂亮,当然更漂亮的 是他身边的琴妮。 我觉得我是那样的傻,他不过是偶然向我表示有兴趣,而我却信以为真了。 他起码对上百个女孩子说过那种话,我想。 然后我低着头哭了。 我的眼泪流下来,淌得很自然。 那样也好,我想,我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至少琴妮得到了他,至于我,我可以 另外去找一个男孩子,或是就这样寂寞下去。 我心中有点不好过,立在露台上,风很大,我既然见了他,就该走了,就象上 一回那样,等到灯光黑了的时候,偷偷的溜走,谁也不会见到。 我松了一口气,刚欲转身,就看见汤德华站在我后面。 “你——”我呆住了。 “爱华!”他也有点怔怔的。 “是我。”我说。 他看着我,手足无措。 我决定微笑。 除了笑,没有再好的办法。 “你几时来的?”他问。 “很早,因为我今天要早走——另有约会。”我编了一个谎言。 “有约会?” “是的,但是琴妮一定要我来,所以我来了。”我说。 “许久没见你了。”他说。 “是吗?也不很久。”我淡淡的道。 “你知道我与琴妮在一起?”他问。 “知道了。那很好,不是吗?你早就应该与她好好的做一对,她适合你。” 他低下了头,“你知道,爱华,我喜欢的是你。” 我呆住了,我多想抱住他大哭一场,但是我看到屋子里的琴妮。 我呆板板的说:“你这话讲得真怪,既然你不喜欢她,就没道理跟她在一起, 与她好了,还讲这种话,怎么对得起你自己?” 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话叫人听了心寒,由此可知人家传说得对,你这个人确然有点不妥。” “我不明白你。但是我会原谅你,假如你可以对琴妮好一点。” 他坐下来,呆在椅子上。 我强迫自己笑一笑,“不要再提你与我的事了,你与琴妮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出声。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不再敢相信他的话了,真不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的时间到了,对不起。” “爱华,”他站起来,“我送你。” “送我?不用了,我第一次没叫你送,现在也不会。” 他伸手挡住我,“爱华,你不明白,是不是?我知道你心中想什么,随便你把 我当作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将来你会了解的。” “我并不想了解你。”我说:“真的要走了。” “好的,但是我一定要送你。”他坚持着。 “给你弄得真没法子了,”我说:“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一定要送你。” 琴妮闻声走过来,“咦,你们做什么?” 她以怀疑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 “我送爱华回家。”汤尼说。 琴妮不高兴了,“爱华,今天是我生日,你即使有事,也多留一下,不该把汤 尼也带走。” “我没有要把他带走,”我说:“是他硬要送我,你去问问他好了,而且我根 本不要他送,我想一个人走。” “汤尼,这是真的吗?”琴妮问。 “当然是真的。”我不悦。 汤尼告诉她,“我请你不要干涉我的事,难道不行?” “你——”琴妮哭了。 我觉得心烦,我关上了门逃出去。 汤尼追在后面叫我。 我站住了,“叫什么?快点回去吧!” “我要送你回去。” “你这疯子,今天是你女朋友的生日,你却这样莫名其妙的跑了出来,你叫我 以后怎么见琴妮?” “你真的是为了琴妮?那我无话可说。” “请你回去吧。”我说。 他呆呆的,看着我。 “别再傻了,你叫人害怕。”我说。 “可能是我自己错了。”他说。 他慢慢的回头,走回琴妮的家里去。 我奔回家中,心中久久不能安定。 我觉得我自己做得很对.这对我来讲,不算是牺牲,象汤尼这样的男孩子,我 一生会遇见很多个,但是对别人来说,可能是重要的。 我想了一个晚上,可能我要很久才能忘掉汤德华.但是我愿意忘掉他,他这种 人,使我难以应付,也不适合我,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决定,现在离开他,要比以 后容易了。 第二天琴妮来找我,她的眼色有点挑战的味道。 “昨天一个人回了家?”她问。 我点点头。 “汤尼没送你吧?”她有点幸灾乐祸。 当然如果我要与她作对的话,我可以老老实实的告诉她,汤尼爱的并不是她, 但是我又何必那么做呢?我把气忍了下来。 “汤尼还是回来了,直到舞会散才走。” “他应该如此。”我淡淡的说。 “当然他是很吸引的一个男孩子,不少女人都对他倾心,但是他考虑那么久, 还是觉得我好。” “是他告诉你的吗?”我问。 “我想是的。” “那很好。”我又说。 “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吧?”她的眼光很有敌意。 “怎么会呢?”我轻声的说。 这真是可悲的,女孩子的友情是这样容易被摧毁,琴妮以这种口吻与我说话, 还能算是我的朋友? “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我还是要到外国去的。” “啊。” “而且汤尼将与我同去。” “是吗?” “是的,我们到了别的地方,就更开心了,你说是不是?”琴妮从心里笑出来。 至于我,我会将这件事忘记。 “爱华,我实在太快活了!” “希望你这快活会从现在延续到永远。” “谢谢你。”她傲然道。 我只好告诉自己,我做这件事情,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了琴妮,琴妮不知我与 汤德华的事,就让她不知道好了。 如果这能使她快乐,又有什么不好呢? 回到家中,继母说爸爸就要回来了,那很好,爸爸回来,弟弟将回家度假,一 切会恢复正常,多好。 而琴妮,终于得到了她要的。 我将忘记汤尼,尽且设法忘记他。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小火焰》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