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九九二年,我们查获贩毒最多的一起案件是三十克,到一九九六年,有个区 的刑警一次就缴获海洛因一万多克。一九九七年,查获的贩毒案又比一九九六年多 了几倍。 “白粉儿”不是好东西,这玩艺忒害人,要不怎么叫它毒品呢。世上的好些事 儿,真让人咂摸不透。您见过罂粟花吗?那花长得真叫漂亮,鲜艳。 那年,我到云南查案子,住在一个小县城的招待所。招待所的院里有个花坛, 种着各样的花草。我这人对花草不感兴趣,叫不上花的名儿。在花坛里有几丛开得 特别艳丽的花,红的像宝石那么透亮水灵,还有紫的白的,真是漂亮极了。我头一 次见到那么漂亮的花。 陪我们一块儿破案的一个当地刑警掐了一朵红花,问我:“你知道这叫什么花 吗?” 我摇了摇脑袋说:“不知道。” 那个刑警说:“这就叫罂粟花,鸦片,就是用它做的。” 我听了一愣,真他妈的难以想象!“这花是毒品?”我问他。 他弯腰从花丛中掐了一个小圆球形状的花果,拿给我看,说:“你瞧,这就是 罂粟花的果实,在它快熟而又没熟的时候,果实里有白浆,鸦片就是用这白浆做的。” 我恍然大悟,用手捏了捏罂粟花果的外壳,后来我才知道,罂粟花的壳干了以 后,非常坚硬,从壳里提取“白粉儿”要用特殊的设备。 您瞧,罂粟花那么漂亮,却能出毒品,这事儿到现在我也没琢磨透。 当然,这世界让我琢磨不透的事多了。就说这吸毒吧。我经常自己琢磨,人干 吗偏偏要抽这东西呢?抽着过瘾?抽着舒服?抽着它可以解忧去烦?大凡染上毒瘾 的人,你问吧,当初是怎么染上这毛病的?十个有九个会说:心里烦,精神空虚。 烦?“白粉儿”能去烦?哪儿有这路事儿呀? “白粉儿”要真是能解忧去烦,就不叫毒品了。这东西越抽越上瘾,越上瘾心 里头越添腻歪,直到抽得没了这口气儿。是他妈的解忧去烦,人没了这口气儿,还 有什么忧什么烦呢? 城乡结合部 人死了,哪有复活这一说?八成是当年老康头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我“拿” 住陈永昌的头一眼,便错把他当成了老康头。 是不是抽大烟的人,抽到末了儿都是一个模子?仿佛是过去人们照亮儿用的油 灯,里头的油快耗尽了,那微弱的火苗发出的亮光变得幽暗飘忽了。人,已然没了 精气神儿,没了脑子,没了骨血,没了一点活力,简直说就是一个躯壳。用老北京 话说如同“人灯”。“人灯”这个比喻挺恰当,人瘦成了灯,这个“灯”,又没有 一点亮儿。 我见到陈永昌时,他已经成了“人灯”。瘦,他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脸上 身上没有一点肉,简直就像只有一张皮粘在他的骨架上。 他的那双大而呆滞,挂着眼屎的眼睛像是嵌在泥人脸上的玻璃球儿。不,玻璃 球还有点亮光儿,上您的眼。这双浑浊灰暗的眼睛一点神儿也没有,就跟死羊眼差 不多。眼窝很深,深得像两个黑洞,眉毛几乎掉光了,牙也掉得不剩一颗了,腮都 嘬了进去,脑瓜顶上有几根稀稀拉拉像枯草似的杂毛,形销骨立,没一点儿人的模 样了。冷丁一瞅,如同一个骷髅。 就是这么一副骨头架子,也能演一出儿血光之灾?他会拿刀动杖地把一个大活 人给宰喽?我简直不敢相信。不单是我,任何一个明眼人见了陈永昌这副模样儿, 也不能相信他会杀人。 可是,他的的确确是杀人犯,而且下手极其残忍,一下儿剁了两个人。 那天晚上,正赶上我值班。接到报警,我带着小李子,开着车直接奔了出事地 点。 这是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小院——以前这一片是个大苇塘,离城区有十多公里, 住着二十多户人家,有农户也有在城里上班的人,街道不像街道,村子不像村子, 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地名儿。 从八十年代末开始,大批的外来人口涌入京城,城里的房子他们租不起,便选 中了这种离城不太远,相对比较偏僻,两个区交界,人称“三不管”的地界,安营 扎寨。 最早,是这儿的农户出租自家空出来的房子,后来,一些外地人把苇塘给填平 了,利用空地自己盖了一些房,他们搞加工,做生意,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热闹起 来。由于居住的人口比较复杂,又处在区与区的交界处,乱,却没人管理,这一片 的治安简直糟透了。做假酱油醋的黑窝,炮制假冒伪劣服装和食品的黑点儿,几乎 都在这种地界,人贩子,票贩子,卖淫的,吸毒贩毒的,以捡破烂儿为名进城偷盗 的,甚至那些靠偷摸抢劫为生的团伙,也都在这种地方隐蔽生存。 这些犄角旯旮是京城刑事犯罪的老巢,也是让我们搞公安的人最头疼的地方。 因为这些人安了窝儿以后,便四处流窜,今儿在这儿露一面,明儿不定跑哪儿去了。 来无影去无踪,活动一点没规律,搞清查也好,搞整顿也罢,这些人概儿不论。 风声一紧,他们全颠儿了,风头一过,他们又回来了,像他妈地里的蚯蚓似的。 这一带,打架斗殴,杀人越货,抢劫强奸是经常发生的事。住在这儿的人,山 南海北,哪儿来的都有,各忙各的事儿,相互之间,谁是哪路神仙,谁也不过问。 哪家出了什么事,谁也不关心。哪怕是住对门呢,也不管。不像咱们城里人,街上 有点儿屁大的事,立马儿围过一群人,探过几十个脑袋来,问个底儿掉,比事主的 家里人还上心。这儿,没这种镜头。即便是谁家火上了房,只要不是自己家的,他 也不带着急的。 所以说,王玉田的房客出了人命案,村里,姑且就叫它“村”吧,没几个人知 道。 我们开着警车在这一片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才找着出事的地方。