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现在,读者一定会问:王新的悲剧说明了一定的问题,但在婚姻上还有没有门 第观念?新时代中有没有刘兰芝式的悲剧? 作为采访者,我可以从大量的材料中随便摘取一段,作为《孔雀东南飞》的续 篇。 他姓马,原先在某单位工作,由于喜爱古代文学常常吟诗作文,后抽调中学任 教,并通过自学而取得大专文凭。 我说明来意,他淡淡一笑,那双大眼睛现出复杂的神情,是逻想追忆?是感慨 自责?……我一时还很难说清。他示意我坐下,目光从窗边几盆鲜花上收回。这时 候我才发现,他长得很美:大环眼、双眼皮,白净的面皮,矜持的面孔……他点燃 了支烟深深地吸了口,便开始讲述过去的一段往事。从他那不十分连惯的语气中, 我仿佛觉得他的心灵在颤动:“我在口泉中学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可以,加上喜 欢舞文弄墨,在学校颇有几分名气。我们班有个女同学悄悄地爱上了我。也许是情 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我觉得她是那样的美丽。从那以后,我觉得干什么事总有双 多情的眸子在眼前晃动。孩提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偏见,纯真地把心都给了她。有 一年冬天,下课后我见她踢的毽子上的鸡毛磨光了,就精心又给她做了一个,用纸 包封好,并附带了封情书,准备在下课教室没人时放在她书桌里。没想到在校园玩 球时竟掉了出去,这可把我吓坏了,下课后急忙去找,我整整找了两节课,才在树 坑边找到,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他接了支烟,又继续讲开了:“以后毕业出 学校了,我们还是那样地要好,许多人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等我找到工作后, 她还在家闲着,这时我母亲开始公开反对这门亲事。原因很简单,就是嫌她没工作 。我坚决不同意,母亲就软硬兼施。她每天向我哭诉着为培养我成人受了多少委屈 ,又说找个有收入的媳妇对今后生活如何如何重要。这时那位女同学说她答应了另 一家的求婚,就连订婚的日子也说好了。我真后悔,竟相信了她的话,我以后才明 白,那才叫爱,为了被爱的人敢于牺牲一切……”他不言语了。烟燃了长长的一节 也没顾上磕,眸子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他长时间没有言语,完全沉浸在深深 的痛苦之中,我想起了小说中的一句话来,“血往心里流,永远不会收口”。 终于,小马讲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结局:“就在我订婚的那天,她一直等候在 我经常挑水的路上,等啊,等啊,从早晨一直等到黄昏,满以为我会去挑水的。可 是,在她最想见我的时候竟没见到;在她最想和我说话的时候竟没说成……那天我 们家已准备好水,满满的几缸……天黑的时候,我被她妹妹叫到她家,一进门,才 知道她已喝了敌敌畏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眼里噙满了泪水,终于在眼睫毛 的引导下扑籁籁地掉了下来。听到这里,我不由悲哀地想,好端端的一桩婚姻,仅 仅因为一方无工作而被拆散,多么可恨的门第观念!他又缓缓他讲开了:“……我 这才知道,她是为了我们母子关系不致破裂才编造了如此谎言,我痛苦极了,亲手 为她粘了个花圈,写了篇悼词。在她的灵前,我泣不成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那时候,我才真正感到揪心撕肺的难受。在她生前等我的路上,我看到她用木 棍刻下的痕迹,那么的清晰,那样地有力,仿佛要把爱和恨全部融进去。”这是平 常人的语言吗?不!小马的一番话,并不是能用文人易动感情解释得了的;从某种 意义上讲,是对千百年来青年们婚姻不自主的控诉,是代表青年们冲破封建桎梏的 呼声。在这呼声中,不仅仅有刘兰芝的饮恨,林黛玉的悲愤,也有我们这一代震耳 发聩的呼声。其实,婚姻的悲剧何止发生在一个小马身上,仅两个月之间,又有几 条消息传来:4月的一天,一对青年因家庭干涉不能自主结合而双双服毒……5月24 日凌晨,某处年仅18岁的女工服毒身亡人们不禁要问,这些悲剧在偌大的社会主义 中国有没有典型意义?我的确也这样问过小马。他拿出一份最近出版的《文革》报 来,然后用手指划着《巴金愤怒了……》这篇文章的文字:“……人们认为反封建 早已过时,我也认为我们已经摆脱了旧时代的梦魔;没想到残余还在发展,流毒还 在扩大……我不能不发问:‘五·四’时期的传统哪去了?怎么到了今天封建传统 还那么耀武扬威? 听听吧,这个“五·四”时代就开始反封建的前辈,到了今天仍然发出这辛酸 的发问,不正能说明许多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