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夺魄天君 月华曹娇抢小代步船下放,那种小船在任何河岸都可停靠。从陆路沿官道向东 逃,速度不可能比他们循踪追赶的人快,很可能半途躲起来,追的人赶过了头。 “阁下请注意。”量天一尺也有意让步,好意地提出忠告:“西郊那一带小丘陵区, 有迄今尚未查出的神秘人物隐居,只要不是有意踩探,误入的人不会受到伤害。你 们这种气势汹汹的态度闯进去,可能引起误会。如果出了意外,不要来找我,我也 帮不上忙。”“你在暗示什么?”伏魔剑客的口气,显然不领情,甚至误解。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小心提防意外。” “在下心领了。” 三人远出百步外,一面走一面低声商量。 “这些人哪有剑客的风度?不折不扣的歹徒恶棍!”量天一尺冲三人远去的背 影咒骂:“他们来了许多人,九成九会闯去自讨没趣的。”“大人是有意怂恿他们 去的,属下知道。”一名巡捕轻松地说。 “反正他们一定会去的,不是吗?”量天一尺的口气也轻松。 “小心他们回镇上撒野!” “我已经好意地提醒他们啦!” “他们会迁怒你的。他们不是讲理的人,吃了亏就会找人代罪。” “他们最好不要有这种烂污念头。得着手另作安排,真得防备他们撒野。” “一定要弄到几个活口。”捕快的口气不再轻松:“有根有底的人,是不难对 付的。属下有朋友知道这个剑客的底细,最好把他弄作活口。”洛涧西端那处地势 略有起伏的郊野,称为小丘陵区确也有点名实相符,野林藏密,杂草荆棘丛生。距 洛河镇将近十里,附近没有村落,豺狼山狗出没,狐兔甚多,大白天也阴森幽邃, 乡民甚少接近,据说有妖物祟人,鬼魅不时在外围现身。这里确是三不管地带,洛 河镇巡检司也很少巡视这处地方,而且也没有明确的界限。 站在最高点,可以看到三处州郡。东北是怀远县地;以西是寿州地境;东南是 怀远县地。三不管的意思,是大家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重要的是这一带没有 税收。地是公地,没有田亩,近洛涧一面是沼泽区,这没有打渔为生的渔户。这一 带的田和水沟小池小溪中,鱼虾蟹鳖多得可用满境满谷来形容,村落不多,人口少 得可怜。当时的寿州,人口不超过十万,洛河镇是附近百里内最大的镇,人口只有 数百人,果真是地广人稀。淮河每一次大水灾,这一带十室九空。月华曹娇怎知道 身在何处?走这条凤阳寿州道还是第一遭,一切都是陌生的,离开官道前往稍远的 乡村,连话都听不懂,问路有如鸡同鸭讲。透过枝叶空隙,她看到草梢上方出现的 怪影,高度超过一丈,体积庞大,不知是人是鬼,笆斗似的大头发如飞蓬,粗大的 下垂双手不知握了何种怪兵刃,铜铃大的巨眼闪烁着绿芒。一晃、再晃,怪影向下 隐没了,鬼声四起,阴风飘拂着草梢,草梢摇摇沙沙怪响。 她是不信鬼神的,一咬银牙拔剑出鞘。草声簌簌,鬼物重新出现,拉近下一半 距离,体积也似乎增大了一倍,似要冲入她睡觉的地方。一声娇叱,临危拼命,她 毕竟是闯荡江湖的女亡命,也可能是看破了生死,要和鬼物一拼,叱声中身剑合一 冲出矮树丛,剑上居然风雷隐隐。视觉和听觉在枝叶摇摇中,功能大打折扣,情绪 也因惊恐而失控,神智难免不清。 她根本不知道这象人的庞大鬼物是虚是实,到底是不是象人或象鬼,一冲之下, 眼前一黑,什么也没看见,便失去知觉。依稀的感觉中,她有点记得象是撞入一个 草垛后脑挨了一击,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那庞大的鬼影怎会是草垛?脑后怎会被击中?这些恍恍惚惚的经过,她没有机 会想,也想不起来。昏昏沉沉地苏醒,神智模模糊糊。 她那残余的一丝知觉,总算还能发挥些少作用,隐约记得身在幽暗中,四周有 四个模糊的人影。两个人架起她拖着走,丢人一间黑暗的小室,室内有稻草铺地, 门砰一声闭上了,她也躺在草铺中朦朦胧胧重新作噩梦。这一段神智模糊期间,到 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毫无所知。稍有知觉时所看到的四个模糊人影,她也无法确 定是不是真的人。她更不知道,她曾经一五一十,把记忆中所知道的事,在不由自 主中吐露无遗。 已经是辰牌末,日上三竿。 将近四十名高手,分四组从北向南搜,每一组相距约百十步,事实上视线已派 不上用场,草木挡住了视线,各组之间只能发声号呼应。他们已搜完镇西一片广大 地域,毫无所获,开始搜索官道以南地区,接近小丘陵区。 东面不远处是宽仅两百步的洛涧,涧东毗连小丘陵区一带,有不规则的小型沼 泽,芦苇荻竹皆生长在水中,下面的浮泥可能深及胸肩。这一带不用搜索,他们把 注意力放在相当辽阔的小丘陵区。他们做梦也没料到,前面有人在等候他们光临, 后面也有人紧蹑不舍,随时可向他们发起袭击。镇口在镇的西南角,官道伸向镇口, 贯穿镇南与镇东的外围,傍着洛涧伸向镇东北,然后东折,越过半里外的洛涧桥, 直通七十里外的怀远县城。过往的旅客,如果不在镇上打尖或歇宿,不需经过镇上 的街道,这条路上走官道的旅客并不多。里外的那座风水林中,有四名留守的大汉, 看守留置的三四十个包裹,不时向镇口眺望。栅门大开,镇民的活动情景清晰可见。 量天一尺带一队捕快和丁勇,不时出现在栅口,向风水林观察,也可以隐约看到留 守的人活动。破晓时分,曾派了四个人入镇,购买早膳的的食物,态度相当友善。 量天一尺的捕快并没留难,而且热心地替他们张罗食物。迄今为止,双方的关系仍 算友好,何时趋向破裂,完全操之于伏魔剑客这群人的态度。量天一尺的处境相当 恶劣,投鼠忌器丧失了主动权。留守的四大汉毫不介意量天一尺的行动,料定他不 敢出镇干预,因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穷聊天,完全忽略了四周的动静,用不着派 人警戒,量天一尺天胆也不敢派人来讨野火。东面半里外,施施然出现了一位孤单 的旅客,头上有草编的遮阳圈,点着打狗棍,背了一个小包裹,胁下有百宝革囊, 高大雄健,走路却慢斯条理像在游山玩水,无法看到面孔,看不出年岁大小。风水 林面积太大,官道穿林而过,林下视线开阔,可远及两里外。 这位旅客早就出现在视线内了,老半天才接近他们歇息的地段。 官道不时有旅客往来,一个孤单的旅客不需注意。四大汉歇息的大树下,距官 道约二十步左右,旅客已到了切近,他们仍然不加理会。“他娘的!你们走得真快 呢!”旅客突然离开道路,三两步便接近四大汉,摘掉遮阳圈,露出本来面目: “好哇!旧债新欠一起算,你们扔不脱我这个债主的,我一定要把你们的根底刨出 来,把你们的主子从黑洞里拖出摆在阳光下。”“天魁!”四大汉大惊失色,抓住 刀剑跳起来。 “别急别急!”文斌一团和气,赤手空拳站在丈外笑吟吟摇手:“你们四个人, 绝对禁不起我一击,等伏魔剑客那些人返回再说好不好?你们的行囊皆堆放在这里, 他们干什么去了?”四大汉真没有勇气刀剑齐出,虽则文斌手中只有一根黄竹打狗 棍。 “咱们只是替同道助拳的人,是伏魔剑客的朋友。”为首的大汉举剑的手不稳 定,恐惧的神情已表示心虚。即使不会发生昨天的惨烈大搏杀,凭天魁的声威,也 让一流高手心惊胆跳,丧失斗志。 北斗是主宰死亡的神祗,天魁是北斗之尊,进行制裁时下手不留情,杀孽之重 武功之高,江湖朋友耳熟能详,名头份量不够的人,可说闻名丧胆。昨天的以众击 寡大搏杀,已经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心胆俱寒,目下只有四个人,哪有勇气挺身拼 命?“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敬!”文斌双手支棍,毫无动手发威的准备:“既然为 道义插手,就表示替朋友分担恩怨。你老兄不能以助拳为藉口,拒绝分担责任,人 多势众占了上风时,兴高采烈喊打喊杀英雄得很。一旦人孤势单面对死亡,就哭丧 着脸贪生怕死喊苦叫屈。”“你不要侮辱人!” “是吗?” “咱们与伏魔剑客有交情,为道义可以赴汤蹈火。” “不是他的爪牙?” “胡说八道。我擎天一剑武威,也算是当代江湖之雄,在侠义道中有我的地位, 名头决不比伏魔剑客低。我是凭交情与道义,从河南赶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如果知 道他要对付的是天网,我也不会趟这一窝子浑水。我敢保证,他决不可能找朋友来 对付天网,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天网的天魁星,和你结仇纯粹是巧合。”“该死的!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几分歪理,我不能在伏魔剑客不在场时痛宰你们了。” “你知道这是事实。”擎天一剑心中一宽。 “伏魔剑客如果不在,你甚至可以否认是替他助拳的朋友。” “确是如此。” “那么,只有等他出现时……” “不久他就会回来的。” “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擎天一剑当然不会说。 “真的?” “用不着骗你,我们在这里看守行囊,谁知道他们到何处去了?你等吧!他一 定会回来的。”“武老兄,你如果不招出他到何处去了……” “你想怎样?”擎天一剑心中又发慌了。 “我把你们的双脚打断,再逐一用分筋错骨手段盘问,弄死一个再问一个。我 相信一定有一个人肯招供,虽然留得命在,但双脚已残,何不放聪明些……”擎天 一剑知道不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剑光猛然迸射,进马步招发飞虹贯日攻 上盘,猝然急袭志在必得,剑术名家的身手不同凡响,这一剑真有擎天的威力,快 得有如电光一闪。“啪”一声暴响,打狗棍奇准地一挑一拨,不但拆解了凌厉的剑 招,而且乘将剑拨出空门的瞬间,棍影向下一拂,风雷乍起。一声厉叫,擎天一剑 飞退丈外,突然右脚一软,在脚沾地的同时,屈膝向后仰面便倒。 右膝骨碎裂,右脚算是废定了,任何仙丹妙药,也无法让被敲碎了的膝骨并合 复元。 棍影冲进,一声狂笑,如梦似幻的棍影猛然分张,在风雷声中再折向扫出。 三个人正挥刀剑抢出,意在策应擎天一剑,没料到一照面擎天一剑便倒了,连 人影也没看清,棍已挟风雷而至,打击之快,无与伦比。三个人在狂叫声中,向三 方飞跌,两个右膝被打裂,一个左膝被打烂。 “你的左膝也得敲碎。”文斌出现在擎夭一剑身旁,一脚踏住对方握剑的右手 肘,打狗棍拨了拨对方的左膝:“受重伤的人,一定会招供的。”“不要……”擎 天一剑狂叫。 “你要的,膝骨一敲就碎……” “我……招……”擎天一剑崩溃了。 “我在听。” “他……他带人去……去追搜月……月华曹娇,不……不知搜到何处去……了……” “哦!你们真追上月华曹娇了?” “大概是……的……” “大概?” “是这样的……”擎天一剑将经过乖乖吐实,最后说:“已经搜了这许久,应 该快要回来了。那妖女人地生疏,逃不掉的,镇上的人答应合作,镇上也没有她容 身之地。”“好哇!你们真毒,想赶尽杀绝,哼!我这就去找她,见了你们的人, 见一个宰一个。” “阁下……” 文斌扭头飞奔,不理会擎天一剑的叫喊了。 四十名高手所组成的搜索队,真可以击溃一队兵马。如果浩浩荡荡进入洛河镇, 铁定可以成为占领军。这就是量天一尺不敢强硬到底的原因所在。 在某些恶劣情势中,不得不放弃某些坚持,放弃某些理想,放弃已无法挽回的 尊严,不得不眼睁睁坐视义理论亡。这群暴民如果涌入镇内搜索,所造成的伤害将 令人不寒而栗,可能比被一群强盗洗劫差不了多少,事后惩凶也于事无补,损害已 经造成,无法弥补。搜索队进入林深草茂的小丘陵区,这一带即使真有妖魔鬼怪盘 据,也不敢大白天与这群暴民抗衡,走避隐潜暂避凶锋是唯一的选择。太古洪荒时 代所遗留的猛兽,就是这样被人类逐一消灭的。一群有十头成员的狼家族,一定可 以把一头猛虎逐出猎食范围外,甚至咬死。量天一尺知道权衡利害,小丘陵区内隐 居的神秘人物也知道应付手段。 人可以走避潜隐,房舍却无法迁移。 一声信号传出,有一组人发现可疑处所了。 四组人先遍搜四周,最后在茅舍前聚合。不先搜茅舍而搜四周,按理可以主动 逼出茅舍内的人。可是一无动静,似乎没有人居住。两进三间式茅屋,与一般的乡 村茅舍并无分别。 也许从量天一尺口中,知道这一带有神秘人物的隐居,想必不怎么好惹,因此 伏魔剑客显得小心翼翼,提高警觉防范意外,没有人出现,更提高了戒心。先派四 个人把守在屋前广场两侧,再派两个人叩门叫问。门是内闩的,久久无人应门。 一声暴响,两人不耐地踹破大门涌入。 屋中无人,灶火尚温,表示屋中人离开并不久。按房屋内的布局,居住的人并 不多,设备简陋,厨房内的设备也少,不可能是一个大家庭有老有少。屋四周的杂 物很少整理,草木已倚屋生长,屋前的广场是短草坪,显然很少有人活动,践踏的 痕迹不明显,倒可看出修割野草的痕迹。这表示茅屋的主人不常在屋前活动,人丁 少不常整理,或者有意保持茅屋与四周的环境融合为一体,除非走近,不易发现草 木丛中有茅屋,有良好的隐蔽作用。伏魔剑客是老江湖,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中年人, 更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三人进入一间内室,盯着摺叠在橱架上的几件衣物看了片 刻,然后一一抖开。“年轻女人的衣物,没错。”留了小八字胡的中年人肯定地说: “一套翠绿色衣裙,一套淡蓝色骑装。在这一带妇女,决不可能穿骑装。据我所知, 妖女似乎不会有骑装,喜穿月白色衣裙,应该不是她的衣物。”“是年轻女人的衣 物,错不了!”伏魔剑客说:“妖女秘密逃离信阳时,就不穿月白色衣裙了。这个 女人不是茅舍的人已无疑问,得把她逼出来辩认。”“贤侄不可鲁莽。”另一位长 了三角眼的中年人劝阻:“妖玄如果是昨天入暮时分,逃来这里借宿,不可能将衣 物洗濯、晒干、摺叠置放妥当。茅屋主人与咱们的事无为,用手段把人逼出来,恐 有不便。”“咱们已经搜索了半天,毫无所获。这里是唯一可以住宿的地方,妖女 很可能在这里投宿。即使这些衣物没有可疑的征候,但也没有不是妖女衣物的确证, 一定要找主人查问,不用手段怎能把人逼出来?”伏魔剑客坚持己见:“宅主人为 何躲起来?分明是心虚。哼!”“何不留下几个人守候,咱们搜完西南角一带,如 无发现,再转回来好不好?” “不能再耽搁了,一定要把主人逼出来,她可能知道妖女的下落,不能错过机 会。”伏魔剑客不接受中年人的意见,转身便走。派了几个人,找来不少柴薪,就 在屋前的小广场生起火来,浓烟冲霄,树枝的爆裂声可远传五六里。积薪纵火意图 十分恶毒,主人再不出面,下一步就是焚屋了。 果然有效,心狠手辣的人必定是赢家。 “这里!”右侧有人高叫,伸手向右方一指。 距茅屋约七八十步,出现五个男女。那是一座地窟,一处避贼避兵的安全庇护 所。即使把茅舍全烧了,也伤害不到地窟里的人。通常这种避灾祸的窟,除了外面 的秘密出入口之外,另有与屋内相通的地道,进出口可能在某一道墙下,或者某一 间不起眼的小室。五男五女怒容满脸昂然而来,每人手中都有剑。 领先而行的一双老夫妇,依然显得明亮的老眼中,似乎放射出阴厉的冷光,流 露在外的那股杀气,真可让胆气不足的人,远在三十步外也望之心寒。老人的发髻 全白了,眉毛却是漆黑的,是俗称的一字眉,眉心的间隙非常小。 上了年纪的人,眉梢应该是下垂的,眉毛长而形成八字眉,也称吊客眉。而这 位老人的眉梢保持平直,远看像一字,颇为特殊,令人一见难忘,成为脸型的特征。 伏魔剑客脸色一变,那位留小八字胡的中年人,似乎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夺魄天君!”那位长了三角眼的中年人更是发出惊呼:“这老魔失踪了十余 年,居然在这种穷乡僻壤隐遁吃苦虐待自己,有何图谋?”夺魄天君唐英,上一届 江湖十大魔头之一。 配称魔的人,尤真是魔头级的人,决不会是随便为非作歹,无所不为欺凌弱小 的下三滥。 他们大多数是心性与众不同,行为也特殊,心狠手辣,行事自以为是的特殊人 物,对是非的尺度有自己的标准,与世俗所认同的规范格格不入。某些人某些事招 惹了他们,或者他们看不顺眼,那就会发生可怕的后果,他们将会像魔鬼一样肆行 报复,杀孽之重,江湖朋友闻名丧胆。招惹他们或被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决不会是 一些凡夫俗子贩夫走卒。魔头级的人,决不会随随便便闯入一间民宅,杀掉宅中的 人,搜光钱财抢走大闺女。“罢了,真是人不可一日无势,更不可一世无钱。”夺 魄天君在草坪旁止步,用感慨的口吻说:“我夺魄天君放下杀人的剑,遁隐在穷乡 僻壤远离江湖名利之争,结果成了无权无势的掉牙脱爪病虎,阿猫阿狗也打上门来 放火打劫了。很好,总算有人认识我,亮你们名号旗号,要干甚么简单扼要地说出 来,老夫会还你们公道。”“你们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不会是淮南盗群的某一股悍 匪吧?”老太婆也不悦地说。 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即使是可以毁天灭地的盖世英雄,早晚会 与阎王打交道。岁月不饶人,老了就必定成为风前之烛,瓦上的秋霜。掉了牙脱了 爪的老虎,连嘴边的虫蚁也无法到口了。“原来你这威震天下的老魔,窝在这乌龟 也不生蛋的地方遁世。”伏魔剑客哪将一个过气的老魔放在眼下,说的话嘲弄味十 足:“那么,妖女逃来这里找你托庇,是情理中事了,在下找对了地方。”他的目 光,用心地打量另两位女人。 年长的女人约四十上下,穿的虽是普通乡妇的荆钗布裙,但掩不住流露在外的 高贵风华,成熟的漂亮女人,荆钗布裙掩不住内在的雍容华贵气质。那位十七八芳 华的小姑娘眉目如画,刚健婀娜中流露出文静端丽的可人气质,似乎不像一个会武 功的大闺女。但手中的剑光华四射品质甚佳,而且份量不轻,不适宜女性使用。 不用多观察,第一眼他便看出不是月华曹娇。 令他莫解的是,小姑娘盯着他的惊诧神色,有点不寻常,似乎对他的出现感到 意外谅讶! 可以肯定的是,他以往从没见过这位小姑娘,难道说,这位小姑娘认识他? 老魔在这处穷僻壤隐遁,家眷恐怕也住在一起,不可能认识他,小姑娘的眼神 实在可疑。 但已不由他多想,夺魄天君已迈步上前找上了他。 “对,你是找对了地方。”夺魄天君怪眼中冷电森森,扫了众人一眼,四十个 高手中的高手,想抗拒的人真需有超人的胆气。“你收留了妖女?” “老夫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妖女是谁,我魔道中的朋友不多,老夫偌大年纪, 不会收容良家妇女。老夫的隐居处被你找到了,我要知道你以何种藉口找我的。你 年纪甚轻,不会与老夫有过节,或许是替长辈报不共戴天之仇,贵长辈是谁?你又 是谁?”“在下伏魔剑客贾永豪,找一个妖女月华曹娇。她与你是同道,投奔你是 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所以你以伏魔名义,在这里明火执仗除魔,比强盗土 匪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这种剑客挂羊头卖狗肉实在无耻!你既然称剑客,老夫的剑 也不弱,来吧!看你的剑能否伏得了我这个魔?老夫是前辈,让你三招。”老魔在 争取单打独斗的机会,单挑可以发挥个人的武技精髓,对方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必 定凶多吉少。“对,你是前辈。”伏魔剑客一面说,一面用左手向同伴打手式: “你夺魄天君位高辈尊,未隐遁前已横行天下二十余年,不但剑术威震江湖,邪木 更是出类拔萃,再隐修十余载,修至化境理所当然。在下不是来和你印证武功的, 更不想和你玩决斗游戏。”“那你玩甚么?” “除魔卫道,必须使用一切手段除恶务尽。你们有五个人,在下以五个人伺候 你们一个。”“甚么?你……”夺魄天君脸色一变。 “在下是晚辈,五比一理直气壮。老魔,擒住你之后,如果在你这里搜出妖女, 你将死得很难看。假使你先把妖女的藏匿处说出,在下或许容许你活命。”“哈哈 哈……” “你笑甚么?” “笑你愚蠢!” “在下愚蠢?” “如果你向老夫情商以礼相求,老夫或许会如你所愿,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对待 老夫,真是其蠢如猪,老夫号称魔中之魔,从前忍受不了胁迫,现在也忍受不了胁 迫,以后也忍受不了胁迫……”“你不会有以后了,老魔!”伏魔剑客拔剑向前一 挥:“咱们准备上,要活的。” 人群一分,每五人为一组。 谁也没料到人群之后,多了一个人。 “也分给我五个……”娇喝声起自身后。 “呃……啊……”惨叫声同时传出。 两个人背心中剑,狂嚎着向前栽。 “报销了两个……三个……”娇声继续,剑光斜掠,又一个人倒了。 “小贱人来了……”有人狂叫。 人群大乱,两面急抄。 是杨琼瑶姑娘,掠走如飞截住从左面包抄而来的人,剑喷出万道激光,首当其 冲的两个人应剑而倒。剑光疾退,再向侧绕。 “再分给我五个……”她一面绕走一面大叫。 短暂的瞬息间,五个人在她的剑下崩溃。 夺魄天君先是一头雾水,随即大喜过望,一声长啸,无畏地挥剑扑向暴乱的人 群,剑光连闪,两个人在猛烈闪烁吞吐的光华下萎缩坍倒。五个人五支剑连成五方 阵,发挥整体的战阵威力,冲入暴乱的人群,一冲之下血肉横飞。 伏魔剑客非常聪明,知道杨琼瑶的剑可怕,自己不敢接斗,仅指挥同伴上。 杨琼瑶也聪明,采用后退绕走方式,引众人飘忽追逐,避免陷入重围,这些人 想截住她,不啻痴人说梦。但她突然看到夺魄天君五个人发起攻击,以她为目标的 人折返应战,压力大减,追逐她的人没有几个人了,心中暗喜,胆气倍增,一声怒 叱,回头反扑。很不妙,立即与夺魄天君五个人靠近,同时陷入重围,三支剑两把 刀一聚,她无法破围而出,忙于招架闪躲,完全失去主动攻击的机会。这些人都是 高手中的高手,即使她能行雷霆一击,击毙一个人,另四个人的刀剑,也会把她摆 平,因此她除了闪躲的封架之外,连从一面破围而出的机会也消失了。夺魄天君五 个人,更是陷入绝望的大包围困境中,无法与她会合,更无法策应她。 能把人困住,便成功了一半。 伏魔剑客欣喜欲狂,有胆量对付杨琼瑶了。 “泼妇,我要你生死两难!”他兴奋地切入,从两同伴中间的空隙钻过,剑起 处风雷乍起,一招七垦联珠猛攻姑娘的左后腰。“铮”一声暴响,姑娘旋身崩开他 的剑,七垦联珠狠招瓦解,只获得发一剑的机会,这一招应该连续攻出七剑的,一 剑便剑招告终。“铮铮铮……”姑娘狂乱地招架其他刀剑,无法找出机会向他反击。 姑娘毫无抓住机会全力向一个人攻击,招架已显得手忙脚乱。他大喜过望,看 出便宜了,这种可以任意攻击而不会有反击的情势,注定了他是大胜家,可以尽情 放手攻击,而不怕对方反击的机会太好了。一时大意陷入重围,姑娘后悔已来不及 了。 “我不会让你快活的死!”伏魔剑客一面攻击一面怪叫:“你误了我的大事, 我发誓要将你……”右方传出几声惨叫,打断了他的话。 三个人影飞抛,身在空中仍在叫号。 又一声惨号,又一个身躯飞抛而起。 “你继续发誓,别让我打扰你的誓言。”文斌的话字字震耳,压下了火堆的木 柴爆裂声:“去你的!”那根黄竹打狗棍长有六尺,粗如鸭卵弹性极佳。 这种几乎实心的竹子非常坚硬沉重,普通的村童用来打狗,一棍下去,保证可 以把狗头打破。高手用这玩意拨打刀剑,功能更为显著,双手运功封架,刀剑应棍 折断或飞抛。击中人体,结果将只有一个:骨断肉裂。又一个人被挑飞,右腿骨已 在触棍时折断了。 “你这个狗娘养的……”伏魔剑客眼都红了,浑忘利害,撤出挥剑向文斌扑去。 “来得好!勇敢!”文斌狞笑,棍向他一指。 他突然神智一清,老天爷!他居然向文斌冲,是不是有意找死?打一冷战,猛 地折向急窜,窜向暴乱的人丛,完全失去挺身而斗的勇气。文斌没追赶,姑娘正身 陷重围呢!一声狂笑,棍起处风雷殷殷,势如山崩海立,一敲一拨,两名高手一折 腰一折腿,狂叫着飞抛而起。重围立解,一声娇叱,姑娘一剑贯入一名大汉的右肋, 抽剑扑向另一名中年人。 “打啊!打断这些走狗的腿。”文斌一面大叫,一面随在姑娘的左侧后方急进, 棍如翻江的怒龙,见一个摆平一个。一冲之下,地下跌落两条腿,是被打断的,而 非骨折,棍似乎比刀剑锋利,打断腿有如摧枯拉朽,一触即折。“天魁……”终于 有人看清了他,发狂似的厉叫,向对林飞遁,不理会同伴的死活了。 人的名,树的影;这些人提起天魁,胆都快要吓破了,再加上满地尸体与受伤 者的叫号,即使是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的高手,也会胆裂魂飞!来如狂风骤雨, 去似一缕轻烟,人群急散,各自觅路逃生。 “救……我……”受伤的人狂叫。 没有人理会伤者了,自己的命还需要人救呢! 夺魄天君五个人,挤在一起喘息,大汗如雨脸色苍白,已濒临力尽边缘。 五个人身上都带了伤,好在都不严重,幸而围攻的时间短暂,再拖片刻那就大 事去矣! 这附近共摆了十具尸体,以及九个断手折足脊骨折的人,有几个仍在向外爬行, 拼一口元气挣扎逃命,留在这里将是死路一条。声势汹汹实力坚强的人围攻,文斌 一个人出现就风消云散。 夺魄天君用意似不信的目光狠盯着文斌,似乎把他看成来自天外的怪物。 天魁星,本来就是主宰人间死亡七神祗的第一怪物。 杨姑娘也大汗如雨,喘息声可闻,略一吸气,收了剑撒腿便跑。 伏魔剑客逃掉了,她怎肯干休? 眼前人影乍现,一把抱住了她。 “放……开我……”她流泪满面哭叫、挣扎。 “琼瑶,安静……安静……”文斌抱得紧紧地,在她耳畔低语:“老天爷!你 不要任性好不好?你到底在干甚么?你……”“我不听你的,我恨你……”她崩溃 似的尖叫。 “我就是要你恨我……” “我恨你!” “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你为了那个妖女,把我看成仇人,把我……咦!你为何要我 恨你?”她突然停止哭闹,已听出某些征兆。“你知道你涉入这件事,所冒的风险 有多大吗?” “我……”她愣住了,哪有思索风险的念头。 “也许你不怕,但天马牧场能不怕吗?” “你是说……” “一旦天网光临天马牧场,结果如何?” “哎呀……”她这才明白风险的意义了。 “所以我要你恨我,不要和我走在一起。琼瑶,原谅我,我用的方法错了,反 而把你拖入陷得更深。”“天啊!我……我好笨,我……”她又开始哭泣。 “既然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你想抽身已经不可能了。好在天网已经瓦解,这 方面已无顾忌,可虑的是伏魔剑客这群人躲在暗中的主子。只要你不提天马牧场的 事,不提家世,风险就小得多了,暂时跟在我身边,好不好?”她默然,伏在文斌 怀中饮泣。 她还有七天可活,她不甘心啊! “琼瑶。”文斌不知道她的心念,用衣袖替她温柔地拭泪:“不要耽心,我会 设法送你回家……”“不,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她咬牙说:“我向娘说,如果 我不回家,不必记挂我了,娘曾经鼓励我亲近你。你仇视我,我想去死……”“别 说傻话。”文斌掩住她的嘴:“只要我们小心些,他们想要我们的命谈何容易?如 果你我两人能阴阳合仪,参研圆熟配合的技巧,天下大可去得,这些杂碎何足道哉? 走吧!我们从长计议,你的包裹呢?” “藏在那边。”她兴奋地指出方向:“能和你在一起,我已心满意足了。” 两人所走的方向,必须经过茅舍前的广场外缘。 夺魄天君五人已经把火堆捣散弄熄,仍在忙碌处理尸体。老魔不是好相处的人, 所以称魔,毫无怜悯地把受伤的人一一击毙,尸体堆放在一侧,十九具尸体并列, 真会让胆小的人魂飞天外。“我该叫你甚么?”杨琼瑶挽住他的臂弯排草而走,抬 头笑问:“文长虹?文斌?于虹?”“还有一个假名,宇文天枢。”他有点无奈地 叹了一口气:“我这种人,为了自以为是的理想,立志做一些法外主持正义的行道 者,必须将名枷利锁丢开,必须使用假名,才能避免受到官方与不义者夹攻挞伐。 今后,我得使用本名了。我复姓宇文,宇文长虹。天网已经解体,其他在天网所使 用的名号,必须随天网一同埋葬了,当然得在天网真正瓦解之后。”“你真是天网 的人?天网的人为何要向你大举追杀?这又与伏魔剑客这些人有何干连?你与那人 渣不是在寿州,因月华曹娇而结怨吗?为何扯上了天网……”“一言难尽,以后我 会告诉你。总之,这个大剑客虽则口口声声表示与天网那些人无关,而我那些天网 倾向我的弟兄从暗中冷眼旁观,的确发现他与那些指称我背叛天网的昔日弟兄,有 密切的往来。所以,我要从他身上,挖掘出真正背叛天网的元凶来。月华曹娇也是 其中关键,所以我接近她利用她引蛇出穴。”“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杨琼 瑶欢呼雀跃,接着脸暗下来了。 月华曹娇已不成为威胁,但她只有七天可活了。 “咦!你放心甚么?”文斌讶然问。 “我……我以为你为了她,而和我反脸成仇……” “你真会胡思乱想,小妖怪!”文斌恍然,伸手拧拧她的粉颊:“那鬼女人的 口风紧得很,一直不肯吐露她逃离武昌的真正原因。据我的猜测,她的确是被利用 的糊涂虫,并不知道利用她的人,以及刺杀目标的底细,便成了各方追杀的目标, 也成为各方利用的媒子。我会重新弄到她的,利用伏魔剑客这些人找她。”“伏魔 剑客跟在她后面,急如星火追杀她。我跟在那畜牲后面,不知道前面的事。这些人 说她躲在这附近,已经搜了老半天,不知是真是假,我也一头雾水。要不是那畜牲 要滥杀无辜,我也不想出头。我真的恨那个妖女,所以……”“所以希望那个人渣, 把妖女搜出宰掉。”文斌打趣她:“却不够机警,一头闯入狼群里。我刚赶到,急 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早了一刹那,好险!”“两位请留步。”不远处夺魄天君扬声 叫:“大言不言谢,总之无限感激。屋子里坐,喝杯茶,老朽有事请教,请移玉驾。” “咦!”文斌一怔,目光落在那位小姑娘身上,眼中有疑云。 小姑娘身上有血迹,右膀与左腿衣裂有些少鲜血沁出,站在夺魄天君后侧,晶 亮的明眸中也有重重疑云。“你……你真是嘉鱼的文……文琴师。”小姑娘看清他 惊疑的神情,恍然地娇叫:“老天爷慈悲,这……这怎么可能?”文斌也恍然,难 怪感到面善。 “人生何处不相逢,按理应该是不可能的,这机缘太少太少了,天下大得很呢?” 文斌挽了杨姑娘走过:“你是中州邪剑孤星包前辈的女儿琴韵姑娘,怎么可能出现 在这里?” “天啊!真是你,你……你是怎么一回事?”包琴韵摇头苦笑。 “我怎么啦?” “你的武功超尘拔俗,有如盖世霸王,但你在嘉鱼,却任由那些浪得虚名的下 三滥英雄欺负。”“彼一时,此一时,做琴师,便得像一个琴师。在武昌我是码头 打手,就非常像一个打手。”“到屋子里再说。”夺魄天君肃客:“老弟台是非常 人,也许文斌与于虹是同一个人……”“咦!前辈怎知道晚辈叫于虹?” “不久自知。”夺魄天君领先向茅舍走。” “月华曹娇真在这里?”文斌有点恍然。 “昨晚闯来的。宿鸟惊飞,老朽循踪找到了她。她说了许多事,但迄今仍不知 身在何方。老朽把她藏在地窟里,无意把她交给这些下三滥的强盗英雄。”“前辈 可否在不着痕迹中把她纵走?”文斌提出请求:“她是关键性媒子,晚辈要利用她 揪出在暗中翻云覆雨的主谋来。”“如果你是天网的人……” “晚辈是天网的天魁星。” “很好,老朽有机会回报你了。” “哦!前辈之意……” “不久自知。”这句话像是夺魄天君的口头禅。 旧雨楼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