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志蒿莱 (选自亦舒散文集《自白书》) 人类的常性是他们永远知道他们的朋友该怎么做。与白韵琴说电话,因她好 脾气,从头到尾的训她:“如果你不帮助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你,你这聪明面 孔笨肚肠!你永远不学乖……”等等等等。 仿佛我是心理学专家,药到病除。真是可厌的,是不是?人之患,好为人师。 有时我也会把烦恼告诉其他的友人,他们也理直气壮地说:“唉这么聪明的 人竟过不了这一关,由此可知你是胡涂人。”西西曾说:“当其时你觉得很重要, 事后你就觉得可笑之极。”但如何实践呢。谈锡永已替我写了“难得胡涂”的大 字,打算挂在客厅。(他在一旁题曰:亦舒,聪明人也,故喜胡涂语。)呵如果 我真可算聪明人,那么谈兄,我为聪明误一生。 或者这是查理勃朗大声疾呼的原因:“我爱我同类,我只是憎恨人群。”这 里有同感。 有时候,只希望得到一点点了解,倒不是训令,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难道 我不是公认的聪明人吗。但年纪轻的人是这么残忍,又无知,又冷血,我知道, 因为不久之前,我比他们更义无反顾,更具宗旨理想,更嫉恶如仇,“我从不需 要任何一个型式与任何一方面的帮忙,可是这些日子已过,我已不再如此自信, 我已决定打开门户,请帮忙因我低落,我会感激你在左右……”记得?披头四的 流行曲。 南生教会我一句法谚,译成英文如下:If The Young Would Only Know, And If The Old Can Only Do. 如果十年前的机会重临,我倒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可 是怎么还可能有十年前的机会呢。 假使不满目前的情况,应当设法改善环境,如果没有能力改变情况,应该退 一步想,安之若素。谁不懂得,个个都成了圣人了。 我是懦夫,熟了一个人,熟了一个地方,除非人家主动叫滚蛋,否则我很有 办法因循十年八年,蔡炎培说得对:亦舒懒。真是林冲性格,一把尖刀拔出又藏 好,得过且过,动不动“当年我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何等风光……”喝着冷 酒淌眼抹泪,不知他如何上的梁山,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张爱玲说:说不完的 故事。叫他去取“文契”,他也去取。然而林冲火拼过王伦。活在一九七九年, 能做些什么呢。听许冠杰的歌吧。 每当年轻人冷冷地瞄我一眼,我只是想:我年轻的时候,可尚要比汝等标致 十倍百倍。等吧,时间总会过的,尖刀总会钝的。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