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 (选自亦舒散文集《自白书》) 一直喜欢听无线电,刚到香港,手提收音机还没有发明,父亲有一架灰色钢 壳子的无线电,收听英文台,幼时常怀疑是有人住在这只盒子里的,不停说话给 我们听,直到今天,还把俞铮划为住在收音机里的人。 那时候印象最深的一首歌,叫做“七个寂寞的日子”,当时约六七岁吧,便 求父亲翻译歌词给我知道,现在还能背出来,我其实并不是个早熟的孩子,对很 多事物都麻木不仁,然而却爱上一首不相干的英语流行曲。 上一阵子看电视,港台制作“烙印”的“再见苏丝黄”一集,忽然出现这只 歌,有种仓猝间遇见旧情人的感觉,千言万语变成惊奇意外――你也在这里吗? 我们又遇上了,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我老以为这是我的秘密,全香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晓得这首歌,可见估计 是错误了。 尽管爱收音机的人现在是有福了,各式各样的扩音设备都可以满足他们,但 在家最常听的一架无线电,却简陋不堪,我把它放在浴室,让瓷砖墙壁引起一点 回音,比较悦耳,然而睡房那套身历声良久不用。 热呼呼的星期日下午,翻阅早报,喝着冰冻健力士,洗手间的破无线电在必 必剥剥之间播放着流行曲,简直就是人生的缩影:千疮百孔的生活中还设法追求 理想,凄艳有加。 是以一直坚持保留这架无线电,各人对享受的要求不一样,吊扇缓慢的拂动 会令人想起卡萨白兰卡与浅水湾那些倾城之恋,而冷气机并没有回忆。 无线电在我心目中并不像电视那般纯娱乐,无线电比较悠闲、舒适、浪漫、 贴体。 我希望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北风凛凛,下班寂寥地回公寓,扭开无线电,听 到白光的《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已碎,我的事也 不能做,如果没有你――这便是享受。 或者因为童年没有电子打太空怪物游戏可玩,除了听收音机广播,就是看小 书。正常与枯燥的日子会激发幻想,许就是这样开始写小说解闷的吧,不记得了。 但一直喜欢无线电,贴在耳边,听唱片骑师喃喃私语,巴望他们播一首钟爱 的曲子……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快乐是很卑微的。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